第57章
142、
惨白……血红……尽头是什么？
利姆露空茫地睁大眼睛, 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让他几乎站都站不稳。
他颤抖着手，一点点摸向自己的眼睛。
尽头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在尽头之中。
眼前的一切如坐过山车一般疯狂旋转, 过量的信息充斥脑海, 完整的、零碎的、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知道的、未知的……
飞鸟展翅掠过澄澈无垠的蓝色海洋，却用锐利的白羽将海面割伤；幽光点亮漆黑的夜，星子扼住了太阳的喉咙；漫天篝火扭动妖艳的纤细腰肢，与高天一同见证着愚民们跪拜破碎的石像……
于是，天星坠入凡尘；于是, 群魔诸神乱舞。
战火开始席卷整片画布，陈旧的牛皮纸被烧出猩红乌黑的灰烬与孔洞……玉质的岩枪于巨石之上镌刻永恒的契约；千风中的一律赞颂着自由与希望；雷霆与永恒联手, 挥出白练般的剑光……沙、树与花共舞, 晶莹的枝干生出最纯净的枝桠。
枝干……树干……根蔓——如彩虹与幻梦般美丽, 贯穿于整个地脉的世界之树，记录与梳理过去和未来的世界根基, 错综复杂、根脉交织，枝间悬挂的丝线如瀑布般垂下, 没入星辰之间。
染上了几处星光灿灿。
干与根的交界，倒映着那片虚假之天, 璀璨的星子在水中熠熠生辉，表面的浮华也无法遮掩其深处的波涛与暗流。
白发的女神隐于其间，对他投来警惕的一瞥, 顷刻间，池波涌动、丝线纷飞。
利姆露挣扎着拨开满池星辰与满树丝线，想要向着星河的边界一探究竟，却被翻涌而上的漆黑淤泥缠身，不可抗拒地攀爬、蠕动、浸没少年魔神的躯干、四肢, 最后是口鼻。
手臂僵直着抬高，竭力挥舞，五指痉挛般地颤抖着，好像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最终却落寞而无力地垂下指尖，被贪婪的黑泥殆尽。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没，上方的熹微遥不可及，他正一点点远离希望。
所以，星光之外是什么？
是无时无刻不在伺机而动、妄图侵占这片梦幻净土的黑暗。
还有……利姆露猛地睁大双眼，在无边的漆黑侵染之中，直直地看向那两团燃烧着悲戚与愤怒的巨眸。
你在……绝望？
利姆露本能地想去安抚那双巨眸的主人，却最终抵不过昏沉的欲望，薄薄的眼皮缓慢闭合，整个人沉入黑甜的梦乡。
那双巨眸也在利姆露失去意识到那一刻无声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报。世界信息收集完毕，「大贤者」技能修复中……］
［修复进度：50%……80%……99%］
［修复进度100%，修复完成，您的「大贤者」技能重启中。］
［重启完毕。］
在利姆露无知无觉之时，一连串冷淡而毫无起伏的女声持续播报着。
直到最后一声落下，浸没在黑泥中沉睡的魔神少年躯体还维持着下坠的姿态，睫羽轻颤，缓缓张开时，原本闪烁着盈盈笑意与欢快的灿黄星眸如今却化为无机质的血红。
眼底连冰冷与残忍都没留下，有的只是一片虚无。
“利姆露”面无表情地眨眨血红的眼珠，费力抬起手臂，望着掌心清晰可见的纹路，以及指节那缕不可忽视的丝线。
“他”薄唇翕动，好像在说些什么。
“他”说——
［好久不见。］
［利姆露大人。］
143、
幻境之外，原本高耸宽阔的巨石墙壁化作一抷黄土，透露世间秘密的文字被尽数销毁，拉莫对着瘫软倒地的魔神少年束手无策。
少年无知无觉地躺在临时铺的地毯上，整个人缩进薄薄一层被单里，只露出半张白嫩细腻的脸颊，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挤出肉嘟嘟的一团，看起来颇为乖巧。
双目紧闭，薄薄的眼皮底下似乎还有眼球活动的迹象，显然睡得不够安稳。
但他依旧没有醒来。
黄粱一梦，一梦千年……利姆露，你会睡到什么时候呢？
拉莫满脸的愁容，本就长满褶子的脸如今仿佛又苍老了十岁有余。
石壁的作用本不该如此的，拉莫所谓的谢礼也不过是给利姆露一次自己透过世界罅隙发掘真相的机会。
可一般的观测可不会副作用如此之大……只是最多头晕两天罢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睡不起？
且不说自己领地归附归离原一事还需要拜托利姆露处理，长期少了利姆露，单是归离原的战斗局势都会受不小冲击！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拉莫长吁短叹后，终于还是决定给摩拉克斯送封信。
老老实实地用归离原流通文字书写，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末尾添上几句自己的歉疚，再附上些赔礼。
一切准备就绪，拉莫唤来已经有过送信经验的子民。
消息发出去半晌，就在拉莫都要等得不耐烦时，一只成人巴掌大的绿皮青蛙费力推开沉重的大门，从门缝里一蹦一蹦地从钻了出来，一双鼓鼓的大眼珠无辜又委屈地看着他。
拉莫：……
利姆露没把你变回去吗？
……算了，就算变回去也是几十年的路程，此事刻不容缓，还是换个靠谱点的吧。
“呱？”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了。”
说着，拉莫大手一挥，在自家子民充满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唤出来那只曾与利姆露赛跑过的飞鸟。
细碎的星光凝结成飞鸟的模样，木然的眼珠骤然灵活地转动起来，飞鸟不屑地瞥了眼趴在地上的手下败将，雄赳赳气昂昂地扇扇翅膀，蹭蹭主人花白的胡须，尽显亲昵。
青蛙：切，你在得意些什么？！
飞鸟：得意某些家伙连送信的差事都能丢啊~
两只小动物视线相撞，隐约迸发出激烈的电花，空气里都隐隐冒出几丝火药味。
拉莫倒是没察觉它们的小动作，摸摸飞鸟的小脑瓜，伸手指向桌上的信件：“将这些运送到归离集，交到那位传说中的帝君手里，明白吗？”
飞鸟骄傲挺胸。
“啾——”送信而已，轻轻松松！
谁知主人却摇了摇头，指正道：“不只是一封信，还有这些赔礼。”
目光上移，飞鸟木愣愣的望向信件后方一堆大大小小的礼盒，陷入了沉思。
这堆东西对人类而言确* 实不算多，但对于鸟儿来说，已经能装的下一个自己了。
啾不想送信了，啾想回去睡觉。
“呱~”一旁的青蛙发出来幸灾乐祸的笑。
这声音没惹怒飞鸟，反倒提醒了拉莫，他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拎起地上呱呱叫的小青蛙：“只派你自己贸然前去的话，说不定会迷路，不若带上它吧，你们两个路上也好做伴。”
青蛙：不是，不是说好的不带我玩吗？
“虽然不记得家门口怎么进，但来回两趟，前往归离原的道路你还是记得的，对吧。”拉莫笑着问手里的青蛙，和蔼得像个正式退休且退休金过万的老爷爷。
青蛙迟疑地上下点点脑袋。
“速去速回，两个月搞定，你们可以做到的对吧？”
鸟与蛙：对……对吧？
这不对吧？！
两只小动物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荒缪与惊恐。
你确定你认路吗？！
我……我不确定啊！
144、
归离集，刚结束了一场血战的若陀与摩拉克斯风尘仆仆赶会聚落，迎接他们的却只有恰巧安置灾民归来的归终。
“你们回来了？辛苦了。”归终翻出几条手帕打湿，递给了灰头土脸的友人，“马科修斯还在筹备迎接千岩军的衣食，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闲下来，不过他提前烧了开水，方便你们洗漱一番。”
点头接过湿帕，囫囵擦了擦溅在脸上的干涸血迹，已经在众魔神中独据一方的“岩王帝君”此时眉眼冷冽，周身凝实的杀气还未完全消散，过长的睫羽遮住光线，给鎏金的眸子铺上几分暗色，即使身着被烟熏火燎后略显脏乱的衣衫，锋芒毕露的威严也令人心惊胆寒。
与摩拉克斯那种极致的静相比，一旁的若陀反倒活跃了几分，一进门便瘫坐在长椅上，畅快地豪饮一壶隔夜茶，茶水灌了大半，舌根才后知后觉品出隔夜茶的苦涩，于是又苦着脸灌了壶白水散味。
直到壶里滴不出半滴，若陀这才潇洒地一抹嘴，满心后怕：“活过来了……”
“那魔神太不讲理了，眼见打不过，竟然想要放火烧山，让山火与浓烟呛死我们数十万将士，连同祂自己的子民一起！”他愤愤地一拍大腿：“魔神战争确实讲究成王败寇，但如此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子民的性命，祂这样的魔神就算赢了，也成不了大气候。”
“战乱未定，一切还未可知。”摩拉克斯摇摇头，看向蹙眉一脸愁容的归终：“部落可有发生什么事端？”
“没，你们出战的这段时间，有我和留云的机关术陷阱防护，再加上留守的理水叠山真君，暂且无人敢犯。”分明一切平安，归终却依旧愁眉不展。
其实她也心里清楚，虽然她们有一定的震慑力，但敌人之所以不敢冒犯，还是看在部落有利姆露这位凶名远扬的“暴食之王”在留守。
没人想体验力量、招式、和自己身体一起被囫囵吞下肚的经历。
若是摩拉克斯强得理所当然，那只史莱姆就是强得不讲道理。
有利姆露的威慑力在，没人敢无端去触归离原的霉头。
可归终心里清楚，利姆露他根本不在部落！
部落里出现的身影，不过是利姆露临走前留下的无意识分身体罢了，除了摆着好看外别无用处。
“利姆露呢？”
终于，还是问了。
瞬间的尘埃落定之感回荡心头，归终内心叹息，舌尖泛苦。
“还没消息。”
连素日里大大咧咧的若陀都沉默了半晌，“算下来，他已经离开半年有余了。”
明明临走前说好，最多一个月便回来的。
“放宽心……只是去拜访老友，路途遥远些、久别重逢想多留几日也是正常，况且以他的实力，大概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摩拉克斯只能尽量安慰一下友人。
可他心里也是同样的焦急。
如果没遇上危险的话，为何不给部落传信呢？
分身体就留在部落里，只要他想，报个信只是分分钟的事。
偏偏没有，没有回来，也没有传信，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半年之久。
归终应下来摩拉克斯的安慰，暂且稳下心神，耳边却传来一声怒喝。
“谁在那边！”若陀怒目圆睁，背后的巨剑显现，厚重无锋的力道拍向半空。
“呱！”
“啾！”
两道急促又狼狈的哀鸣响起，只见高空之上两团黑影从天而降。
一只巴掌大的青蛙无助地挣扎着四肢，大腿在空中奋力蹬踹。
一只身形瘦小的鸟儿颤颤巍巍地扑腾翅膀，身上还挂着比自己体积庞大一圈的重物，羽毛凌乱，满脸悲伤。
“呱！”谁来救救蛙——
“啾——”别开打！是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