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感谢美德小萌主,含加更)
在结束一段长长的对话之后的间隙里, 两个人之间不免产生短暂的沉默。
马特再度不由自主的拨弄起口袋里的时间机器,想着是不是应该快点拨动它,用最快的速度跳到纽约。
在想象里的计划中, 他要先救下在地球上被嚼碎的贝卡斯,再花钱买最近一张通往伦敦的机票, 警告那里的福尔摩斯当心一个他自己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人。
一切会很顺利, 但也不一定, 可无论如何, 他都应该先告别这个贝卡斯,行动起来。
他的心不在焉落在贝卡斯眼里,贝卡斯关心的问:“怎么了?”
马特回过神,手上不自觉的动作也停下来, 犹豫了一下, 脱口而出的依然是:“没事。”
“你觉得无聊了吗?”贝卡斯会错了他的意思, 说, “怪我, 不应该和你聊太多外星生命的事,不过如你所见, 银河图书馆…实在不算是个很刺激的观光地。”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 于是马特开口解围道:“正好,我最近经历过太多刺激的事情,米戈什么的, 需要呆在不刺激的地方醒醒神, 这里有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贝卡斯却愣了愣, 然后非常愉快的回答:“可以去我的住处拿。”
他们又回到了贝卡斯的住处外面,和上次不同, 这里马特可以清楚的看见,这是某个巨大高耸的书架的侧面上裂开的一条缝。
这条缝又长又深,越来越浅的延伸向上,好像是被一柄巨斧由下向上的砸开,产生的空间刚好能让一两个人较为宽敞的住进去。
在缝隙里,所有“家具”都是书本拼成的,贝卡斯蹲在疑似柜子的书堆旁,移开几本书,从里面拿出杯子,一包咖啡豆和手磨咖啡机。
“我想着什么时候来客人可以用到呢。”他轻快的说,“这里的外星生命对咖啡可不怎么有兴趣,有些生命甚至把咖啡视为致命物品。”
马特想起之前黑衣探员的活动,说:“我知道有一种外星人虽然非常凶悍,但路边的甜甜圈就可以让他们迅速萎缩。”
当时,探员B不在,坡卡坡被那可怕的外星人咬住尾巴,拼命尖叫着让马特快点去买甜甜圈,好用来对付外星人的时候,马特还以为这是对方临终前的胡言乱语。
“……外星生命,很奇特吧?”贝卡斯一股脑儿的将东西塞进一个皮制的背包里,向马特走来。
“要去哪?”马特问。
“去野餐,顺便取热水。”贝卡斯抱着小约翰,拍拍包说,“怎么样?你累了吗?”
“我觉得可以。”马特点点头。
事实证明,贝卡斯选的落脚之处确实不错,出来后没走多远,他们进入了一座垂直上下的宽敞电梯里。
电梯门刚打开,一道电子音轻柔的说:“欢迎来到银河图书馆,亲爱的读者们,上楼请按1,下楼请按2,前往逃生通道请按836347534967……”
没等它把冗长的数字报完,贝卡斯已经果断按下“1”键。
“什么叫‘前往逃生通道’?”马特问。
“意思是一旦发生火灾,海啸,失重或者其他危险,千万别坐电梯。”贝卡斯哼哼着说。
这足有地球的五室三厅这么大的电梯逐渐向上移动,透明的玻璃外面闪过一层又一层的阅览室。
正如贝卡斯所说,这里没有任何休闲娱乐的地方。
没有体育馆,没有舞厅,没有开派对的地方。
每一层都是放满了书架的阅览室,里面行走坐卧着各种形态,各种体积,各种模样的外星读者。
随着电梯的速度加快,三个人的身体也逐渐失重的向上漂浮,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提拉着。
到了最顶层,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猛地停下来。
三人从半空迅速下落,不过都凭着自身的本事来个很精彩的双脚落地,小约翰也落在贝卡斯的背上。
换作没有经过训练的平常人,肯定会因这猛然的停止摔的不轻。
电梯门向两边滑开,和其他楼层不同,顶层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还有落地窗和天窗。
走出电梯,马特抬起头,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布满无限多的星球的天空高悬着,以及偶尔穿梭而过的,稀奇古怪的飞行器。
“这里真是个野餐的好地方。”他说。
不等贝卡斯说话,他已经走向落地窗,仅仅是向窗外看去,这个广大的世界,浩瀚无垠的太空一览无余。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贝卡斯问。
马特承认道:“大的令人不安。”
实际上,他大概明白了MIB为什么尽量让人类忽略宇宙。
一旦宇宙的浩瀚和孤独深入人心,一个人便很难再过上什么平静生活。
贝卡斯站在他身边,看着外面说:“曾经有一个外星种族,奥格拉文人,他们在探索太空之旅进行到一半时集体患上了空旷恐惧症,最后,他们所有族人都选择永久性的居住在一棵又小又挤的坚果树上,哪怕他们的星球非常大,可恐惧让他们选择紧紧挤在一起,不想再要私人空间了。”
马特回过头看他,问:“真的?”
“当然,他们在那棵树上出生,生长,繁衍,在树皮上刻下生命的意义和死亡的无意义,控制生育的重要性……这些树都作为他们文明的记载体,同样被收集在银河图书馆里。”
贝卡斯说着,从皮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几个颜色灰扑扑的果子,“这些树结出的奥格拉果可以吃,我们也能尝一尝奥格拉人日常食用的食物。”
马特闻到果子上散发的清香。
虽然他的视力恢复一半,影响到他的嗅觉没之前那么敏锐,不过依旧能闻到果子上散发的类似橘子的香味。
马特有些疑心这样的果子到底适不适合地球人的胃,不过小约翰倒是来者不拒,已经捧着果子啃起来,他也接过一个。
贝卡斯耐心的用手将咖啡豆磨成粉,倒在杯子里,一点也不急,好像他们有的是时间。
然后,他将它放到不远处的靠着墙的机器里,只听一阵轻微的嗡鸣声,注入杯子里的水变得滚烫。
他连做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马特。
他们并肩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太空,仅有的温度来自端着的两杯咖啡和彼此几乎相贴的腿。
不过,马特想,至少贝卡斯的身边还紧贴着一个小约翰,或许他感受到的体温更多些。
想到眼前所有的星球上都可能住着智慧生命,技术发展可能已经远远超过地球上的最高水平,马特便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
“你会觉得孤独吗?”他脱口而出的问,因为……眼前的情景只能让他想到这个问题。
任何一个诗人都应该到太空里漫步看看,独自一人,然后鬼知道他们能受刺激的写出多少精彩绝伦的好东西来。
“非常。”贝卡斯承认道,“一直都是。”
他看向马特,在微弱光线的地方,马特于是看清他的眼睛。
“要穿越银河找到这里,也不容易,”马特轻声感慨,“只为了一个寻找答案。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乘坐太空飞船吗?”
贝卡斯回过神,想了想,说:“不是,是靠着一道数学公式。”
“数学公式?”马特反问,“你在开玩笑吧?”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会当做是天方夜谭。”贝卡斯吹着滚烫的咖啡说。
“如果我说我相信了,你可以说给我听吗?”马特问。
不知不觉,他的手心烫的惊人,不知道是因为热咖啡,还是他的发现,亦或是贝卡斯即将说的经历。
“为什么你想知道?”贝卡斯笑了笑。
不过和他之前的笑容比,显得有些太勉强了,好像他并不是真心想笑,只是在为如何转移话题拖延时间。
“我想更多的了解你,”马特承认,“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好奇很很长时间了,并不是从我来到这里开始的,如果你觉得我不讨厌,哪怕有一点,就帮我这个忙吧。”
他拿出最诚恳的神情——福吉总说他装可怜的样子总能骗到心软的人,马特只希望自己的老朋友在这方面没有犯认知上的错误——眼巴巴的看着贝卡斯。
如果对方是探员B,马特会严重怀疑自己在犯傻,在做无用功,但面对贝卡斯,他总觉得胜券更多一些。
马特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探员B看起来更加危险,而他对贝卡斯的人性寄予期待。
“好吧,”贝卡斯被他打动了,说,“如果你觉得太荒谬,可以叫我打住。”
“我绝不会叫你‘打住’,”马特认真的说,“我会仔细听的。”
当贝卡斯露出微笑的时候,马特知道自己的话说对了。
在贝卡斯童年时期,确实正如他所说,居住在无忧无虑的机器人服务的社会里。
当时,他不仅喜欢阅读各种绘本书,还会把很多时间花在看电视上。
他的生活毫无波澜,在机器家教的教导中读书认字,在机器管家的监督下做户外活动,放风筝,和小动物玩之类的,如果他执意要把全部的时间都花在电视上,也不会有人刺耳的责备他。
因为连这里最普通的智能面包机都知道,不必为这颗星球上的人的未来发愁担忧。
一切的意外都要从贝卡斯认识那个名叫“沃尔特·吉尔曼”的人说起。
贝卡斯记得那是一个傍晚,他过完七岁生日没多久,动画电影刚放了一半,门铃声突然刺耳的响起来,接着是重重的敲门声。
由于贝卡斯的家乡是一个完全由机器人服务的社会,根本不存在“访客”这个概念。
人与人之间界限分明,关系疏远,连“亲子关系”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这样的“拜访”属于是一场极其罕见,甚至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故。
机器管家马文三号打开门,驱赶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但那个人哭天抢地的苦苦哀求,边哭边喊着“老鼠……有很多老鼠……请让我进去……”之类的话。
贝卡斯更加好奇了,按说,在机器人服务的社会里,老鼠同样是不应该出现在房子里的有害动物(除非主人有意饲养)。
他叫停机器管家马文三号的驱逐行为,同意让对方走进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走进来的并不是什么可疑或者癫狂的危险人物,却是个文质彬彬,看起来很像是教授的青年人。
只不过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余惊未消的扭曲,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定,忐忑不安。
“谢谢你,”他轻声做着自我介绍,“我叫沃尔特·吉尔曼,你想怎么称呼我都没关系,孩子。”
他很心虚,因为知道在小孩子的住处,安保程度甚至高过成年人的房子,只要贝卡斯不愿意他留在这里,只要提一句,机器管家就有权将他赶出去,甚至将他当场击杀。
不过,贝卡斯没有这么做,也没想过这么做,他只是朗声问:“你怎么了,吉尔曼?”
“老鼠……我被老鼠缠上了,那些老鼠……”
吉尔曼结结巴巴的说,用力的扭着手指。
在他的房间里,老鼠们似乎无处不在。
刚开始,吉尔曼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当他听见老鼠的声音时,他在沉沉的睡梦中。
老鼠乱跑的声音、吱哇乱叫的声音直接把他从梦中惊醒。
他的机器管家检查了房间,告诉他,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更不可能有老鼠。
但吉尔曼总觉得,老鼠,一大群看不见的老鼠就在屋子里。
如果机器人找不到,只能说这些老鼠比机器人更加聪明,更加善于躲藏……那么,它们肯定诡计多端,邪恶的无法想象。
从那以后,吉尔曼开始做梦,每个晚上,纠缠他的都是连续不断的噩梦。
在梦里,他的皮肤和皮肤接触到的床单都变得十分黏糊,老鼠眨着猩红的小眼睛在床下觊觎着,等待他什么时候融化,便将他连皮带骨蚕食殆尽。
他感到无比的心惊和恐惧,这群瘦骨嶙峋的啮齿动物包围着他,磨着牙,耐心的等待着,只等一个啃食他身体的机会。
他梦到它们一拥而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的身体不能动弹,床塌了,他和这些老鼠一起不断的向地下的深渊里坠落。
他不知道深渊有多深,只知道每次不等落到底,他就会被强烈的恐惧惊醒。
哪怕是一个成年人也根本经受不住这样日日夜夜的精神折磨。
吉尔曼的健康状况急速下降,每日愈加疲倦,逐渐感觉到睡着和醒来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不敢躺在床上,一直躺着,会让他觉得那些老鼠终于有了伺机而动的机会。
但他也不能不睡觉,不管科技多么发达,基本的生理需要,比如睡眠和食欲等都是不能控制的事。
他开始申请使用高科技冷冻舱进入睡眠。
这种高科技冷冻舱可以让人类进入冬眠状态,身体机能全部下降,将人类原本八小时的睡眠压缩到半小时不到。
尽管吉尔曼已经睡进高科技冷冻舱里,那些老鼠依然追到梦里,仅仅是半小时,它们也能让吉尔曼梦见最可怕的情景,都是阴魂不散的恶魔。
这个晚上,吉尔曼终于忍到了极限,他不能再在屋子里坐以待毙,他镇定的告诉机器管家,自己要出一趟远门,去申请活动中心——
虽然说起来似乎很幼稚胆小,但他极为害怕那些老鼠会偷偷听见他将要逃命的消息。
然后,当他尽量装的行为如常,淡然的从房子里走出来,来到路上。
离开了那栋屋子能看见的地方,他便立刻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直到看见第一座房子,他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但也不顾一切的敲起门。
他必须赌一次……他希望能遇见好人。
讲完这一切后,吉尔曼几乎在哀嚎,“求你,请让我住在这,只要可以呆在没有老鼠的床上,哪怕只有一天!”
不用他喊这么大声,贝卡斯已经同意了。
事实上,没等他说同意与否,精疲力竭的吉尔曼已经在喊完最后一句话后,昏倒在地毯上。
马文三号礼貌的建议将他丢出去——作为忠诚的管家,他当然如此——但贝卡斯是主人,他有自己的决定。
“我不会把他丢出去的,马文三号,”贝卡斯说,“我知道肯定会有医院的机器人自动把他捡回去照顾,但我和他有一样结构,所以我想和他相处看看。”
现在回想,贝卡斯也不能确定那是出于儿童的好奇心,还是单纯想要帮助同类的同情心。
总之,当吉尔曼被马文三号安放在床上时,他就坐在椅子旁,把看电视的时间花在观察这个人睡觉上。
当时的情形具体如何,现在贝卡斯已经记不很清楚了,在他仅有的印象里,当时吉尔曼的睡眠极不安定,成年人的眼球在眼皮下面剧烈的颤抖着,眼皮微微张开,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
“老鼠来了!”当吉尔曼再度惊叫着醒过来,他的声音吵醒了昏昏欲睡的贝卡斯。
这男人站在床上,神经质的盯着前方的墙壁,好像仅用肉眼就能能看穿墙壁里面有什么,“那些老鼠追着我过来了!”
“并没有,”贝卡斯纠正道,“吉尔曼,我一直坐在这里盯着你,根本没有老鼠。”
“你睡着了,”吉尔曼说,“你失去了意识,我醒过来,看见了老鼠……一只长着人脸的老鼠……”
吉尔曼告诉贝卡斯,在他的视角里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倒在地上,但根本没有昏迷,他知道马文三号将他搬起来,放到床上,他也知道贝卡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可他太累了,只想躺一会。
可就在这时候,床下又响起老鼠的声音,吱吱叫着,他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探头探脑的爬上床,在他的脚边悄悄靠近。
这鬼东西赫然是一只长着人脸的老鼠,可憎的人脸上长着黄色的黄牙和胡须。
吉尔曼连忙把脚缩进被子里,但人面老鼠不依不饶的跟着钻进去,尖尖的鼻子贴着他的脚趾探着。
这是一种足以令人恐惧到发疯的触感。
吉尔曼惊恐的尖叫起来,但没有人理他,贝卡斯睡着了,连房间里服务的机器人都没有对他的声音做任何反应,简直比他在家时还要无助。
他一边说一边发抖,幼小的贝卡斯只是摇头,直白的说:“你说的事情没有发生,或许只是你的幻想。”
“现在想想,当时我真不应该这么直接的跟他说话。”贝卡斯苦笑着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特问,“真的有老鼠吗?”
“事实上,我现在依然不能确定……”贝卡斯沉吟着说,“当时为了说服吉尔曼,我们在地板上洒满面粉,你知道吧?像《猫和老鼠》里一样,杰瑞鼠喝了隐形药水,汤姆猫想要抓住它,就在地板上洒满面粉……”
“哦,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马特应道,怀疑如果自己不叫停,贝卡斯真的会给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一整集动画片的内容。
吉尔曼再度睡下了,贝卡斯也熬不住,在同一个房间的沙发上躺下睡着。
不过即便年龄再小,遇到这样离奇的事,他也感到害怕,所以把机器管家马文三号一起叫进了房间。
当吉尔曼醒来,按照他的说法,这次他没有再梦见老鼠,而是梦见了许多抽象的几何数学题,梦见了一个丑陋的老太婆,梦见了一个全身漆黑的男子。
在吉尔曼的描述中,这个男子没有胡须和头发,一身黑色的皮肤,但没有黑人的特征,瘦削且普通,男子身上唯一的衣服,是一件由某种黑色布料缝制的,样式古怪的长袍。
这男子一言不发,仅仅是指着桌面上一本打开的,非常巨大的书,老太婆把一只灰色鹅毛笔塞进吉尔曼的手里。
人面鼠不知何时出现在吉尔曼的手背上,对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下去,鲜血涌出,恐怖感已经达到顶峰,吉尔曼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说完,吉尔曼给贝卡斯看自己手上的伤口,但那血液已经干在皮肤表面的伤口不像是老鼠咬的,更像是人类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中用指甲挖出来的。
地板上的面粉也没有印下任何痕迹,一地的面粉上纤尘不染,干干净净,别说老鼠脚印,鼠毛都没有一根。
不知不觉,马特已经听得凝神屏息。
他紧张的凑近贝卡斯,握着对方的手,情不自禁的打断问:“那个神秘男是谁?”
贝卡斯似乎并不在乎被打断,或者说,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段回忆用什么方式讲出来,或许越顽皮的方式越好。
“吉尔曼相信,那是奈亚拉托提普。”他说,没有抽回手,“一个从远古以来活到现在的隐秘而可怖的力量的代理人与使者。”
据吉尔曼的解释,他在一个古代教会的遗址里发现了记载:
奈亚拉托提普游历在宇宙范围内的各个地方,使用奇妙的科学技术给每颗星球带去无法想象的恐怖,并让目睹恐怖的人陷入疯狂和噩梦中。
他有千副面孔,千个形象,根本无处得知他的本体是哪一个,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本体”这回事。
有时,他也会出现在被选中的人面前,赋予他们知识的启迪,这些赐予都导致了被选中者在混乱中走向毁灭,无一例外。
“所以,吉尔曼是被选中的人?”马特推测道,他几乎已经沉浸在这个令人困惑的故事里。
贝卡斯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当时,吉尔曼告诉我,他有个理论,假如一个人的数学知识渊博到人类的成就根本不可能涉及的深度,他也许就能从一颗星球跨到其他任何的天体上。”
马特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过去十几年的数学课统统白上了。
他问:“这……要怎么做到?”
“两个阶段,”贝卡斯正经的说,“第一步,需要一条通道走出我们熟悉的空间,第二部,许多另一条通道去往另外一个遥远的点上——就是他想到达的星球。”
“说的也太简单了!”马特惊呼,“这和‘如何把大象关进冰箱’有什么区别?”
地球上有个笑话是说,“提问,把大象关进冰箱需要几个步骤?”
回答,一共三步,第一步,打开冰箱门,第二步,把大象塞进去,第三步,把冰箱门关上。
在马特看来,吉尔曼的所谓“用数学公式跨越星球”的理论听起来和“把大象塞进冰箱的步骤”一模一样。
都是省略了过程中会产生的太多繁琐且考虑起来几乎根本无法实现的细节。
贝卡斯咳嗽一声,提醒道:“可我确实在这里了。”
马特拧起眉,冥思苦想间,依然感到他孱弱的地球思维经不起这等狂风暴雨的殴打,再思考下去,他的地球常识可能真的会被谬论打死。
“没关系,”贝卡斯并不执着,“我们换个话题吧,这个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不……等等,”马特举起一只手,说,“请继续,我可以假装自己是外星人,没接受过地球上的教育。”
贝卡斯耸耸肩,说:“如果你坚持,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为了自己好,没必要做这种坚持。”
“后来发生了什么?”马特追问。
“后来,”贝卡斯怅然的说,“吉尔曼被折磨的厌倦了,他不再躲避,决心回到自己家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也跟着过去了?”马特隐隐有种预感,这应该是对的,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也不会让吉尔曼独自一人回到那个可怕的老鼠窝里单打独斗。
马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确实,”贝卡斯苦笑着说,“不知道我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也跟过去了。明明就是个累赘,明明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告诉马特,具体的情形其实已经记不清了,每当他想仔细回忆时,都会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头疼,好像脑子都会裂开。
不过他记得,当时他跟着吉尔曼还有马文三号走在长长的,弯曲的,通往地下的台阶上,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机器人不用呼吸),哪怕他们已经尽量呼吸的很轻微。
那地下的台阶就像是被老鼠挖出来的,到处都是鼠毛,齿痕和爪印。
台阶的磨损相当严重,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变成了平面,还是孩子的贝卡斯不得不拉着马文三号的衣角保持平衡。
台阶上阴森的堆着许许多多的骸骨,保持着生前极度恐慌的姿态,布满了老鼠的牙印。
下方是巨大的洞穴,他们跌跌撞撞的走着,看着洞穴里有建筑的遗迹,看着黝黑的刻满古怪花纹的祭坛,吉尔曼大声的读着祭坛上面记载的邪恶的召唤仪式方法。
还有那个诡异的老太婆和那只人面鼠……
一般来说,机器管家足以应付生活中各种突发的危机和危险,他们可以在地震和火灾中顶着滚石和高温救人,可以赤手空拳击败歹徒,他们就是这样被设计出来,保护人们的安全的。
他们擅长战斗,当人类不战斗的时候,他们的职能就是代替人类战斗,但是那天,机器人轻易的被一个老太婆碾碎了,身体上所有的部件被肢解的到处都是。
战斗结束后,狞笑的老太婆抓住幼小的贝卡斯,把刀子架在他不堪一折的脖子上,告诉吉尔曼,这将是必要的,必须发生的一场血祭,贝卡斯将会成为祭品,把他的生命献给祭坛。
而吉尔曼,这个胆小的,一直被“床底下的老鼠”噩梦吓得瑟瑟发抖,坐立不安,乃至逐渐神经质的瘦弱男人,用由于饱受折磨而向外鼓起的眼球盯着刀子,盯着贝卡斯,又看着老太婆。
贝卡斯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确实,吉尔曼在那时竟然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强大的勇气。
他勇敢的扑向老太婆,徒手抓住了那把尖刀。
利刃几乎割断了他的五根手指,但他毫无惧色,奋力的搏斗着,那只人面鼠尖叫着想要咬他,被他一脚踢开,好像他已经拿出全部的生命力,用来做这一场反抗。
老太婆勃然大怒,当然,作为古神的信奉者,她可能从没想过竟会遭到抵抗,尽管是十分微弱的抵抗。
吉尔曼的力量远不如机器人,更不可能打得过老太婆,渐渐落入下风,凶狠的老太婆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吉尔曼则摘下胸前的挂饰刺入这邪恶老太婆的眼球。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笔记本,用力抛向贝卡斯。
笔记本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被贝卡斯慌乱的捡到手里。
贝卡斯打开笔记本,当时,他不知道这上面就是吉尔曼毕生研究的“实现跨星系的高等数学公式”。
当那些公式显露出来,贝卡斯看到了公式的结果。
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银河图书馆里,被眼前来来往往的外星生命(当时他只以为是怪物)吓得不敢吱声。
马特再度瞠目结舌,片刻后,他问:“那么,吉尔曼呢?他怎么样了?”
“可能没有活下来。”贝卡斯低落地说,“我一直在这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马特低声说。
沉默许久,贝卡斯看着他,说:“律师,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以前我和保罗还有奥登简单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想看看那道数学公式。”
马特干笑着说:“倒也不用夸我,我之所以不看,是觉得……跟你说实话吧,我又不是数学高手,我担心看了后会直接暴露我的智商水平。”
贝卡斯扬了扬嘴角。
或许是这段痛苦的回忆已经过去太久了,被他提起来,只有种像是在说别人的遭遇的平淡。
只是马特依然很难想象,一个人从几岁起就被迫离开家乡,离开那个熟悉的故土,突如其来的流落到这个复杂的地方,和一大堆外星生命生活在一起。
“后来,你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他不禁问。
顿了顿,贝卡斯说,刚来的那几年,他完全说不出话,而且他的话也没人能听懂,“只是摸爬滚打,尽量别让自己死了”。
很长时间后,一个偶然间,他捡到了一部太空语言翻译器,生活才逐渐好转起来,但是仍然很孤独。
“我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不能交流会这么孤独,”贝卡斯说,“我是说,我们那个社会,本来就是缺少交流和感情建立的社会,每个人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单独活动……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害怕一个人呆着。”
“也许就算你在那个社会也并不缺少交流,”马特提醒道,“很多机器人都会和你友好的说话,他们也是一种情感寄托。”
贝卡斯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
他对马特微笑,“但我依然很高兴能遇见你,我一直想和像我这样的人聊天,我不是对保罗或者奥登有意见,只是……他们毕竟不太一样,无论生理结构还是生活习惯,我们很难做到完全理解对方,再包容的心也希望遇到同类。”
“我不会向保罗和奥登告密的,”马特微笑着说,“我也……”
贝卡斯看着他,他有些结巴了,继续说:“很高兴…认识你。”
马特想到,他没有对探员B说过这句话。
很久以后,也许不久,这个贝卡斯难道也会变成探员B吗?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看向贝卡斯,对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认真的模样是探员B从来没有展现过的。
“你在想什么?”马特问。
贝卡斯深吸一口气,回答:“恐惧。”
很奇怪,因为马特从来没见过探员B会恐惧。
然后,他说:“在地球,人类从来没有恐惧过太空。”
“真的?那么他们恐惧什么?”贝卡斯摩挲着茶杯问。
“你。”马特冷不丁的这么说。
贝卡斯诧异的“啊?”了一声,偏过头看着他,睁圆了眼睛,“啊?”
听过贝卡斯的经历,马特已经不打算再绕圈子,说:“我从未来回到过去,你的现在就是我的过去。在未来的地球上,你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实际上,马特刚才才意识到,也许他根本不用加速时间,只要在这里和贝卡斯说清楚,告诉他未来在地球上千万小心外星人就好。
“我的未来会在地球?”贝卡斯古怪的问。
马特点点头,“你会成为黑衣探员,如果你……没有出意外,我相信以你的性格,会和他们相处的更好。”
他很确定,以这里的贝卡斯,掌握着充分的外星生命的知识,还有一卷奇怪的数学公式,和一段古怪的外星经历,在MIB里不难生活的如鱼得水。
这么想着,马特简单的对贝卡斯描述黑衣探员的生活和工作内容。
“而且如果你喜欢看电视,坡卡坡也喜欢看电视,四舍五入,你们俩就是’沙发兄弟’了。”马特说。
贝卡斯迷茫的问:“谁是坡卡坡?”
马特回答:“一只猫,斯克鲁人变形的外星小猫。”
贝卡斯说:“听起来不错。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马特叹了口气,捏着眉心说:“因为在地球的某一天,你会死,然后你会变成某种……‘恐惧’。”
他想了许久,也只能用“恐惧”这个词去形容探员B的存在状态。
马特把迄今为止,从他遇见贝卡斯开始,发生的事,告诉了眼前的这个贝卡斯。
“……然后我使用了米戈的时间机器,”他坦白,“因为我实在受不了看着你……我却无能力为,我想改变过去。”
贝卡斯沉思着喝了一口咖啡。
这时候,他们手里的咖啡都凉了。
贝卡斯问:“你想改变过去,救我?”
马特点点头。
贝卡斯又问:“律师,我想问,你有亲人过世吗?”
马特说:“有,我父亲。”,但他不明白贝卡斯为什么要这么问。
贝卡斯依然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他,提醒道:“你应该要做的事,难道不是回到过去,救下你父亲吗?”
马特愣了一下,承认道:“我从没想过这么做。”
贝卡斯又问:“但是救我可以?”
“这不一样,”马特说,“我不是为了给自己谋私利才使用时间机器,我希望你活着,但更多是因为你变成了……你无法让自己和地球宁静下来。”
贝卡斯柔声说:“你看,律师,我已经告诉你,我的过去是怎么回事。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马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事实上,如果是探员B提这个问题,他只会无比警觉,甚至怀疑探员B想挖他父亲的尸骨另有他用。
但是贝卡斯,他们刚才,他们一直聊得很好,对吧?贝卡斯对孤独的表达那么真实,令他感同身受。
对贝卡斯提到父亲,非常自然,而且当马特开始说的时候,甚至有些停不下来。
“我父亲叫杰克·默多克,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重量级拳击手,靠参加拳击比赛养活一家,其实家里只有我。在我失明之后,那时我还小,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他让我坐在台下,听着他比赛的声音,他打拳的时候像猛虎一样,观众们都很兴奋……”
“小时候的你,不会害怕吗?”贝卡斯问。
马特不由得露出微笑,说:“不会,因为我总是有一种奇怪的信心,我每次都相信他会赢。”
“我想不出你小时候的样子。”贝卡斯歪着头,思考着说。
马特说:“其实我们在地球正式认识的那天,我中了一种外星试剂,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
“真的?”贝卡斯饶有兴趣的问。
“真的,”马特点点头,“然后你就会发现,小时候的我是个蓬头垢面的捣蛋鬼,头发乱的像杂草,还喜欢捉弄巡警。”
贝卡斯不相信的笑着问:“真的?怎么……你会做什么?”
“我在地狱厨房长大,每天在炎热的街道和嘎吱作响的太平梯上跑来跑去,我会戴上黑色的滑雪面罩隐藏自己,然后拿走巡警别在皮带上的警棍。”马特说,“当着他教训别人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
贝卡斯笑起来,“你描述的这么形象,看来是真的。”
“是啊,我会把警棍藏在一间废弃的健身房的储物柜里,”马特比划着,“柜子门上贴满了杰克的海报,标题是用大写字母拼成的‘未来的拳王’。”
“后来呢?”贝卡斯感兴趣的问,“他成为拳王了吗?”
马特的笑容敛起来,变成一种更深邃的神色,“没有,他…在我妈妈离开后…染上了酗酒,酒精掏空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胜负荷。”
“哦…”贝卡斯露出遗憾和担忧的神色。
“他总是一个人喝着闷酒自言自语,我会假装睡着了,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等他醉的一塌糊涂,再扶他上床。”马特回忆着说,“其实,就像你提到吉尔曼害怕老鼠时说的那样,那时……我也许不该那样做。”
贝卡斯学着马特,握了握他的手,“后来发生了什么?”
“谋杀,”马特有些冷酷的说,“他因为不愿意打假拳输掉比赛,被中间人和他的打手们害死了。”
贝卡斯听着这件不幸的事,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也不会安慰人的样子。
马特接着补充:“不过我为他报了仇,所以……”
“真好。真不知道我怎么做才能给吉尔曼报仇,”贝卡斯喃喃的说,“奈亚拉托提普……是我的仇人……吧。”
这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像是一道闪电,骤然划过马特的脑海,让他有了许多猜想。
此刻,他震惊的看着贝卡斯,几乎说不出话来,“贝卡斯……”
“当我在胡说八道吧。”贝卡斯很快的说,“向奈亚拉托提普报仇,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古神中的古神,邪神中的邪神,我就像一只小蚂蚁闹着要杀猛犸象一样,哈哈哈。”
他被自己的话逗得前仰后合的笑着,仿佛真的讲了一个好玩的笑话。
然后,他拍了拍马特的手背,继续说:“但是,我是认真的,比起关心我的死活,你更应该去复活你的父亲。”
“我……”马特不知该怎么说,只是连续问,“我应该这么做吗?难道‘死而复生’不应该是被禁止的吗?难道不会造成恶劣的影响吗?”
在入职MIB的第一天,马特就从爱好八卦的八哥犬型外星生命体弗兰克的口中,知道探员B曾经改变了哥谭的一段历史。
由于探员B拿到银钥匙后的一系列活动,导致蝙蝠侠……那位哥谭富豪布鲁斯·韦恩的父母活了下去。
但当时,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和自己的父亲联想在一起,甚至于就像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为什么不能?”贝卡斯反问,“你看着这太空——”
他指着窗外那片无垠荒凉的太空,慷慨的说:“这么辽阔,这么广大,各种离奇荒谬的事情上演着,宗教不存在,神明只是能强大的外星种族,他们不在乎。人类,整个人类种族都只是沧海一粟,星海间的一个偶然,一群在森林里跳跃的猢狲落到地上,进化出智慧。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施加这么多限制?当然,我不是说必须打破同类间法律和道德,倾轧同类,我只是说‘改变过去’这件事…你懂的。”
他漫不经心的说:“我知道,总有人写一堆书,通过编造各种故事情节,什么‘蝴蝶效应’,什么‘祖母悖论’……绘声绘色的描述改变过去会造成如何恶劣的影响,可是律师,如果我说这些故事就像是那些恐怖电影一样,只是人类自己在吓唬自己呢?放置到银河系里,外太空里,有谁在乎?时间自己会调整自己,自然自己会适应变化,古神——当然,他们其实是更加强大的外星生命——自己都在随意玩弄过去和未来。”
马特真的十分讶异。
他认识的贝卡斯,或者说,自从他和这个贝卡斯碰面以来,对方总是轻松随意的模样,有着渊博的外星生命的知识,包容整个银河里生命的不同。
他甚至无法把这样的贝卡斯和探员B联想起来,这两个形象之间始终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但现在,在贝卡斯发出的由衷而尽情的感慨里,马特忽然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这孩子……或许也是个狂人。
或许和这令人震颤的太空接触久了,每条生命,无论来自哪里,无论曾经受过怎样的教育,无论曾经有着怎样的信仰,都会不由自主的变成狂人。
“认真的,律师,马特,”贝卡斯的神情缓和下来,像是看穿了马特的不安,柔声说,“听我说,马特,我把你视为我最喜欢的人那般做忠告:别管我了,你应该回到对的时刻,去保护你的父亲。”
这个“最喜欢的人”被他说的如此直白温柔,几乎令马特脸上火热。
“我以为你们的社会对亲情不重视。”他坚持立场的提醒道,“你曾经说过,你对你的家人们很难有联系感,以至于来到这里,都没有怀念他们……”
“是的,我只是想到了吉尔曼,”贝卡斯承认道,“还有马文三号。我把你和你的父亲之间的感情当做同我和吉尔曼一样,如果我真的有个长辈,一定像他们一样。他们死了,我怀念他们,如果有个机会摆在眼前,我会选择去保护他们,就像你会保护你的父亲一样。”
他们对视着,马特的视力是贝卡斯分享的,他用这只眼睛看着对方的脸。
片刻后,马特虚弱的低声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