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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成亲前十日(下)

第58章 成亲前十日(下)
古鸿意走近了他, 在床的另一侧坐下,双腿稍开,手掌点一点。

“过来, 自己坐这儿。”

他颤颤地抓着床单挪了过来。

他头垂得很低, 只能看见死死咬着唇瓣。

他慢慢跨到古鸿意腿上, 古鸿意扶他坐好。

古鸿意抓起并着镣铐的手腕,圈住自己的脖颈。

检查一番,

白行玉没有藏暗器,剑也在地上。

应该没法忽然抹了自己脖子。

古鸿意点头, 这才发语:

“好了, 可以抱了。”

得了应允, 白行玉雪崩一样倒塌在怀里。

古鸿意慢慢地顺他的脊背, 安抚他打颤的肩头。

待怀中人平静下来, 古鸿意探一根手指挑起他后颈的衣襟,却不深入。

“脱了。”

怀中人蓦然抬眼。

那双清冽的眼睛惊诧了一刹, 带着戒备。

许久,像是想通了什么,他自暴自弃地笑了一下。

带着镣铐,他手腕动弹不得, 便垂头,衔起衣襟撕咬。

古鸿意轻手捏起他的脸颊,“我帮你脱。”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古鸿意解了他的衣裳。

死死垂着头, 能看清自己满小腹的青紫烙印。

睫毛颤颤。

古鸿意抓着他的肩头把他放倒, “会有点疼。”

“衰兰, 你就是玩弄人。”他声音嘶哑, 目光空空。

“刚才便是,现在又要怎么欺负我。……”

声音越来越弱。

古鸿意压身上前。

三两下解了镣铐,

古鸿意抓住他的腕子,按在床上。

他索性闭上眼睛,睫毛和肩头都打颤。

良久,想象中的触碰和疼痛,都没有袭来。

抬眼。

“我不要欺负你。我要帮你拔了酌骨引,从此你武功全然恢复。”

古鸿意认认真真。

“我少年时跟着毒药师师兄行医,也常帮盗帮师兄弟疗伤,不要怕。”

结满老茧的粗糙手掌慢慢抚上肩头深埋着的骨钉。

……

彻骨的疼痛没有袭来,尖锐的刺感没有袭来,半臂长的骨钉被拔出瓷质皮肤时,仅仅像疏通了一处穴位,经络与血液霎时畅快流淌。

这一切太顺利。

眼前雪色模糊,万物都不真实。

“你从此完完整整了。”

唯一清晰的只有他的声音。

古鸿意喘一口气,垂眼观察对方的神色,

眉眼平静,怔怔地盯着自己。

怕生的小兽一样。

但没有痛苦的神情。

太好了。

白行玉应该不是很疼。

不枉自己在自己身上试了无数遍麻药,反复调剂。又用了残月的那个人情。

给他一层层包扎时,古鸿意眉心也跳,手也发颤。

眼眶很沉。

古鸿意太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今日他醒来,大喜大悲。

又拔了酌骨引,一切圆满。

确认一遍白行玉平安,再帮他穿好衣服,严严实实裹上被子,顺顺他的头发。做完这一切……

轰一声,古鸿意自己也随着倒在床上。

没来得及盖被子。

昏昏沉沉间,古鸿意想起,自己没再给他戴上镣铐。

说不定一觉醒来,他便跑回那个鬼师门了。

白行玉摸摸肩头刚取出骨钉的痕迹,垂眸,去盯着衰兰。

盯了很久。

翻来覆去。又皱眉。

最后,他抓起裹住自己的被角,给昏去的衰兰盖上。

*

听着簌簌雪声,古鸿意醒来。

身边人的呼吸声也还在。

他竟然没跑么?

也没有趁机杀了自己。

白行玉一睁眼,就对上一双笑眼,一对酒窝。

大早上,衰兰瞎高兴什么。

“十日之后,我们成亲。”衰兰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哑。

“不要。我跟你并不熟识,只是在华山有一战。”

“没关系,还有十日。”

“十日能改变什么?”

“十日足矣。我会刻苦。”古鸿意望着身侧人的羽睫,

“你忘了,我说过,我有一万种方法娶到你。”

上次只用了五日呢。

不用你落风尘,即使你是骄矜的白幽人,我也有办法。

古鸿意看着身侧的瓷白面颊,以往只是苍白,青色的底子,现在竟看出些隐约的血色。

还是健康点好。

忘了就忘了吧,也挺好,他不要再伤心了。

两人换了衣裳,起了床,忽闻“啾啾”声,

古鸿意抬手去接,

是千红一窟的黄雀飞入。

跛子刘师叔传来消息:

“盟军围剿,我们集结老巢暂避风头。小古,你且执剑留汴京,照顾好自己和小白。”

盗帮本就不是武力出众的门派。

袖玲珑的暗器只可远攻,醉得意的强力只可近身肉搏,剩下毒药师、跛子刘乃至平沙雁等轻功、身法流派,若离了群,不可一战。

古鸿意倒不畏惧,毕竟盗帮常年面临围剿。再说,衰兰常年受官府通缉,他早已习惯逃亡。

只是,以往对策,多是举轻功分散流窜逃亡。

但此次围剿声势浩大。

分则必灭,合才有希望。

古鸿意记忆中,上次盗帮众人团聚抗敌,还是为了营救劫梅三叠私奔的平沙雁。

这次,盟主如此着急剿灭盗帮么?

“哦,出门记得戴斗笠,你睡去的这小半年间,盟主驻军汴京剿匪……”他去提醒白行玉。

“我又不是匪。”

“我是匪,剿的是我。”古鸿意诚实答。“但你比我贵二百两。”

“……”

说着,古鸿意捞起一个半旧的斗笠扣在他头上,

“去逛逛闹市。”

白行玉扶起斗笠,瞥一眼古鸿意,冷声道,“依你所言,我受捉拿,你受围剿,我们还能去闹市么?”

话音刚落,古鸿意便使了个轻功绕到他背后。

倏。

古鸿意直接近身,不给他距离使花剑,几下巧劲化开,便抬脚绊了一下,趁机把他打横抱起。

“走。”

一个助跑,古鸿意抱着他跳上屋檐。

望远,汴京千舍落雪,天地一白。

“我从小到大被官府通缉。该怎么活怎么活。”

又说,“以后我使轻功,带着你天南海北到处走走……”

古鸿意的声音快意地随寒风传来。

怀中人抬头看他。

睫毛黧黑,落了雪。

怀中人偏过头,不看他。

收脚,落地,到了闹市。

轻轻把怀中人放下。

“我去给你买好东西。”

白行玉摇头,“我不用。”

古鸿意不管他,只严肃道,

“不要趁机跑回师门。你现在武功恢复,我知自己无法阻拦,”

至少,等我给你买来……”

衰兰真心担忧自己回师门。

可是,他并没有再给自己戴上镣铐。

正凝神,衰兰的身影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幽人。”

身后有人唤他。

白行玉转身。

风雪中,走出一个持斧的男子,虬髯宽肩。

白行玉蹙眉,

他认出,此人是盟主的大徒弟,残月的师兄。

皓月。

不算熟识,但也是昔日同侪。

皓月是凭自己腰间的剑认出自己的么?

皓月阔步上前,温声道,

“幽人,借一步说话。”

白行玉按了按腰间的剑,便点头,随皓月翻上无人屋脊。

皓月眉目宽和,“盟主查清,当年之事,你有冤屈。我是来还你的剑的。”

当年之事?

说着,皓月反手,拔出一道水亮的银光。

锦水将双泪。

另外一泪。

雪绒落在剑身上,凝成一团团冰凌。

“盟主开恩,你可以洗清冤屈,恢复清誉,官复原职。”

语罢,皓月亮出一块墨色玉佩,正是梅一笑贴身的苍山玉。

白行玉凝神,倒确实是盟主的旨意。

皓月抬眸。

“只不过,你这番回归,必定引得有些新锐不满——”

“只要你提起剑,杀了衰兰送客手。”

皓月垂眼,叹气道,

“你知,盗帮猖獗,这小半年来,盟主苦苦剿匪。”

“盟主驻军汴京明月楼,等你提衰兰的头颅来。”

皓月双手恭敬捧起剑,向前递去。

白行玉不动,淡淡道,“改日,我再找你取剑。”

皓月点头,便转身飞速离去,身影消失在雪色中。

高处寒风凛冽,白行玉独自在屋脊站了良久。

脚下是陌生的汴京闹市,人群簇拥着人群,笑语盈盈随雪绒拥挤。

“白行玉!”

快意的声音,哈出的白气,腾腾升起。

白行玉踮脚尖,附身看屋檐下。

寒风夹雪哗啦啦擦过耳畔。

屋檐下那人抬头看他。

衰兰抱了满怀红粉晕染的腊梅,

花枝深浅交错簇拥着冻红的粗粝面颊。

古鸿意抬头,哈一口白烟。

“回家吧。”

“嗯。”

“怎么跑屋檐上了。”

屋顶人轻巧跃下,扑进腊梅花丛中。

*

古鸿意一臂圈揽梅花,一臂抱着他,使轻功飞回小院。

“想吃什么,我去做。”说着,便扎进炊烟里。

白行玉确认他离开,连忙轻手轻脚进了西厢房,轻车熟路地打开柜阁,弹出一道暗箱。

抄起箱中的字条。

其实醒来的那一夜,自己便把衰兰家翻了个遍,那时便找见了这张字条。

他把上面的字句反复读了三遍。

垂眼,深呼吸。

又重新读了三遍。

「我和古鸿意天下第一好」

「我们亲过了」

「我们以后天天亲」

……

深呼吸。不确定,再看看。

雪下得纷乱。

*

之后的三日,白行玉再也没提过回师门。

古鸿意没有对他上镣铐。

他现在武功恢复,又得了剑,若想跑,自己拦不住他。

但他总归没有跑。

每日醒来,身边都有熟悉的呼吸声。

他总是对着孤零零锦水将双泪发呆,像在思索些什么。

日子平平稳稳的过去,婚期又近了些。

*

婚期前的第五日。

大雪依旧。

“古鸿意。”一道清音唤自己的名字。

古鸿意昏沉中抬眼。

那人支着腮,伏在自己身边,正盯自己。

他没有再束发。墨色长发顺着腰背塌陷顺下,绕在肩头、腕间。

白幽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白幽人也不惯散发。

刹那间,古鸿意倦意全无。

“你都想起来了?”

古鸿意眼睛亮晶晶的。

长眉却落下,一点哀伤。

“……我还以为,要再来一场战斗,再流一次血,你才会想起来。……太好了。”

太好了。

古鸿意浅笑着扑过去,去揉他的头发。

“真想起来了。”

“嗯。”

白行玉凑近,呢喃应他。

古鸿意顺势双手捧起他的脸颊,

垂眸,要吻他。

合着眼,只吻到一片冰凉。

抬眼,睫毛交错睫毛,离得很近。

但白行玉伸了两指隔在两人之间。

“小古,等一等。五日之后,我们便成亲了。”

白行玉轻轻推开些他,两人隔开半掌距离。

古鸿意垂眸,唔哝着,“好……”

再等等。

是,不差这几天。

可古鸿意有些陌生。

以往,他唤过自己“小古”吗?

“那你答应我。一个吻。”

“好。”

得了承诺,古鸿意倏地扑倒于床,胡乱揉一把自己的脸颊。

白行玉拉开他掩面的手。

“所以,”

白行玉垂眸看他,眼神深深。

“盗帮的师兄师叔,逃去了何方?”

古鸿意对着面前扑来的琥珀瞳孔愣了愣。

“……大家还在尘山老巢。”

盗帮对盟主放出的是假消息。

“我们再等几日,也去老巢。汴京大乱,待不下去了。”

白行玉点头。

古鸿意侧躺着,撩眼皮看他。

“还有五天。”

“嗯。”

“还要一个吻。”

“好。”他承诺。

古鸿意垂下眼,压一压自己心口。

五天,不会再出错了。

当日雪越下越重,漫天扑朔迷离。

日色下去,夜色上来的交汇时刻,白行玉离开了。

古鸿意温好了酒,烧了一大桌菜,离开蒸汽袅袅的灶台,来到西厢房时,发现他已离开了。

他提着锦水将双泪离开了。

他恢复了武功,又持着绝世的剑,他想做什么,想去何处,是拦不住的。

古鸿意在雪中站到酒完全冷了。

但他有承诺。不是么。

离婚期还有五日。

那之后三日他不曾回来。

第四日,有人叩门。

叮当。

古鸿意箭步冲去,一把破开大门。

是袖玲珑师兄。

师兄的长须沾了殷红的血,目光沉沉。

袖玲珑一把抓住古鸿意的衣襟,喉咙中血气滚滚呛来,

“古鸿意,小白是谁?他到底是谁,你要瞒我们多久……”

“师兄,他去找你们了?你见到他了?他还好么……”

古鸿意眼睛带着明亮的冀望,反拉住袖玲珑的双手。

袖玲珑冷嗤一声,目眦尽裂,

“他提着双剑,骑着白马,来了尘山脚下,老巢门口,和剿匪联军一起。”

“我最先拼了命破开包围逃去,只为了寻你。如今,老巢已经空了……跛子刘他们已被捉拿去了!”

“古鸿意你糊涂,你把宿敌捡回家……”

袖玲珑声音俨然嘶哑,怔怔摇头。

古鸿意松开师兄的手。

大雪重的声声沉涩。

师兄血染长须,背后是簌簌飞雪。

“……他现在在哪。”

“他和盟主的大军正驻扎明月楼废墟。江湖联盟对盗帮动真格了……一群疯子。

小子,快跟我一起逃,去天山……”

“我要去找他。”古鸿意哈出一口白烟,沉声道。

袖玲珑无力大骂,只挤出个凄凉的笑,

“古鸿意,你是去报仇?还是去送死?”

“我去索一个吻。”

按紧霜寒十四州,他蓦然抬眼,持剑飞入雪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