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58章 离开

第58章 离开
听他说留杜影齐有用处,闻行道眯起双眸。

“卑劣之徒,能有何用处。”

“闻大侠何必如此动怒。”方柳打趣他,“与其浪费功夫讲这些事情,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蓄养精神,我们也好启程。”

闻行道问:“启程去往何处?”

方柳心中早有决定,却故作思索:“原想将闻大侠诓骗至莺州境内,如今时事有变,倒的确需要好好想想了。”

所谓将闻行道诓到莺州,指的便是诱他承认自己心思,将底牌托出,两人开诚布公,正式结成同盟。

不曾想未到莺州,这事便已做成。

闻行道猜测:“无论中间过程如何,方庄主最终定会送明新露返回尚京。”

以他对方柳的了解,对方看似毫无立场,可做的却总是大义之事。明新露遭难至此,皇室混乱不堪,方柳不会坐视不管。

“闻大侠猜得不错。”方柳道,“但我这里没有奖赏。”

“无需奖赏。”

说完,两人便没了交流。

他们二人无言静坐,闻行道不知在等什么,几炷香的时间过去,屋中唯有方柳翻书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闻行道站起身:“闻某先行离去,方庄主早些休息。”

方柳未看他,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示意再会。

闻行道:“明早见。”

说完,却伫立原地,久未离开。

直到方柳察觉异样,抬起头来说了句:“明早见。”

闻行道这才朝他颔首,离开房间。

屋内冷清寂寥。

方柳将话本翻看到最后一页,而后撑着侧脸,懒懒散散回忆起些过往之事。

当初栽了跟头,是因为轻信。

被困于高阁、内力全失的那段时日,他并没有歇斯底里之类的情绪,除却最初的失望与不解,便只剩下极度的冷静。

囚困他的地方并不在莺州境内,而是在岭西的边缘,楼阁是杜影齐的私产,没有其他人知晓。两个多月里,常进出阁楼唯有一名婢子,只在送吃食的时候才会出现。

脚腕被铁链扣住,行动范围有限,只能透过窗去看繁茂的树木与远处的青山。无趣的日子中,他开始了长时间的自我反省。

反省他素来以诚待人,将杜影齐引为兄长、引为知交,为何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杜影齐要模糊方振宇的视线,除了第一日,大部分时间仍在莺州假装“寻人”,每隔几日才会来此地一趟。如今记得最清楚的,是杜影齐偶尔过来时,定会坐在床边胡言乱语一番,诉说自己深藏的那些龌龊心思。

“都怪阿柳。”

“若不是阿柳过于招人,总是惹得无数狂蜂浪蝶,阿兄不会如此疑神疑鬼。”

“阿柳再忍忍,等世人皆忘了天下第一剑,我便带你出去。我们去看塞外风光、蜀地山水,春夏时节顺江河入海,处处都有波澜壮阔的景致。”

“外面方振宇寻你寻疯了,看来一年半载没办法带你出去了。”

“脚链不舒服么?可若是锁住手腕,你吃饭时会不便利。”

“阿柳,别生我气。”

“阿柳,你再看看我。”

杜影齐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声又一声温柔而无可奈何的——

“阿柳,都怪你。”

怪他?

果真是无能之人,总寻他人之错。

……

回忆竟也无比聒噪。

停止思索,方柳将书合上放归书架,喊了依风准备热水。

不如沐浴一番,涤除玄览。

来日还有正事要忙。

.

另一边,杜影齐在临堤城寻了地方落脚。

跟随他而来的两名属下不敢有异议,得知他要住下,便忙前忙后为他收拾客栈的房间。

自从杜影齐走火入魔,晚上便需要燃香才能入眠,床榻之类也需要熏香才行。哪怕是宿在荒郊野外,也要笼罩在香的气息中,否则无法安眠。

一为安神,二为静心。

赠香的高僧也是压制杜影齐心魔之人。

当年他被告知此生不能再见方柳,疯魔后误伤无数杜家弟子,是杜家叔伯联手才将其制服。杜父忙请来得道高僧,接连念了数十日的静心咒,这才唤醒杜影齐心智。

然而,杜影齐坐在香气缭绕的房间中,心却无论如何静不下来。

方柳占据了他的所思所想。

经年重逢,他们之间竟已如此疏远,连君子之交淡如水都谈不上。看向杜影齐的眼中,再没有了原来的微光与坦诚,如视陌路之人,疏离漠然。

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

遥想当年他与方柳决裂之时,方柳虽也平静,却仍还有旁的情绪——譬如识人不清的失望。

囚困方柳之初,杜影齐心绪万分激动。

他终于将心上之人囚困,再不必担心对方飞得太高,自己追寻不到;也不必时时嫉恨那些追随他的男女,压抑不断累积的妒意,摆出一副知交的做派。

可随着时间推移,事情发展却并非他所预料。方柳态度寻常,没有愤恨指责,也没有恳求自己放他回去。

杜影齐险些以为他已接受此事,开始畅想余生。

可方柳不愧是武学奇才,他竟用两个多月的时间习惯了散功药的效用,不声不响打通经脉,内力反而再度深厚了一筹,刺伤杜影齐后折回莺州。

杜影齐意图追赶,却敌不过、也拦不住。

之后,他再不曾见过方柳。

这回再遇,让他如何保持心静。

静心香的烟雾在屋内弥漫,杜影齐的心却越跳越快,万分鼓噪。恍惚间,他似乎生了幻觉,眼前浮现方柳的身影。

他隔着迷雾,看清对方眼眸、唇珠,与锁了铁链的冷白脚踝。

杜影齐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此地乃临堤城,若是自己悄声去邹府看看阿柳,想来算不上违背血誓罢?

才一有了这种念头,他便狠狠闭上眼,重重喘息压抑自己。

不能去。

否则连重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想到这里,杜影齐深吸了一口气:能与他在同一城池,已是从前不敢想的奢望。

————

翌日。

经历过昨夜之事,邹老夫人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在杜影齐离去后,她便遣府上护卫跟踪对方,明确对方去向。虽说是跟踪,但是双方武功差距悬殊,对方绝对会发现。

邹老夫人却不担心。

因为以她的阅历,一眼便看出只要有方柳在,杜影齐就不会有伤人之心。

果不其然,杜影齐发现了邹府护卫的跟踪,却没有加以理会。只看了对方所在的方向一眼,便抬脚阔步走进客栈中。

护卫便也向邹老夫人和明新露禀告了杜影齐去留。

短短几日内胡县令两度受惊,几乎生了告老还乡的想法。

在邹老夫人的劝慰之下,他仍旧惊魂未定,来到客院感谢出手相助的方柳。

胡县令抱拳道:“方公子实乃少年英雄,不仅剿灭了贼寇救了满城的百姓,还对我施以援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面对方柳时姿态放得很低,不敢自称“本官”。

方柳道:“胡县令客气了,剿灭贼人并非方某人的功劳。”

“是矣,还要感谢闻公子仗义相助。”胡县令先是点头,然后忽而吹胡子一乐,“方公子请看,说曹操,曹操便到,闻公子这不就来了?”

方柳朝客院院门口看去,果然看见闻行道穿了一身灰衣,傲然站在阴影下。

触及方柳视线后,闻行道便大步走了过来。

胡县令道:“下人说主院那边备好了早膳,邹老夫人正在等候,我等正好一同前去。方公子,请!闻公子,请!”

方柳:“胡县令,请。”

闻行道:“胡县令,请。”

三人寒暄一阵,一同朝主院走去。

路上,胡县令频频看向方柳,语气迟疑道:“我听邹老夫人说,昨日挟持我的那名江湖人士……似是在临堤城住下了?”

这里说的江湖人士,便是指杜影齐。

“是么。”方柳不甚在意,“对方到时好兴致。”

胡县令:“这……我斗胆问一句,方公子与那人……”

“胡县令。”闻行道眼底寒光乍现,打断了他未尽之言,沉声提醒道,“江湖规矩都知莫问他人私事,否则容易惹祸上身,胡县令以为呢?”

胡县令背脊发凉,头上渐渐冒出冷汗:“……诚如闻公子所言。”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为了不让彼此关系继续僵持,胡县令只要换个话题继续攀谈:“方公子是哪里人氏?”

方柳:“莺州,摇风县。”

“莺州摇风县?”胡县令,“听说是个人杰地灵、富庶安逸的好地方!”

从前回尚阳城朝觐述职,胡县令听上任过那里的同僚提过,说那莺州境内虽然有江湖世家掌管,并非官府说了算,却也不会刁难。那里物阜民丰百姓淳朴,任满三年便能得个好评价,是个极好的任职去处。

比这临堤城要好上太多。

方柳:“摇风县的确富饶。”

胡县令:“我临堤城虽不必说摇风县,却也有许多有趣的地方,若是方公子有时间,我作为东道主,可以带方公子好生游玩一番。”

“胡县令的好意,方某心领了。”方柳婉拒,“不过不必了,方某不日便要准备离开。”

“离……离开?!”胡县令闻言,竟大惊失色,“到何处去?!”

若是方柳现在便走了,那尚停留在临堤城的杜影齐还有谁治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

“胡县令。”方柳猜到了他惊慌的原因,似笑非笑道,“您才是这临堤城的父母官,不是吗?”

胡县令登时一哽。

方柳又说:“既是父母官,这临堤城,便该由您心系。”

胡县令只好搪塞地笑笑:“哈哈,哈哈哈,方公子说的是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有几条命够这么折腾的?

先不说那已经被剿灭的匪贼,不知身份的江湖人士,只说忽然出现的四公主,就已经够他头疼了。犹记得昨日光顾害怕,等回过神来,发现通缉画像上的四公主就在邹府上,邹老夫人还说这位才是本尊,那尚阳城里头的……真是想都不敢深想!

思索之间,三人已经来到了主院堂厅。

邹老夫人招呼道:“你们来了。”

方柳点头:“邹老夫人。”

胡县令笑笑:“刚刚和方公子闲聊,他说不日就要离开了。”

胡县令满心以为邹老夫人会跟他一样,想办法劝说方柳再待几日,未曾想邹老夫人竟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问说:“那闻公子呢?”

方柳:“与我一道。”

闻行道颔首:“的确如此。”

邹老夫人继续问:“敢问二位是去何处?要往南走么,还是北上尚阳?”

方柳回答:“先往南走,再返回尚京。”

闻言,邹老夫人迟疑了片刻。

她似是踌躇,半晌后理了理自己苍白的鬓发,说:“那露儿能否……”

原本,邹老夫人是想等家书寄出,丈夫派人来接自己时,和外孙女、重孙一同作伴返回尚京,只要明新露紧跟自己,晾那刘珏也没胆量明面上做出什么来。

这也是明新露最初来临堤城寻外祖母的原因。

可经过昨夜,老夫人心中竟是没了底。

既然刘珏能做出爬龙床、冒充当朝公主之事,那么自然也可以找杀手买明新露一条命。邹家的护卫抵挡山匪之徒尚可,却绝斗不过武林高手,若还要顾忌自己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回京之路定然危机重重。

况且,谁也不知道尚阳城内如今是何等境况,那刘珏又是如何在皇帝面前编排露儿的。今上本就不喜宁贵妃,不喜露儿,这次顺水推舟助她“遇难”也不无可能。

如此看来,明新露待在高手身边才最安全妥当的。

正逢方柳最终也要去尚京。

邹老夫人明白自己的请求是强人所难,无非是看方柳屡次行侠仗义,知晓他品性上佳。但为了露儿和煜儿,她舍下老脸,也要求对方一回。

邹老夫人话说一半,方柳已明了她言语中未尽的意思:“四公主若不介意,可与方某同路。”

邹老夫人喜出望外:“那老身便谢过方公子了!”

说罢,她招来一名丫鬟,朝对方说了几句话。

丫鬟退下,不多时便手捧一托盘走了过来。邹老夫人将托盘上的东西拿下来,双手递给方柳。

方柳接过,发现那是一枚翡翠玉牌。玉牌边缘是镂空的花纹,正中间雕刻一个“邹”字。

邹老夫人解释道:“这是老身的玉牌,跟了我几十年了。”

方柳:“太贵重了。”

“请务必收下。”邹老夫人诚恳道,“若不是方公子多次帮扶,现下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如今老身却又要麻烦于你,欠你的又何止一两个人情……这玉牌是邹家的象征,日后方公子若是有难,尽可拿着玉牌来寻。”

邹家一朝三大官,在朝廷文官中的地位不容小觑,得邹老夫人这等承诺,便等于是在朝中有了靠山。

方柳没有推辞,收下了玉牌。

邹老夫人又看向闻行道,同样递给他一枚玉牌:“这一枚,虽不是从老身的玉牌,但也是邹家的象征,闻大侠能凭此换我邹家一个承诺。”

闻行道同样接下。

明麟煜年龄尚小,多日的惊吓使他精神紧绷,熟睡后贪了阵床。明新露要看顾于他,故而姗姗来迟。

母子二人过来之时,众人已经上了桌。

江湖儿女没有人情世故的诸多讲究,不设什么大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是正事。但按照寻常规矩,男女需要避嫌,不能同席吃饭。

虽说在什么地方便守什么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几人用完早膳,邹老夫人送走胡县令,转头对明新露说了让她跟随方柳和闻行道南下的事。

明新露看向方柳,面上的惊喜显而易见:“那便麻烦方公子和闻公子了!”

她口中感谢的是两个人,眼中却只看方柳一人。

方柳:“四公主不必言谢,邹老夫人给过报酬。”

见他如此坦诚,邹老夫人忍不住笑:“是,老身已经给过报酬了。”

明新露却说:“那也是要感谢的。”

她摸了摸明麟煜的头:“来,煜儿,我们是不是要谢过方公子?”

明麟煜便乖巧小声地说:“谢过方哥哥,也谢过闻叔伯。”

明新露笑了笑:“煜儿怎么还唤方公子为哥哥,却是和娘亲、闻叔伯都差上辈儿了,那让方公子怎么称呼娘亲?”

“那也要称呼叔伯吗?”说到这里,明麟煜将头埋进明新露怀中,拒绝道,“煜儿不要。”

明新露:“不要什么?”

“不要叫叔伯。”明麟煜说,“要叫哥哥。”

童言无忌,听乐了邹老夫人:“告诉曾祖母,煜儿为何不要?”

明麟煜露出清澈赶紧的眼,偷偷看了方柳一眼,而后用稚嫩的声音认真道:“叔伯……老,神仙哥哥……好看。”

这番话,顿时逗乐了在场所有人,尽管他们都觉得明麟煜所言极是。

“罢了。”明新露轻捏他脸颊,“你愿意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吧,只要你方哥哥不介意便可。”

明麟煜闻言,征询地看向方柳。

方柳:“皆可,随你喜欢。”

明麟煜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明新露将他抱起,问方柳道:“方公子,请问我们何时出发?”

“整顿几日。”方柳说,“这一路上,需四公主继续乔装打扮。”

明新露点头:“到时候又要麻烦赛雪姑娘为我易容了。”

.

整顿三日之后,方柳等人准备启程前往莺州。

临堤城的危机已经接触,匪贼尸首埋在他们曾经扎债的山上,百姓仍旧后怕,却也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生活。

邹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送众人至临堤城外。

明新露抱着明麟煜坐在马车中,朝邹老夫人挥手:“祖母,尚阳城再会!”

邹老夫人眼中含泪:“好,祖母先回去等你和煜儿。”

方柳一行人便离开了临堤城。

从临堤城南下江南,定要横穿岭西境内,否则便是绕了远路,十分不合算。

闻行道却说要换条远路走。

而陈安、依风、赛雪这些属下,也是同样的想法。

方柳未应允:“有近路,何必浪费时日。”

赛雪瘪嘴,刚要说些什么,依风便敲了她一下,她只好讲话憋回腹中。

方柳摇了摇头,策马往前跑去。

闻行道御马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语气笃定:“想必方庄主已经听到了。”

方柳漫不经心道:“听到什么?”

闻行道:“杜影齐的马蹄声。”

自他们离开临堤城,踏上官道开始,杜影齐便隔了一段距离紧跟在后面。

“此地乃是岭西,杜家的地盘。”方柳神色淡然,“他想跟,那便让他跟。”

闻行道:“若是对方居心不良?”

“呵。”方柳似是被逗笑,“方某不会在同一人上栽两次跟头。”

闻行道无言片刻,忽然道:“他恋慕方庄主。”

方柳侧眸:“则何如?”

“方庄主。”闻行道说,“闻某与他并无不同。”

方柳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

“可我不喜欢你。”

“这不重要。左右无论别逢青、杜影齐、顾择龄……还是其他任何人,方庄主皆不放在心上,”闻行道缓缓说,“但我希望,方庄主需要的刀,只闻某一柄足够。”

若不能有其他心思,他至少是唯一可用之人。

方柳意有所指:“那闻大侠这柄刀,需足够锋利才行。”

“那便说定了。”闻行道凝视方柳颜丹鬓绿的侧脸,“杜影齐等人或许疯魔,我比之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方柳有令人臣服、痴迷,乃至疯魔的吸引力。

方柳眉目轻扬:“怪我吗?”

“怪我。”闻行道沉眸,“怪我居心叵测。”

如别有用心的重犯,干脆承认自己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