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进行了一个漫长的深吻。
官衡对这个成人礼很重视, 一大早就带着官周开了两个小时车,去了一趟城郊的墓园。
墓园位置偏,地方冷清, 百米都见不到一个会喘气。园口建了个两层的小办公楼,办事在里面,看门的也住里面。
官衡蹲在亡妻墓前, 手里是借来的一个小铁盆, 火舌不断吞噬着一张张放进来的金元宝和黄表纸。
“小周长大了, 你也可以放心了。这小子没少给你争气, 前几天还参加了省英语竞赛,拿了个一等奖呢。上一次来还没有这么高,短短一年, 个子也往上窜了这么多。”
“你总说要是一眼就能看到大就好了, 想看他大了是什么样子,老了又是什么样子。你看看他现在的模样,估计都认不出来吧。”
“你在那边安心,不要牵挂我们, 我们都很好。等到小周毕业了,参加了工作, 我就准备准备也可以退休了——小周, 你跟你妈妈说几句。”
官周对着那张嵌在石碑里的黑白老照片看了很久, 每年都来, 对方的照片被他小心地收在相框里, 放在书桌上。
明明每天都在看, 但是就是控制不住的, 关于她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模糊, 连样子都在脑海里逐渐失真。
他想起来女人临走的那天抓着他的手, 明明虚弱得根本说不出来话,却还是强撑着对他做出口型。
——不要难过,我只想你开心、幸福。
官周喉结钝涩地滚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我现在很开心,妈。”
什么都好,可惜你看不见。
他弯下腰,把手里那捧郁金香小心地放在碑前,粉白相交的花斜靠在石台上,新鲜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将沉重的氛围无声地软化了几分。
离开墓园时已经是下午了,官衡开着车在高速上飞驰,一老一小分坐前后,默契地都不说话各自平复。
官衡没回家,直接带着官周去了定好的饭店。
饭店坐落在市中心最大的商业广场里,地下一层是电玩城,楼上是电影院。
一到店前就能看见饭店大门口上嵌着一个LED屏,黑底上红字一条条轮流滚动着,有的是结婚,有的是升迁,其中就有一行醒目的“祝贺官周小朋友18岁生日快乐”。
“……”官周看了几秒,移开眼觑向他爸,“你写的?”
官衡也懵,让他来写怎么可能就这么两句,开头就是“祝我儿子官周顺风顺水顺财神,有福有运有前程……”,一定洋洋洒洒两百字。
而且,都18岁了,怎么小朋友??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服务员迎上来问。
“有的有的。”官衡来了太多次了,都不需要人带路,报了个手机号后就熟门熟路地揽着官周往一个方向走,“你谢阿姨和小以舅舅已经先到了,我去给你拿个菜单,你看看还要不要加些什么菜。”
“不用。”官周说,“你每年点的不都是那几个菜么?”
官衡一梗,发现无从反驳:“好吧好吧,你要是想加菜咱们再加。”
临到包厢门前,官衡忽然从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小周。”
官周回头,看见他偏着脸,语气突然有点生硬:“爸爸也不是跟你整那一套煽情的,你不喜欢当着人讲这些东西,我就先跟你私下讲两句。”
“自从你妈妈去世以后,你变化这么大,我也看在眼里。”他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对你缺少照顾,生活上的事都是宁阿姨和你谢阿姨在看着。你从小比较独立,什么事都自己做,也用不着他们操心,到这么大了,也就顶多是麻烦我去两趟政教处。”
官衡默了默,已经长了不少皱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红肿,接着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你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缺席,很多时候也考虑不到你的感受。但是,爸爸是真的因为你是我儿子、而骄傲。”
他说到最后,平时永远在外左右逢源大大咧咧的男人,话音里带上一丝难得的哽咽。
父子俩在一起,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一旦说出来,该内敛的东西就有些收不住了。
官周一直都知道官衡是愧疚的,对方自觉亏欠,或许是对自己生意上过家门而不入的忙碌,或许又是对不顾他的感受和谢韵结婚这件事,又或许是其他。
但官周怪不了他。
因为那些难熬的日子,不止他一个人难捱。
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互相扶持、相依为命。
那段时间,官周每天三点一线的,家——学校——医院,只在路中的公交车上能阖几分钟眼小憩片刻。
而官衡也不比他少。
他爸现在的头发是定期染黑的。
官周亲眼看着官衡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里,一夜之间,从前浓密油亮的一头乌发,忽然年过半百一般花白一片,亘生了数不清的白发。
因为手上的都是不动产,可流动的现钱不够,他听到过官衡一个一个电话孙子似的求爷爷告奶奶。
—“孙总,我这个项目的钱可以提前预支出来吗?我太太生病了,实在是急着用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喂?庄主任是吗,我前两年在您这投了个项目——不是不是,我不是来问结果的,我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把这笔钱退出来?我不要利息,就本金就行,麻烦您了,谢谢谢谢。”
……
也看到过他站在病房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板,看着病床上形销骨立的人,强咽着声音泣不成声。
最后宣告最后结果时,这人明明自己就快绷不住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不消倒在地上,脸和眼眶都憋得通红,却还故作坚强地跟他说:“别哭,你妈叫你不要难过,她只是换一种形式陪着我们,我们别让她担心。”
所以哪怕后面发生了再多事,官周也没办法理所当然地责怪官衡。
他的确尽力了,他的确,做到了最好,了无遗憾。
官周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将那些情绪或是想法都放在心里自我消化,没有人戳破,那么就可以继续相安无事,恍若什么事都没有过一样。
太多年没有和官衡交心地谈一谈,平常见面又少,突然这么严肃正经,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措辞,最后只是,以最简单平常的方式回复,给出最明了直接的答案:“谁怪你了?称不称职,不是得我来说么?”
少年的眉眼依旧冷淡,看上去一副不耐烦且凉飕飕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别扭里带着认真:“我没说你不称职,那就还算是称职。”
官周愣了一下,看着看着,然后眼眶更红,破涕为笑了,一掌拍在他背上:“臭小子,我是你老子,你想给我当老板呢?!”
他不禁咧着嘴笑骂了一句,拧开把手,推着官周进包间。
包厢空间不大,灯光是烘托氛围的昏黄,里面只坐了谢以谢韵,围聚着中间一张圆桌散坐着。
桌上已经上了好几个菜了,腾腾地冒着热气。
官衡自觉招呼道:“小周,坐,你跟小以舅舅最近关系好,你们坐一起。今天就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给你正式过个成人生日。”
官衡摁着官周坐下去,自己挨着他坐到另一侧:“我们好像还没这样坐在一起吃过饭呢,小以上次说等你下山请你吃饭,我可没爽约吧。”
谢以笑笑:“对。”
“我们先碰个杯吧,庆祝我们小周今天开始就正式迈入成年人的行列了!”
大家站起来碰杯,只在官周拿起杯子等着官衡把酒水传递过来时,身边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牛奶送到他面前。
“虽然成年了,但是有些事是不是还得慎重一点?”谢以在他身侧开口,声音有些懒。
官周瞥他一眼,然后故意作对似的,不等官衡倒完,直接站起来把桌边上另一瓶没开瓶的酒拿过来,撬开瓶盖倒了满满一杯。
“欸,你这孩子。”官衡看着稀奇,又很少在他身上看到性子这样外露的模样,“刚说你成人了,就迫不及待想做点大人的事了是吧?也好,今天不磨叽你,你就怎么开心怎么来。”
官周眼也不眨,在某人的注视下直接闷了半杯。
谢以气笑了,无可奈何地收回了眼。
酒过三巡,官衡开始上脸,酒酣耳热,本就多的话变得更多。
昨天仿佛还不过膝盖高的儿子,现在已经要他仰着脑袋望了,心中感慨万千:“十八岁是一段路的终点,更是新征程的起点,你会拥有更多选择,是好是坏你都要开始自己承担。爸爸相信你,像爸爸一直说得那样,我儿子是有大作为的人!”
官周跟他差不了多少,像他爸一样都是容易上脸的人,不过官衡是真醉,而他清醒得很。
食指高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杯底的残酒顺着晃动打散成几串大大小小的水珠,又聚在一起,光晕融化在内,某些角度熠熠地闪着粼光。
硬冷的陶瓷杯在手里辗转两圈,官周倾身去捞酒,指尖还差毫厘就碰到,近在眼前的酒瓶突然被另一只手抢了,就地拿下餐桌放到脚边守着。
“还喝,想睡在这了么?”
官周抬眼望过去,刚才零星的残酒仿佛覆在了谢以那双眼睛上,清亮又朦胧,像映着月光的一汪湖泊,蕴着很分明的担心。
他毫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谢以不恼,笑着指了指脸红脖子粗的官衡,“你爸这样子应该背不动你,你可能得趴我背上回去了。”
“……”
官周别开了脸。
“生日呢,开心点。”谢以靠在椅背上,温平地看过来,笑意浅淡,“我明天就走了,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杯壁的凉贴着滚烫的掌心格外冷。
官周握紧杯身,他想说是你自己要走,想说你也可以不走,但是话音出口,却是一声平仄的、没有起伏的:“几点走。”
“下午吧,让李叔开车过来接了。”谢以说。
官周低闷地“哦”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的气氛又开始变得怪异,与旁边大着舌头喝上头了的官衡截然不同,仿佛隔了堵空气墙,将不大的空间划作两块。
静了片刻之后,官周忽然觉得方才囫囵下肚的酒没滋没味,既不解渴,也不醉人。
他垂着眼将酒杯随便地扔在一边,打算出门透口气,一抬头,一直安安静静看着他们的谢韵正往他这走。
“小周。”谢韵越过谢以,手里端着杯子径直过来,“生日快乐。”
杯子低悬前递,是一种小心的示好,又带着了然的真诚。说多了便显得虚假,明明涵养深切,最后却只是真挚地又重复了一遍:“生日快乐。”
这是她的善意,也是一种试探。
这些年他们的关系日渐平缓,有时候甚至给人一种真是一家子的错觉。
只是这样的关系一直被笼罩在窗户纸之下,不到捅破的那一步,没人知道真实的景象到底怎么样。
包厢里顷刻间安静,就连官衡都像突然舌头打了结,突然就没了声音,被吓得醉意都少了一半。
官周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谢以,谢以没看这边,低着头拨弄手机,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分明知道,但凡他看过来,哪怕只是眼神表达一点想法,说不准就能让官周看在他的份上,考虑试着和谢韵共处。
但他没有。
完完整整的选择权,不受任何人干扰的选择权,在官周手上。
要怎么做,只看他自己,只遵从心意。
空间内气氛变得焦灼,少年低着头握着杯子迟迟没有动静,谢韵目光一点点黯淡,就在官衡看不下去,准备圆场时,少年淡淡地开口了。
“递一下。”
官周看着他爸说。
“哈??”官衡呆了。
官周没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递一下酒。”
“噢噢,来来。”官衡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忙不迭地把手边剩的半瓶酒递过去。
这一幕,他从几年前就开始等,等了这么多年了,本以为以后最多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地过,却不想在今天竟然有了转机。
谁不想一家子和和美美,谁愿意夹着尾巴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官衡像是霍然被一个大奖砸晕了头。
谢韵指尖有些发麻,她呆滞地看着官周接过酒瓶,倒酒,碰了一下她的杯子,然后薄薄地抿了一口。自己却恍惚地僵着手,愣在了原地。
官衡在一旁看着急得摆手,见谢韵迟迟没有动作,按捺不住上前热场子道:“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你谢阿姨早就惦记着你生日了,半个月前就跟我打电话让我记得请假。我总是不在家,你们两个待在江北互相照应,现在小周越来越懂事,咱们家也越来越好,这日子指定蒸蒸日上。”
谢韵被他喊回了神,连忙抬起杯子喝了一口,眼睛泛着热意。
官周偏着头,话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像有人架着刀在他脖子上逼:“……谢谢。”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官衡兴高采烈地喊,恨不得原地跳个舞庆祝一下,“小周,爸爸早就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孩子,我儿子一直都这样……”
官周听不下去,默默抬手捂住了半边耳朵。
欢腾的空间里,只有谢以,平静且温和地看着他,眉目带笑,一点也不惊讶,像是早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谢韵回途的步子都不免发虚,像腾空架在云上。
期待了几年的事情突如其来地实现了,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谢以让开路,让她从中间过,谢韵一时没看路,裙边一带,放在地上半满的酒瓶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倒在地上,酒水和玻璃渣四溅。
“别动,别动!你现在不能乱动,小心点,你别给伤到了!”官衡突然慌张,“小以,搭把手,把你姐扶出来!你小心点,她现在不能碰着!”
碎个瓶子,为什么不能碰着?平时家里的碗打碎了,也不见官衡慌成这样。
官周看着从狼藉中抽身的谢韵,顺嘴问了句:“为什么现在不能碰着?”
官衡脱口而出:“因为她现在怀……”
话音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官衡不说话,一时间包厢里没了声音。
诡异的静默之中,官周抬眼睨着他,目光很淡:“怀什么?”
……怀孕。
官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官周突然意识到,谢韵刚刚跟他碰杯时,杯子里不是酒,是白花花的椰汁。
可是谢韵平时是喝酒的,家里那个酒柜,她不时也会拿两瓶下来,或添两瓶新的。
电光火石间,官周脑海中迅速地闪过这些天的疑点。
为什么谢韵行举古怪?
茶几里藏着的药是什么?
为什么争执,并且内容围绕着他?
这一刻,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没想过,在官衡刚和谢韵结婚时,他就设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心智也不够成熟,意气用事,只想着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只想着如果真要发生了这种事,他就算离家出走也不会跟人共处一个屋檐下。
可是后来一直也没有发生,设想的黑心后妈的斗智斗勇,和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的事,都没有发生。
他就也没有再想过。
现在突然一点招呼也没打的,给他扔了个轰隆响的炸弹,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措手不及。
怔愣的目光中,谢韵的口张张合合,仓皇地像在解释。
官周什么也听不见,耳边一片嘈杂,像破旧的老式电视机滋滋地闪着雪花纹,发出尖锐刺耳的杂音。
他看着官衡,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官周不是完全接受不了,如果官衡好好跟他说,或许他的反应不好、甚至恶劣,但风波过后大抵还是会接受。
但这事是官衡主动和他说,还是他被动地知道,两个方向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是他们父子俩的事,像任何一次谈心教育一样,他们处在一个平面里,做选择之前要考虑对方。
因为全世界,只剩他们最亲近了。
而后者不是。
后者官衡站到了另一条线上,小心他、提防他,和别人商量且苦恼他。
他就像一个麻烦,丢不掉的麻烦。
当初相依为命的人,现在有了新的妻子,马上还要有了新的孩子。
像官衡说的一样,这个家会蒸蒸日上、和和美美,他们一家三口会幸福、会圆满。
他们。
待官周回过神时,他已经离开了饭店,不记得走的时候谁说了什么,谁又有没有拦他。
他茫然地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绚烂的街景,一幕一幕地转换,晃得他眼前恍惚。
出租车师傅本是赶着回家吃饭,打算收工了,没想到路上又拉了个客,开出商业广场,连声问道:“哥们,去哪啊?你咋上了车不报地方,我这是要带你往哪走——诶,兄弟,吱个声啊!你这样我不知道往哪开嗨!”
官周脑子太乱了,各种思绪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他脑子里好像有个不断膨胀的蘑菇云,胀得头脑苦钝。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从各种在眼前飞旋的信息碎片里选择了最熟悉的地方,机械性地报了个地名。
又麻木地付了钱,下了车,全凭肌肉记忆穿过街道,走进了巷子里。
最安全的逃避所早就没有了,店面重新装修,变得又大又气派。藏身于学校附近的小餐馆,竟然还故作正式地招了几个身穿工服的服务员站在门口迎宾。
坐在前台的老板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带着油点的墙面,老旧泛绿的塑料布,和闭着眼都能闻得出是哪个牌子的空气清新剂全部都消失了。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旧人一场空。
林伯说得没错,只有他还留在原地,只有他还在不断地将那些过往来回翻阅,耳提面命地生怕自己忘记。
只有他珍视。
官周空恍地离开巷子,看着外头街道的车水马龙,胸腹中的空气仿佛要抽离,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走上横亘马路的天桥,像一个溺水的人,条件反射地往高处爬,握着冰凉的栏杆喘息不止。
眼睛里像是裹进了粗砂,磨得眼睑钝痛,眼眶滚热。
如果换一个人,官周的反应也许不会这么大。
可是这个人是谢韵。
他怎么能,那么快地接纳一个登堂入室、虚伪两派的女人。
当初官衡单位和医院两头忙不过来,这位谢女士自称是官衡多年的好朋友,自告奋勇地来帮着照顾他妈妈。
官周还真以为这份情谊雪中送炭,对她满腹感恩,一度能认她做干妈的程度。
如果不是那天谢韵和官衡在热水间说话被他无意中听见,他还真要以为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人,不计回报地伸出援手。
“你回去吧,我今天请了半天假,我留在这里照顾就好。”
“没事,我回去也没什么事。云姐上午状态不太好,你一个人和小周可能忙不过来,我再待一会儿吧。”
“小韵,你没必要这样。当初你要出国,我们分手,我没有怪过你。现在我们也各自往前走,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些事情应该向前看。”
“向前看,为什么已经不用的电话卡还能打通?为什么我送你的手表还在带?你向前看了!?”
长久的沉默后,女人又说。
“那你考虑过,云姐这个状态继续下去的话,你一个人,能照顾好小周么?”
“……”
人真复杂。
哪怕躬身病床,憔悴不安,日日夜夜的担心和难寐都是真的,却还能从填满了的时间里抽出丝缕,来满足高压之下的低劣。
多可笑。
前女友主动照顾现任妻子。
他以为雪中送炭,原来也另有目的。
最后竟然还理直气壮地以他的名义,为隐于人下的苟且做借口。
所以他妈妈算什么?
被人糊弄在鼓掌中,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前女友天天以朋友为名出现在面前,还要不明就里地对人心怀感恩?
或许这件事说到底,在法律效应期间他们没有越界,一切都是合法合规的。
但情理上,真的没有问题么?
反正官周不接受。
官周睁着眼睛,看着天桥之下的车流奔涌而过,天桥在半空中空旷屹立,来往的风没有阻挡地在耳畔呼啸,吹得他眼睛又干又疼。
他却像没有知觉一样,半分钟也不闭眼,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虚空中某个点,像瞳仁上罩着的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悄无声息地分迸出裂痕,又碎成许多片。
他有些站不住脚,腿像触电了一样,从小腿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麻。缓缓地顺着栏杆蹲下,肩胛撑起单薄的衣料,骨骼的线条硬涩流畅。
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叫他,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小孩。”
官周惘然地眨了一下眼,怀疑是错觉,然后又听到一声更清晰更显著的“小孩”。
他回头,看见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是,要分开吗……
这么多个问题,可是说到嘴边,他却选了最不中听的一句话,牵起的笑嘲讽:“恭喜你,你要有亲外甥了。”
谢以看着他,从不蹙起的眉尖此刻紧皱。
他曾无数次地逗他、想他笑。
却从没想过,有一天看到他笑,会这样刺眼。
会让他看得心疼。
官周那双眼睛被风吹得很干很干,没有一点湿,或许是酒意未销,脖颈脸颊的红仍未褪却,连带着眼尾也绯红一片。
像是在对峙,他竖起一身尖刺。
一半刺别人,一半刺自己。
眼前划过一片短暂的黑,他的眼尾被人抹了一下,谢以俯下身,仔细地揉过他的眼角。
“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别说。”官周声音很凉,“不好么?亲生的和外来的哪能一样,你不应该来这里,应该考虑考虑给你的亲外甥取个什么名字。”
谢以没有说话。
他看了官周很久,良久以后,他倏忽轻轻叹了一声,慢声反问:“你是想给我当外甥么?”
明明语气很轻柔,和平常别无二致。只是更低些,更温和些,每个字都透露着另一种意思。
像洇湿草纸的绵雨,缓缓地打湿纸面,映透出纸下的隐晦。
官周突然就噤了声。
他心脏霍然跳得很快,一声一声的,擂鼓似的震在耳边。
他听见谢以离得更近了些,声音更清楚:“小小的年纪,天大的胆子,你哪里有一分把我当舅舅?”
那只手掠过眼尾,下移,碾揉他的唇角。
紧接着,眼前人忽然倾身过来,他冰凉的唇触碰到了对方身上最温热柔软的地方。
天桥之下汽车穿跃不息,不知是前方路段哪里出现了问题,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嗡鸣不止。
骤风不歇,吹得高杆上的长旗布料折打在一起,噼啪声彻耳,像引燃了鞭炮。
官周头昏脑热之中,听到对方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有一只温凉的手,覆上他的眼。
唇齿交缠的间歇里,他说:“闭眼,张嘴。”
天桥之上,他们在世界中央,青涩而又热烈地,进行了一个漫长的深吻。
就像谢以当初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答应谢韵教养什么叛逆期的小孩。
二十余年,他病痛缠身,惯是笑面见人,可心里枯凉无波。
自以为是个冷静万分、做事考虑周全大局的人。任凭外界喧嚣,也没有事情能真让他控制不住。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为什么总说世间万物皆有缘法。
道理解释不清的事情,就会用缘法来概括。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了,熬到凌晨提前搞完了。
今天开始,小情侣要开始甜甜的恋爱了!
这本书已经走过半程啦,各位大人求一求预收呜呜呜
《成为对家大粉后》,这本完结就接档~
【要脸不要命·嘴比石头硬·骚包受×看上去不像会喜欢人类·外冷内热·专注拆台攻】
白柏十八岁组合出道,二十二岁男团解散自己飞升成断层顶流。
男团解散四年,他躲了前队友四年,终于在一次活动上避无可避,酒别重逢。
真·酒别重逢。
前队友一杯红酒献祭了他一身百万高奢,并且非常干脆地泼完了就走人,只留下一个热搜。
#男默女泪!宿翊酒泼负心前队友,内娱爽文!#
白柏微笑:“查,不把他老底掀出来,明年乐山我来坐。”
*
为了拿到第一手黑料,白柏忍辱负重,开小号蹲到对家粉丝群。
他被前队友敬业的大粉拎着朝九晚五地做数据、控评、反黑……还得拉踩身为对家的自己。
白柏:“……士可杀不可辱。”
痛苦闭眼,咬牙切齿——
【天会晴,雨会停,哥哥在我只做零】
【期待演员宿翊,欢迎关注待播作品】
【请前队友独立行走,专注自家不要碰瓷,宿翊独美】
……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终于卧底混成了一把手……??
后来,粉丝群内。
粉丝a:【新电影要上了朋友们!我们怎么宣传!】
粉丝b:【问问狗哥,狗哥首脑!本群第一站哥!】
粉丝c:【有狗哥在,就有定心盘。】
粉丝b:【狗哥呢?!狗哥在哪?】
此刻白柏正攀在前队友的肩上。
这位在外严肃端方、周正冷漠的前队友,咬着他的舌尖,空隙中话音低涩又暗昧:“不是说想给我做狗?舔。”
白柏:你等着……我发通稿黑你……
——
小剧场
宿抑捡到了一部手机,手机的壁纸是他前队友闪瞎人眼的18k自拍帅照,上面顶着他家真爱大粉账号正在发新一轮彩虹屁。
—第一眼以为你是文化生,第二眼以为你是美术生,第三眼发现原来是要和我相伴一生。
而前队友正站在他面前,顶着张美丽冻人的死人脸,两手一摊:“手机还我。”
宿翊瞥着屏幕念出id。
“……好想做哥哥的狗?”
#挖黑料把自己搭进去了#
#说好的对家,不要来亲我#
#我把你当死对头,你竟然偷偷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