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下界, 沧澜洲,凌渊城。
深夜,星罗棋布, 月色清冷。
银白月辉透过摇曳的树影间隙, 撒下斑驳不清的光点, 冷风拂过摇动的树枝, 犹如无数双伶仃的枯手。
白日里喧闹的城镇在夜晚陷入了无边的静寂中。
只偶尔巷尾中会响起的一两声狗叫,醉倒在街边的醉汉会发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除此之外, 并没有其余的声响。
漫天的火光就在此时冲天而起。
有人推开了窗户,眯着眼睛看清楚了着火的方向。
语气夹在着些许不安。
“这着火的地方, 我怎么看着这么像是阮家的地盘?”
他的好友在床上睡得正香。
听到他的疑问, 翻了个身, 不耐烦地回道。
“你是不是梦魇住了, 怎的还说起胡话来了?阮家可是沧澜洲数一数二的修仙世家,还和上界楚家结了姻亲, 谁家出事他家都不可能……”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好友一把拽了起来, 扯着他胳膊将他拖至了窗边。
“你看呐, 你快看呐……”好友声线抖个不停,手指颤颤地指着远处, “你眼神好, 快帮我看看到底那是不是阮家……”
男人定睛一看, 困倦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 整个人都被吓清醒了。
那火燃得极大。
几乎映亮了半边的天空。
熊熊的火光宛如来自地狱的业火,凶煞狰狞,吞噬着它所能看到的一切。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 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灼烫逼人的热度。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男人的脑海里无端端地冒出这句活。
可…可那是阮家!
拥有元婴大能坐镇的修仙世家,这下界谁人敢和他们过不去?!
活腻歪了吗!
……
这场火一直燃烧了三天三夜。
直到阮家的一切全都被烧成了一具腐朽的空壳,才停下来。
这三天里,凌渊城内几乎所有的人家全都大门紧闭,不敢露头,不敢外出,生怕那些杀手杀红了眼,消灭了阮家还不够,又拿他们下手。
直到再一次鸡鸣声响起。
才有胆大的人陆陆续续地往阮家附近靠近,似乎是想趁乱分一杯羹。
“……还有人活着吗?”
有人踢了一脚脚边烧焦的枯木,“看这模样,估计全死绝了。”
“这阮家到底得罪了谁,一夕之间被人灭了满门,上上下下几百人竟无一活口。”
“谁知道呢。”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有个资质顶好的炉鼎成功入了上界楚家的眼,凭着阮家目中无人的强盗做派,早就被清算了。”
“说起那炉鼎……”身着白衣的修士不由露出了暧昧的神色,冲着黑衣男人挤眉弄眼,“听说还是个容色绝艳的美人呢,那帮杀手总不可能把她也杀了吧。”
黑衣男人不屑地冷笑,话语间全都是对炉鼎的轻蔑和嘲讽:“呵,以色侍人。”
转过好几个弯,他们也没从一片废墟中摸到什么好东西。
金钱,法宝,秘籍……似乎都随着这场大火,飞灰湮灭了。
他们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忽然看到了一名女子。
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头顶漂亮的珠钗。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不加修饰的脸清丽无双,眉眼间还有着尚未长成的稚气。
她就坐在废墟的正中间,白皙的脸上蹭上了少许灰尘,右耳的琉璃耳坠弄丢了,发顶的珠钗也乱乱的……模样很是狼狈。
但这狼狈却丝毫不减损她的美貌。
只是微抬起的那双浅色的翦水秋瞳,就让两人呼吸一窒,心脏几欲停止了跳动。
“这…这位姑娘……”白衣修士的声音磕磕绊绊的,耳根红了一大片,显然是还没从这份惊人的美貌中回过神来,“你为何会在这里?可是阮家的人?”
好问题。
阮朝拂了拂身上的飞灰。
陷入了沉思。
他只是去附近的灵山采集炼丹的草药,回来之后就发现偌大的阮家变成了一片燃烧过的废墟。
阮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连只活物都没有剩下。
他在废墟里倒是发现了几具枯骨,但数量明显对不上号,偏院的角落有传送阵开启的痕迹,大概是那位元婴大能献祭了所有修为,带领他们逃往了凡人界。
可传送阵只是单项通道,去往凡人界的修士也会被压制修为,想要再回来可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
……看来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阮朝在这里枯坐了一天一夜,翻遍了整座废墟,也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这些年积攒下的灵石和银两也全都随着这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了。
没有傍身的灵石,又失去了家族的庇护,阮朝开始思考退路。
他想起了上界的未婚夫。
可是他的修为才堪堪到达筑基期,连最基本的辟谷都没有学会,通往上界的传送阵又在最北边的荆州海……
他又是个人人觊觎的炉鼎体质,估计还没有走出沧澜洲,就被其他的修仙宗门抓住囚禁了。
怎么办。
阮朝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掌。
指甲掐在了细嫩的掌心上,留下一道道月牙色的痕迹。
他感受到些许痛意,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他的指尖上全都是细碎的伤口,指甲有的地方也裂开了,流出了鲜红的血迹,是在之前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阮朝的身体娇气又柔弱,皮肤也很嫩,他的筑基期完全名不副实,所有的灵力全都存储在丹田中,能够调动的只有头发丝的大小一点点,根本没办法保护自己。
就算是练气期的修士,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拿捏他。
没办法。
天生的炉鼎体质就是这么糟心透顶。
无论你多么努力,都是在为了别人做嫁衣。
“姑娘,你还好吗?”
身边又传来了白衣修士关切的询问。
阮朝收回思绪,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白衣修士从怀中掏出了干净的手帕,递给了她,“你脸上都是灰,还是擦擦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阮朝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
没有接受他的示好。
黑衣男人目光像是野兽一样在他脸上寸寸巡视,冷声问。
“阮家人都死光了,为什么你没事?”
阮朝:“我又没说我是阮家人。”
他扫了一眼两人空空荡荡的手掌,同样被灰烬染脏的手指,只是转刻间便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你们来干什么的我就是来干什么的,只不过比你们早到了一时半刻而已。”
少女不仅容貌惊艳,就连声音都像出谷黄鹂一般清脆动听。
听得人心尖莫名发痒。
白衣修士朗声一笑:“那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了,不过这场火烧的实在太干净了一些,要想从中捡漏怕是不可能了。”
阮朝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不想和这两人多做纠缠,转身欲走。
黑衣男人却在他身后冷笑出声:“赵二,你看到美人就犯糊涂的脑袋,什么时候能清醒一点。”
“你没看到她脖颈上那颗痣吗?”黑衣男人的眸光晦暗,视线完全粘在了少女纤细的背影上,他舔了舔嘴唇,语气像是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除了炉鼎,谁还会有那么艳丽的小痣?”
光是看一眼,就能勾起男人心中最深重的欲.望。
白衣修士面露惊疑:“什么?!炉鼎?”
阮朝心中一紧。
是他疏忽了。
阮家尚在的时候,只要放出阮家的名号,别说会有人去观察他脖颈上有没有红痣,就连抬头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突逢变故,他只顾着能不能从废墟中挖出些安身立命的根本,完全忘记了要在人前要遮挡住炉鼎的身份。
阮朝运转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白衣修士和黑衣男人像是猫逗老鼠一样在他身后追。
“陈兄,我们就这样追逐一个弱女子,传出去是不是不大好?”赵二神情间显露出犹豫的神色,“她虽是炉鼎,可也是阮家人,还和上界的楚家有婚约,若是被旁人知道了,恐怕……”
陈辞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阮家那位千尊万贵的小姐,早在三天前,就同所有的阮家人一起葬身火海了。”
“至于我们发现的这位……不过是从某个小们小派偷跑出来的女弟子。”
“和阮家的小姐有何干系?”
陈辞放轻了声音:“况且,你就不想尝尝炉鼎的滋味?与其双修一次,修为就能一日千里,假以时日甚至连结丹都不成问题。”
“就算是腻了,也可以高价卖给别人,换一些你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天灵地宝。”
赵二似乎被说服了,没有再说话。
他们和炉鼎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似乎下一秒就能拉住少女柔软的手臂,将她一把拽近怀里,嗅闻她颈间的芳香。
阮朝只跑了几百米的距离,就喘得厉害。
眼前发黑,双腿发软,速度也慢了下来。
别说碰瓷修仙人士了,他的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凡人。
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只能停下了脚步。
他从脖颈间扯出了一枚通体水润的玉佩,上面镌刻着一个楚字。
是他的未婚夫楚星澜送给他的法宝。
这种东西他其实是有满满一大箱子的,全都是这些年来楚星澜送给他的礼物,通通被他藏在房间的地板下面。
高品阶的法宝根本不会受到凡火的侵染,甚至可以抵挡的住元婴期修士的话全力一击。
但他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些法宝的踪影,估计是被寻仇的人全部搜走了。
阮朝很是心痛。
两人大概是觉得他走投无路了,所以才会停下来。
黑衣男人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向他迈近,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兴奋表情。
阮朝提高音量:“别过来。”
陈辞只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
他挑高眉毛,难得放缓了语气劝解:“别想着反抗了,你这么细皮嫩肉的,乖乖从了我们才能少受点苦。”
阮朝蹙起眉:“……恶心。”
黑衣男人沉了脸色,他对着白衣修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快速出手,想要就此擒住阮朝的肩膀,不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然而,他们的手掌还未接触到阮朝的衣裳,就被玉佩中射出的流光击中了。
唇角溢血,顿时昏迷了过去。
阮朝:“都说了让你们别过来了。”
玉佩虽然是个攻击性法宝,但它的技能是被动触发,只有阮朝受到攻击时,才会发挥作用。
流光射出以后,玉佩的颜色也随之变得浅淡了一些。
大概还能使用三次。
阮朝蹲下身,搜出了他们的储物袋,分出一缕神识探了进去。
这两人穷得要死,加在一起才有三十几颗下品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