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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崔鹏飞对文章和字体的要求, 其实并没有其他老学究们那么高,当然,这也跟他的为人准则有关系。

第59章

崔鹏飞对文章和字体的要求, 其实并没有其他老学究们那么高,当然,这也跟他的为人准则有关系。
若是单论文学水平的话, 崔鹏飞其实是没有岑夫子高的, 甚至崔鹏飞对儒学的很多思想观点都是持批判反对态度的。

他为官之初曾写过一篇名为《科举论》的文章, 其内容点名科举取仕不该以儒学经义作为唯一标准, 应当适当削减四书五经占比,加入且加重其他诸如兵法、律法、建造冶铁等等更为经世致用的科目,同时也对科举文章将来可能会形成固定结构体系表示了担忧。

历史的发展证明了崔鹏飞文章的前瞻性,然而于当时乃至如今,他这篇文章得到的只会是攻讦批评和所有读书人的敌视。

也好在当时天下还没有统一,暂且只打下了南方正在向北推进的启元帝又是草根出身, 读书认字都是从造反开始的,他对孔孟儒学没有什么崇拜,只是拿来当稳定统治的工具,这篇文章他甚至是在妻子, 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房里看到的。

启元帝觉得崔鹏飞是个人才, 帮忙压下这篇文章没有让舆论发酵, 还重用了崔鹏飞,带着他一起打天下,登基为帝后更是越过一众老臣,让年纪轻轻的他当了文官之首, 撒手人寰之际还封他为三大辅政大臣,足以可见启元帝对崔鹏飞的信任爱重。

不过即便在启元帝的插手之下,《科举论》没有流传出去,但当时朝堂中该知道的都知道,崔鹏飞早已经被儒生除名了, 当年他能那么顺利地被赶下相位,何尝没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呢。

正因如此,桃李满天下的岑夫子被视作当代大儒,同样也算是教导过不少人年龄还比岑夫子大不少的崔鹏飞却没有这个名头。

只是那些人大抵死也没想到,当权者想要的不是废了他,而是借废他之名直接废除相位。时至今日那些家伙已经被崔鹏飞差不多都熬死了,而他也对虚名早已没有了留恋,没有要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总而言之,崔鹏飞是真的不要求文章要辞藻华丽展现文字优美,但要求低不代表没要求。薛瑾安文章的惨不忍睹甚至让崔鹏飞都忽略了他字体本身的缺陷。

崔鹏飞是真的有试图教会薛瑾安写文章。

然而他的教导只实行了三天就结束了,这三天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教写文章从学生入门到老师入土。

不是老师不努力,实在是老师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看薛瑾安的文章,崔鹏飞的情绪每每都要来个在悬崖来回跳般的跌宕起伏,如此三天之后,本来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崔宰直接躺床了。

老大夫一把脉,便忍不住劝道:“都一大把年纪了犯不着跟小辈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理儿孙你享福!您若听我一声劝,长命百岁不敢说,九十岁我保你活。”

八十大寿都过了的崔鹏飞:“……”

“罢了罢了,七殿下又不需要科举,文章写得如同冤鬼索命又有何妨?往后上朝了封王了,大臣们难道还能写折子参他吗?他已经如此聪慧,有些缺陷也是可以原谅的……慧极必伤慧极必伤,这大抵就是老天爷的仁慈,好叫他在这人间长留吧。”

“经世致用,经世致用……”为了不短寿,崔宰掏空了心思拼命说服了自己。

终于他不为难自己了,给七皇子再出题都是奔着不让他自由发挥去的,即便是避免不了的策论题,也只叫他写明观点即可,摒弃了多余的话,任何修辞手法都不要有。

这样一来,崔鹏飞终于可以单纯的欣赏七皇子的才华,而不被辣眼的文笔灼痛双眼了,再看那笔死板的字都觉得方正的刚刚好。

“半点不伤眼。”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被批评过很多次字太拘泥于形的崔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祖父,你认真的吗?”

这字明明看着比他的还要死板吧?

崔鹏飞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子不言父过,你逾越了。”

本来去教人结果给自己教回来一个师父的崔醉:“……”大意了。

崔醉为自己的莽撞拜师有口难言,崔鹏飞倒是情绪稳定了,肝火正常了,病都大好了。

崔鹏飞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教育薛瑾安身上,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出的题在京中大火,引起了所有读书人的热议,甚至国子监都为“十全公子”此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而辩论了数回。

——十全公子,是读书人给薛瑾安起的名号。

薛瑾安每次做策论题都会上“乡试做题家”上问破题方法,“乡试做题家”在薛瑾安这里只是一个网站,而现实中则是非京举子同乡会。

同乡会中盛传一句话:若天下举子共有一石,则京城独占八斗,江南占一斗,剩下一斗天下平分。

虽然真实的比例没有这么夸张,但也不可否认京城和江南文风之盛,尤其是京城这地界,便是平头老百姓也是识得几个字,念得几句书的。

而京城本来就是天子脚下,有关科举的书籍资料都是最全最多的,自小就学习这些,其他地方的人莫说能不能找全这些并在科举之前学完,光是赴京赶考就不是一件易事,年年不知多少举子死于赴京途中。

如此情况之下,非京举子抱团便就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了,他们互相分享书籍与文会见闻、引荐同学老师,总是要比自己一个人举目四望满心茫然的好。

当然,这也不可避免地造就了官场朋党愈演愈烈的局面。

总之,同乡会成员不止有举子,偶尔也会有国子监贡生、老师或是一些官员来此,大多都会隐藏姓名。是以,同乡会中匿名出题是常有之事,而答题的举子们则会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的才学,好让自己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

薛瑾安上网站从来只提问,不会回答别人的题目,一直都是匿名,大家不知道他的姓名,就只能取个响亮的名号代称之。

《周礼》中曾有言:“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事,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

这原本是医者考核的制度,不管什么病都能医治就是十全,十全便是上上等、完美。而在他们看来,薛瑾安就是什么难度的题都能做,都难不倒他,非常符合十全的评价。

其实一开始称得是十全先生,只因他们认为能回答这样题目的薛瑾安必然不可能是个小年轻,很有可能是户部或工部的官员——毕竟户部掌天下钱财户籍,对各地的税收状况都十分了解,而水利、屯田各项工程等都归工部管,若是对大启各地风土人情最了解的,当属工部。

还是后来有人提出薛瑾安每次出现的时间都是白天,好像根本就不上值一样,后面问得最多的也是策论题,大抵是个学子,这才开始改口叫十全公子。

也正是因此,也有人开始怀疑十全公子的真实性。

最开始提出质疑的是国子监中一名京城贡生,他在茶楼之中振振有词道:“此题目计算量之庞大非常人所能及,若当真有这么一个人,户部岂需要如此多官员运转?只叫他一个人,这天下账目便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如此厉害,我久居京中却竟然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这岂不可疑?”

“再且说,想要寻到他踪迹之人何其之多,至今却无有半分消息,就像是……从未曾有过这般人呐!”他说到这里斜眼觑着一桌同乡会的举子,嗤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小生瞧着,倒像是有些人故意生事,抬高身价呀。”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同乡会众举子被他这指桑骂槐的侮辱气得脸红脖子粗,瞪大的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把这污蔑之人烧死。

忽而有人朗笑出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行五人。这五人中有人着锦衣华服;有人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衣衫;有人粗犷如武夫;有头发掺着白色的中年儒生;还有尚未及冠的少年人。

看着根本不像是能玩一块的人,偏偏就凑在了一起。

笑出声的是那锦衣公子,便见他大冬天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扇骨轻轻敲击桌沿,笑问道,“这冬日里竟然听到蛙鸣之声,当真是难得稀奇。”

“什么蛙鸣?”听到他说话的众人都疑惑地侧了侧耳朵,那位京城贡生也是如此。

而已经反应过来的人看着那贡生的反应都憋不住脸上的笑:这还真是骂人人还没听懂啊!

然而显然那一桌人根本没打算给人留面子,那容貌粗犷如武夫的汉子“哦”了一声,大大咧咧道,“什么蛙鸣我怎么没听到?”

“咳咳,你仔细听。”锦衣公子还没说话,那穿得单薄寒酸面容带着些病气的书生点了点耳朵,“井底之蛙的叫声,听着可响亮?”

“哈哈哈哈响亮,确实响亮!”那粗犷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中年儒生也弯了弯唇角。

旁边的少年人用清亮的声音补充道,“只能局限于自己的目光去看待世间万物,觉得自己做不到别人便也不可能做到,我上次还是在《汉书》中见过这般人,是为夜郎侯。”

便是在说夜郎自大的典故了。

整个茶楼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下子气红了脸的轮到了那位贡生:“你们!你们放肆!你们定然也是同乡会的人,如此说话便是为了替同乡会开脱,自然不敢承认这一切都是你们虚言诳瞒!”

那少年人目光清澈地看向他,语气很是稳重成熟:“天下有才之士不知凡几,何人敢说自己全都见过全都知道?你敢说对朝廷各位大人了若指掌?你敢说对国子监众学子无所不知?你敢说这普天之下读书人你尽数见过?”

“莫要在此展现你的无知了,当且速速离去!”少年人朝他做出个驱赶的手势。

那贡生根本说不过他,气急败坏地企图拿自己国子监贡生的身份压人。

那少年起身也报出姓名:“在下晋阳府谭灵越。”

谭灵越名字一出,茶楼之中登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谭灵越?这是晋阳府那位神童谭灵越?”

谭灵越方才十七岁,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九岁便是秀才,若非其父晋阳府学正谭清徽压了他好几年才让他出来考乡试,只怕十四五岁就要及第登科!

那一桌其他人也都纷纷报上姓名,却竟然有名望者不止这一个,那锦衣公子竟然是江南府第二的刘正!江南府今年乡试人才辈出,解元更是崔家的崔酌崔子琼。

除此之外最响当当的,却是那衣着最为褴褛眉眼间都带着病气的公子,湘鄂府大才子柳固,命途颇为多舛,还差点丢了功名,是被认为来年科举最有望夺得状元之位的人之一。

如果薛瑾安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五个人的名字非常眼熟,正好都在他提问时留过言。

这五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性格也不尽相同,虽然都在同乡会但实际并不太认得,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毕竟同乡会内部也以府为单位抱团。他们之所以今天会聚在这里,正是因为薛瑾安这个十全公子。

他们在商量要怎么做才能和十全公子搭话,他们想要找到十全公子,不是为了探听他的身份,单纯是馋他的题库。

这几个都是聪明人,都发现了十全公子题目中蕴含的大量信息,山川地理人文风土……他们就是想学东西。

他们心中已经认定了十全公子为老师,尽管他们已经从题目透露的侧重点和偏向,隐隐猜测到十全公子大抵年纪不大,且身无功名这件事。

话说回来,五人名字一出,那贡生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了,但这次茶楼争辩的事情到底是传了出去,十全公子在京城彻底扬名,与此同时他的题目也跟着流传了出去,被抓住了商机的书铺老板印刷成册,《十全公子题册》以“难倒九成九举子”的名声被竞相购买,且在短短时间内流传到其他州府之中。

十全公子就这么不期而遇地天下扬名了。

此事一经发酵,不可避免地便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然后工部和户部便被都察院参了一本,参他们官员不安分守己,意图染指科举。

户部尚书消息灵通,早就知道十全公子这个人,且第一时间就筛查了内部,试图找出这个数算人才——正如那位挑事的贡生所言,户部要是有这么个人,工作不知道得轻松多少!

户部尚书直接拍板就是要找到这个人,并且当着一众属下的面承诺三年之内提拔他当侍郎,五年之内自己退位让贤。

当然是没有找到的。

户部尚书又让人去京城打听这么一个人,不管年龄几何身份几何,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敢用!

还是没有找到。

相比起户部尚书,一心埋头干活的工部尚书就茫然多了,直到被参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甚至不敢跳出来大声反驳,因为他怕自己手底下真有这么一个不老实的人才。

后面证明他实在想多了。

朝廷都闹腾了起来,自然也就有消息传到后宫,六皇子听到这消息犹犹豫豫地找到了他母妃,“阿娘,可不可以让外祖父或者舅舅带一本那个很厉害的数算题册进来啊?”

舒妃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手:“你想要?”

六皇子眼神闪了闪,语气有些发虚地道,“是、是呀。”

舒妃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六皇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数算这个事实,而是缓缓道,“如此,那平安先把九章算术里的题做了吧。”

“饭要一口口吃,不要眼高手低。”舒妃故意道。

六皇子傻眼了,生怕阿娘真的压着他去做题,连忙摆着手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是,阿娘我我我我是想送给四、四哥,不不不不不是我自己想、想做!不是!嗝!”

六皇子吓得眼泪汪汪,还打了个嗝。

舒妃看着他这可怜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他的鼻子,耐心引导道,“不着急,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六皇子平复下受惊的心情,慢慢的吐着短句道,“四哥,自从贞娘娘走后,就一直心情不好,他每天都好早、好早就到上书房,再也没有迟到过,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和人说话,瘦了好多……”

六皇子说到这里有些共情的吸了吸鼻子,这才继续说下去:“……四哥向来不喜欢念书,八弟却说之前看到四哥把数算书上的题都做了,我想四哥一定是喜欢数算,便想要送他本题册……”

舒妃早便猜到这一点,却还是耐心地听着,并不因为他前面断句奇怪而怪责什么,等他讲完后这才应下,跟他商量道,“阿娘知道了,明日将题册给你可好?”

“好!谢谢阿娘,阿娘最好了嘿嘿~”六皇子高兴地扑进舒妃怀里。

第二天是李太师的课,照例是先摇头晃脑诵读半时辰,六皇子趁机将题册塞到四皇子手中,“四哥,这里面有好、好厉害的数算题、题目,难倒了好、好、好多好、好多人,送给你,希、希望你会开心。”

四皇子愣了一下,沉默地接过书册,道谢的话艰难地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出口,六皇子看到从后门走进来的五皇子,一下子就受惊了一样撒手就跑回自己的位置,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四五在乾元宫打架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毕竟五皇子最后把四皇子的脸摁地上摩擦那一下做得够狠,到现在四皇子侧脸上结痂脱落的肉色疤痕印记还没退。

而上书房刚开课的时候,四皇子只要一看到五皇子,就会忍不住捏紧拳头,大家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五皇子向来是个不怕闹事的,看四皇子这样非但不躲,还故意到他面前晃荡,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几句刺激四皇子,要不是大皇子的小太监突然出现把四皇子带走,可能两人就打起来了。

凡是受到过五皇子冷嘲热讽的人都想看他挨打,虽然他心疾的事情已经被拆穿是假的,但五皇子病弱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他们观念之中,一时之间也很难改变,就也不跟他动手,只冷眼想看四皇子受不了揍他。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知道,四皇子真动手也只会是被摁在地上的那个。

二皇子看到四皇子被叫走,还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大哥还真是关心弟弟的好兄长。”

三哥因为腿伤暂且休课中,二哥成为了说一不二的统治者,四哥也变得安静起来,五哥也几乎不说话,八弟每天都在苦练台阁体……上书房远没有以前闹腾,但气氛却不知不觉间变得古怪多了。

反正六皇子不喜欢,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五皇子看到了六皇子给四皇子塞东西的小动作,不过他并不感兴趣,他在想着昭阳宫的防守最近是不是松了一些,想要进去再探一次。

倒也不是想念薛瑾安,单纯就是想再体验一下不走寻常路的感觉,想知道这次对方要怎么把他送出来。

四皇子左右无事,也不想念那枯燥的古文,干脆就翻开题册做了起来,这一做就一发不可收拾,抓耳挠腮不知不觉地做过了半个多时辰,连李太师什么时候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的都不知道。

四皇子挨了一顿训斥,还被没收了新到手都没捂热乎的题册。

这题册兜兜转转,最终落到了岑夫子手中。

岑夫子看过之后对这题目出处甚是感兴趣,叫人好一番打听,最后拿到了当初十全公子答题的原稿,然后这一看,岑夫子陷入了沉思。

“嘶——缘生你快且来瞧瞧,这字是不是有些眼熟?”岑夫子连忙叫来一旁练习画符的好徒儿。

好徒儿打了个哈欠,他近来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闻言上前一看,不禁乐了,“师父,是老祖宗的笔迹,你还是没忍住给老祖宗烧纸啦?”

从上书房出事之后,岑夫子就有意和薛瑾安断联了,倒也不是怕被牵扯出什么,相反他是怕对方被他牵扯。

岑夫子虽然不是官身了,但他身后的关系却还在,他有太多学生在当官,一旦被发现哪位皇子公主同他私交甚笃,定然会遭到皇帝打压。

便是岑夫子说自己只是欣赏对方的才华也是不行的。

岑夫子克制住了想要询问那边的冲动,想等着那边安全了给自己送信再继续联系,然而那边却更沉得住气,至今都没有再给他回一次信件。

岑夫子也是无可奈何,却也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机缘巧合又见到了相同的字。

“师父不会错的,这字也就老祖宗写得出来。”缘生打包票。

岑夫子也是如此觉得,他这才看这答题的内容,眼中掠过异彩连连,不禁一拍大腿,欣慰地道,“甚好甚好!”

不愧是他看好的,想要收归门下的老祖宗,这么非人哉的题目都做得出来。

“哎,师父,这题目好生有趣,是谁出的啊?”缘生的注意点却不在老祖宗惊才绝艳的答案上,而是一目十行地看着那题目,“如此一环扣一环,很是精妙啊!”

“平常老祖宗回你的信都懒懒散散的,不催就不回,能这么积极地回答这种难度的问题,对方一定很重要吧。”缘生笑着胡乱猜测了一句,“师父,你说这出题人会不会是老祖宗的师父呀?您应该叫老老祖宗吧?”

岑夫子缕着长眉的手一顿:“……”

“师父,下次烧纸的时候,给老老祖宗也捎带一点吧,说不定他一开心,就让老祖宗来带你上去三代团聚了呢。”缘生说到这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师父你不能跟着走,我年纪还小,还需要历练,还不想这么早继承道观。”

他兀自说得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岑夫子逐渐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对方摸上佛尘的手。

岑夫子另一只手拍了拍缘生的脑袋,笑容和蔼道,“徒儿啊,为师心疼你,让你多跑几步,去吧。”

缘生缓缓侧目,看到那把藏着细剑的佛尘,咽了咽口水,转头撒丫子就跑。

“三清祖师在上,弟子道心蒙尘自当去除孽障,重归正途。”岑夫子闭着眼念了声“福生无量”,缓缓拔出了佛尘细剑,“呔!孽徒休走!”

“哇啊啊啊出家人杀徒弟了,晦明大师救命!”缘生吱哇的叫声响彻道观。

*

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莫名其妙多了五个学生,还引起了师徒大战的十全公子,此时正站在沙盘前“大点兵”,准备和西北军来一场惊险刺激的网络对抗游戏。

事情还要从京城第一场雪落下的那日说起,那日早晨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发现西北也下了大雪,赫连城停止了军训。

薛瑾安没当一回事,以为第二天就好了,然而一连数天赫连城的健身频道都没有开。

薛瑾安打开天气软件,连接世界网络加了个西北的页面,看了看那边天气,温度虽然很低,但并没有下雪,之后的几天还会出太阳。

很显然,西北军那边出事了。

薛瑾安看了看热搜,又看了看早朝直播间的录播视频,都察院御史和工部侍郎在对喷,户部侍郎在其中搅混水,最后皇帝不痛不痒地各打五十大板散朝。

【今日黄历:良辰吉日,宜嫁娶宜出行宜动土……宜换工作宜入职,忌当权,克皇帝。】

皇帝再一次听到神子的声音入耳,这次只有一句话,最开始还是正常的报黄历,到后面宜换工作的时候便变得不对劲起来。

皇帝从小X老师那里做多了测试题,对一些新鲜的词也了解多了,知道工作和入职是何等意思,他已经明白这是又要来了,果然后面两句又忌又克的,直接暴露了他的想法。

又是劝朕退位的一天啊。

皇帝也再一次在心中道:“小X老师,朕知道朕很好,但朕的臣子需要朕,朕的子民需要朕,朕的万里江山还需要朕一力扛起……待朕扛不动了,退位当太上皇,再来拜见你。”

“朕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为大启开疆扩土,当一位名垂青史的好皇帝。”皇帝被自己的兢兢业业感动,用手捂了捂胸口,喃喃自语出声道,“朕真的为大启付出了太多。”

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李鹤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决定当做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

也得亏皇帝的情绪不像之前说他肾虚那么强烈,要不然薛瑾安收到他的私信,得知他心中所想,一定会陷入沉思:人类肾这个零件损坏竟然会影响到cpu运转,真是可怕。

可惜薛瑾安听不到。

西北军久无消息传出,朝中却一片岁月静好,也不知道是西北路途遥远消息滞塞,还是有人将西北的消息刻意封锁根本传不出来。

薛瑾安选择后者,这样也能解释原著中为何赫连城这个西北军主帅会被困死孤城了。

按照原著剧情赫连城要几年后才死,而只要赫连城在,西北军就安稳无忧,薛瑾安并不担心。

倒是他自己,已经养成了每天跟着一起训练的习惯,自己一个人锻炼竟然一时之间不适应,薛瑾安还以为是身体情绪垃圾积累太多受到了影响,直接小火箭清空了一波,然而却还是觉得不适应。

薛瑾安用健康软件扫描了一下身体,数据都在往健康的方向走,朝着同龄人的标准线无限靠近,电池容量修复了3%,健康度的一些参数倒是有明显提升。

——虽然电池健康度和电池容量划了正比,但实际上前者内部还细分了很多参数,其中就有一项是耐久,耐久度高电池掉电速度就会变慢,反之亦然。

薛瑾安电池的耐久度提升了,让他充电的次数减少了。

同样养成了投喂主子习惯的福禄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生出几分忧虑来,担心是不是主子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但主子不说便代表他不想提,福禄只能暗中观察,反而发现主子气色变好了。

福禄百思不得其解,灵芝听闻他的话,实在没忍住嘴角一抽道,“殿下之前的用膳方式才是不对的!你以后克制住,若殿下还坚持得住,就尽量让他在餐点用膳,减少膳食外的零嘴食用,明白吗?”

灵芝觉得薛瑾安会养成这种饮食习惯,都是因为在戚风院过得太苦,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才会如此,贸然改变习惯才会让殿下不适应,且她是新来身边伺候的,暂且不要强出头的好。

灵芝能做的,也就是让每日的膳食尽量营养又丰富,不动声色地给殿下传递不会再挨饿的信息,让他自主转变不良习性。

功夫不负苦心人,如今可算是见着一些时效了,尽管大抵和她没关系,但有转变就是好事。

“这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灵芝说道。

福禄嘴唇嗫喏了一下,将反驳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艰难地点头道,“好吧。”

福禄压抑着自己的投喂之心,看着主子对零嘴的需求减少,用膳逐渐规律起来,心中是又高兴又失落又愧疚。

高兴于主子饮食习惯逐渐正常;失落于主子不需要他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愧疚于自己竟然直到这时候才发觉主子的异常。

好在如今的福禄已经不是过去无能为力只能躲在外面哭的可怜小太监了,他化情绪为动力,更加努力地去建立情报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一个信任的大夫来给主子请平安脉,不要再发生这种令他后知后觉的事情。

顺便一提,五皇子上次离开这里时还挺遵守承诺,留下了一份太医院的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个太医擅长的方向和性格之类的。托这个册子的福,福禄派出去的人对症下药成功同太医们熟悉起来,还被一位老太医认可,能够留在太医院中打杂。

薛瑾安是完全不知道少充电还引起了这样的小骚动,他翻了翻健身软件上的其他频道,免费的视频没有赫连城的全面且质量高,而质量还算上乘的基本都是安王的门客,收费不便宜,偏偏多得是人趋之若鹜。

健身软件收费区这一块几乎被安王垄断了,他口碑还相当不错,很多勋贵朝臣家的孩子都是在他这里找的师父。

薛瑾安忍不住用上了从五皇子那里学来的阴阳怪气技能:“安王集结这么多江湖侠客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开班授课吧,总不能是想起兵造反。”

“造反?谁要造反?谁这么大的胆子?”崔醉一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忍不住发出三连问。

薛瑾安看了看未来的反王,道,“你。”

“师父,造反要诛九族的,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你莫要乱说。”崔醉背上背着一把弓,手里还抱着一把,弓身用白布缠着,尺寸是适合少年用的,比他背后那把弓要小很多,他单手拎着的手背却有青筋浮现,显然一副用了点力气的样子。

“再且说,师父你是皇子,我四舍五入也是皇孙了,怎么可能造自己的反。”他说着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弓解开白布放下,往薛瑾安面前推了推,揉了揉手腕道,“喏,师父,这是我的拜师礼,我亲自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张弓通体呈现黑色,弓身整体并不是很粗,便是他如今小孩的手也能把握住,入手很沉。

“这是黑檀,我多年前从岭南商人那里得来的,我见猎心喜买了来,却发现木料不大做不了一把成年人用的重弓,就一直放着,如今倒是能拿出来了。”崔醉对薛瑾安能不能拿起并拉开这张弓很有信心。

薛瑾安掂了掂重量,调整了一下手臂重力的参数,这才把玩起这张弓,随手从崔醉腰间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拉了个满弦。

咻!一箭飞射而出精准地插入宫墙砖缝里,竟然钉入三寸有余,几乎都要把墙体穿透了。

守在这面墙后的守卫吓了一跳,先抬头看了看上边,没有要往下跳的人,又看了眼高高的宫墙,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喃喃了一句:“怎么总觉得毛毛的,真邪门。”

薛瑾安对这个礼物挺喜欢的,不吝夸奖了一句:“不错。”

崔醉看他动作这么轻易,以为自己弓弦选错了,拉力还不够大,没能让他发挥出更好的实力。

“我明日带几根弦来,您一一换上试试,看看哪根更合适。”他说道。

“不必如此麻烦,只是想增加威力的话,在两边装滑轮就好。”现代复合弓的样子在薛瑾安脑中过了一遍,他非常快速地在心中将其拆分成各个部件,道,“若是想要提高精准度,可以加上瞄准器。”

薛瑾安倒是不需要这个。

崔醉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跟薛瑾安讨论起各种弓的制作来,从他这里又学到了一个知识,喊“师父”的语气更加真诚谄媚了。

崔醉:又是觉得拜师超值的一天。

时间又过去几天,十二月都快过半的时候,赫连城的健身频道终于再次打开了。

然而这次薛瑾安点进去,却只看到士兵们浑身肃杀之气,神情冷肃地站着,他们的手臂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并没有要开始军训的意思。

赫连城站在高台上,他脸上多了一道伤痕,整个人看起来也瘦了一圈,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常大夫,一个面孔颇为陌生,年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他受了伤,胳膊绑着夹板吊了起来,应该就是赫连城的徒弟兼义子赫连庸。

“今日,点兵。”赫连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展开手中名册开始点名。

一连串念下来总有那么几个无人应答。

薛瑾安观察完毕,明白西北军刚和戎狄交了波手,戎狄突然夜袭城镇,趁赫连城带西北军赶去支援的时候,又反手袭击了营地,赫连城防着这一招留了部分人手在营地,双线作战都大获全胜,斩戎狄兵两千余。

北边冬日物资贫乏,戎狄会在此时南下是每年都会有的,只是这次不同于从前的小打小闹,却也卡着大规模作战的点。

只是凡敌我交战,难免会有伤亡。

赫连城点完名之后,又将阵亡士兵的名字和他们的军功应得的抚恤金都念了一遍,带着大家闭目哀悼了一盏茶时间,这才宣布要在边境线组织军事演习,震慑戎狄。

“让边关的百姓不要再提心吊胆,好好过个年!”赫连城震声道,“将士们,好不好?”

“好!”将士们也震声回应。

赫连城宣布解散,薛瑾安正准备退出频道,却骤然被喊住,“龙傲天兄弟,留步。”

薛瑾安回头。

赫连城见他停下竟然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一个终于心愿得到实现的笑容。

也不怪赫连城这样,其实从那次龙傲天突然缺席三天军训开始,赫连城就想找他谈谈,然而龙傲天每次都是在军训开始时出现,完成军训后就离开,从没早过一点也没晚过一点,导致赫连城一直也没能搭上话。

赫连城身后的两人也跟上来,不同的是常大夫是立刻就走了过来,赫连庸却脚步微微顿了顿,直到常大夫走出两尺才抬步跟上。

常大夫热情地打招呼:“小兄弟,你的失心疯可好些了?要不要我给你开一些药啊?就是不知道鬼能不能吃啊……”

薛瑾安歪了歪头,虽然很奇怪常大夫为什么问鬼能不能吃,但还是基于他的常识给出了答案,“鬼吃阳气和人类,治百病。”

突然成为一位药材的常大夫猛地撤回一个脚步:“……小兄弟,你应该不吃人吧?”

“吃不到。”薛瑾安实话实说。

他们隔着网线呢,再怎么样也不能隔着网线吃东西。

是吃不到而不是不吃。常大夫的身体更僵硬了。

“找我有事吗?”薛瑾安问道。

赫连城道,“演练我希望你能来。”

“龙傲天。”赫连城话音未落被赶过来的赫连庸抢了白。

赫连庸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个子并不高看着年龄很小,完全看不出来他有哪一点吸引义父的注意,叫义父唉声叹气说自己不如他。

赫连庸镇重下了战帖道:“我也会参加演练,自己带一支队,你带着你的人一起来吧,我们比一比。”

赫连庸的声音没有刻意掩饰,立刻将周围没走完的将士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赫连城眉头一皱,看了赫连庸一眼,却到底没有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你不行。”薛瑾安却断然拒绝,他对和人比试没有兴趣,尤其是比较弱的人。

赫连庸连崔醉都打不过。

赫连庸浑身一僵,面色飞速涨红起来,眼中蒸腾起怒火,声音都沉了下来,激将道:“龙傲天,你不答应我的比试是不是看不起我?”

却不想薛瑾安利索一点头,根本不懂委婉两个字怎么写,非常真诚地吐出两个字:“是的。”

赫连庸:“……”

“好了好了,小庸你别闹,傲天一直是一个鬼……人,他若是答应你,还得现在找队友磨合,而你的人都是并肩作战过的兄弟,默契不可同日而语,你这不就有点欺负人了?”常大夫出来打圆场,“傲天你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一个人也没事。”

常大夫是真觉得赫连庸有点欺负鬼了,龙傲天出现这么久一直都是一个鬼,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没有队友。

却不想龙傲天却说了句:“我有队友,没默契,有点欺负他。”

常大夫到抽一口凉气,赫连庸挣开他的手瞪向薛瑾安,“好,那就看看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我拒绝。”薛瑾安再次拒绝。

赫连庸挑衅:“你是不是不敢?”

“赫连庸!”赫连城一声冷喝将赫连庸的尾音和周围起哄的声音全部压下,他面色不悦地扫视一圈,“所有人罚扎马步,一个时辰起步,包括赫连庸。”

“蹲!”一个字下来,挑事的和围观看热闹都一声不吭地半蹲下来。

常大夫上前开了个玩笑,“赫连大将军,我应当不用蹲吧?”

薛瑾安若有所思,也跟着问了一句:“我也不用吧?”

“不用,你们又没犯错,自然不用受处罚。”赫连城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一些,对薛瑾安道,“演练是对将士作战能力的考核,不是武状元的比试擂台,你不必在意庸儿的挑衅。”

说着还将原本给赫连庸的礼物,送给了薛瑾安当赔礼。

几乎是薛瑾安收到沙盘的同时,系统后台弹出两条通知:

【荣耀峡谷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吃鸡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