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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蘼芜青翦

第59章 蘼芜青翦
  慕韶光顺着妄獞的指引, 进入了解君心的幻境。
  一开始进去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到了合虚。
  四周依然是紫雾飘荡,魔气浓重, 遮天蔽日, 而且大概因为这幻境中的时间是更早些年的时候,天地间的魔气灵气也都要比如今充沛。
  周围空荡荡的,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慕韶光在周围转了一圈, 还是没有发现解君心的身影,不过却发现, 周围几处山峰的分布和地势起伏都跟合虚完全不同,看来还是他方才认错了地方。
  这里似乎不能随便用法术, 慕韶光只好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 想着好歹能碰见个人问问路,一直走到一处山坡下面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慕韶光看到,这里也开着大片大片的相留。
  如在解君心那里看到的一样, 依旧是淡红色的花瓣, 馥郁的芬芳,将开未开的姿态。
  只是,这些花似乎高了很多, 之前慕韶光见到的相留,顶多也只到他膝盖的位置, 而这一片的花却几乎都要到他的胸口了。
  慕韶光抬起手,轻轻触碰了其中的一只花苞。
  此时并不在拂晓时分, 但被他这么一碰, 那朵花却顿时绽放开来。
  里面的花心并非恐怖的黑色鬼脸,而是呈现出一种更加绚丽的艳红, 明媚无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花,慕韶光的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种浓重的委屈,好像有什么事很不开心一样,抱着膝盖坐在了草地上。
  华丽的衣摆铺陈在地,仿佛又开出一片流光溢彩的花朵,抱在膝盖上的双手柔软而白皙,就像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扇骨,但却是一双小孩子的手。
  慕韶光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方才竟不是花变高了,而是他的身体变小了,准确地说,大概是变成了七八岁的孩童模样。
  ——这说明他的身体已被幻境同化,取代了这个幻境中某一影像的身份。
  这本不应该,因为这是在解君心的幻境里,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他就不能取代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而解君心,又在什么地方?
  慕韶光要摆脱束缚就得毁了这个幻境,但他目前还不想这样做,于是顺从着身体的意愿,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流云从天际划过。
  逐渐,开始有人从这个地方路过了。
  他们经过慕韶光身边的时候,都会对他恭敬地行礼,但慕韶光总觉得,自己好像能够听到这些人群众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就是少主?这孩子长得可真是漂亮。”
  “只是他的表现似乎并不出众,为什么主上会对他格外不同?总不能只是因为长得漂亮吧!”
  “由主上亲自教养,修为却只是止步不前,却得另眼相看,你说什么原因……啧啧……”
  “是女孩吗?一张漂亮的脸蛋,可是能够胜过很多了啊。”
  “是男孩。”
  慕韶光感到自己抬起头来四下寻找,却辨别不出谈论这些话之人的身份。
  妄獞太小,法力有限,这幻境细节处模拟的不够真切,周围所有人的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慕韶光看不清他们的神情相貌。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又有个人走过来,这次,那人直接到了他的跟前,弯下身,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声音温润,是个年轻男子。
  慕韶光不理他,过了片刻,见他不走,就把脑袋埋到了膝盖上。
  那人似乎笑了笑,撩起袍子,就在他身边陪他坐下了,静静的什么也不说。
  两人就在这里待了好半天,慕韶光一直把脸埋在腿上,感觉自己要把自己给捂死了。
  又过了一会,他好不容易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侧了下头,从面颊和膝盖的缝隙之间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旁边的那个人走没走。
  结果这一看,他正好对上了对方充满笑意的目光,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慕韶光吓了一跳,连忙又把头转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对,这个坏人在耍自己。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愤愤地站起身来,就要走。
  青年见状,连忙也跟着起身,在他后面追了两步,慕韶光这身体虽然走的快,却是个孩子,比不得对方身高腿长的,于是轻而易举地被拦住了。
  “对不住,对不住,师弟,是我错了。”
  青年在他跟前半蹲下来,双手合十冲他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是方才见你半天不动,怕你一直坐在风口上染了风寒,就想为你挡挡风。我也不是来欺负你的,你师尊是我的师叔,他让我一会带你过去。”
  慕韶光把头扭开,不说话,那个人却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似的,又笑着说:“吓到你了,我向你赔罪,好不好?都怪我莽莽撞撞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片刻之后,慕韶光才说:“我不去。”
  青年说:“师叔说你已经会画中阶法咒了,要夸你呢。”
  慕韶光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看向对方。
  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语气中透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沮丧:“那些人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没用,不配被师尊偏爱。”
  慕韶光看幻境中的人都是一片模糊,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可别人看他,却是清清楚楚。
  这孩子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睫极长,天然便向上卷翘着,在他说话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地忽闪几下。
  他的皮肤白皙细腻,仿佛丝毫不沾半点人间风霜,小脸上还带着点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上面的五官却精致非常,秀美无伦,看上去又可爱又脆弱,不管做出怎样的神情,都让人忍不住的怜爱他,想保护他。
  青年瞧着他,情不自禁地便说道:“不要怕,师兄带你过去,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好不好?”
  他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把慕韶光小小的身躯抱了起来,大步朝着山上走去。
  他们两个的身份都很引人瞩目,一路走,一路引得人纷纷侧目,但正当一些修士们像以往一样心生不敬之念时,忽然感觉神识中金光一闪。
  霎时,眼前似乎诸佛共降,尽作嗔容,浩瀚无穷之力滔滔自寰宇之上倾泻而下,激的人识海震颤,几欲呕血,双目再难视物。
  过了好半天,才陆陆续续有人从那种浑身剧痛,耳中轰鸣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再惊惧交加地抬头看时,却早已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
  到了一处巍峨的大殿之外,青年才把慕韶光轻轻放了下来,蹲下身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柔声说道:“进去吧。以后那些人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了。他们是嫉妒你的,师兄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呀。”
  慕韶光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仰起头来,很小声地问:“你要走了吗?”
  “是啊,不过以后我还会来的。”青年笑了起来,用手指刮一刮小男孩的鼻尖,“我的名字叫步榭,韶光,到时候你可不要再不理我了呀。”
  步榭,韶光?
  两个熟悉无比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令慕韶光心神一震,瞳孔瞬间缩紧。
  步榭?他……竟是步榭,而这孩子,则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这些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
  刹那间,仿佛有根锥子钉进了慕韶光的太阳穴里,万千过往瓢泼而下。
  是谁的声音,急切地在耳畔响起:
  “这功法,你不能再练下去了。”
  “别再相信你的师尊!”
  “韶光,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天下之大,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也很多,你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死在这里!我们走,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不管你对我如何,我是真的……我是真的爱你……”
  ——原来他与步榭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他这么小的时候。
  后来也果然如步榭所说,再见面的时候,慕韶光已经彻底把他给忘了,再一次对他不理不睬,足有三年多都没认出来。
  那时,穹明宗的掌门不是慕韶光,不是问千朝,甚至也还不是慕韶光的师尊问旻,而是问旻的师兄,步榭的师尊,剑尊虚华道人。
  那个时候还没有问千朝他们,慕韶光是问旻唯一的弟子,是打他婴儿的时候被师尊给捡回来的。
  师尊于他,既是师,亦是父,将他养大成人,又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慕韶光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夫,自然进步神速。
  只是,练着练着,他逐渐发现,师父教他的心法越来越怪异。
  很像,魔功。
  他是以仙门功法打的基础,后面的心法一重比一重更像魔功,与先前的灵力相互冲突,修为自然容易停滞不前,甚至还会倒退。
  外人不明就里,只当这天才小时了了,却越大越是平庸,不免背后多有闲话。
  慕韶光不想让师尊失望。
  师尊说这门功法确实难练,但一旦练成,威力无穷,正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克制魔神,所以师尊只教给了他,因为相信他一定可以不负所望。
  还有更主要的一点,他不想认输。
  魔功与仙功,本就相生相克,两种不同的功法在体内运转,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否则将会前功尽弃,功力尽废。
  有的人生来骄傲,宁可死也不愿匍匐人下,甘于平庸。
  慕韶光就是这种人。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和问旻,原本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直到后来慕韶光终于突破难关,小有所成,问旻带着他离开了那座魔气充沛的无名山,回到了穹明宗,慕韶光再次见到步榭。
  步榭是掌门的得意弟子,也是早已默认内定的下一任掌门,本门中的很多秘事他都曾听说过,也知道这门由问旻所创的、传说中的功法。
  只是他从没想过,问旻竟然会教慕韶光练。
  直到有一次,看到慕韶光因为两股功法相冲重伤吐血,步榭才发现了这件事。
  慕韶光醒过来的时候,步榭坐在他的床边,原本舒朗温柔的眉目间难得带上了忧心忡忡之色,他劝告慕韶光:“师弟,这门功法你不能再练下去了。”
  “你知道了?也是,总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慕韶光的表情倒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反问他:“不练就会变成个废人,这辈子都拿不起剑,换你你受得了吗?”
  “韶光!”
  步榭对慕韶光说话从来都是温言软语,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什么比得上你自己的命更重要?你也知道,你的灵识兽已经根本不会长大了,那是你的根本,这功法的负面效果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你却还是——总之我不能让你继续冒险!”
  他难得这样情急,慕韶光瞧他一眼,倒是笑了:“师兄,你凶也吓不住我。我知道咱们满门上下没人敢不听你的话,但是呢……我又不怕你。”
  步榭低下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低下头,抬起慕韶光的下巴,在他唇上一吻。
  “当真不怕我?”
  “你……唔。”
  慕韶光躺在床上,浑身没劲,更何况步榭比他大了数岁,正当盛年,体力功力都更胜一筹,慕韶光被他偷袭了个猝不及防,挣扎了一下,竟然根本反抗不动,被步榭压在榻上,再次深深吻住。
  好半天,步榭才松开他,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慕韶光。
  旁边送药来的外门弟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离开,被步榭一挥手,这才低着头退了出去。
  慕韶光呼吸急促,白玉般的脸上带着红晕,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头上的簪子在挣扎时掉了,长发蜿蜒铺了满枕,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他这模样像是被吓着了,又像是惊呆了,让人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仿佛还有点委屈似的。
  步榭突然想起慕韶光小时候一个人缩成一团躲起来的样子了。
  那一瞬间,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甜蜜,抬起手来,五指插/入慕韶光的发间,轻轻理顺他的头发。
  从小到大,就算背后有时会有些风言风语的议论,当面也从未有人敢对他不敬,更别提这样的亵渎之举。
  除了练武过招,他连碰都几乎没被人碰过,可是步榭竟然用嘴唇碰他的唇,还敢咬他的舌头……
  慕韶光半天没缓过劲来,步榭伸手搂着他,觉得他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简直让人心疼的不行,轻声哄道:“对不起,我、我刚才……”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垂眼看见慕韶光双颊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脖颈上,微松的领口露出细腻粉白的肌肤,只让人往日的定力都不知哪里去了,嗓子直发干。
  慕韶光推了他一把,却没什么力气,宛若小猫在怀里乱蹭似的,步榭却不敢再抱,顺势将他松开。
  慕韶光定了定神,皱眉看着他,问道:“疯了吧?”
  步榭沉默了一会,说:“不知道。”
  “嗯?”
  “我也不知道疯没疯,反正就是喜欢你。”
  步榭总算下定了决心似的,慢慢地说:“你抗拒也好,厌恶也好,或者你愿意给我个机会,我感激不已。但咱们什么关系,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糟践自己,一意孤行地往死路上走。”
  慕韶光沉默片刻,闭上了眼睛,淡淡道:“师兄。”
  步榭低声道:“我在。”
  慕韶光说:“我不愿意……怀疑师尊。”
  步榭道:“不必多想他是什么目的,或许他另有安排,或许他也没想到这门功法有这么大坏处,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他解决不了,你就不能继续这样。”
  慕韶光道:“可是……”
  “我知道你的顾虑。”
  步榭轻声说:“我刚刚突然想到,西天佛老曾经说我有佛缘,要收我为徒,算是有几分交情,我们去找他,说不定他有办法。”
  他凝视着慕韶光,然后伸手将他的手握进掌心中:“听师兄的话,好吗?”
  过了一会,慕韶光终于移开目光,笑了一下:“不怕求完他办事,被他留下来当和尚?”
  步榭知道他这就算是答应了,心中喜乐之极,脸上也不禁跟着染上了笑意:“当年他没能把我留下,如今就更加不成……成佛就算有千好万好,在我心里,也总是比不上如今这样的日子。”
  慕韶光的手被他握住,片刻之后,反握回去:“师兄,若你有朝一日后悔了,我也不会怪你。我们兄弟一场,且顾当下,好聚好散。”
  步榭一怔,而后摇了摇头,道:“不会。”
  慕韶光的伤病有了着落,他多年所盼的心意也得到了回应,内心实在狂喜之极,只是稳重的师兄当惯了,又怕把年纪还小的师弟吓着,终究也只是握着慕韶光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从来都只有你会后悔,你不要我,这一点,永远也无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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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都,都明白了吧!家人们姐妹们天使们!
  (比划,双手挥舞很激动地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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