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周溯行显然并非没主见之人, 更何况是在给沈隋玉治病这种问题上。而后者虽一向心软好说话,碰到认定的事情也极其的固执,几乎不可能动摇。
二人就这么陷入了冷战。
周溯行倒不介意以一个谁也不理谁的状态继续给沈隋玉疗伤, 奈何这人觉察到他来就背过身对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他碰。
他靠着屏息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接近, 也随时可能因为加剧的心跳声暴露,惹来对方更冷漠的对待。
周溯行索性不再自讨没趣,某日一早提着剑和包袱前来请辞。
“先生,我今日启程, 不出意外的话一月内即可往返。”
沈隋玉原本捧着青石药钵坐在秋千上晃悠,闻言直接转进了屋,在窗边的桌前笃笃笃一通猛捣。
宽大的袖子从手腕滑落, 露出玉石雕刻般莹白的小臂, 因着用力浮现漂亮的肌肉线条和青色的血管。
周溯行倚在窗边盯着他:“马上入冬了,先生记得加衣服。山下有人守着,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吩咐他们去买。”
沈隋玉仍旧不理他。
“北渝的冬天比这里早, 我抵达之时正值那药草可采摘的时节。”周溯行掐指一算, 继续慢条斯理道:
“北渝的雪景极美, 此地也不差。等我将草药取回, 说不准刚好能和先生一同赏雪,岂不妙哉。”
沈隋玉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家乡在南方,长这么大记忆中就没见过几次大雪,前两个世界也没赶上过冬天。听到这话不由得顺着去想,若有雪景出现在眼前他却没法看见, 的确是憾事一桩。
且古代世界自然景观远胜过钢筋水泥的城市,大雪落下后一定美得无与伦比。
走神间那股熟悉的气息靠到了耳后,双臂伸开轻轻抱住了他, 下颌娴熟地搭上单薄的肩膀:
“先生放心,我绝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更舍不得把你交给别人。”周溯行语气分明是温柔的,却沉沉砸进耳廓,震得他鼓膜发痒:
“何况——我能从梁剑霆手里把你抢走一回,就能抢走第二回。”
“保重。”
最后道完这两个字,他侧头在沈隋玉唇上咬了一口,转身跃出窗槛。
沈隋玉下意识回神望去,眼前好似一阵大风席卷而过,白雾缭绕间翠绿竹林中玄衣少侠的身形飞速远去,高束的马尾飘逸潇洒。
再一眨眼白雾重新聚拢,再次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那道身影则如同滴入宣纸的水墨印记,笔锋模糊又无比清晰,他脑海中狠狠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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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溯行离开后差不多第五日,沈隋玉窗前扑簌簌落下了一只鸽子。
小思打量了半晌,惊奇道:“先生!这不就是上次来听泉谷给您送信的那只吗?好神奇,它居然能找到这儿!”
周溯行敢放心将沈隋玉安置在此地,便是仗着周围设下了足够安全的迷阵。若不知晓其中关卡根本走不进来,只会困死在山林中。
沈隋玉当时还惊叹了一番,心道这小子的确是个天才,武功高强不说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武侠世界强者为尊,难怪凌霄宗对他一再容忍,闹出了那么大的事都舍不得开除。
不过飞禽走兽应当不受阵法限制。
沈隋玉让小思给他读了信,果然是龙吟山庄来的。帮迪蹲在它肩上扫了两眼,精准点评:“梁剑霆在跟你卖惨。”
沈隋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帮迪觉察到他态度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想去见他?”
“他都把自己说得要死了,我不去见一面不合适吧。”沈隋玉没什么表情道,“若真像信中说的那样,他练功走火入魔变得残暴嗜血,我要是不去治他,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也会叫我心难安。”
“可他十有八九在骗你。”帮迪说,“他练的功法和原剧情有出入,不可能这么容易就……”
沈隋玉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知道。”
帮迪气鼓鼓的:“所以你还是要去?”
“嗯,正好有些事想找他问问清楚。”
其实就算龙吟山庄不来这封信,沈隋玉也是要下山的。还有许多事情亟待解决,周溯行这段时间把他的身体养得好了许多,他没道理一直呆在山里什么都不做。
将那封信纸折好收进袖中,沈隋玉什么也没回,抬手让那只白鸽一身轻松地展翅飞出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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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隋玉这次下山谁都没带。
冬日衣衫厚重,想要遮掩面貌和身形变得更为容易。他在山下临时雇了一辆小马车和车夫,慢慢悠悠地向龙吟山庄赶。
路过一家颇为热闹的茶馆,沈隋玉听到里面很热闹,遂让车夫停车,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歇脚。
这家茶馆他当初进城时就有印象,说书人专说江湖新鲜事,可以纵览一番如今的舆论风向。
果不其然。他榜上有名。
只闻说书人醒木一拍:
“论当世,除了这位毒医仙,还有谁敢称一声真豪杰?不费吹灰之力将武林搅得腥风血雨,昔日龙吟山庄庄主为他化身魔头,残害了诸多青年才俊!更有那第一大宗的首席弟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叛出宗门,素来宽厚温和的松鹤掌门气得一夜白头!”
“那些人即便非他所杀,也因他而死啊!”
众听客连连附和。
帮迪在沈隋玉脑海里炸了毛:“道德绑架!欺软怕硬!怎么不敢去龙吟山庄门口嚷嚷!”
沈隋玉嘘了它一声。
有人提出了疑问:“我听说这毒医仙曾是那武林第一美人俞青裁的未婚夫,为何会和梁剑霆纠缠不清?”
“这位听客有所不知!”说书人朗声回答,“当年这三人共闯迷阵,世人皆以为梁剑霆横刀夺爱抢走了那俞家的长子,殊不知此二人都着了着毒医仙的道,情根深种暗自相争!”
“奈何毒医仙被阵中机关所伤,心灰意冷回听泉谷闭关。他二人既不想打扰毒医仙疗伤,又唯恐另一人趁虚而入,索性假意结成了一对,名为夫夫,实则互相监视制约!”
“……”
听客们不由感叹:“此人果然祸水!”
帮迪:真能编。
……但这事儿倒猜了个大差不离。
沈隋玉冷静地听完了全程,获得了一条关键信息。
那些宗门恨他入骨,正联合起来暗中搜寻他的下落,且因此又有数人遭了毒手。算算时间是周溯行启程之后才开始的……
他没再多留,撂下几块碎银默默离开了此地。
马车出城前,沈隋玉给了钱让车夫也离开,独自一人驾着车向下一座唐遥城赶。
郊外的树林静谧异常,车轮倾轧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披着斗篷靠坐在车前,缰绳随意绕在腕上,另一只手则摸向了袖中。
冷战的日子他没少靠内力和听觉分辨周溯行人在哪,敏锐程度更胜当初。
四周埋伏的家伙完全不够看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沈隋玉掸了下袖子,还有心情和帮迪聊天。
“什么?”
“可以干倒十头大象的麻醉针。”他颇为得意道,“你猜猜为什么是十头。”
帮迪继续捧哏:“……为什么?”
“笨咪。当然是因为我一次能发射十枚。”
话音刚落,冷风裹挟着剑气向这小小的马车袭来!
沈隋玉施展轻功,足尖踏着车厢顶端一跃,踩上旁边梧桐树高高的枝桠,避开第一波内力冲击。正要甩出袖中银针——
耳尖忽然动了动。
另一道强劲凶悍的内力和埋伏的七八人撞到了一起,犹如疾风过境风卷残云,地面上很快响起了哀嚎惨叫。
这掌风仍不收敛,气息一转反倒更为汹涌!
“住手。”
沈隋玉连忙从梧桐上跳了下去,故意没用轻功,那人果然敛了内力跨步过来,将他接了个正着。
宽大的灰青色雪狐绒斗篷在空中转了半圈,衬着他清俊苍白的脸,叫这人呼吸一紧。
“他们都是听从宗门命令,罪不致死,劳烦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沈隋玉空洞无神的眼眸望向他,劝道。
这人似乎不情愿。
地面上七七八八的人发出了更为惨痛的哀嚎。
沈隋玉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此人总算冷哼一声,抱起他走向了马车。
确认了那几个家伙跑远,沈隋玉方才转向了此人,嗓音淡淡:“你是谁?”
对方不语,搂着他的腰呼吸急促地往他脖颈内埋,像一头饥渴的野兽。
“不说我也知道。”沈隋玉半倚在车上,攥住对方脑后的发用力扯开,冷笑,“是你吧,梁剑霆。”
对方狠狠咬牙,喉间发出了愤怒的低喘,赫然是对他的控诉。
沈隋玉露出了一点不敢相信的表情:“……俞慕寒?”
“……”这人牙都要咬碎了。
沈隋玉愣了愣,略微站直身体,手也放开了对方的发:“青裁?”
呼吸声总算缓和了几分。
俞青裁再度粗喘着靠了过来,算是默认。
帮迪莫名其妙:“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他是主角受了吗?”
沈隋玉没空回答它。
抬起下颌避开对方的吻,他揉了揉对方被自己扯痛的后脑勺,问:“你怎么在这?为什么不说话?吓我很好玩么。”
“没有……”俞青裁顺势亲吻他的喉结,声音闷闷,“我就想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先前俞慕寒告诉我你在闭关,我自然不会第一个想到你。”沈隋玉温和解释,“你最近怎么样?”
“我出关后发现你不在山庄内,找了你许久……”攥着他腰侧衣料的手指一紧,俞青裁语气骤冷,“你当真是做了不少好事!”
沈隋玉皱眉:“我做了什么?”
“那梁氏父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说你做了什么!”
俞青裁恨恨地盯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他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这段时间一定和那该死的臭小子逍遥快活得很!他到处找都找不到!
沈隋玉的唇角动了动,放在他脑后的手垂了下来,面上浮上几分失望:“青裁……连你也要把这些算在我身上?”
俞青裁听得一怔。
“卷入梁氏父子间的纷争难道是我情愿的么?”他修长的眉梢冷冷挑起,“江湖上现在已不知道将我传成了什么妖魔鬼怪,没想到连你也这样想。”
沈隋玉用力推开了他,拂袖转身:
“既如此,你寻我作甚?我入此泥淖已是认命,你何不离我远些,免得沾了一身腥。”
“不!”
俞青裁拔高嗓门叫了出来,飞快跨步上去从后抱住了他,脸颊紧紧贴着他宽薄的肩背。
“没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俞青裁紧张得有些磕磕巴巴,“我就是吃醋,对不起……”
沈隋玉不动也不语,就这么站在那儿。对方讨好地亲吻他的耳畔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深秋的冷风刮过,卷起下扑簌的落叶,更显气氛清冷。
这种沉默叫俞青裁心中升起了极度的恐慌,他的命脉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让他瞬间忘却了一身高强武功和这段时间满腔的怒气怨恨。
他盯着这人清瘦颀长的背影,只觉得像一尊永远无法触及的玉雕,他所能做的唯有跪地乞求。
于是俞青裁双膝落地在他身后跪了下来,手指扯着他的披风下摆,用力到指节泛白。
“对不起阿玉,原谅我可否?”
这个称呼似乎唤起了一丝男子的动容,他缓慢转过身,垂眸无甚表情地对着他。乌发自鬓边垂落,犹如神像垂首。
俞青裁的呼吸再度停滞,心跳快得几乎暴烈。
懵逼了老半天的帮迪可算看出来了。
它家宿主……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