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发生了争吵
薛时在婚前提出告假让顾云鹤十分不满,但由于女儿一直替薛时说话,再加上薛时这段时日的成就有目共睹,他也就没再阻拦,甚至给薛时介绍了一个他在伦敦的故交,让他代替他前去拜访。
所以这阵子,薛时变得很忙,一方面,手头的各种工作都要找人交接,另一方面,他忙着计划旅行的日期和行程,兑换英镑、订船票、招募同行的伙计等琐事。
当然,就算再怎么忙,他还是不会忘记和情人幽会的,不过他今天临时变更了时间,打了电话到百乐门,告诉莱恩今天会晚点到。
在酒店房间里等待的时间百无聊赖,莱恩拿出纸笔,在桌上摊开,刚写出两行音符,就听到门外走廊里传来极轻微的鞋跟与地毯摩擦的声音。
他的耳朵极其敏锐,这种拖着脚后跟走路的方式显然不是薛时的。来人停在门口,敲了敲门,从门缝底下可以窥见两片阴影。
莱恩走过去,打开房门,面无表情。
自从朱紫琅发现了他们的地下恋情,他似乎总是喜欢在莱恩面前晃,莱恩已经习惯了他那些难听的话,不辩解,不反驳,默默将那些最恶毒的诅咒全盘接收。
朱紫琅站在门口,将手里举着的托盘朝他面前送了送:“李先生,我来给你送些茶点。”
莱恩将托盘接过,道了一句:“多谢。”
果不其然,朱紫琅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离去,他犹豫了一下,扬了扬眉毛,低声说道:“时哥刚刚打来电话,说是让我去澡堂子陪他泡澡,有事情和我谈。”说罢,他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失约了,他这么快就厌倦了你——朱紫琅几乎把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想必他今天也不会来了,李先生不必刻意等他,我让圆子在楼下候着,到时候让他先送你和小叶回去。”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莱恩轻轻点了一下头,丝毫不以为意,随手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转身回房去了。
白家澡堂子位于公共租界与上海县城的中国人聚居地交界处的,面朝着一条货运繁忙的运河,傍晚时分,澡堂子是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
朱紫琅进了澡堂,穿过水汽缭绕人声鼎沸的大厅,径直上楼,绕过二楼柜台的时候,白凤花将一块毛巾扔给他,朝里面的单间浴室指了指:“在里头自己一个人泡着哪,脸挺黑的,也不知是谁招惹他了。”
“谢了凤姨,我进去瞧瞧。”朱紫琅脱了衣服,将毛巾甩在肩上就往里走。
白家澡堂子去年刚刚翻修过,陶方圆在二楼一排单间浴室选了走廊尽头最偏僻的一间,特意装饰得安静清雅,这间浴室不对外开放,只供给自家兄弟聚会的时候一起泡澡。
掀开帘子,就见薛时一个人趴在池子边沿,懒洋洋地伏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旁边还放了酒壶和酒杯,是个非常悠闲的样子,但脸色的确是不太好,闭着眼,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朱紫琅掩上门,不声不响走过去,伸脚探了探水温便下了水,伏在他旁边,长舒了口气:“时哥你找我有事?”
“嗯。”薛时睁开眼,依然眉头紧锁,默默斟了两杯酒,自己端起其中一杯朝他举了举。
朱紫琅执起另一杯,与他的酒杯轻轻一碰,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两人喝了酒,又默不作声泡了一会儿,薛时才撩起眼皮看着他,低声道:“这个月底,我要出趟远门。”
“噢,”朱紫琅对这种事显然早就习以为常,也不问他出行缘由,只问道:“行,我明儿去张罗,需要调派多少人手给你?”
“一个都不用,我买了船票,也找好了伙计,”薛时顿了一下,道:“只是这次可能时间有点长,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
朱紫琅这才终于听出了不寻常之处,诧异道:“三个月?这么久?这是去哪?”
“去英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上海这边的事务,还是要交给你。”
“英国?这么远?”朱紫琅想了想,最后点点头,“上海的事你放心,我和圆子小叶锦之他们会给你打理好。”
薛时摇了摇头:“小叶这次随我一起去。”
这下,朱紫琅再也镇定不下来了。他倏然从热水中站起,一脸震惊:“你要带他去英国?去干什么?”
“我以前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想治好他的眼睛。这些年总算是有了条件,去年我通过岳父认识了他的一位旧相识林老板,他的长子林长安去了英国留洋,我委托长安替我打探合适的医院,物色了一位名医,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朱紫琅神情有一点担忧。
“你不行,上海这边离不了人,岳父前两年便不怎么管事了,陈亚州一个人顾不过来这么多场子,纺织厂那边有梁经理我倒是不担心,就怕兵工厂要出乱子,得有人留下来盯着,你放心,我已经跟萧先生打过招呼,应付不过来的事你可以去找萧先生出面帮忙。”
朱紫琅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不情不愿地说道:“那、那小叶去治病,身边总得有人照料着吧,时哥你做不了那些细致活儿……”
“我会带上李先生,我们三个一起去,李先生总是很可靠的,另外还请了个随行的伙计,一路帮我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等到了伦敦,医院那边,林长安会帮我打点好一切,那小子我见过一次,为人实诚做事周全,你不用担心。”
“可顾先生那边呢?你要离开上海这么久,而且是为了私事,顾先生会允许吗?”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晚晚已经帮我说服了岳父,我会赶在婚期之前回来。再说,岳父其实也挺欣赏小叶,他不止一次私下和我说过,小叶这孩子,若不是因为眼盲,定然大有可为。”
朱紫琅还要再说什么,被薛时挥手打断了,他只得讪讪闭嘴,虽然泡在热水中,可心中一片冰凉。
两人泡完澡一同离开白家澡堂,坐在车里往回赶,其间各怀心事。
回到百乐门时,朱紫琅正要进去,却被薛时叫住。
“现在,我给你时间,你带小叶出去到处走走,吃吃宵夜,把这事和他说,其他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也一并说了,李先生那边,我去说。”
见朱紫琅一脸茫然,还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薛时扯起嘴角,看似在笑,眼里却是一片冷漠:“怎么了?你不是常常带他一起出去?带他去见什么人?没有你带着,他一个盲人,能遇上谁?能认识谁?”
“上次百代公司的那两个人,是你请来的吧?你一步步铺垫,在中间牵线搭桥,目的是什么?你让百代公司的人给他出唱片,还是用的李先生写的曲子,也没有署上李先生的名字,然后用盲人音乐家的噱头灌制唱片卖钱,你在我背后做的这些事,真的不觉得需要向我解释一下?”
朱紫琅心脏猛地下沉,他就觉得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奇怪,薛时突然找他单独谈话其中必有缘由,只是他没想到薛时会找他谈这件事。
“时哥你、你别多想,你不是说过,怕李先生再被日本人盯上,所以一直将他藏着,我这不是怕……怕暴露他的身份……”
“你真的为李先生着想就不会拖着他去百代公司,就不会不顾他的安危把那些记者请过来!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那天那么多记者涌进来是谁在背后动了手脚?你在这里只手遮天,你开口说句话,谁敢把他们放进来?!到现在,你还不认为你做错了什么吗?我这么些年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薛时狠狠捶了一下身侧的墙壁,背过身去,气得说不出话。
朱紫琅面色铁青,面对他的指责,垂着头不发一言。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时哥,有些心里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扪心自问,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你不利的事,如今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指责我,实在让人寒心。是,这次是我的错,盗窃李先生的作品,侵害了他的利益,我这么做,是为了警告他,提醒他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何时你们都不能逾越那条线。你们以前不清不楚的也就算了,如今你快要成婚,恕我多嘴一句,你们是不是应该划清界限,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行啊,看来你是知道了啊,”薛时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去欺负李先生?把他写的曲子拿去给弥生灌唱片?”
“时哥如果认为我做错了,我可以去向李先生下跪道歉,”朱紫琅毫不示弱,“但是你和李先生,必须做个了断,我们这些兄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一个男人身败名裂。”
薛时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摁在墙上,狠狠瞪着他,一字一句冷声说道:“我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你要是以为这件事能用来威胁我或者李先生,你就大错特错,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报社记者、去告诉顾先生、去告诉所有的兄弟,去告诉他们李先生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上过床了,我不在乎!大不了就是身败名裂,我薛时本来名声就不好,还怕这个?”
“时哥,我们都是为你好……”朱紫琅慢慢地眼眶红了。
“为我好?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别插手我的事,别去招惹李先生,这些事我自己会处理,”薛时放开他,愤怒地指着他,“否则,我没你这个兄弟!”
薛时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楼,一路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日,未婚妻帮他说服了岳父,让他成功确定了这次英国之行,然后向他讨要礼物,说想要一台新的留声机。
他在洋行选购留声机的时候,殷勤的伙计随手拿了一张唱片安上去搭上了唱针给他试听,那是一张二胡独奏的曲目,标题风雅,可熟悉的曲调让他吃了一惊。
伙计以为他对那张唱片感兴趣,便细细向他介绍了一番,说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一位盲人音乐家,才华横溢,自己作曲演奏,被唱片公司相中后便发行了好几张唱片,这一套唱片被冠名为《东方之声》,每一张都非常畅销,许多人追捧,有许多乐迷翘首期盼他的下一张作品,每出一张便奔走相告,争先恐后买来听。
可是薛时怎么会记错,那首,正是三年前他在周家的窗外偶然听到的莱恩弹奏的那首无名的曲子。现在,它终于被公开,为世人所追捧。
让他愤怒的是,没有人知道它真正出自谁之手。他终于明白,在他忙着交接工作策划旅行的这些日子,莱恩都遭遇了什么。
站在房间门口,薛时有些失神。
他站了许久才掏钥匙、开门、进屋,将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屋里亮了一盏台灯,专心致志伏案创作的人听到玄关的轻响,探头望了一眼,放下笔朝他走来。
薛时一把将迎上来的人拥进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很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莱恩委婉地拒绝了他,夜已很深,时间实在不允许他们过多缠绵。
薛时一言不发,也没像往常那样纠缠他,只是垂着头朝房间里走去,随后脱力一般跌坐在床沿,把头深深埋下去,双手耙着自己的头发。
看着他不同寻常的懊丧和沉默,莱恩猜他大约是遇上什么事了,默默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抚着他的脸:“发生了什么?”
薛时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将他拉到身前,顺势把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闷气问道:“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什么?”莱恩一头雾水。
薛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着情绪,然而那并没有什么用,再仰起脸时他的情绪更糟糕了,双手颤抖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眉毛几乎拧在一起,眼睛里已经蓄了泪。
“到底发生了什么?”莱恩吓了一跳,抖开一方素白手帕,覆在他眼睛上轻轻擦拭,语气也变得循循善诱,哄孩子似的。
“他们拿你写的曲子去灌唱片卖钱,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噢……让他今晚情绪如此反常的,原来是这件事。
莱恩松了口气,语气平淡地说道:“我自愿的。”
“你说谎!”薛时一把拿开手帕,怒道,“不要为了那些人对我说谎!你在监狱里还在写,我知道那些曲子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莱恩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将那人重新按进怀里,好脾气地哄道:“好了好了,小事情而已,你要是不高兴,我也给你写,写好弹给你听,再灌成唱片送给你,好不好?”
然而全无用处,薛时显然钻了牛角尖,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凭什么?那是你写的东西,你一夜一夜地熬,一行一行写出来的,我看见了,他们没有权利那么做!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这是在折磨我……”薛时说着说着,又哽住了。
莱恩深知他的脾气,成熟的时候思虑周全,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又非常不讲道理,得轻声细语地哄,顺着他的毛去摸。
轻轻将情绪激动的人按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过了许久,薛时才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没有抬头,吸着鼻子哑声道:“我已经订好船票,这个月月底,星期五,查了老黄历,是个吉利的日子,我们三个一起去英国。”
莱恩有些吃惊:“这么快?”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想快点结束!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享受这次旅行,等治好他的眼睛回到上海,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会向他们摊牌。到时候,我们就离开上海,一起搬到岛上去住,我都安排好了,在岛上把我自己的兵工厂办起来,买个小院子住着,可能生活比不上现在的,可是至少自由,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让你受委屈。”
莱恩捧起他怒气未消的脸,轻道:“我并不想破坏你们兄弟的关系,如果非要走到那一步,我宁愿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话还没说完,薛时突然愤怒地站起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莱恩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上前想要去抱他,不想薛时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红着眼睛瞪了他许久,然后铁青着脸转过身,摔门而去。
叶弥生近日常常失眠。虽然在他的少年时代,在整日辛辛苦苦挣扎揾食的那些年月,他也经常失眠,但这次不同。兴奋、紧张的情绪夺走了盲人心中的清净,使得他整日处在焦灼之中。
从好几年前开始,时哥总是对他有意无意地提起,有朝一日要治好他的眼睛,他也没有当真,只当是兄弟情深的一种许诺,直到前几天,二哥语气惆怅地告诉他,时哥已经买了船票,联系了英国的朋友,找好了医院,要带他去英国治眼睛,他才突然恐慌起来。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眼睛还能治好,他害怕。
他害怕那些洋人会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他的眼睛治不好了,他刚刚得到希望,无法面对那样残酷的事实,所以宁可抱着时哥那个缥缈的许诺过活,至少从他的话语里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疼宠与关爱。
吃晚餐的时候他不慎打翻了汤碗,慌乱之中在桌上摸索着,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挡住了他的手,李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我来。”
“你这几天都是怎么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叶弥生听到时哥的话里带笑,“你在紧张什么呢?”
叶弥生尴尬地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上沾的汤水,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只是……”
薛时笑道:“等我们从英国回来,你眼睛就能看见了,难道你在怕时哥是个丑八怪,不是长得你想象中的样子?”
“时哥你……不要说笑!”叶弥生略微红了脸,垂下头去。
纵使他是个丑八怪,那又如何?就是这个人,拯救了他的人生,如果可以,这份恩情他愿意用一生去偿还。
莱恩将桌子擦干净,坐下继续吃饭。薛时很少在家里吃饭,这几天,看到他们兄弟之间亲昵了不少,他也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薛时,薛时并没有看他。
他们已经冷战数日,现在连坐在一起都没有了眼神的交流,他知道薛时还在生气。
“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到萧先生家去辞行,毕竟这一趟要离开上海很久,工厂订单这么多,我怕你二哥一个人应付不来,需要萧先生在一旁指点,”薛时说得漫不经心,“李先生最近天天忙着和你往百代公司跑,晚上还要写曲子,一直没有空去拜访萧先生,他会和我一起去。”
薛时仔细观察着叶弥生,见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更料定盗用莱恩写的曲子去灌唱片卖钱这件事是朱紫琅一手策划的,叶弥生毫不知情,心中便愈发咬牙切齿。
莱恩静静瞧着他,知道这是要出去幽会的意思。
自从那天起了争执,他们好几天不曾说话了,到今天,薛时似乎终于气消了点,愿意与他单独相处了,便不声不响上楼去换衣服,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大号的棕色纸袋。
“你近日精神不太好,叫秦妈热杯牛奶给你,喝下去早点睡,别想那么多。”薛时对叶弥生撂下这么一句,就和莱恩一道出了门。
薛时似乎早有准备,莱恩跟着他,一出门就看到停在门口的两辆黄包车。
两人分别上了车,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从大门口拐出去,走上灯火通明的街市,然后一路出了公共租界,不多时,莱恩便发现街景渐渐不寻常起来。
街道两侧房檐变得低矮而密集,到处都是写着日文的商铺招牌,不时有穿着浴衣蹬着木屐的年轻女子三三两两与他们的黄包车擦身而过,这里,似乎是日本侨民的聚居地。
黄包车深入了住宅区,沿着越来越窄小阴暗的巷道七拐八绕,莱恩一直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巷,若不是前面那辆车里坐着的人是薛时,他几乎以为日本人又要对他展开行动了。
两个年轻的黄包车夫将他们送到了一栋和宅里便拉着车默然离去,薛时回过头见莱恩还愣在那里,便蹙眉走上来,握着他的手带他走入庭院。
虽然薛时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冻的,但通过那双手传来的温暖与安慰是真实的。
薛时似乎经常来这里,接连点亮了几个房间的电灯,轻车熟路地从里屋找出两件男式浴衣,两人分别洗漱之后换上,又去厨房找酒喝。
时值五月,早晚的气温还是很凉爽的,两人一同歪倒在檐廊下喝酒,庭院中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石灯笼巨大的阴影投射在青苔上,偶有清风拂过,吹得一小片翠竹飒飒作响,惊鹿流水潺潺,蓄满水的竹筒陡然坠下去,在青石上敲击出一声脆响。
两人都没有说话,莱恩默默凝望着面前一片雅致的日式庭院,直到酒喝得差不多了,薛时终于凑了过来,按着他的腿缓缓软倒下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大腿上,半眯着眼睛不动了。
冷战数日,直到这时,两人的关系总算才有了点缓和。
“还在生气吗?”莱恩摸着他的脸,低声问道。
薛时侧过脸去,闭上眼睛,哼了一声。
“我请詹姆士先生帮我灌了几张唱片送给你。”莱恩将他带出来的纸袋拿出来按在他胸口上,低低地又加了一句:“别再生气了……”
“我生气是因为他们欺负你你还替他们瞒着,你还替他们说谎,你还帮着他们说话!你甚至还想……放弃?”薛时将连日来的委屈一并发泄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走到这一步,你怎么能因为别人就放弃?你太狠心了……我这几天,心里都难过得要死了,饭都吃不下去,觉也睡不好,整个人都是飘的,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也不来找我说话……”薛时越说越委屈。
莱恩默默地看着他发脾气,然后突然俯下身,捧了他的脸,碾上那两瓣带着酒气的唇瓣,舌头伸进去和那人的翻搅在一起,这才终于让那人闭了嘴。
“我向你道歉,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可以原谅我吗?”莱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腰带。
两人抱在一起,一路从檐廊翻滚到屋里,月光从半掩着的拉门照进去,榻榻米上年轻男子线条分明的躯体泛着细腻的白光。
两人正渐入佳境,庭院里突然发出一点响动,莱恩立刻警觉地撑着身子坐起,发现一只猫跳上了围墙,这才松了口气。
他衣衫半褪,从肩膀到腰腹一大片皮肤裸露在外,薛时搂着他的腰将他按回榻榻米上,唇齿贴上来轻轻啮咬着他的耳垂:“专心……”
尼姑现在不在上海,薛时料定这里最近不会有人来,所以才想到带他来这处幽会。
唇齿在他细白光洁的皮肤上流连,薛时四处啃咬吸啜,呼吸愈发急促。不多时,他直起腰,从衣服里摸出一盒油膏来,手指沾了一点探进他体内,稍稍润滑扩张之后,便撩起浴衣下摆,用大腿格开他的双腿,将早已胀痛的勃发之物抵上那处,长驱直入。
不同于往常的温柔细致,今天的薛时十分霸道,仿佛为了发泄连日来的委屈,狠狠勒着他的腰,在他体内纵情驰骋,凶悍异常。
门没关紧,月光照进来,将一片银白色的清辉洒在榻榻米上。莱恩衣衫不整,浴衣被弄得乱七八糟缠在腰上,皮肤呈现出兴奋的淡粉色,几次被他顶到最敏感的那一点,惊叫出声,但一想到这一带住宅密集,隔墙就是另一户人家的庭院,他又慌忙用手背堵住嘴,两颊爬满情欲的红晕,承受着一下重过一下的撞击,强忍着不肯呻吟出声。
薛时最喜欢他这种样子:把身体全盘交由他掌控,在他的操弄之下整个人堕入情欲的深渊,脸上的表情时而焦渴难耐时而欲罢不能。
他更用力地掐着他的腘窝分开他的双腿,腰臀摆动,抽插得更加深入、迅猛,见莱恩呼吸越来越急促,腿间那处物事随着他狂猛的律动一跳一跳的,显然就快射了,他骤然停下动作,握着它,恶意地捏住根部,俯身狠狠蹂躏他的唇。
莱恩已经濒临情欲的顶峰,此时骤然被堵住渲泄的渠道,整个人憋得难受,伸手去推拒他,却怎么推都推不开,只得用力咬着他的肩,断断续续地发出哀求。
薛时将他从榻榻米上抱起,换了个姿势,让莱恩背对着自己,后背靠进他怀里,双腿分开跨坐在他大腿上。莱恩被他折腾得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膝盖跪在地上根本跪不住,全部重量集中在两腿之间,这种姿势直接导致薛时顶进了最深处,刺激得他呻吟不止。
薛时顺势掐着他的腰,就着这个姿势从下方一下一下地顶进他体内,唇齿吮吸啃咬着他的肩膀后背,将他箍在怀里,一手捏弄着他的乳粒,一手抚摸着他腿间濒临爆发的物事,只是片刻工夫,莱恩就咬着手指高高扬起头,呻吟着射了出来,然后缓缓瘫软在他怀里。
激战过后,两人相拥着一起满足地倒在了榻榻米上。薛时闭上眼,回味着方才酣畅淋漓的交欢。
休息了片刻,他突然听到身边有响动,困惑地睁开眼,就看到莱恩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爬起身,不知从哪里找了块布,正背对着他跪在榻榻米上擦拭地上、墙上沾着的点点滴滴荒唐的痕迹。
薛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忙碌,看着那两瓣近在咫尺的紧翘臀部,以及从浴衣下摆探出来的一双笔直结实的大腿,不由又来了兴致,坐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扯着他的腿直接将人拖了过来,压在身下,手已经不老实地从前襟伸了进去。
“啧……”莱恩蹙眉推了他一下,哑声道,“别闹,让我擦干净,这可是在别人家里,这样不好……”
“怕什么,等会儿我和你一起擦……”薛时吻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吐息着,再度撩起他的浴衣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