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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胆大妄为的念头在程朔脑子一晃而过,对上傅纭星深黑的眼眸,像猛灌入一口刚从冰箱取出来的汽水。

第6章

胆大妄为的念头在程朔脑子一晃而过,对上傅纭星深黑的眼眸,像猛灌入一口刚从冰箱取出来的汽水。
灭了窜起的火苗,及时刹住车。

还没到时候。

下楼后,乐队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留下两个员工边聊天边收拾桌子上的外卖空酒瓶。程朔过去搭把手,说:“早点回去,剩下的等明天上班再弄。”

员工们早就哈欠连连,得到老板的准话立马放下手里的活,“那我们走了朔哥。”

“注意安全。”

程朔关调音箱,拎起沙发上的皮衣外套穿上,回头看向傅纭星,“我送你?”

傅纭星目移向空无一人的舞台,实际上只是用木板搭起来比地面更高一层的圆形木台,没有灯光与乐器相占,暗沉沉显得有一丝寂寞,“我的司机等会儿过来。”

唱完歌就又恢复了冷淡的声调。

“都这个点了,别麻烦你司机再跑一趟,”程朔瞧了眼还剩二十格电的手机,就快十一点,“走吧,我送你回去。”

斩钉截铁,没留一点拒绝的余地。

傅纭星没有再坚持,跟在程朔身后走出了酒吧。

玻璃门一开一合,冷气顺着裤管肆意往上窜。傅纭星站在一旁等程朔锁门,手心兀然一沉,低头看,被塞进来一个粉色头盔。

“将就一下。”程朔说。

傅纭星面无表情地捧着头盔,在扔下和戴上去的选项中摇摆了三秒,程朔已经戴好头盔麻利地跨坐上摩托车身,用眼神示意他上来。

“大晚上的,没有人会看。”

声音里压着一抹看穿了的笑意。

别无选择,傅纭星冷着脸扣上粉色头盔底扣,皮肤白,搭配再亮的颜色都难看不起来。

浓重的夜色给头顶这抹跳脱的粉蒙上一层罩,藏住程朔嘴角上扬的弧度。

车尾一沉。

程朔问:“以前有骑过摩托吗?”

“没有。”傅纭星坐上后仍然板直脊背,迟疑了片刻,两根手指虚捏住一片皮衣衣摆。

“别担心,我上路一年多了,一次都没被交警拦过,”程朔塑料头盔下的声音沉闷,对车技很自信,“你住哪儿?”

傅纭星报出一个地址,程朔捏紧车把略加思忖,“二十分钟够了。”

看着镇定,实际心底早已突跳两下。

江庆本地人少有不知道这个富人区,当初天价开盘直接上了当地新闻报,常听人开玩笑说里面一个车位就够普通人奋斗一辈子。

现在得知傅纭星住在那里,就好像现实和传闻模糊开了一条口子,有股不真实感。

程朔意外,但又没有太意外。

背着五位数的琴盒,家里专车司机接送,相貌气质矜贵脱俗——要是这时候告诉他傅纭星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反倒让人更不相信。

深夜近十一点,行人寥寥,整条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摩托车在驰行。风一阵一阵瓷实地击打隔了一层头盔的耳膜,因为嘈杂,显得更加安静。

程朔偏好在晚上骑车,没有白天车来人往的顾虑,只管怎么舒服怎么放开了兜风。

他车速很少超六十,安全方面的事一向规规矩矩,该限速限速,该戴护具戴护具。和一些玩改装车寻求刺激的小年轻不同,骑摩托单纯是为了年轻时候一点执念,外加停车方便。

近几年江庆的治安越来越好,过去混乱的街头巷尾已经很难在现代化的城市里看见。这种变化对于亲历者来说更是显著的,当年的街道还不是街道,是一块一块被瓜分开的地盘,半只脚踏错地方两拨人都能随时打起来。半夜三更,社会青年飙车和十笼蝈蝈开会一样嘹亮。

程朔还在街头混的时候属于坐车屁股那一档,得吃一嘴汽油尾气。年轻气盛,中二劲还没过,做梦都想被人前呼后拥叫一声哥。

几年过去,理想倒是随着奔三的年纪实现了,然而也早就没有混的心思。

回想起来和梦似的,还能笑骂当年的自己一句傻逼。

程朔鼻腔里哼着不知道哪首歌的曲子,断断续续,一首还没哼完就收到了身后唯一一位听众冷不丁的投诉:“跑调了。”

程朔第一下没听清,往后压了压背,“什么?”

傅纭星重复了一遍:“你唱跑调了。”

程朔笑起来,拧紧手腕加快车速,控诉道:“你好严格啊傅老师,弹错两个音不行,唱跑调了也不行,改天教教我怎么唱才对行吗?”

风带来的推背感压着傅纭星向前倾,双臂别无选择环住程朔的后腰,隔着厚重冬衣,仍然能触感到衣服下紧致平坦的肌肉。

被年长一方称呼为老师,不仅没有这个身份该有的尊敬感,还处处透着一股戏谑。

没有正形。

傅纭星沉着脸抵紧后牙,说不出是程朔的玩笑还是怀里这截腰更让他在意,加重咬字:“开慢一点。”

程朔松了松车把,见好就收,“不过说真的,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对声音那么敏感的人,真不考虑来我们这里打工吗?时薪好商量。”

傅纭星没有正面回应,声音里听不出来情绪:“你开酒吧到底是为了卖酒还是听歌?”

“都不是,为了赚钱,”程朔笑笑,“我朋友在里面投资了不小的数目,我当然得好好干,不能让他亏了。客人喜欢什么样我就要去找什么样的,现在小孩不都喜欢去什么音乐节吗?”

算是被扯出三分道理。

傅纭星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臂,冷风一瞬见缝插针抹去了余温,“为什么不叫Attic。”

“阁楼吗?”

风声嘈杂,程朔反应很快。傅纭星顿了一下,接着说:“酒吧里没有地下室。”

“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就是因为没有才要取这个名,这就叫营销策略,”程朔散漫地答道,和风一样流动到耳边扩散开,区分不出真假,“你要愿意来,我考虑考虑给它改个名。”

程朔是真有一点想挖傅纭星过来的心思,和想不想泡他无关。

可能还是有一点点关系。

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应该看不上打工赚零花钱,但程朔看得出来,傅纭星从第一次过来就对乐队舞台很上心,掩饰很好,也常常会一盯就过去半晌。再就是傅纭星的弹唱的确惊艳,足够让面试时不少自称独立音乐人的乐手无地自容。

话才落下,毫不意外收到拒绝:“我没时间。”

“一周就两次,我可以保证给你十一点前安全送到家。”高档街区拐入视野,目的地在即,程朔反而放缓车速。

傅纭星看着程朔掖在摩托头盔下的一小簇发尾,很黑,发质偏硬,戳在皮衣衣领跟随风轻轻曳动。两侧耳垂各扎着一个很细的小孔,后面看更清晰,以前有打过耳钉。

他移开目光,“我家里人不同意。”

程朔第二次听见这个称呼,好奇起来这栋金子铸成的房子里到底藏了什么洪水猛兽,能让傅纭星介意成这样,“你父母管的那么严?”

“不是,是我哥。”傅纭星沉默了一会儿,说。

“哥哥就更不应该了吧?我朋友,就蒋苗苗她亲哥,一手把她拉扯大,现在也管不了小姑娘每天想干嘛。”程朔说完笑了下,“所以是怕你哥反对,不是你反对?”

傅纭星不说话,摩托车通过门口保安的验证驶进小区,两个拐弯后,身后终于传来冷冷的命令:“前面停就行,谢谢。”

使唤得挺有礼貌。

程朔把摩托停在花坛边,单腿支撑倾斜下的车身,轻笑道:“给个五星好评吗?”

傅纭星看了他一眼,说:“三星半。”

一路稳稳当当甚至还提前了五分钟,程朔纳闷:“哪里扣了分?”还有零有整。

傅纭星摘下头盔扔回程朔怀里,淡薄地掀了一下眼皮,“司机话太多,吵。”

程朔怔了一下,禁不住笑起来。

他突然觉得傅纭星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幽默的。

“这是司机的个人特色,改不了,”程朔见傅纭星转身要走,叫住了他,“你要是改主意了记得告诉我。”

傅纭星停下脚步,眉毛朝中心微微拢起,“我不会答应,你还是早点去找别人。”

“谁知道呢,”程朔说,“总要赌一把。”

傅纭星侧过头,影子立在别墅前廊灯下兀自隔开一条深沟,淡淡的,同气质一样似陈列在玻璃罩下一块精致圆润的美玉,令人望而却步。无需任何证明便知道他归属于这里。

蹙眉的动作同样波澜不惊,仿佛只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内心的不解。

程朔有点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傅纭星这种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性子。

“赌输了别怪我。”

傅纭星丢下一句劝告,平铺直叙不夹带好心。

程朔抱着头盔闷笑了两声,“知道,我不是这种人。”

傅纭星盯着程朔嘴角还未放下的弧度,晦暗不明。

这个人好像根本不懂分寸要怎么写,无耻,直白,莫名其妙地出现,再莫名其妙地缠上来,根本不了解他,就好像已经笃定主意他不会拒绝。

轻飘飘递出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邀请,就如第一次见面送来的那张黑色名片,故作纯良,轻蹭他的手背。

风大起来。

傅纭星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勾了勾毛衣绒绒的衣角。

“晚安。”程朔说。傅纭星转身走进黢黑一片的房子,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伴随乐队离开,Basement的客流量减了又减,一连几天不到一点就只剩寥寥几个老客,对于员工们来说倒是一件能难得摸鱼的好事情。

今年情人节恰好赶在除夕前。程朔新采购了一批气球和游戏道具,压榨店里兼职的一个大学生做了张宣传海报,打印出来贴在玻璃外墙。

海报边角到处塞满玫瑰与爱心,和整条酒吧街的粉色元素交相呼应。

大俗即大雅。

员工装饰完店面,抱着比他人还大的玫瑰花束从门缝里挤进来,喊了一声:“朔哥,花还有剩,我放哪里?”

程朔走上来,“剩了那么多?”

见小伙子快要抱不住,程朔让他先放地上,蹲下身揪了揪还挂着水珠的花瓣,犯了难,“店里没有那么大的花瓶,放到明天估计全都蔫了。”

站在凳子上给玻璃门贴活动宣传报的女生探头,头头是道地提议:“不如我等会儿拿到街上去卖,今晚这个日子,生意肯定好,赚来的钱咱们再三七分。”

乍一听还有点道理,程朔笑了笑,当即戳穿她的小九九:“想逃班了?还三七分,你七我七?怎么不干脆说五五呢。”

郝可心虚地讪笑,继续贴手里的海报。

程朔抽出一枝玫瑰花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别在身上大小挺合适。”

就是有点骚包。

抱花进来的男生往口袋里一伸,摸出一把装点店门口用剩下的曲别针,“别衣领上怎么样?刚好衬主题,剩下的就全发给客人,送完为止。”

是个可行的主意,程朔点头应允了,随意两下拍去掌心的水,“就先这么办吧。”起身前,顺带从一大捧花里挑出一支开的最好的粉玫瑰,折断茎塞进口袋。

“去哪儿啊朔哥?”

程朔走出酒吧,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约会去。”

不管身后的员工如何哀嚎,程朔已经潇洒地骑上摩托车扬长离去。

江庆大学校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是乱停放的共享单车,推着小推车的摊贩见缝插针做生意。程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刚停好车,口袋里手机应景地响了一声。

任天晨发来:下课了,傅哥刚走。

程朔回了个‘ok’的手势表情。

傅纭星性格冰冷拒人千里之外,交的朋友意外的是个没心眼的。

他只不过随便扯了个有音乐上的问题想当面请教的理由,任天晨立马把傅纭星的课表抖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怀疑他为什么专挑在情人节这天,比钢筋还直。

太顺利,以至于程朔都有点过意不去,送了任天晨好几张酒单优惠券。

估计是觉得自己赚大了,任天晨一连发了好几个呲牙笑的表情。

年轻的小情侣成双成对从校园里出来,就是名校学子也免不了过节的俗。程朔过去对年龄少有实感,但突然一下子处在这样青春洋溢的环境里,难免感到一丝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就是放在他过去所有撩拨过的男生里,傅纭星也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最往下就真成禽兽了。

有卖花的专门蹲守在校门口,估计是见程朔在等人,厚着脸皮上来问他要不要买一束花送给女朋友。

程朔拒绝:“我自己带了。”

卖花的估计没看出来两手空空的程朔哪里带了花,把他当成睁眼说瞎话的扣男,没好气地走了。

程朔自顾自搜寻人群里的目标,熙来攘往,几乎没花一点功夫就黏在了最出挑的那道身影上,想忽略都难。

视线擦碰的一刹那,傅纭星的意外并不明显,脚步极快地顿了一下。

程朔的注视穿透人群,很强烈,比这更扎眼的则是他本身。

一米八几的高个靠在黑亮的车身旁,双手插兜,肩膀慵懒地低耸,出门前头发随意抓了两下,深蓝棒球服外套下面搭了条洗旧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工装靴。时下很年轻的打扮,但怎么也挡不住身上那股毫无学生气的冷劲,锐利逼人,看着像刚和人干完架,过来蹲守仇家。

出来的大学生都下意识绕道走,几个女生壮着胆子打量了几眼,都不敢多看。

“下课了?”程朔扬起一个笑容,混不吝的劲弱下去些。

傅纭星说:“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课,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惊喜?”程朔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不会已经约了别人吧?”

傅纭星眼皮跳了一下,“没有。”

“那就行,你等下。”

程朔说完,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粉玫瑰递出去,傅纭星目光凝了凝,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出,一时没作声。

玫瑰美得太张扬,频频有出入校园的学生往这个方向看过来,窃窃私语。

傅纭星盯了那朵粉玫瑰一会儿,没有接,眼眸深沉移向程朔,“什么意思?”

“怕你没收到花心里难受,就从店里偷了一朵出来,你要是有我就不给了。”程朔笑着,坦荡的玩笑让骤然升起的异样氛围烟消云散。

傅纭星没有提自己一天里拒绝掉的花和礼物,淡淡地反问:“怕我难受?”

“是啊,小可怜儿,”程朔把玫瑰花往傅纭星怀里一丢,“你没约会,我也没约会,那就凑合凑合一起过节吧。”

一束太多,一支恰好。

傅纭星双手接住玫瑰,花茎上的小刺扎到掌心。

任天晨准备了很久的告白今天早上被拒绝,哭过以后,拉上好几个同样单身的朋友打算去酒吧通宵。

没有约会便和朋友一起消磨,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但这些活动通常不会有人叫上他,不管是过节还是平常去图书馆,不知何时形成一种默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与他保持距离。

这没有什么不好,他不需要无意义的社交浪费时间。

程朔偏偏要成为与众不同,对着他的冷脸依然言笑晏晏,送起花来没有一点害臊,不知道是做过太多回还是别的什么。

太自然,就好像他有一点怪异的念头都很可笑。

“走不走?”程朔问。

傅纭星低下眼睫,把花塞进口袋,手心里的花瓣还沾着露水的湿气,“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