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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是面包,而他真的狗

第6章 他是面包,而他真的狗
八月份,办公大楼温度低到草菅人命。

被汗水打湿的衬衫贴在背后,阴冷,谢可颂从踏进大楼第一步起就已经筋疲力尽。

他乘电梯直直向上,路遇无数同事,全都面目不清。

人流中找不到一个确切的人,也没有一道清晰的声音。忽然,一个揣着打印件的客户经理跑过来,与谢可颂擦身而过。

他停住脚步,似乎觉得对方以前跟他有过业务往来,又好像没有。

大概在昨晚舞池里见过吧。谢可颂想。

狂欢逝去后只余下一缕飘忽不定的记忆。谢可颂好像见过昨夜舞池里的每个人,可细细辨认,又跟平日里熟悉的模样不同,就连谢可颂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

最后,谢可颂穿上外套准备回家,走到公司门口,意识到什么,转过身。

展游依旧站在原地,影子被灯光拉得成长长一道,像被困在古堡里的骑士幽灵。

谢可颂没想好该如何告别,展游先开口:“你今天可以晚点来上班。”

谢可颂先摇了摇头,再点点头。

展游挥挥手:“白天见。”

谢可颂四点半到家,五点钟入睡。一夜无梦,被八点的闹钟叫醒,嗓子有些疼。

yth的标准上班时间是九点半,谢可颂象征性地迟到半小时,无关痛痒,只是一种幼稚的反抗,打工人专属的阿Q精神。

一大早,办公室中飘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谢可颂对面那排工位依旧空无一人,白板的排期表也没有任何推进,生活就像有一只手把播放完毕的光碟拿出来,再推进去重新播放。

谢可颂脱西装挂工牌,在电脑上登录飞书和微信,消息立刻“滴滴滴”闪个不停。他马不停蹄回消息,刺啦,一个纸袋被轻轻推到他手边。

“早呀,小谢哥。”徐稚说,“我给大家带了早饭。”

徐稚经常给大家带点心。“谢谢……”谢可颂拿起来看了看,“法棍?”

“嗯嗯。”

徐稚左顾右盼,俯身跟谢可颂咬耳朵,“我觉得法棍的气质跟小谢哥很像。”

谢可颂边打字边问:“你觉得每个同事都像某种甜品?”

徐稚欣喜:“对呀,我跟你讲哦……”

“好了好了,”谢可颂笑说,“不想知道。”

徐稚憋憋屈屈地回去座位。

聊天框对面正在输入,谢可颂趁机把咖啡粉倒入马克杯,准备去茶水间倒水。叮咚,有人在群里同时@了谢可颂和营销总监。

领导在,谢可颂不好装瞎,往群里发了几个之前的案例,另一只手拎着杯子忘记放下。

“泡咖啡?”耳边传来问句,“我帮你吧。”

谢可颂下意识以为是徐稚,心不在焉地“哦”。

两分钟后,谢可颂沟通完毕,一抬头,看见展游拿着他的鹅黄色马克杯靠在他桌边。

谢可颂眉心一跳,转眼瞥向徐稚,对方正戴着耳机写文档。咔啦咔啦,谢可颂如机器人般把头别正,盯着展游太阳般灿烂的脸,内心动摇:这咖啡该怎么接?

“我忘记问你,”展游随和道,“美式还是拿铁?”

不待谢可颂出声,展游背后又冒出一张脸,是昨晚的酒保。他一手一瓶盒装奶:“牛奶还是燕麦奶?”

花衬衫捧着冰块盒子,姗姗来迟:“加不加冰?”

无印良品跟着:“来点香草糖浆?”

难以置信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梦里的角色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现实和虚幻混作一团。

酒保长着酒保的脸,无印良品也长着酒保的脸,花衬衫没有穿花衬衫,甚至还刮了胡茬。

短暂的晕眩后,谢可颂找回声音,他接过盒装奶和冰块,低声道:“我来吧。”

谢可颂毛茸茸的发顶好像在诉说他的怨气,酒保、花衬衫和无印良品静默地用眼神审判展游。

“小谢,我们刚开完会出来,看见你就想跟你打招呼。”酒保上前一步,细声解释,“但你一来就很忙,没找到机会,然后展游……”

谢可颂本来就没什么脾气,主动伸手示好:“我叫谢可颂。”

酒保搭上谢可颂的手,笑时陷出两个小梨涡,“柳白桃。”

无印良品拉起谢可颂另一只手:“柳青山。”

谢可颂有所悟:“你们是……”

“他们是亲兄妹。”花衬衫说,也和谢可颂握手,“杜成明。”

轮到展游,他顺势自信伸手:“那我也再——”

展游一张嘴,谢可颂就想起昨晚他拉着自己,讲如何用马可夫链计算大富翁地皮投资回报率的场面。

话多,烦人,像对着小婴儿做鬼脸的大人,永远不知疲倦。

“——吃不吃法棍?”谢可颂抓起面包纸袋甩到展游面前。

法棍,一根长长的硬东西,险险抵住展游鼻尖,极具攻击性。展游微微后仰:“吃吧?”

谢可颂一言不语地把法棍塞进展游怀里,端着咖啡杯继续上班。

法棍散发出清爽的麦香,底下的牛皮纸袋表面印有一枚六边形的图案,这是知名甜点品牌Honey&Honey的LOGO。

“一人一半?”柳青山在一旁觊觎面包,“我没吃早饭呢。”

展游把法棍抛给她:“全给你。”

法棍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被人半途截胡。

莫总拎着大包小包冲进办公室,迎面而来一根法棍,他一把接住,看眼品牌LOGO,朝徐稚挥了挥:“小徐,谢谢你的面包。”

“啊?”徐稚没反应过来莫总是如何挟持法棍的,傻乎乎回答,“不客气?”

“大家都到了吧?正好。”莫总风风火火地拆手里的包裹,“我度假回来,也给大家带了礼物。”

咖啡、蜂蜜、小饼干……莫总沿着连排座位发了一圈,最后停在谢可颂身边。他把纸袋里剩下的东西全掏出来,在谢可颂的桌子上堆起一座小小的礼物塔。

莫总直起腰,第一眼就瞥见坐在对面办公的展游,眼睛发亮,甜言蜜语:“帅哥,新面孔哦?哪个部门的呀?有时间可以约饭哦。”

展游礼貌地自报家门。

莫总如同被按下删除键,惊愕失色:“yth Scout的展游?”

展游:“对。”

莫总顿时完全对展游失去兴趣。

莫总的工位就在谢可颂左边,他坐下,将电脑开机:“小谢,我不在的这两天,你辛苦了。”

谢可颂没搭腔,从礼物堆里抽出一个路易威登的小盒子,摆回莫总桌上:“公司规定我只能收价值不超过200块的礼物。”

“诶我忘了。”莫总也不是故意的,一拍额头,“小卡包,没多少钱。”

风风火火地,莫总起身拍拍手:“我们十分钟后去1502会议室碰一碰,大家准备一下。”

他脱离工作环境太久,想工作一下来证明自己不是闲人的情绪在此刻高涨至顶峰。他不管大家手头上堆了多少今天要干完的活,把大家往会议室里赶。

谢可颂起身时扫了一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对面工位少掉两个人。

展游还坐着,柳青山抱起笔记本电脑,塞好耳机,跟在谢可颂后面,走进他们隔壁的会议室。

磨砂玻璃门合上,隔音效果一般,能听见外人讲电话时模糊的声音。

“下个月的示范区开放活动,上面很重视。”莫总开场,“关下灯,小谢电脑连连投影,我们一起过一下你昨天发给我的几个选题。”

一场临时pre从天而降,谢可颂嗓子干,心里后悔没把才泡好的咖啡端进会议室。

谢可颂的策划创意一向比较稳健,猜灯谜、做月饼,常规项目。明明是温情的亲子活动,谢可颂跟车载导航语音那样毫无感情。

下一页就到徐稚的部分。谢可颂视线捕捉到徐稚,见对方埋着脑袋,跟生怕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似的。

谢可颂隐隐叹口气,顺下去讲完了徐稚的方案。

PPT讲完,同事自觉把灯打开。

无人发言。

“我很好奇大家的想法。”莫总随便点了个人,“你觉得这几个方案怎么样?”

“呃,我觉得后半部分挺好的……蛮有新意的吧。”

莫总点了点头,又点一个人:“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前半部分办起来更有经验,落地的时候比较可控。”

莫总又点了点头,最后问:“小谢你觉得哪个比较可行?”

“我都能做。”谢可颂说,“各有利弊,看莫总更喜欢哪个吧。”

PPT从第一张再放到最后一张,又从最后一张跳回第一张。莫总思来想去,犹豫不决,自己反驳自己,“但是……但是……”

谢可颂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催促:“莫总,我11点还要接待KOL。”

莫总为难道:“我琢磨着吧,我们思路可以更拓展一点,不一定局限于中秋节嘛……”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隔壁一道高昂的女声穿墙而入,是柳青山。

会议室里,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竖起耳朵。

“呃,大家注意力集中。”莫总领导架子十足,正要高谈阔论,神情在下一瞬凝固,“小谢,你等下要见的KOL是……”

谢可颂:“前几天你给我的KOL在库文档……”

莫总“咝”地吸冷气。

隔壁依旧狂怒:“我都问过你几次了,你都说没问题,现在就给我这个狗屎文档?”

莫总简直难以启齿:“其实……”

“那份名单是几年前的版本。”谢可颂说,“我更新了一下,昨天上传到中台系统了。”

莫总为自己开脱:“我在休假,不小心复制黏贴错表格了。还好小谢做事仔细。”

隔壁持续发力:“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觉得这能糊弄我?我傻子我才看不出来!”

“那时候莫总还没来yth,”谢可颂不咸不淡地替人找面子,“不熟悉名单也很正常。”

小谢说得对。莫总起死回生,不忘初心,点徐稚:“那个方案啊,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络,再想几个备选。”

“好呀。”徐稚说,“既然不做中秋节,我们会上先定个新方向怎么样?免得后面还要大改,浪费时间。”

同事们像被磁石吸引的回形针那样,齐齐掉头朝向莫总。

莫总轻而易举地被问倒了,他想了半天:“那先听听大家的意见。”

同事:“莫总有没有什么想法?”

莫总:“不用管我,我非常open的。”

同事:“我们朝您对齐。”

莫总:“畅所欲言,畅所欲言!”

“嘎吱——”玻璃门豁开。

刚刚还在隔壁骂人的柳青山出现在门口。

柳青山从来效率至上,不讲情面。工作上出现问题,需要跨权限调数据,她初来乍到,不确定找谁,一个电话直接打给柏继臣。柏继臣直接让营销总监和技术总监陪柳青山走一趟。

来访阵容如此兴师动众,莫总如履薄冰:“有什么急事吗?”

柳青山直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开会,我现在需要2018到2023所有的营销数据,但系统中台没有2020年以前的记录。”

莫总第一反应:“我2021年前还不在yth。”

“了解。”技术总监说,“当时新系统刚刚搭建,有一部分纸质资料尚未录入,再加上离职人员交接时出现的遗漏……”

“纸质资料重新录入太慢了。”营销总监说,“你们组的老员工以前有没有做过汇总?”

众人面面相觑。

“我做过。”谢可颂眼里闪烁着蓝荧荧的光点,“不过只有销量、成交率这种比较粗的数据。”

“可以。”柳青山说。

“小谢……”营销总监回忆道,“哦对,小谢当管培生的时候,会主动拉大家一起做竞品分析的,我印象很深。”

明明被领导夸赞是好事,谢可颂的表情却谈不上高兴。

事情都没商量出个结果,会议就结束了。

同事们四下散去,莫总叫住谢可颂。他布置任务:“做都做了,小谢你把今天那两个方案的预算排出来吧,到时候我们挑一个成本最低的。”

狗都会挑食,人上班也要挑活。谢可颂转头就喊柳青山,“柳总。”

“啊?”柳青山别扭极了,“你叫我大名就行。”

谢可颂继续说:“我这边要整理一下,你大概什么时候要?”

柳青山:“今天下班之前吧。”

谢可颂歉意道:“莫总,我今天实在没空。”

莫总不能插柳青山的活,只好把工作交给其他人,就连接待KOL的活也改落到徐稚头上。谢可颂若无其事地回工位坐下。

对面,展游正跟人通话。柳青山一过来就跟展游汇报:“出了点问题,行业研究晚点给你。”

展游捂住听筒问:“能搞定吗?”

“能。”柳青山还笑,“至少给你留五分钟把文档通读一遍。”

展游点了点头,丝毫不担心,转身离开。

咕噜噜,柳青山拖了个转椅过来,坐到谢可颂身边给他讲需求。不要PPT,只要文档,因为PPT效率很低。

谢可颂很久没跟逻辑如此清晰的人对接了,如闻仙乐,听得很认真。

到了午休时间,徐稚踟蹰半晌,没敢叫谢可颂一起去食堂。他吃好午饭,在园区内溜达一圈,晒晒太阳,颇感孤独,半途给谢可颂买了一杯奶茶。

大红袍珍珠奶茶被摆到办公桌上。

“谢谢。”谢可颂仓促道谢,扭头问柳青山,“方便告诉我这份报告的用途吗?”

“明天有一个峰会,展游要上去做行业洞察的演讲。怎么了?”

“就是……如果你需要某个结论,”谢可颂思索道,“我可以帮你把数据做得漂亮一点。”

柳青山目光精明:“小谢你很上道啊。”

谢可颂神色无异,将工作表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最后把吸管扎进奶茶盖,“咔”。

“做完了?”远远传来展游的声音。他开完电话会议回来,身边跟着柏继臣。

柳青山答:“没呢,你等着吧。”

展游:“那你这么开心?”

“小谢好用啊。”柳青山开玩笑,“要不两位老板商量一下,把小谢让给我?”

展游脱口而出:“我给你一个招人名额,你问柏总答应不答应。”

柏继臣一般不掺和浑话。

三位领导谈笑风生,谢可颂全当做耳旁风,独自默默咀嚼着木薯珍珠,腮帮一鼓一鼓。

柳青山刚刚对需求对了太久,听吸管“嘎吱嘎吱”摩擦杯盖,口干舌燥,馋得要死。

柳青山一边打开外卖软件,一边口头上占领导便宜:“展总,请你辛苦工作一上午的员工喝奶茶吧。”

“行,你等等。”展游痛快答应,转头,捏着嗓子学柳青山,“老板,柏总,请你辛苦工作的员工们喝奶茶吧!”

柏继臣用一种“你没事吧”的眼神盯回他。

“神经病啊!”柳青山骂骂咧咧,一低头看见展游发来的二百五十块巨额红包,心花怒放,顺嘴一提,“小谢,你考虑考虑?”

谢可颂收回注视展游的目光:“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