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爱你
第一次动手术的人难免会紧张,但同时也非常好骗。
吸入式麻醉起效迅速,罗贝很快没了意识。
这不算什么大手术,手术室内气氛并不紧张。
“这本来是刘主任的病人吧,”助手同涂白棠开玩笑,“听说是你专门抢过来的。”
“什么叫抢,”涂白棠失笑,“收进来的时候是刘主任接的。她忙嘛,就转给我了。”
“你不忙吗?”助手叹气,“那么积极,拉着我们和你一起忙上加忙。”
“这是给你锻炼的机会,”涂白棠说,“好好珍惜吧。”
助手说:“那我真是谢谢涂主任了。”
“我还不是。”涂白棠说。
助手笑了一声:“早晚的事。”
涂白棠不置可否。
在旁人看来,他这般热心工作,必然出于对事业的抱负。
作为单位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若告诉旁人自己对这些并没有那么在意,反而显得做作。
“刘主任那边他最早也得排到明天了,很难熬的。”他说,“这孩子是我捡回来的,算是有点缘分,能帮就帮吧。”
“哦,对,听你提过,”助手点头,“那个司机跑了是吧?”
“嗯,”涂白棠说,“不过已经找回来了,好像是超速。”
“闯红灯配超速,”助手啧了两声,感叹道,“半斤八两。但苦的还是现在躺着的人纳。”他说着看了涂白棠一眼,“还好遇上了好心人。”
涂白棠笑了笑,没搭腔。
涂白棠的自我定位不算是什么大善人。
从昨天开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情势逼迫下不得不为。
谁让他恰好路过,多此一举上前搭讪,事故后又是现场唯一一个有急救相关知识的人。
那之后,这个名叫罗贝的古怪男生似乎是对他产生了一点奇特的依赖感。
也不知算不算是一种雏鸟情结。因为在创伤过后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他,所以对他格外信赖。
那双注视着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让人很难狠下心来。
想到他在这座城市孤苦伶仃没有亲人还说不了话,涂白棠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几分怜爱之意。
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两个小时便结束了。
走出手术室,那位穿着猫头鹰外套的年轻女性立刻一脸关切地迎了上来。
她同涂白棠自我介绍过,涂白棠知道她姓张,是罗贝的辅导员。
涂白棠同她大致讲述了手术后的护理需要,她闻言面露难色。
“我恐怕照顾不了那么多,”张老师说,“现在是期末,学校里事情太多了,顶多也只能像这样偶尔过来一次。他说他有请护工,应该可以照顾得到吧?也麻烦医生你平时多关照他一下,这孩子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挺可怜的。”
涂白棠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罗贝对于联系家人的抗拒,明显不是害怕父母为自己担心。
“期末的话……他现在这样会影响考试吧?”涂白棠问。
“这个没事,”张老师说,“他现在是休学状态,不影响。”
“……休学?”涂白棠蹙眉,“为什么?”
这不是一个医生应该关心的事。
张老师没有对这一点提出质疑,解释道:“很多方面的原因吧,我觉得主要是情绪上的问题。他性格比较孤僻,不适应集体生活,和其他同学也相处不好。”
涂白棠不由得回想起了罗贝对着他主动拉手摸脸的经历。虽说行为模式确实古怪,但好像和孤僻扯不上什么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热情过度。
哪个孤僻的人会去夸奖一个才刚认识半天的成年男性“可爱”呢。
自从小学毕业以后,再也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涂白棠。他在看到的当下惊讶得完全回不过神。
难道是因为缺乏正常的人际交往,所以才会用词不当?
不应该吧,都大学生了。
“你看他现在不能说话对吧?”张老师继续说道,“但其实他平时也差不多这样,话很少的。你跟他说一堆,他就对你笑笑。”
涂白棠点了点头:“这样啊。”
“那个,涂医生……”张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要不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沟通。”
“可以的,”涂白棠说,“但我手机不在身边。你先去看看他的情况吧,应该快醒了了。我待会儿过来。”
“涂医生你真是人美心善,”张老师说,“那我先过去了。”
涂白棠对着她的背影皱眉,心想,难怪学生用词古怪,这老师也不遑多让。
走进麻醉复苏室时,麻醉医生一脸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涂白棠对他笑了笑,问道:“还没醒吗?”
两人说着一同朝着罗贝所躺的方向看了过去。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罗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你来得好巧,”张老师笑道,“他一听到你的声音就醒了!”
涂白棠走到床边,主动对张老师说道:“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张老师立刻也拿出了手机。
涂白棠不禁感叹,这位老师对休学状态的学生也如此关心,倒是蛮负责任的。
才刚打开通讯软件,涂白棠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他低下头,只见表情看起来依旧迷蒙的罗贝正拉着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涂白棠问。
罗贝的嘴唇轻颤,眼眶湿润,一副就快要哭的模样。
短短两天时间,涂白棠已经见他哭过好多次,有点见怪不怪了。
“别紧张,没事的,”涂白棠告诉他,“手术很顺利。你过几天就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了。”
罗贝嘴唇动了动,忽然发出声来:“……不要离开我。”
“你能说话了?”涂白棠惊讶。
“不要离开我,”罗贝的手指用不出力气,但还是尽力地想要握紧,“求求你,求求你。”
张老师睁圆了眼睛,又茫然地眨巴了两下。
“糊涂了吧,”麻醉医师笑道,“偶尔会有这样的人。”
涂白棠哭笑不得,放下手机,配合着拍了拍罗贝的手背,安抚道:“好的,我不走。”
罗贝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他带着哭腔说道:“你发誓!”
“我……”涂白棠尴尬地四下看了一圈。
麻醉复苏室里不只一个病人,还有不少家属。罗贝方才那一声喊得不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罗贝才刚动过手术,涂白棠不敢挣扎,不得不配合,避重就轻地说道:“我保证,我不走,就待在这儿。”
罗贝水润的眼睛深情地凝视他:“一辈子?”
整个空间安静无比,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他的答案。
“呃……”涂白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们待会儿再说这个问题,好吗?”
“你不爱我了吗?”罗贝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情绪激动起来,“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的。你别走,求你了。”
涂白棠生怕他动到创口,情急之下不得不应道:“不走不走,你冷静一点。”
“你爱我吗?”罗贝双手一同拉住了他,执着地问道,“你爱不爱我?”
“……爱,”涂白棠无奈极了,“爱你爱你。你先放。”
罗贝情绪稍稍稳定了些,破涕而笑。
他吸了吸鼻子,用依旧湿润的声音喃喃道:“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涂白棠点头:“嗯嗯。”
罗贝傻笑了会儿,忽然又四下张望着找寻起来,嘴里念叨着:“妈妈,妈妈。”
涂白棠怕他动作幅度过大,小心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罗贝转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张老师的身上。
“妈妈!”他喊。
张老师指着自己的脸:“……我?”
“妈妈,”罗贝笑着对她说,“这是比特!”
“什么?”张老师疑惑,“比特?”
“嗯,”罗贝点头,“比特爱我,会和我永远在一起。你放心吧,你放心吧。”
张老师看了看身旁一脸生无可恋的涂白棠,问道:“比特?他吗?”
“嗯,对呀!”罗贝笑道,“你刚才听到他说的了吗?他爱我。”
张老师摸了摸鼻子,忍笑忍得面容扭曲:“呃,听到了。”
罗贝傻笑起来,依旧牢牢地牵着涂白棠的手,但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
一旁的麻醉医师乐滋滋地拉来了一张椅子,朝涂白棠示意。
涂白棠叹了口气,也笑了一声,坐了下来。
“他把我当成谁了?”他问张老师。
张老师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却听罗贝继续说道:“我有朋友的,我也有爱我的家人。”
见涂白棠看向他,他笑眯眯地说道:“你真好。”
他的脸湿漉漉的,眼皮稍微有点儿肿,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巴巴。
可他此刻的表情却带着浓浓的幸福,眼神透着暖意,声音略显沙哑但开口时语调无比柔软。
他对涂白棠说:“我爱你。”
涂白棠愣了愣。突如其来的慌张感让他本能地移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一场酣畅淋漓的职场性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