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蓄念十五·领带(2)
祁扬愣了愣,脑海中划过一幕画面——是在去年祁扬生日的前一周周六,祁扬休假,本来想着开车去陆瑞安学校门口等他下课,却恰好瞧见祁湛的车停在校门外,祁湛和陆瑞安就站在路边。
祁扬眼睁睁看着两人同时伸出的手指被一只深蓝色的礼袋连接,两人笑着说了些什么,陆瑞安脸上的笑容里似乎有遗憾,也有无奈,祁扬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地踩下油门离开,直到陆瑞安下班回来,却全然没和他提下午见祁湛的事。
“你今天没有加班吗?”陆瑞安开门看到餐桌旁的他,有些惊讶,这神色叫祁扬感到刺眼——就好像陆瑞安其实压根不希望和他同住屋檐下。
“没。”祁扬站起身,目光垂在陆瑞安手中的公文包上,他心里暗暗吸了口气,佯作不经意问陆瑞安,“你今天回来得好像比平常下课的时间晚,是学校里有事耽搁了吗?”
听到他的询问,陆瑞安脸上的讶异更明显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眨动的睫毛中流淌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平和地笑了笑:“今天在学校里写教案多花了点时间。”
陆瑞安的目光停留在祁扬的脸上,他心里有困惑,也有隐秘的欣喜——祁扬从来不在意他的上下班时间,自从两人之前因为祁扬去陆瑞安学校的事大吵一架又不了了之,祁扬就再也不过问他在学校的工作,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他今天比往常周六下班要晚了半个小时呢?
祁扬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也没有看陆瑞安,转身进了厨房。
陆瑞安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那点湿润的欣喜又被晚风吹散了,他低下头,手指头在公文包上轻轻捏了两下,心想:应该只是随口的问话。
祁扬饭后回到卧室掩上了门、一如既往把书房留给陆瑞安给学生改作业用。陆瑞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改完作业后正要回卧室,脚步声刚来到门前,便瞧见从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啪”地熄灭。
按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顿了顿,陆瑞安一声不吭地转身去了客卧的浴室洗漱,他的睡衣在主卧,洗完后裹着浴巾放轻步子回了主卧。他不确定祁扬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但还是小心翼翼掀开绒被一角躺进去,侧身背对着祁扬慢慢躺下。
堵在嗓子眼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出,祁扬忽然翻过身,手臂搭在了陆瑞安的腰间。陆瑞安心跳忽地一停,紧接着乱了节奏,局促地恢复了跃动——他只能感到祁扬将额头抵在他的后颈颈骨处,温热均匀的呼吸隔着睡衣扑热了那一片的肌肤,惹起颗颗粒粒的颤栗。
陆瑞安丝毫不敢动弹,安静地等了片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惆怅地下了判断——祁扬已经睡着了,现在只是梦中无意识的翻身而已——可祁扬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对他有这样亲近的举动。
而他自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敢稍微大着胆子往靠近祁扬的方向挪动一厘米的距离,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无隙的夫夫。
鼻尖传来的湿润香气逐渐安抚着躁郁的心绪趋于平静,祁扬慢慢睁开眼,借着朦胧透过窗纱的月光看着陆瑞安的侧脸轮廓,他动了动唇,无声地闷闷发问:陆瑞安,你和我哥见面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你都和我结婚四年了,他也已经结婚了,你还要惦记他吗?
祁扬闭了闭眼,他以为自己这一次还是可以和之前一样,自顾自地生两天的闷气就咽下去,然而一周之后,他却在生日聚会散后的当晚收到了陆瑞安给他的礼物——他亲眼看着陆瑞安在学校门口和祁湛聊天从祁湛手里取回的那只深蓝色袋子。
祁扬简直要气笑了,他看着陆瑞安在灯光下期待的眼睛,想说:我哥不收的礼物你才转手施舍给我,把我当你俩的垃圾桶了是吧?
但话出口却变成了:“你难道不知道我讨厌这种东西吗?我平时上班哪里有需要穿正装打领带的时候?”
陆瑞安眼中的细碎光亮迅速灰暗下来,他讪讪地抿了抿唇,低下头驯顺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之前看到……”
“行了,”祁扬打断他的话,他别开眼,自以为语气还算和缓地说,“睡觉吧,累了一天,明天还要上班。”
陆瑞安第二天依旧不到六点就起床做好早餐温在厨房就赶去学校。
祁扬起床后,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又坐在床边发呆十分钟,还是抓回那只袋子,拆包装的动作不易察觉地放轻,对镜在脖子前比划了几下,但很快又闷闷地塞回了包装袋里,索性扔进了衣橱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直到昨天祁湛说来接他,祁扬想起这条领带,破罐子破摔地带了回来,准备物归原主。
祁扬冷哼一声,终于把埋在心里快一年的话一口气倒了出来:“别当我不知道,这领带是他要送给你的,只不过你不要,又还给了他,他才拿来给我当生日礼物。”
他越想越气,忿忿不满:“去年你和他在学校门口拉拉扯扯我早看见了——不让我去学校,找借口说什么影响不好,自己倒是和别的男人在校门口你来我往光明正大得很嘛。”
祁湛脑门上弹起个问号,过了足有五秒钟的时间才理解祁扬的意思,啼笑皆非地反问祁扬:“你是不是没仔细看过这条领带的样式啊?这么骚包的孔雀蓝,会是给我的吗?”
祁湛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弟弟的神奇脑回路作何评价,耐着性子给祁扬解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领带是去年你生日前,我去出差的时候瑞安通过我拜托一位设计师朋友专程给你定制的。我问过他怎么会送你这个,他说你偶尔代替你们公司出去参加会议和论坛,需要穿正装,但你嫌弃那些常规款式、说太老土太沉闷,他又怕他自己挑的不够好,所以托我找相熟的设计师定制的。”
祁扬缓缓睁大眼,下意识问:“真的吗?”
没等祁湛回答,他不自在地偏开脑袋,梗着脖子嘴硬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蒙骗我的。”
祁湛懒得和他在这样幼稚的事上斗嘴,瞧他气焰消了大半,知道他听进去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瑞安这次没和你回来吃饭?就因为这条领带你莫名其妙和他发脾气了?”
“不是。”祁扬撇了撇嘴角,想到三周之后就要拿到手的离婚证,心脏沉重得从胸腔里坠落到腹中,他有些丧气又有些不甘,话里话外带着细微的刺,“还能为什么,离婚了呗。”
祁湛很意外,脸色严肃了起来:“祁扬,离婚不是儿戏,你再不着调也不能把这种事当玩笑话挂嘴边。为什么离婚?”
祁扬不肯多说,被他这样厉色一训,气不打一处来,嗤笑道:“凭什么我离婚就是儿戏、你就不是了?那你又为什么和嫂子离婚?”
祁湛陡然色变,空气冷落下来,祁扬在这样的沉默中一点点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有些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
“琳月说想出国继续读博,”祁湛叹了口气,“她说可能会是五年,也可能更久,但她不想耽误我,所以想先离婚。我说了没关系,我可以等,何况我工作休息的时候也可以飞去看她,可她不愿意——她不相信感情能经得住数千里的距离的长时间消磨,所以干脆放过彼此。”
祁扬:“……”
祁扬不合时宜地暗暗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发现祁湛好像比他更惨,他的心情突然没那么沉重的同时,又有些尴尬不应该揭哥哥伤口。
“这件事我和琳月还没有对外公开,爸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祁湛狐疑。
祁扬眼神飘忽,吞吞吐吐地和盘托出:“我看到嫂子发的朋友圈了,其实单看也没什么,但我就是感觉不太对,所以问了一下,嫂子她就和我说了。”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片刻,最终还是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难言沉默。
“下楼吃饭了,”祁父推开门,扫了两个儿子一眼,目光移向祁扬,“祁扬你看看你自己这头发,染得花红柳绿的,像样吗?哪像个已经成家的人,都这个年纪了还不叫父母省心。待会儿坐你妈妈身边,和她道个歉,你刚回来的时候那样和妈妈说话会让她伤心你知道吗?”
祁扬皱了皱眉,还算听话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他有意落在两人最后,那种熟悉的不爽和委屈又隐隐约约凝结成刺不痛不痒地在他胸口里生长出一毫厘、扎进血肉——从他记事起,哥哥祁湛就一直是全家所有人眼里的优秀小孩,是亲戚嘴中“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眼里引以为傲的长子。而他,是叛逆不懂事的小儿子,只会叫父母头疼烦恼,每每提起伴随着的都是叹息和无奈。
祁扬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但坐上饭桌,迎上母亲伤怀又失望的目光,他嗓子眼里堵得吞不下一粒饭。
祁扬放下筷子,在一家人疑问的目光里提起嘴角朝母亲歉意地笑了下,说:“妈,我下午不该这么对你说话。”
他没有继续看母亲紧随而来的欣慰笑容,别开眼站起来:“公司突然说要加班,我先走了,你们吃吧。”
“都这个点了,好歹吃点垫垫肚子,”母亲一脸意外地跟着站起身,试图挽留他,“我给你用餐盒装一些你带过去……”
“不用了。”祁扬已经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没回头看她,“公司有食堂。”
他一刻都没有多留,走出小区门口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揣在兜里的手指碰了碰那条塞回兜里的领带。
祁扬摸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退出软件回到主页面,手指却在侧边的熄屏键上顿了顿。他失神地看着屏幕里的陆瑞安——那是两人住进新房后第二天早上他趁着陆瑞安熟睡时偷拍的一张,陆瑞安从来不看他的手机,也就不知道这张照片在祁扬手机里待了五年,手机换了两部,但主屏幕的照片却一直是这一张。
他没有太多纠结地接受了书房里祁湛的解释,将这份礼物的原委从头到尾串了一遍,承认事实的确应该是祁湛所叙述的这样——尽管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也清楚祁湛低调,所有的衣服都是一致的黑白灰色调,领带也只会是低调沉稳的深蓝纯色,花纹款式都不会太花哨,只有自己才会喜欢这么张扬又夸张的风格。
——是他误会了陆瑞安。
——不过,就算这条领带真的是送自己的,那陆瑞安为什么不和自己说找哥哥帮忙买的事情呢?还不是借着他和祁湛有更多的接触。别人不知道,可他清楚的很,陆瑞安早在学生时期就暗恋祁湛了。
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自己推翻。祁扬好歹和陆瑞安认识了十年,以他对陆瑞安的了解,陆瑞安不会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陆瑞安为人坦荡,没那么多心机。可是……
坠落在腹腔的心脏闷闷不乐地鼓动着,和路边响起的喇叭声重叠在一起,是车到了。
祁扬鬼使神差地用拇指指腹在屏幕上陆瑞安恬然的眉目间抚了抚,食指轻按,熄灭了屏幕。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向司机报了手机尾号,随后一言不发地靠着车门,出神地望着窗外。
——可是,陆瑞安,你对我到底能有几分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