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去秋来十几载,曾经挤成一团被护住的小人物们都有了不同的身份,如同钉子般嵌入这时局,看似微小但看看卡在了关键位置紧密的将各方联系在了一起。
将军府。
林怀易平日里无论在外多风流倜傥,巧舌如簧,只要一回到府邸,就像是戏子卸下面具,露出多年前在回宫复命后那张阴沉的神色。
只是今日神色像是放开了些。大概刚刚跟林絮玩的尽了兴。
灵渠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小王爷,今日早些时候宫里来了口谕,说让王爷准备一下,后天就开始上朝。”
林怀易勾了勾嘴角,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知道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灵渠正了正色道:“打听出来了,二皇子确实暗地里在于月氏勾结,甚至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平日里书信往来频繁,近期可能有些动作了。”
林怀易一哂:“等着就是他的动作,可别让人失望了。”
“三皇子呢”他接着问。
“三皇子势力藏的深且平日里做事也低调细致,下人口风很紧,目前并不知道太多。”灵渠叹了口气。
“墨恭此人颇有城府,不是善茬,跟那个墨厉不在同一档次。
继续盯着吧,找人把吴家也盯紧了,那老东西不会就白白咽下这口气的。”
“是”灵渠应道。
灵渠走出门,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将军府跟被人下了蛊咒似的,只要在里面久了,就算是再闲云野鹤的人都会被这万丈深渊似的漩涡搅进去不得安宁。
他年轻时看着林家兄妹从最初满脸耀眼的灿烂几经波折到了后来的隐忍暗沉。
父母双双去世,林瑟清以公主的名义被派去和亲……
灵渠还记得她出嫁那天,明明应是由皇家亲自选定的良辰吉日碧空如洗,却意外的刮起了北风,一时间飞沙走石,吹起了她厚重的头纱,露出那双早就不再明亮的眼睛,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含上的薄薄的雾气。
他看着林易清站于城墙之上,一直目送着马驾走远,直到成了天边的一处黑点,再也看不见。
从此相依为命十几载的兄妹天各一方,独自成长,不得见对方最后一面。
血浓于水的亲情就被简单的一道圣旨生生切断。
直等林易清从城墙上下来时,当时的监国如今的圣上,也是他们从小的玩伴才匆匆赶到。
这在朝堂上运筹帷幄长袖善舞的皇子连来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灵渠回头看了林怀易一眼,也许是上天看到了将军面具下强忍着的凄苦,才给他派来了这么个可人的灵物。
他能看到自从林怀易出现之后,将军面上的阴霾开始逐渐消散,有时就算是这狐狸犯了什么错受了将军惩罚,但灵渠自是知道他也只是佯装生气,从未真正的动过火。
有了这贪吃又贪睡的狐狸之后,将军开始三餐定时,歇息也早了,对自己的身体开始注意起来,不再乱糟塌使得灵渠又急又气,也很少再见到他的书房内油灯彻夜未灭,轻咳不止。
灵渠后来多数时间都在各地防哨点跑,不多在林易清身边,就是因为对他开始放下心来,这将军口中经常嗔骂的“拖油瓶”,倒是借着一己之力将他的生活掰上了正轨。
得了不少安宁。
……
日头渐落,鸟叫虫鸣。
早春的夜晚依旧有些凉意,月色如玉般清冷。
林絮有些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好几次之后披衣起身来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望着月亮。
不知为何,最近这几日总有一种像是忘记了什么,可努力回想却怎样的都不起来的感觉。
偏偏这混沌感还一次一次撞击他的神识,可他自问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一路平平稳稳的过来,就算忘也只是一些无足轻重之小事,到底这让人抓耳挠腮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他向来是一个善于自省的人,自然也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他与欲成王之间不一样的气氛,甚至这一感觉从他第一天遇到欲成王就开始了。
好看的男人和女人他都见过不少,单单在自己宫里的侍女就已经是有是由姑师国上等的面貌的人中挑选而来,各个能歌善舞,身材婀娜,面纱蒙面一双眼睛如湖水微波般灵动,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
可他对她们都不曾有过像他对欲成王的那种感觉。
他也听过男人之间也可以有感情,他也并不反对,毕竟人的感情以爱为大,虽说他之前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可实实在在的心跳加速出卖了他。
而他也敏锐地发现林怀易的确对他有着不同,这位在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轻飘飘的,可唯独偶然被林絮捕捉到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像是装了全世界的心事,也像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少年终于看到家的那份释然和脆弱。
不过这样的神色总是一纵而逝,转眼间他又会换成那副对谁都抛媚眼的欠揍样,使得林絮刚开始都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可这世间,真的有命中注定吗?他不敢多想。
只是望着将军府的方向,自言道:”王爷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但林怀易此时并非在府中。
城外天谕山山顶,寒风呜咽刺骨。
一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的老者面前跪着只狐狸。
一仙一狐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这近似凝固的气氛从何时而起,已经持续了多久,周围传来远处虫鸟野兽的回响。
又隔了良久,狐狸重重的朝老者磕了一个头。
老者叹道:“你可想好了?可切勿因一时贪晌自毁前程。”
狐狸开口回:“想好了”。
老者听言皱了皱眉:“你当真要放着长生不老不要,舍修为随着那凡人几经轮回,历人间疾苦,黄土埋骨吗?你要知道借着你如今资质,位列仙班自是不难,这可是天下修道之人一生梦寐以求之事。”
狐狸坚定道:“可天宫孤冷,不及人间热闹。仙位只是枷锁,锁人千秋而挣脱不得。”
老者深深地看了估计一眼,只因当时在南山时怜这天生灵物不懂修炼之道,就给了它根仙骨看他造化,没想到竟还惹出后来的这么多头疼事来。
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将一条咒语拍入狐狸体内,挥了挥手
“好了,待时机成熟,就把咒语揉入你的内丹里喂给他,他自然会将前世想起。”
“切忌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他毕竟是凡夫□□,若是过激了极易被过往反噬至疯魔。”
“我已仁至义尽,倘若你他日后悔,也别来找我了。”
“自是不会,感谢仙人出手相助。”狐狸再朝老者重重的磕了个头,飞身向山下掠去。
老者看着狐狸远去的背影,手里捻着佛珠,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若我当初也有这般勇气……“
也不至于在天上用人间镜看着她过了一世又一世,从牙牙学语到凤冠霞帔,从三千青丝到白发苍苍,有着喜怒哀乐,历经爱恨嗔痴。
可自己看着她几世轮回,却连身边的海棠花都不曾枯萎,依旧鲜艳的像是在嘲笑他飞升成仙了却还溺于俗事。
天庭孤冷,不及人间热闹。
这还没多少年岁的狐狸竟已看透了他现在才想通的道理。
也难怪当初会硬闯地府,闹得无人不知有只九尾狐为了凡人自断一尾做阴阳笔,偷改了那人的命格,被阎王抓住差点将其打死。
若不是他在天上知晓之后急忙赶去地府把那血淋淋的狐狸给捡回来,放在天宫护养了段时间,怕是他最后的尾巴都会被斩断,更别说有命来找他要咒语了。
天庭里都笑狐狸太痴狂,可他们没有沾过这融于骨肉的情爱,又如何能看得穿这份舍身忘死的炙热。
罢了,去找月老下会儿棋,说点好话让那老头许他们生生世世红线缠连好了。
☆、第 15 章
“少爷,天凉了,回屋吧”。刘叔从外面裁缝铺回来,看到林絮仍然身着单衣在院落里呆坐着,赶忙拿了衣服披在林絮身上。
“无事,我就是有些闷了,出来看看,刘叔你先去睡吧。”林絮温声道。
“哎,那我去给少爷泡杯茶。”刘叔烧了热水泡了杯莲子心给林絮,就退到偏房了。
这小少爷天生性子有些难猜透,心里事多,平日里也不习惯被人打扰,所以基本上都在独处,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找管事小厮帮忙。
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这点,所以就各做各事,各司其职,府内事务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就是有些太静了点。
刘叔关上门之前看了看林絮,少爷已接近加冠,也是时候找个人陪了。虽说王后在信件里提过几次,可少爷这样子也不像是对谁有什么想法,在本国宫里喜欢跟猫狗玩,来了京城就自己一个人也能玩…想到这里刘叔又有些发愁。
过了一会儿,刘叔屋里灯也暗了,应是睡了。林絮吹开漂浮着的莲子心,抿了一口,苦味在嘴里弥漫,林絮却也能习以为常的咽下去。
莲子心味苦,性凉,清心火。
林絮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起身回房。吹灭油灯和衣躺在床上阖上眼。刚有些困意袭来时只听窗外有窸窸窣窣声响,睁眼只见那只白狐偷偷顶开了窗户,刚将头伸到屋里就发现林絮醒了,做贼心虚的与林絮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会儿,又悄咪咪的往前伸了一脚,跳到了林絮床上。冲着林絮撒娇的叫了一声,一头拱进他怀里蹭个不停。
林絮一听那叫声就心软了半边,赶紧抱它起来挠挠肚皮,舒服的狐狸翻身仰躺着,翘出来的尾巴不停的摇,还低头舔了舔林絮的手,示意他继续。
林絮感觉今天的小狐狸似乎特别高兴,甚至比前几次见到要高兴许多,头枕在林絮怀里不停的这里蹭蹭那里舔舔,开开心心的享福。
林絮有兴致地挠了一会儿,看向白狐的小爪子,疑惑道:“嗯?之前的那佛珠是丢了吗?”
狐狸:……继续装傻
林絮也就只当它是丢了,也就算了。
只是林絮被这么一闹闹得睡意全无,打算再起来练会儿字。今日看了这么多字帖虽说没好意思真的要过来,但还是悄悄的记下了一些字的走势,反正也是睡不着,那就趁这会儿练练吧。
于是他将毯子盖在狐狸身上,摸了摸它的脑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对它说:小东西,你先睡,我等会儿就来。”
说罢去箱柜里翻出了一些宣纸抱到书桌前,却惊讶的发现狐狸已经坐在了桌子上,翻开了砚台竟已经开始研墨!
这下是真的将林絮惊到了,他先前只认为这只白狐较其他生物是有灵性了些,没想到这都快成精了。
狐狸见林絮望向他,看出他眼里的惊讶,挑了挑眉轻哼一声,像是在说研墨只是小意思,它会的可不止这些。不过翘上天摇个不停的尾巴暴露了它就是在等林絮夸它。
一边假装高冷的挺着胸脯仰着头,自豪的快鼻孔朝天了,一边又偷偷的瞥林絮一眼,再瞥一眼,见林絮呆头呆脑的愣在那,恨不得过去把他拍醒。
林絮回过神来,满眼的惊喜藏不住,如此灵物应是少见,却让他碰到了!林絮的惊喜对于狐狸来讲很是受用,若它是孔雀这会儿怕是都能开屏了。
“这我可是有了只小狐仙呀!”林絮放下宣纸,摸了摸狐狸的脑袋,忍不住说“以后就都住在我府里了好不好?”狐狸眯起眼用头蹭了蹭林絮温热的掌心,摇了摇尾巴,高兴的在墨里踩了一脚,顿时宣纸上多了个湿漉漉的小脚印,沿着纸张往边上微微晕开,活像是给纸张盖了个章。
林絮笑着揪了揪狐狸的耳朵,“你可别皮了,弄脏了都洗不掉。”
狐狸甩了甩头,不以为然地继续研墨继续踩。
深夜万物静谧,油灯将一人一狐的影子拉的细长,烛光摇曳中由背影看都生出默契来。屋外柳叶从冬日的肃寒中苏醒,冒出了些绿尖儿。
早春乍暖还寒,有些时候林絮睡至凌晨都会被冻醒,再裹紧被踹到一边的被子继续睡。但今天抱着只毛绒绒的狐狸整个人都暖暖的,自是一觉睡到天亮。
应是昨日白天玩得久了,晚上又练了会字,有些累着,所以睡得比平时久了些。
在他似醒非醒间,他感觉到被他藏在怀里取暖的狐狸的视线,如冰似火,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吞他入腹,照得他想不醒来都难。
可等他睁开眼时,却又只看到狐狸温顺的贴在他胸口,见他醒了,挪上来碰了碰他的鼻子,舔了舔他的下巴,把爪子搭在他的手臂上,温温柔柔地看他。
”大概是自己刚还不甚清醒,应是感觉错了。“林絮心想。
他略带歉意的勾了勾狐狸的鼻子,对它道:“早上好呀小狐仙,睡得怎么样?”
狐狸心里暗搓搓骂道:……半夜都快被这人勒的喘不过气来,怕弄醒他一整夜老子连动都不敢动。知道冷怎么不多加点被子,还踹的远远的,都这么大人了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怎么行!
它越想越恨铁不成钢,咬了被子盖在林絮头上,示意林絮以后将被子盖好。
林絮在被子里吃吃笑,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半夜有踹被子的陋习,之前就一直被父王母后训,没想到今天还被一只狐狸给教训了。
林絮掀开被子,伸手将狐狸抱在怀里,捏了捏狐狸的脸颊,道:“这不是因为抱着小仙子感觉暖极了,可舒服了,所以被子都不用了呢。”
狐狸一听心下暗道:哎呦瞧瞧这骚话都是跟谁学的,在人前怎么就一副盘正条顺小学究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
结果只听林絮自言自语道:“嗯?是因为跟裕成王接触多了吗,怎么如今我说话都这么油腔滑调了呢?”
暴躁狐狸一听炸毛了:“??跟我学的??油腔滑调?!本大仙可是全京城第一正经美男子!他这些骚话明明是跟墨云济学的!一定!”真是恨不得马上变回人形跑去揍墨云济一顿。
四皇子看书看着看着打了个喷嚏,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怨念,不由自主地默背了会儿清心咒。
纵然再怎么想跟抱着白狐玩一会儿,但已经起迟了,所以功课还是要做,毕竟徐太傅病已经大好,明日经纬堂就要重新开始教学了。
所以接下去的日子里,该练功练功,该念书念书,还是丝毫不能落下,客居他乡得更为争气才行。
林絮下床去打了盆水,洗把脸之后神清气爽,试着去擦狐狸昨天因为顽皮而沾满墨水的前爪,发现有些擦不干净,林絮嗔怪道:“你看你,现在好了,变得脏兮兮的,今后还淘不淘气?”
狐狸羞愧的垂下了眼,林絮摸了摸它的头,道“罢了,多洗几次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褪了,你以后就多来我处,给你多洗好了。”
狐狸吐了吐舌头,朝林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在笑。
“可真好看呀…”林絮心里默默地想,就更舍不得它走了。
只是这白狐生活比林絮还规律,白天从不长时间留在质子府,等林絮将它暂时洗不干净的爪子擦干,卷起尾巴勾了勾林絮的手指,就打开从昨天进来的窗户一溜烟跑走了。
……
四皇子府
墨云济看着眼前这个混世魔王有点说不出话来。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全京城最不正经的人会给他送字帖?上面那些乌漆麻黑的脚印又是怎么回事?将军府是养了什么动物吗?还有这字贝联珠贯,铁画银钩,也不像是这没念过几天书的便宜王爷写的,难不成还是灵渠?
可无论如何,上面写着的“谨言慎行”又是怎么回事?论说瞎话,还有谁比得过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裕成王?
墨云济有些胸闷,可看着面带桃花还偏偏一脸慎重的林怀易又不好说什么。这小子该不会是昨天又去什么楼什么阁里喝花酒喝上头了吧!
真是想替林将军好好揍这混小子一顿,没人管束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京中重臣不愿意多走动,烟花柳巷的姐姐们倒是全认识了个遍!
只是无论墨云济像个老嬷嬷似的心里怎样地将这愣头青翻来覆去的教训了一遍,收起字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怀易啊…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今天刚到了些脆藕,由江南采摘直送至京城的,看着也可口得很。”
可见林怀易来四皇子府蹭饭也有些年头了,不等墨云济命令,管事的已经摆好两双碗筷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怀易咋咋呼呼地搬开椅子毫不生分地坐了下来。
四皇子府里口味偏淡,大都是些清蔬小菜,今天因为林怀易在所以特地让厨房多加了地三鲜,墨云济则自己端了碗山药粥在边上慢慢喝。
“今日早朝,”墨云济顿了顿,缓缓的搅了搅粥,继续道“父皇大发雷霆,削了陈国公的职,连带还罚了数人。”
林怀易眉头微蹙,道:“是陈国公那大儿子克扣军饷的事被发现了?”
“岂止这事”墨云济道:“一并被查出的还有通敌卖国。最近被截住的与月氏往来的书信里有大魏北边布军图,皇上一看直接让人将陈公子入狱了,怕是过几日就要问斩。
林怀易轻哂一声:“此人胆小怕事,克扣军饷是他能做的极限了。通敌?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
☆、第 16 章
墨云济看着林怀易未搭话,眼神里透着些忧虑。林怀易虽说还未上过朝,但他一看墨云济的样子就心下通透
“他这是被人给陷害了。”
墨云济点点头
“陈奕德我也见过,的确如你所说,没这通敌的胆量,被拖下去之前都已经吓晕了过去,可怜陈国公为了这儿子磕头磕的满脸是血……”
“那现在是谁接了陈公子的职?”林怀易问道。
“还没个准信,今日朝堂上已经吵天翻地覆,谁都想争这块驻军的肥肉,后来父皇头疼就先下朝了,这事也就这么耽搁着了,谁也不敢去多嘴。”墨云济回。
林怀易冷哼一声道:“有人可等这天很久了,他这到快到手的肥肉可不想被别人抢了,自是会吵得凶。”
墨云济叹了口气,有些食不知味:“二哥这可真是心狠呐,陈国公年纪老迈,就靠这么个儿子撑着门面了,竟一点情面都不给,就这么给人家下死手……”
今日墨厉将那几条看似铁板钉钉的证据拿到父皇面前时,墨云济心里就全然不是滋味。
虽说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了这驻军职位,想塞自己的人进去,有些不齿,但他给出的罪状确凿,也就无人敢出面反驳,只得叹息这陈家公子做事不够仔细,留了漏洞,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林怀易勾了勾嘴角,自嘲道:“古往今来能成事的都是狼心狗肺之人,讲情面的都是那只被宰的小羊羔,死的都比别人快。”
墨云济闻言默然,知道林怀易这是想到他义父了,也就不再延续这话头,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示意他继续吃饭。
不过林怀易倒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不太在乎似的说道:“陈奕德此人羊质虎皮,小事可行,做大事定是不敢。
不过之前有传闻说他在驻军地找了个异域风情的小妾,美得很,因此他还炫耀了不少时间。据说那是龟兹人?”
“嗯,不过那小妾在官兵来之前就逃走了,里里外外理的干干净净,所以现在也无从得知陈奕德到底是真的通了敌方还是被那小妾钻了空子拿到布军图为本国谋了便利。”墨云济叹了口气。
林怀易停箸,指尖轻叩桌面,沉着脸想了会儿,冷哼一声“如若是颗戴着面具的棋子呢?”
墨云济一愣,望向林怀易问道:“你是说,那女人是其他人有意放在陈奕德身边的?”
林怀易重新搅了搅饭,目光冰凉,轻轻说道:“西域这几个小国人长得都大致相似,她说自己由龟兹来难道就真是龟兹人?也就陈奕德嬖与妇人,为了美色被猪油蒙了心,对来路不明的女人都言听计从。”
墨云济揉了揉眉心,想起他曾经听到的墨厉与月氏暗地交好的消息,哑着声对林怀易犹豫的说道:“那……你觉得真是月氏所为吗?”
林怀易冷笑:“何必如此委婉,你还不如问真是你那好二哥吗。”
墨云济无意识的搅拌着他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粥,久久未开口讲话。
任何一个朝代都有争权夺势,有手足相残,这些他早就从古书里,从太傅所教的知识中所了解,他自然也懂得生在帝王家,得流尽全身的血,剜去自己的肉,把心丢入万丈深渊才能一路浴血搏杀至最后。
而仁义礼智信在坐在那把椅子上之后才说给天下人听的,帝王家为了权利所做的,实则为天下最不仁最不义最为苟且之事。
西域与大魏连年征战,互相都折损了数以千计的将士在里面,多少人在鹤怨猿啼的边疆马革裹尸。
墨云济天性温厚,他能理解皇位之争的残酷,但他着实不能忍受他的兄弟会为了权利与西域世仇同流合污。
他实在做不到将战士的命视作草履,被无谓的牺牲在残阳似血的大漠。
即使历朝历代借助他国之势为自己赢得皇位的人数不胜数。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金规玉律,万古长存。
说他优柔寡断也好,斥他妇人之仁也罢,可他不愿意让大魏的战士们鲜血白流,不忍心看到千家万户家庭破碎,妻儿受苦。
若是要以他们的痛苦作代价,以本国将士骨肉为台阶,这龙椅争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从小就知道,也始终看不懂,许是自己的确不够聪慧吧,他默默地想。
林怀易知道墨云济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能在皇家活下去的从不是温和纯良之人,就像能在战场上厮杀到到最后的不会是最能讲道理的人一样,而墨云济就正好缺少了那份杀伐决断。
这也是为何虽说一直以来都是墨云济帮助皇帝处理政事,但皇帝对他的态度始终不温不火,还不如他那两位四处蹦跶惹人烦的兄长。朝堂上大臣各个都是人精,闻一知五,也就自然对其他两位皇子要热络许多。
也正是因为墨云济这份外人看起来的温吞纯良,甚至有些过于儒雅清高,使得他身处漩涡的中心还偏偏能保住自身,没有让那些利欲熏心皇亲国戚们过早的带着走上这条茹毛饮血的不归路,皇上也才会将一些琐碎政事分摊给他这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儿子。
“啊易你明日开始上朝,切记需事事谨慎,切莫逞一时口舌之快与人轻易结下梁子,如今局势混沌,圣意不明,且各方势力斗得如火如荼,刚入朝需先低调做人。”墨云济有些担忧地说。
墨云济比林怀易年长几岁,小时被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带着见过被林将军襁褓之中的林怀易几面,再后来林将军血染黄沙于漠北,睿王后来又一心求神拜佛,对世事不闻不问。
许是瞧着这孩子可怜,墨弘便让当时不太说话显得有些木讷的墨云济平日里没事去找找林怀易,好歹两人也能有个伴。
墨云济虽心善但也不傻,知道凡事有度,所以虽说明面上两府走动并不多,免得惹人猜忌,但他向来都将林怀易当做胞弟照顾,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找人偷偷送去将军府。
帝王家人情虚伪冷淡,有了这么一个是非之外的弟弟倒是让墨云济欣喜地很。
即使后来林怀易每天表现的像是烂泥扶不上墙,先后赶跑了不少人,还被太傅指着鼻子骂过,但墨云济还是不厌其烦的为他寻教书先生,且向来习惯事事都会为他着想。
虽然他不知道这看似比他小上几岁的弟弟实际已经活了不知多少个朝代。
”嗯,知道了”林怀易应了一声,心里开始有了些盘算。
午膳过后,墨云济习惯会去书房坐会儿,林怀易也少见的跟了过去。
墨云济喜读书,门梁上的八荒阁是他自己提的字,整个简朴冷清的四皇子府里就数书房最值钱,里面都是平时他四处搜罗来的竹简古书,可见这四皇子平日里生活上清汤寡水,应是将月俸全砸这偏隅一方的阁楼之中了。
若非身处皇室,他凭着学识去考功名也自是不会差。
平日里让林怀易来看书实在是连拖都拖不动,所以当这纨绔王爷提议要一起去书房的时候墨云济着实吃了一惊。
“啊易这是要考取功名壮志吞咸京了?”墨云济打趣道。
“我吞咸京作甚?”林怀易二五八万的回道,哽的墨云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直到林怀易找出那原拓本史书墨云济才知道他原来是要去借花献佛。
送书这倒不碍事,只是先前也不见啊易对谁如此上心过,着实新奇。墨云济暗暗地想。
不过林怀易愿意出去多走动这也足以让他欣慰,好像最近他在人前正经露面的次数是多了些,不再是酒馆花楼里那阔绰王爷,也不再是蓬头垢面从山上下来的世家农夫。
“等会儿你与我同去一趟公孙府如何?今日公孙将军告病未上朝,一起去将此事告知于他。”
这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怀易就已经坐在藤条椅上昏昏欲睡,半眯着眼,头一垂一抬,墨云济只得在他彻底魂游太虚之前安排好他。
“嗯,原本就打算去一趟。”林怀易迷糊着讲。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色成阴子满枝。
早春午后极易犯困,尤其是对于这只毛绒绒的懒狐狸来说。
春日暖阳,微风由半掩着的木窗吹来,裹着屋外风信子的清香,吹得木窗吱吱呀呀地来回轻晃。
抚上脸一阵酥痒,如此情景舒服地狐狸忍不住露出尾巴挂在藤椅后面偷偷地吹着风。
“那小小的啊絮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思绪随着柳絮飘向远处,飘到那个寄人篱下腼腆而又好强的少年那里。
十几年前的林易清,从认识的那天起就已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横刀塞外百敌不侵,早已被时光打磨的游刃有余,只是偶尔在两人相处时才显出些顽劣的本性来。
若非林老将军意外离世,这小将军应也还是能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重压猛然砸向他时,他凭着一腔孤勇硬生生的扛下了所有人的质疑与有心之人的趁火打劫,用肩膀撑起了整个驻军的运作,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从一个少爷蜕变成合格的将领。
众人只叹虎父无犬子,可又有谁知道他蜕了几层皮,有没有不知所措过。
后来他那相依为命的妹妹又被当作和亲公主送出京城去往西域,成了筑就他铜骨铁血的最后一道炙火。
而如今的林絮正是那个林怀易未曾有幸参与过的,那个无人帮扶憋着一股气去与外界对抗的倔强少年。
“三生有幸”
得以护你周全。
☆、第 17 章
两人等至日央,估摸着应是过了午休的时辰了,就一同去公孙府,门口应门小厮见是他们两人,连通报都省去就给他们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