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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回主公,属下查遍了蛟族年龄适宜的女妖身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蜉说到此处,总觉得远处那团白到反光的毛团子有点碍眼,小声询问道:“主公,猫妖一族能以瞳术通阴阳,我与主公以此秘法交谈很可能会被他窃听到……主公,要继续说下去吗?”

“无妨,他是半妖,没有阴阳瞳。”夜谰并未觉得那毛团子有什么危险,反倒很想拿起来蹭蹭脸。

蜉便安心地说道:“主公,您的生母,很可能不属于夜氏一族。因为自第二代族长开始,也就是您的曾祖,再无天赋优异的蛟族女妖诞生。”

“孤的生母必为蛟,否则孤不会有这般实力。”夜谰不敢苟同。他的神魂之力生来强大,若非纯血蛟族,怎可能有如此天赋!

蜉无奈道:“但据属下所查,四代族长的正妻为豹族所出,两位妾室分别出自东境的孔雀一族,与西境的兔族,且这三位夫人皆已早逝。”

“孤为外室所生,你不是不知道。”夜谰直言不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蜉却道:“主公,自三代族长起,凡是新生的蛟族女妖必会登名造册,日后还会经过严格的考验与选拔,以备作族长正妻。若您的生母真的为蛟族所出,不应当查不到。”

确实……夜谰眸光微沉。他的资质足以让母亲“母凭子贵”,就算是她没有被父亲明媒正娶,也不该成为无名之妖,甚至死后连个牌位都没有!这不合逻辑。

难道说此番人界之旅纯属白来一趟?夜谰不甘心地皱紧了眉头,幸而蜉紧接着提供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主公,另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上个月,属下的妹妹们无意中发现,一位占卜师在沵海一代暂居,如今尚未离去……主公若不嫌路途遥远……”

“占卜师?倒是稀奇……他在那里做什么?”夜谰诧异。

“应当是在占星……属下不敢靠近,只能远观。”蜉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幅画面传送至他的脑海中。那一片浩渺的汪洋,夜空下,一身形消瘦的人族青年坐在一张奇怪的椅子上,容貌模模糊糊得看不清楚,他的脚边则是用石头垒起的两个小石丘,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此人高深莫测,我们无法探得虚实,只能推测出他很可能是上界来的人……”蜉说罢,又将路线图展示给他看。

夜谰思索片刻,沉声道:“不急着去沵海,那里我不消一日便能到达……先引我去白巫曾居住过的森林看看。”

“是,主公。”蜉应下后,神念随之退出了他的识海。夜谰双手间的白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绿色的小虫在半空中轻轻扇动着翅膀,似蚊却可发光,像极了萤火虫和蜻蜓的杂合。

夜谰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绿虫便飞了过去,稳稳地降落在上头,收起翅膀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柳叶。

“雪疾,走吧。”夜谰冲在树下等候已久的毛团子唤了一声,轻理衣衫冲他伸出手。

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小猫赶忙起身,打了个哈欠后,带着笑容摇头晃脑地冲他跑了过来,却一个急刹停在了半步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绿叶子”,眼睛越瞪越大,尖牙一点点露了出来,弓起身子,后腿在地上蹬进了土里。

夜谰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只淡淡地想,这猫的鼻子倒挺灵光,并没有把他那短小的四条腿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雪疾,这是……”,岂料他话未说完,巴掌大小的毛团突然拔地而起,闪电般轻松地跃至他肩膀,吧唧把“树叶”舔进了嘴里。

“主人……虫虫……”程雪疾迎着夜谰瞬间变得惨白的面庞含含糊糊地说道,又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张开嘴喵了一嗓子:“被我次掉啦!”然后乐呵呵地蹲在地上,昂头等夸奖。

夜谰呆若木鸡地看向刚刚还被他评定为“一点危险都没有”的小猫咪,半晌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捞起猫,照着他的屁股一通乱拍:“快吐!不能吃!”

“没关系……不会吃坏……呜……”程雪疾一脸茫然地被拍得猫毛漫天飞,喉咙突然一痒,刚刚那绿油油的小虫子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湿哒哒的翅膀颤抖了一下后没了动静。

“蜉!你还活着吗!啊!”夜谰扔下猫去戳凄惨的小虫,将妖力输进它的体内。

绿色的小虫登时泛起一道耀眼的光芒,身躯迅速变大,最后化作一身着白绿相间长裙的女妖,额头上贴着一张奇怪又宽大的白纸,挡住了大半容颜。

“主公……咳咳……属下……不能尽忠了……咳咳咳……”女妖艰难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忏悔道:“属下……被区区一只猫妖……捉住了……有愧主公栽培……唯有一死……”

“不不不不……”夜谰拂去额角冷汗,哭笑不得地看向目瞪猫呆的程雪疾:“此猫甚是了得,孤被他挠过十道印子……”

程雪疾则惊吓过度地看了看女妖,又看向夜谰,再看向女妖,最后立起身子挥着前爪大喊;“主人!虫子变成妖怪了!”

“……你不也是妖怪……”夜谰揪起小猫放在头上,笑道:“孤培养她们百年有余,今天差点让你一口把“首领”给吞了。小猫,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虫子变成妖怪了……”程雪疾全然没听清夜谰在说什么,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嗷呜一声吐了起来……

……

“主公,您真的要带着这只猫一起走吗……他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蜉再次停在夜谰的肩膀上,抖着翅膀犹豫地问道。

夜谰用袖子擦了擦脸,浑身都是被吐上的鱼腥味以及奶味,低头看向口袋里蜷缩成一团陷入自闭的小猫,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自己的收藏数,又看了看隔壁的收藏数…陷入自闭。

这次扑街得厉害,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完啦!祝大家吸猫快乐!

☆、【森林】

夜谰一行即日便到达了千里之外的“白巫森林”,却不得不望而止步,暂居在附近的城镇中。

“蜉,你们的踪迹被发现了?”夜谰立于镇中高塔之上,远远眺望着森林上空。只见紧贴着森林外围的空地上,隐约萦绕着一道透明的流光,用术眼仔细观察后方可辨出,那流光实乃咒法所成,虽不知具体效用,但其力量之强劲,绝非出自凡人之手。

蜉化作人形立于他身后,低声应道:“主公恕罪,但属下可以全族性命担保,属下没有出卖主公的行踪。”

“以后莫要再说用全族性命担保这种话……孤担不起。”夜谰微叹,将妖力探出沿着森林探了探,不禁眸光微深:“不是妖术,应当是人族符咒师做的……孤不擅咒法,先观察几日,再另作打算。”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几位毫不知情的路人走进了林中,看模样应当是群樵夫。结果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又双手空空地退了出来,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互相攀谈了起来:

“喂,咱几个来这里做什么?”

“好像是……记不起来了……”

“……奇怪了……”

于是樵夫们又狐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丛林,摇摇头离去了。

“主人,我想起来啦!”见此情景,夜谰口袋里的小猫突然钻了出来,指着林子小声说道:“那个是“靡音阵”,凡进入到法阵中的人都会被奇怪的声音控制心神,受人摆布!”

“你怎么知道?”夜谰诧异,将小猫提出来放在手上顺了顺毛。

程雪疾忙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前主人让我跟一位咒法师打架,他用的就是这种法阵。但是那个人的力量明显没有这个厉害!”

“若只是以法阵乱人心智,以我的魂力,倒没什么可顾虑的。但强行破阵入内,必会引起布阵人的注意……”夜谰沉默了片刻,将怀中小猫随手递给了蜉:“替孤看好这他,孤亲自走一趟。”说罢脚下一点,下一瞬已出现在森林外,径直走了进去。

“主人!”程雪疾一惊,下意识地探身想跟过去,却被蜉按住了后颈,只得抬起头眼巴巴地央求道:“漂亮姐姐,让我跟过去看看吧。”

蜉被遮挡住的容颜上不知是何表情,低声回道:“主公有令,在此等候。”

“可是……”程雪疾担忧地看向森林。“靡音阵”常常暗藏杀机,进入阵法的时间越长,所受暗示越为强烈,最后往往会演变成自残甚至自杀。那时他吃尽苦头,险些死在阵中,幸而最后稳住了心神,与那阵法师拼了个两败俱伤,勉强生还……

正想着,蜉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猫,你隐瞒了什么?”

程雪疾一怔:“隐瞒?我没有隐瞒啊,那个就是靡音阵……”

“不。”蜉依旧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浑身似是没有温度,僵冷得如同石像:“猫,你见过血。”

“什么意思?”程雪疾被她硬邦邦的手指抓得难受,跳到地上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蜉的眸光在白纸后面隐约显露出半分,定定地凝视着他又道:“为什么要装成无害的普通猫咪,你杀过人。”

“我没有。”程雪疾迅速反驳着,反倒显得有些心虚。

“你也杀过妖。”蜉将视线挪开,眺望向远方:“装出弱小乖顺的样子,是想让主公觉得你很……可爱吗?”

可爱二字是她稍稍斟酌了一下后说出来的,或是觉得这般形容一只男妖有些奇怪。

程雪疾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突然软下身子坐在地上,眼睛圆溜溜地满是歉意:“漂亮姐姐,是我吞了你一次,让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不。”相比之下,蜉依旧一点波澜都没有,仿佛她本身不识七情六欲:“虫族的感知力很强,经过方才的接触,我可以笃定你是个很擅长隐藏自己内心的妖。你或许对主公没有恶念,但也欺骗了主公。”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程雪疾默默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森林,前爪狠狠地勾了起来。

森林中,夜谰慢慢向前走着。这里的树木比正常的森林要高大了许多。浓荫遮日,光线稀稀疏疏地渗透而来,斑斑点点地落了一地。

好静,静到过分了。夜谰止步,看向头顶上的树叶,发觉叶子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抖动着,却没有丝毫的声响,想必是被阵法隔离了声音。

有趣。头一次见识到人族阵法的夜谰反倒来了兴致,小心感知着阵法的波动,刚想散出一丝妖力探查一二,余光忽然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瞥见远处的一小片空地,踟蹰了一瞬后,终究走了过去。

此处似是被刻意清理过,地上光秃秃得没有一株草木,不大不小地形成了一个圆圈,如同简陋的戏台子。

夜谰走至圆圈边上,蹲下身子看向地面。这里的泥土有着微妙的不协调感,用手一捻,泛黄且干燥的土壤便成了细沙,全然不似能养出高树的肥沃泥土。

他起身,缓缓走向圆圈中央,站直了抬头看向天空。白云不动,阳光也失了真实,此地仿佛与世间彻底失去了联系,格格不入地静止着。

站着站着,他忽然有种很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心口。

怎么……空落落的,夜谰慢慢皱起了眉头。他忽然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惶恐感,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落了。心脏,宛如被挖空了一块,又填进了空气。看上去严实合缝,实则稍一呼吸便会拉扯着血脉,拉风匣般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是谁?”一道声调单一的声音猝然响起,近到仿佛是贴着他的耳朵问的。

夜谰急忙转身,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顿知这是“靡音阵”终于影响到了他,便默不作声没有放在心上。

岂料那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放肆到钻进了他脑袋里,喋喋不休地一遍遍重复着:“你是谁?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的父母在哪里?你从哪里来?你是谁?”

“闭嘴!”夜谰恼怒,闭了听觉去抵抗这道恶心的声音,谁知它根本不是从耳朵传进来的,而是在自己的心里回荡着。

“夜谰,夜家只关心你能否当上妖王。至于你的生死,你父母的生死,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无所谓。”夜谰不屑地冷哼一声,将自己紧攥着的拳头努力松开。

“你的朋友呢?你的朋友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们离你越来越远了?”

“……我不在乎。”夜谰咬紧牙关,将躁动的妖气压了下去。

“当族长开心吗?当境主开心吗?当妖王,开心吗?你是在为谁当妖王呢?为夜家?还是为你自己?”

“孤的事用不着你管!”夜谰怒吼出声,下一瞬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跟一个阵法较劲丢人现眼,不禁脸色铁青地闭上了嘴。没曾想,这下一句话再度点燃了他的怒火:

“连你养的猫,都揣着心事,不愿告诉你。”

“住口!”夜谰周身妖力迸出,撞向阵法试图毁灭它。然而利刃般的妖气冲向屏障的一瞬间,攸地调转回来射向他的身后,偏颇了半寸砸在树上,顿时将四五棵高树拦腰折断。

“阁下莫要动怒,我只是路过罢了。”与此同时,一白衣男子坐在奇怪的椅子上,自林中缓缓现出。

夜谰挑眉看了过去,见他身形孱弱且面容和善,年岁很轻,身无妖气但体内灵力澎湃,应是为人族修真者,便尽量放缓语气回道:“见笑了,我也只是路过。”说罢转身要走。

“你走不出去了,你的心乱了。”白衣少年突然唤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还早,坐下歇歇吧。”

夜谰狐疑,再度打量起这位自来熟的少年,迎着他那和善的笑容稍稍减轻了些许的戒备,却依旧隔着八丈远没有上前:“真人何方洞府?”

少年笑笑,摊开手掌露出一枚光滑的鹅卵石:“没有洞府,我就是个离家出走的游子。不知您怎么称呼?要我唤您一声境主吗?”

“不必,真人如何称呼?”夜谰斜眼看着他,心里泛起了嘀咕。怎这孩子骨龄不算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且能一眼洞穿他的真实身份。难不成是修真界的修士下界了?

“我姓陆,按年岁还得叫您前辈……不过你我所修之道不同,这样叫有点怪……”少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终于挑了个感觉上不太出格的称呼:“就唤您夜公子?”

“孤的名字你都知道?”夜谰不知怎的,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些好奇:“公子这种叫法,妖界并不时兴。不过孤为异乡客,就按你们人族的规矩来吧。”

“夜公子果然如我所想的那般,是位好相处的。”姓陆的少年将石子握紧,转动着椅子上硕大的木轮靠得近了些,笑吟吟地仰脸看着他。

夜谰被他这笑容弄得满头雾水,又不好伸手打笑脸人,便编了个瞎话作势要走:“没什么事的话,孤就走了。晌午了,孤该去喂猫了。”

“……”陆姓少年的笑容停滞了一瞬,略带尴尬地问道:“没什么事吗?夜公子不是昨日还说要去找我吗?难不成我算错了?真没事的话,我就回家了……”

夜谰心下一惊,赫然发觉眼前的少年与蜉传递给他的记忆里,那位坐在海边观星的占卜师大差不离。

☆、【非蛟】

夜谰与他相视许久,并未暴露内心中的震惊,只是将语气放得更客气了些:“原来你就是海边的那位占卜师。陆公子能亲自来这一趟,孤不胜感激。”

“夜公子客气。”陆公子似是长吁一口气,指向他身后轻声道:“请坐。”

夜谰斜眸看去,见自己的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板凳,便没有推辞,一撩衣袍坐了上去。结果这凳子有点矮,他这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想了想后,干脆盘腿一坐,跟打坐的罗汉似的神情严肃地看向他:“陆公子既有此神通,定知孤找你所为何事,只是陆公子为何要在此地布下阵法?是不想让凡人进入此地吗?”

岂料陆公子竟抱歉地笑笑:“对不起,靡音阵不是我布下的……我急着来找你,只是想问个问题。”

“……请讲。”夜谰眉角一抬,略显不悦。这人族修士未免有些太“反客为主”了,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倒上赶着要发问。

陆公子直视着他的双眸,眼底满是骐骥地问道:“请问,你什么时候化龙?”

“……??”夜谰语塞,茫然地反问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什么时候化龙,岂是我说得算的?”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陆公子失笑,手指挠了挠鼻梁掩饰内心尴尬。

夜谰越发觉得他古怪,只得耐下心继续问道:“陆公子,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陆公子沉默,片刻后方低叹一声:“实不相瞒,我需要借您的时运。”

“借时运?借我化龙的时运?”夜谰对他的诚实颇感意外,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下巴审视着他:“怎么个借法?”

陆公子收起笑容,严肃地沉声说道:“借你化龙的一瞬间,冲破穹宇上的“门”,接我的朋友回家!”

夜谰蹙眉向后仰了仰身子,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了。怎这小子说的话拆开每个字他都明白,放在一起就前言不搭后语,稀里糊涂了呢?

陆公子却全然没有解释的冲动,率先提出了具体需求:“夜公子,我对天道发誓,绝不会影响到你的命途。只希望你能在化龙前夕守住本心,莫要误入歧途。”

夜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这话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什么恶意,便哼笑一声问道:“歧途?何为歧途?孤已经是妖了,哪儿还有歧途可走?入魔吗?”

“对不起,天机不可泄露。”陆公子语气认真:“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倘若你能坚守本心,你所渴望的一切会回来的。”

“比如。”夜谰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倦了,总觉得跟他说话比跟老蛟说话还费劲。老蛟是听不进话,他是说不明白话,两个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东西。

陆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渴望的,是你已经失去的,不是吗?会回来的,只要你还是现在的你。”

夜谰眯起眼,目光微冷:“孤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你能复活死人吗?”

“不能,但是他们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祝福着你。”陆公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夜谰顿感无趣,慵懒起身撩起额发:“孤不想同你啰嗦下去了。你说想借孤的时运,大可以借去。不过孤可不敢保证究竟多久能化龙。蛟族数千年未化龙了,孤又不受天道眷顾,此生能不能化龙都是另说……另外孤想问你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回答。”

岂料没等他问出口,陆公子竟直白地说道:“蛟族能不能化龙,与夜公子没有丝毫的关系。因为您根本就不是蛟。”

“什么?!”夜谰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吐沫给呛死,瞪圆了双眼看傻子似的瞅着他:“我说陆公子,你到底是不是占卜师?怎神叨叨了半天,竟连孤的真身都看不出?”

陆公子无辜地歪了歪头:“您能看出自己的真身吗?”

夜谰僵住,旋即恼羞成怒地抬手敲了他一个栗子:“小屁孩,有话快说少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孤不是蛟,还能是什么东西?!能化龙的除了蛟还有别的种族吗?”

陆公子头顶着红印子,往后撤了澈免得再被他敲一次:“夜公子,蛟,是能变成龙,而你是化龙。二者不同。至于具体缘由,天机不可泄露。”

夜谰打牙缝里又问:“那,白巫……”

“天机不可泄露。”陆公子抬起双手遮住脑袋。

夜谰深吸一口气:“……好!孤身上的……”

“天机不可泄露。”陆公子抬眼仰望天空。

于是一人一妖对视半天,陆公子露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泰然表情,夜谰则被气得额头暴青筋,愤然转身沿来时路离去:“孤在这里跟你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就是个错误,你这神棍赶紧回上界吧!除了天机不可泄露,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公子也没拦他,任他走了很远后忽然低喊道:“夜公子,忍得了孤寂,方能享繁华,你选择的路是对的,无论如何,请不要质疑自己的选择。”

夜谰心思微动,回过头去再度望向他,谁知那片空地上早已没了陆公子的踪影,只剩下一枚鹅卵石躺在地上散发着幽光。

……

“主人去了好久……”程雪疾用余光悄悄睨向蜉,见她好像没有看过来,便用屁股一点点往前挪。

“猫,你要走吗?”哪曾想他刚动了半寸,蜉突然开口低问道。

程雪疾打了个激灵,忙装傻般笑道:“没有啊!姐姐看错了!”

“猫,你想违抗主人了?”蜉的脑袋一点点转向他,毫无感情地生硬说道:“主人还不回来,是不是出意外了?去看一看。如果真的出事了,现在抢救他还来得及。”

“……你!住口!”程雪疾登时面红耳赤,炸毛立起身子凶巴巴地吼道。

然而蜉不为所动,继续一五一十地将他内心所想给“读”了出来:“这只虫子好像会读心术?他会不会跟主人说我坏话?主人看上去跟她很亲近的样子,她到底是谁?猫,我确实会读心,我不会说坏话,只会说实话。亲近二字不适合用于我与主人之间,你可以说,主人很信任我。”

“没有没有!”程雪疾崩溃,前爪捂着耳朵使劲摇头:“我才没有质疑主人的实力!主人定会平安无事!”

“主人有时候好像很笨的样子。”蜉顿了顿,无情地继续说道:“听闻冷血动物都不太聪明,主人是蛟,跟蛇差不多吧?”

“啊啊啊啊啊啊!我没有!!”程雪疾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去捂她的嘴巴,岂料半空中突然被截胡,一只大手揪着他的后颈,将他缓缓转了个个儿,沉声问道:“雪疾,你说谁笨?”

程雪疾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正对上夜谰那双寒气逼人的竖瞳,登时双腿一抻放弃了思考,安静地悬挂着来回摇晃。

“主人,您平安归来了。”蜉见夜谰把猫揣进口袋里,并没有斥责于它,便在心里重新掂量了一下这只猫的受宠程度。

夜谰颔首,犹豫着望向森林:“孤遇到那个人族占卜师了……他说了很奇怪的话。他说孤不是蛟。”

“嗯,有可能。”蜉确实只说实话,全然不顾夜谰的脸色青里透着紫,紫里泛着红,五彩缤纷好不精彩。

“孤不是蛟,能是什么?蛇?!”夜谰见衣服上的口袋鼓鼓囊囊地摇晃了起来,一对儿雪白的耳朵贼溜溜地往外支棱着,便戳着猫脑袋把他按了回去:“回去再收拾你,居然敢说孤跟蛇差不多!”

蜉侧身让开路,让满身杀气的夜谰先走,跟在他身后问道:“主公,接下来去哪里?”

“去查!查谁布下的靡音阵!”夜谰心中烦乱,将妖界能化龙的种族筛选了一遍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如果真的不是蛟,那就只能是蛇。

跟连枫游一样的,蛇。

真身滑滑溜溜,又小又细,一点都不威风的……

蛇。

一想到此,他竟鼻梁酸涩,克制不住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捏猫好释放压力。

程雪疾被他从头到尾捏了一遍,蜷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惶恐地咬着自己的爪爪,生怕下一瞬便被提出来随手给扔了。

这时蜉忽然顿住脚步,将手覆在右耳上停滞了片刻后说道:“主公,找到了。布阵之人就住在这座镇子中,表面上是位人族木匠。”

“好,去会会他。”夜谰把手抽了出来,环视一周后疑惑道:“但此地并无强大的咒师。”

“禀主公,他藏匿于地下。”蜉踮起脚,轻如羽毛般漂浮了起来:“此地隐藏着一处暗庄,应属南境的势力。姐妹们修行尚浅没能探得仔细。属下现在替您重新探查一番。”

“地下……”夜谰心中一沉。自妖界与人界交接处起便藏有地下暗庄,此行千里,居然亦是如此!程雪疾口中的那个“大人”的手已探出这么远了吗?这岂不是在悄无声息地蚕食着整个人界?

思定,夜谰拍了拍口袋,压低声音道:“孤亲自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坐飞机离国啦!开学后有点忙,更新尽量保证!大家么么哒!

☆、【东境】

夜谰本以为,人界的地下暗庄应当与妖界明着的赌场相似,都是些乌烟瘴气不入流的地方,而妖界穷奢极欲之风盛行,人界再荒唐也荒唐不到哪里去。

岂料今日一见,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里并没有赌场,亦没有围骰的赌徒,整座暗庄从外表上看像是个中规中矩的酒楼,门口散立小厮几人,慵懒地打着哈欠。然而楼里所传出的莺莺燕燕的小曲与纷杂的吵嚷声,已然暴露此地并不干净。

果不其然,待夜谰步入楼中,眼前登时一片“花团锦簇”。此楼共分两层,一楼敞厅中央有一方巨大的“戏台”,娇媚的妖族女子与人族女子不断唱着艳曲,一众客人放肆地叫着好,互相攀比着往上扔银子与金银首饰。

再往两侧看去,则是两溜长长的木笼,沿着墙壁绕大厅一周。里头装的竟是些妖族女子,零星也有几位男妖混入其中。这些妖无一例外都是皮相极好,姿势各异地在笼中展示着自己的美貌。个别蜷缩在角落里不愿上前的,被小厮用特制的马鞭打得惨叫连连。围观的客人们却是熟视无睹,甚至面带兴奋,看中某只妖,便让小厮开门带他出来,牵狗般扯着其脖颈上的绳索一并步上二楼。

夜谰蹙眉,嗅着扑鼻的脂粉气隐隐有些作呕,却不知为何又感浑身燥热,忙将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正微微发抖的小猫,压下这股子冲动。

“雪疾别怕,我护着你。”夜谰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又将打着卷儿的尾巴顺了顺。

程雪疾却是克制不住地打哆嗦,用四只爪抱住他的手指小声道:“主人……这里不是好地方……”

“嗯,一眼就能看出来。”夜谰望向楼中燃着的熏香,暗自猜疑道这香应当有特殊的功效,否则他不至这般没出息。

“主公,布阵之人就在这座楼里。”蜉停在他的肩上,两只细长的触角左右摇晃了一下。

夜谰冷笑:“孤真没想到如今人界也堕落至此,这里哪儿还是酒楼,分明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蜉,孤恶心,得出去走走,你且去找找那家伙藏在哪里。”

蜉犹豫了一下,小声回道:“禀主公,属下无能,探知到二楼最里间时被结界挡住了。属下猜想,那人就藏在里面。”

夜谰举目眺望,见二楼最里密密匝匝地站着数十名妖族侍卫,神情严肃,与周遭烂醉醺醺的客人截然不同,想必在守护什么大人物,且数道结界包裹着那间屋子的房门,连声音都不曾传出分毫。

“里面那个,妖力不低……而且有法宝傍身。”夜谰半开术眼,借由柱子的遮挡暗中观察,见一方妖气旋涡在里面徘徊,不禁心生戒备:“不是北境妖,而西境大部分是食草族,妖气中不着煞气……东境也不太可能,那就只能是南境。”

“主公,若此人来自南境,贸然出手的话,恐怕……”蜉欲言又止。

夜谰微微摇头:“现在还不到与南境开战的时候,被老蛟发觉的话会很麻烦……先看看。”说罢抬步拉住一匆匆路过的小厮,指向二楼中间的一间屋子低声道:“二楼,那间房,我要了。”

“客官,真不巧,整个二楼都被包了!”小二赔着笑脸,指向一楼里侧的几方桌子:“要不先委屈您在那里休息会儿?”

“我方才看见有人上了二楼。”夜谰故意面露不满。

小二摊手无奈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啊,今儿一早,一位大人就把咱家二楼给包了!能上二楼的都是他请来的朋友。”

“哦?哪位大人如此出手阔绰?”夜谰问道。

小二讪笑:“这小的就不知道了!这楼里有楼里的规矩,客官您呢,非礼勿言吧!”然后拎着茶壶小步跑了。

夜谰挑眉,不慌不忙地走向一位正往二楼走的客人:“我是你带来的朋友,让我上去。”

那人诧异地看向他:“你说什……”谁知话未说完,眼前突然一道黄光,脑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念头——这是我朋友,带他上楼。

于是男子晃晃悠悠地在前头走着,夜谰在他身后紧跟。上到二楼遇见几位揽着女妖的客人,还主动跟人介绍:“这是我朋友。”

那些客人看向夜谰,总觉此人高大英俊,气质不凡,应是位人物,便纷纷让出道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下到一楼听起了小曲。

夜谰走至从里向外数第二间客房,余光瞥向守在隔壁的侍卫,见他们都看了过来,淡然自若地推门入内,留下被迷了心智的那名男子在外头解释:“这是我朋友,这是我朋友……”

侍卫们则压低声音说道:“切忌莫要惊扰大人!”然后并未多问。

男子点头哈腰地谢过妖兵,退至房内合好门,刚要转身,突然脑袋一晕咕咚倒在地上酣睡起来。

“蜉,做得不错。”夜谰走向墙壁,咬破手指用血在墙上轻轻地点了个红点,侧目冲肩头上的小虫说道:“小心些。”

“是。”蜉应声飞了过去,趴在红点上一动不动,浑身微微泛着光。

夜谰稍离远了些,盘膝坐地双指捻起与蜉共享感知力。没过多时,他似是穿透墙壁般凭空看见了隔壁房间的场景,结果只这么一看,他差点没把自己眼珠子给挖出来。

只见里头很是夸张地摆着一张宽大的红床,足足占了半个屋子,上头挂着粉纱帐,一男妖不着丝缕地坐在床上左拥右抱,嘴里嚼着果子作势去亲怀里的女妖,被其羞涩地躲了过去后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怕被噎死。

而这男妖夜谰还认识,居然不是南境之妖,而是东境龟族,东境之主的长孙。

“主公,您还好吗……”蜉既与夜谰共享感知,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夜谰看着那一堆五颜六色,光不溜丢的妖族躯体,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有点想打妖的冲动:“不必顾及孤,听全那小王八在说什么。”

“是。”蜉继续趴好,心中淡淡地冒出一个念头——主公终究也到了这般年岁了……

“来!美人!亲一个!”“小王八”扯过离他较远的一只女妖,嘟着嘴往她脸上凑。

女妖显然不太情愿,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笑道:“大人,您今天都玩了这么久了,不怕境主他像上次那样找上门来?”

“哎,你提他作甚!”“小王八”一把推开了她,大声训斥道:“这里离妖界远着呢!祖父他管得到吗!再者说了,这楼是他老人家的,本大王身为龟族长孙,替他巡视巡视,拾掇拾掇你们这群浪蹄子,不行?”

“哎哟大王息怒,妹妹她新来的,不会说话。”另一只女妖见状,忙抱着他的胳膊说起了软和话:“大王,时候还早着呢,再陪姐妹们多玩会儿!”

“哼,还是你懂事。”“小王八”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一翻身顺势扑了上去……

夜谰登时慌张地捂住了眼,迅速断了与蜉的连在一起的感知力,耳边回响起幼时笙玖所说的话:“我爹说,小孩子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的哦!”

“没事,孤年岁不小了……”他揉了揉眼角,自我安慰了一阵,又心思一动,把猫掏出来擦起了脸。

蜉飞了过来,见他举着猫挡在眼睛上不愿放下,只得轻声问道:“主公,依他的说法,这栋楼是东境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