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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和不少他们那辈的香江土豪一样,岳嘉鸿除了一个正室,还有两个外室,三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关系还意外的和睦,有时候还会一起打麻将做美容,《雪梨日报》还曾经做过专题,调侃岳老板“齐人之福”和几位夫人“容人之量”。

岳嘉鸿的正室给他生了两儿一女,都已经各自成家立业,在荣贵集团里担任要职,两个外室给他生了两个私生女和一个私生子,都不姓岳,也不入族谱,但岳嘉鸿也没有亏待他们,从小送出国外,成年以后回国,两个姑娘得了一大笔丰厚的嫁妆,而最小一个私生子则开了个模特工作室,靠着荣贵的关系网,也算混得不错。

这个私生子跟他母亲姓张,名艾云,不过平常大家都叫他英文名Ivan。

他今年二十五岁,虽然是幺子,但顶着私生子的名头,十三岁便送到白头鹰国放养去了,既没有长在父母身边,成长环境又有文化差异,和他的土豪爹自然谈不上多少感情。

三年前他从一所野鸡大学毕业,勉强算是学成回国,用他爹给的钱开了个叫“潘多拉”的模特工作室,养了十多个年轻貌美身材火辣的嫩模,既满足了他酒池肉林终日睡死在女人堆里的愿望,又能让他有个不用整天问家里人要钱的经济来源。

于是Ivan就这样过了三年花天酒地的纨绔生活,隔三差五被《雪梨日报》和《贰周刊》放个花边艳照,泡过的妹子怕是连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终于,在不久之前,这败家公子和一个混血海归女歌手陷入热恋,并且决定闪婚。

虽然岳嘉鸿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承认过Ivan的私生子身份,但毕竟是自己儿子,所以在上月的婚礼上,岳老板还是出席了。香江媒体还为此小小骚动了一把,以“张公子趁婚礼东风终于认祖归宗”为噱头发了许多通稿。

婚礼在香江城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大厅举行,当天来的客人很多,岳嘉鸿也觉得很有面子。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Ivan的情绪却表现得十分焦躁惊恐,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之中,在婚礼流程中也频频出错,连被他爹押着去和那几个特地请来镇场子的商界名流打招呼时,也一直慌慌张张左顾右盼,连个笑脸都挤不出来,简直丢人至极。

宴席过半的时候,岳嘉鸿终于被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惹得光火了,拎着人往后台休息间一丢,质问他究竟是不是嗑药了,才这么恍恍惚惚跟见鬼了似的。

没想到听他爹提到个“鬼”字,Ivan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一个大小伙儿,居然“哇”地一声嚎了起来,抓着他爹的衣角,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真见鬼了之类的话。

“令公子在婚宴上看到了什么?”

萧潇打断岳老板连方言都飚了出来的“我就好嬲好激气”的心理陈述,把热茶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喝口水镇定情绪,将话题拉回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上,“无论是多么小的细节都可以,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这……他、他当时说……”

岳嘉鸿想了想,“Ivan说他在婚宴上见到一个女人,穿着身白裙子,坐在后面哭哭啼啼的……然后、然后他当时就很奇怪,为什么有个靓女在他婚礼上哭成这样,旁边的人都好像没有注意到,于是他就走过去,看、看到……”

说着他用力吞了口唾沫,“看到,那个女人……长得好像他工作室里一个……一个刚刚自杀的嫩模……”

萧潇长长地“哦”了一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后来听他那么说,我还特意到会场走了一圈,根、根本没有看到这样的女人啊!”

岳老板补充道:“当时我就觉得他八成是嗑药了,就骂他胡说,还很生气地打了他一巴掌,没、没想到……”

他的声音突然拉长,拖出一声明显的哭腔:“Ivan他……他没多久就死了——”

第 14 章、二、红白双煞04

根据岳嘉鸿的说法,婚礼之后仅仅才过了一个星期,Ivan就死于一场车祸。

那场车祸本身就非常诡异, Ivan开着他的奔驰S回自己在市郊的别墅,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红路灯处的监控清楚地拍到,他的车子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似的,来了一个急转,向右一头撞上了路墩,随后被后面一辆满载的百吨大卡追了尾,整辆车被挤成一团废铁,Ivan当场死亡,整个人都压得不成人形了。

当时这桩车祸在港城十分轰动,有一家媒体不知从哪儿拿到了车祸现场的第一手照片,直接打上一层薄薄的马赛克,就给登到了周刊彩页上。

那辆价值千万的跑车仿佛在废铁场钢碾子里过了一轮,已经碾得看不出原形,中央一团马赛克,只看得出一片血糊糊的颜色,却让观众一边浑身鸡皮疙瘩乱冒,一边不由得联想坐在车子里的人到底给挤成了个什么样儿。

骤然死了个儿子,岳嘉鸿当然很伤心,但很快的,他这点儿父爱便被恐惧完全取代了。

一周之后,Ivan过了头七,便准备下葬。

遗体告别仪式上,岳老板站在家属队列最前头,朝大厅里前来祭奠的人群望去,隐约看到后排站了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

照理说出席丧礼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他那死鬼儿子手下那几个小嫩模,也不可能会没谱儿到在这种场合穿大红色的衣服。

而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个男人像是刚刚获知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似的,站在队伍里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但那红衣男子身边的人却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还有这么一个疯子,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岳嘉鸿因为那几天总是睡不踏实而精神不济,整个人都有点儿浑浑噩噩的,当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是哪里来的砸场子的,一时间热血上头,便冲着那人直奔过去,就要不顾形象地撸起袖子揍人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他走得近了些,那个人隔着人群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那张哈哈大笑的脸,竟然是他那现在应该躺在棺材里的被挤成了肉酱的儿子!再仔细看看他身上的打扮——哪里是穿着什么红衣,明明是一身血衣!

看到这一幕之后,岳嘉鸿就吓晕过去了,然而等他在医院里醒来,才惊觉更糟的事不过刚刚开始。

那日之后,他经常觉得似乎有人站在他旁边,眼角余光时常猛地扫到一个红色的人影,骤然回头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已经被葬礼上那幕吓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只是心理作用,但那种身边跟着人的感觉又是如此的强烈而清晰,就连好不容易睡着了,岳嘉鸿也总是梦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死鬼儿子就站在他床头,伸手掐他的脖子,让他从噩梦中憋醒,吓出一身冷汗。

几天下来,他已经几乎要神经衰弱了,辗转在香江和A市附近有名的寺庙道观甚至教堂,被敲了一大笔功德钱,但情况一点儿都没有好转。

真正让他心慌的是,Ivan二七那天,他因为太过害怕而不敢去灵堂拜祭,和自家正室、女儿在山顶别墅躲到凌晨十二点时,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岳嘉鸿匆匆忙忙下楼查看,见到两个菲佣正面露恐惧地看着他,地上一片狼藉——他家镶在墙上的香坛居然整个垮塌了,他三年前特地从泰国请回来的黄铜镀金神像居然从中央裂开了一条大缝,一摔之下直接断成了两截,从断口处露出的黄铜仿佛在酸液里泡了许久一般,完全被铜绿侵蚀,脆得一捏就碎成了粉末。

这么一出下来,岳嘉鸿是真的要吓疯了,第二天他便连滚带爬飞去黄龙府,找到了白家奶奶。

那日他到黄龙府时已是傍晚,附在白家奶奶身上的白仙姑每天只见三位客,又早过了“看事儿”的时间,原本是不愿见他的,但她只隔着帘子瞅了一眼,便看出岳嘉鸿招惹的东西极厉害,一天都拖不得了。

于是白仙姑看在既是故人,又人命关天的份上,还是给了他一块玉佩,告诉他在这玉碎之前,还可以保他几天平安,其他的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试试去求现在住在A市的“萧大师”,看那人能不能帮忙解了这个劫。

“您看看,您看看我这玉……”

岳嘉鸿哭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丝帕,放在桌上摊开,露出了里面一块五寸大小的螭虎造型的玉佩,玉质通透,水头润泽,碧色中透出丝丝血沁,一看便是块美玉,但此时表面却已经布满裂痕,其中最深的一条,从螭虎两眼中心直贯到尖卷的尾部,眼看随时都有可能断成两半了。

“我把这块玉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可裂痕还是越来越多……照这个速度,要不了两天,我就、就……”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立刻就要小命不保了,越哭越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岳先生你先冷静一下。”萧潇亲自给大老板续了一杯茶,推到哭哭啼啼的男人面前。

同时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住旁边阮暮灯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拉了几笔。

阮暮灯感觉到掌心痒痒的,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很快的,他便察觉到了男人在他手掌里写的是个“开”字。

他在领悟了对方意思的瞬间,慧眼便已经睁开。

在阮暮灯的慧眼里面,他看到岳嘉鸿浑身笼罩在一层黑气之中,而这黑气里还隐约带着深红的血光,尤其是在这中年男人的额头,那红黑色的雾气浓郁得几若实质,仿佛凝固的血污般,透着令人浑身发冷的不祥气息。

萧潇也端起杯子,神态悠闲地啜了一口茶,才施施然说道:“岳先生,你这是遇到喜气鬼了。”

“什、什么鬼?”岳嘉鸿正哭得投入,冷不丁听到萧潇的话,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个字。

“喜气鬼,‘喜气洋洋’的‘喜气’,和你儿子在他的婚礼上遇到的那个‘丧气鬼’,并称红白双煞。我可以一起解释。”

萧潇淡淡一笑,开始说明。

“所谓的‘喜气鬼’自古有之,对它们的描述,通常是在丧葬礼上出现一个身穿红衣的人,满脸欢喜,手舞足蹈,有些时候还会和旁人说些难以理解的话。这‘人’并非谁都能看见,但只要是能看到它的人,都会在七日内暴毙。”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你儿子婚礼上出现的,则叫‘丧气鬼’,和喜气鬼相反,他们一身缟素,在婚礼、满月宴之类的喜庆场合哭哭啼啼,看到它的人,依然只有七日暴毙一个结局。”

岳嘉鸿连连点头,他看到萧潇竟然能说出这些东西的来历,顿时觉得此人果然不凡,自己的小命似乎有了一丝希望。

“这两种鬼的成因,都是在大喜大悲中突然惨死,加上命格特殊,怨气和阴气相互叠加,使得它们变成了极为阴煞的恶鬼。喜气鬼和丧气鬼成型之后,会出没在婚礼和丧礼上,被它们盯上的人便会被其煞气所冲,通常情况下可说是无法可解,七日内必死于凶煞缠身。”

萧潇超阮暮灯瞥了一眼,下巴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示意对方注意观察岳嘉鸿身上那股少见的浓郁得仿如实体化的煞气。

“我猜,岳先生你能熬过令郎的二七,应当是全托赖你家供奉的那尊泰国求来的神像,祂的来历的确有点儿说法,才替你挡了遇到喜气鬼后第一个七日回煞的死劫……但以你现在的情况,接下来的三七,怕是连白家奶奶送你的古玉也撑不过去了。”

在听到“无法可解”四个字之后,岳嘉鸿的脸色“刷”地就青了,再听完后面半句,已然血色褪尽,面如金纸,两眼一翻,就似又要厥过去。

阮暮灯眼疾手快,立刻伸手一捞将人扶住,又听萧潇的吩咐,在岳大老板的人中上狠掐几下,硬是将人按了回来。

“等等、等等,先别绝望。”

萧潇让自家徒弟扶着人靠在椅子上,又从包里神奇地摸出一小瓶风油精,帮岳嘉鸿抹在太阳穴上。

“若是你只遇到了喜气鬼,那么九成九便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我,也没把握替你祛除身上的煞气。不过……”

他微微一笑,“令公子在这之前刚刚碰到过一只丧气鬼,若是你也能去碰上一碰,大悲大喜之下两种截然不同的煞气便会互冲互抵,你这命便算是保住了。”

“这、可是……”岳嘉鸿哆嗦着嘴唇问道:“那个什么丧、丧气鬼,我要怎么找?”

“那就是需要岳老板您自个儿多费心的事情了。”

萧潇笑着回答:“首先要调查清楚它的身份,才好判断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令公子的婚礼上,我们才有可能再找到它。”

“好、好!”

岳嘉鸿连连称是,“Ivan说那女人是他工作室里一个自杀的模特,我这就找人去查!”

“很好,还请你务必尽快。”

萧潇点点头。“因为……留给你的时间,绝对不多了。”

第 15 章、二、红白双煞05

有钱有势的人,在情势紧迫、拖延不得的时候,办事效率总是高得突破天际的。于是关于那个自杀了的小模特的调查结果隔天早上便摆在了萧潇面前。

这日岳嘉鸿和他约在荣贵集团的总裁私人小会议室里见面,萧潇自然带上了阮暮灯。

青年现在已经有了点儿小名气,大摇大摆地带过去,很有可能被日常蹲守在荣贵周遭等着挖新闻的狗仔队认出来。

不过萧潇琢磨着,反正他这小徒弟本就是他要全力捧的,荣贵集团本身在娱乐圈便很有背景,岳嘉鸿此时又有求于他,正好蹭点儿东风也不是坏事。

荣贵集团顶楼的小会议室里,岳嘉鸿正满脸焦急地等着萧潇看完资料,无意识地调整着自己的领带,又反复整理领口。

“原来如此。”

萧潇看完之后,将资料递给旁边的阮暮灯,朝座椅靠了靠,“原本以为可以嫁入豪门,结果却只能含恨自杀,死的时候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难怪会变成大凶极煞的丧气鬼了。”

Ivan的模特事务所年初时来了个19岁的嫩模,名叫Amanda,身高腿长、纤腰翘臀,胸前一对玉兔波涛汹涌,脸蛋也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于是很快便被自家老板看上,鲜花首饰华服名包连番上阵,要不了两周便泡到了手,成为了Ivan的第N任女朋友。

可不过才好了三个月,大少爷的新鲜劲儿便过去了,在没有和Amanda说清分手的情况下,又火速和一个混血年轻女歌手陷入了热恋。两人干柴烈火郎情妾意,加之女方家世不错,又当真有些将花花公子套牢的本事,没过多久,两人就迅速决定要结婚。

那时Amanda刚刚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人又正好独自在东南亚参加一场走秀,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也没有谁和她聊国内娱乐圈的花边八卦,当然也无从得知自己已经被男朋友和孩子他爹抛弃了。

好巧不巧,Amanda从东南亚回来,回工作室报道的第一天,Ivan不在,却刚好碰到Ivan的助理帮老板去买结婚戒指。

天真又有些虚荣的年轻姑娘摸着自己的小腹,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很快便要嫁入豪门,狂喜之下,她在工作室里四处炫耀,却突然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嘲讽地告知,戒指是给另外一个女人准备的。

得知真相的Amanda一瞬间从飞上枝头的凤凰沦落为所有人的笑话。

她整个人都崩溃了,立刻便找到了Ivan,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宝宝,然而那个大少爷却只是将一张二十万的支票甩到她脸上,告诉她不要搞事,赶紧去把孩子打掉,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在这圈子里继续混下去。

当天晚上,Amanda便在自己租的公寓里自杀了。

她吞下了整整一百片安眠药,然后将手腕割开,放进盛满水的浴缸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血池之中。

因为Amanda只是个三线小模特,连个正经经纪人都没有,在失去了老板的特殊关照之后,所有人都不再将她放在眼中,甚至连失踪了许多天都没有半个人去关心一下她的死活。

许久之后,邻居闻到她家里传出的恶臭,这才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发现人已经烂了。

将Amanda长满蛆虫的尸体移到裹尸布里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皮肤连同腐败的血肉脂肪黏在了地板和浴缸边缘,让处理现场的警察都吐了个天昏地暗。

不过毕竟Amanda出身很差,她亲生爸妈早就死了,仅剩的亲戚根本不会在乎这个远房表侄女的死活,被Ivan的工作室塞了一笔封口费之后,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不过是在两家八卦小报里占了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而已。

只是Amanda的八字本来就属阴,又是大喜大悲的强烈落差之中含恨而死,加上怀着身孕的女人自杀,母体死于非命的恨意与胎儿不能出生的怨气彼此重叠,于是便化成了极其罕见而凶煞的丧气鬼,出现在了那个令她含恨而死的人的婚礼上。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萧潇摸摸下巴,“既然那位丧气鬼的执念是令公子的婚事的话,那么就用这个方法将它引出来吧。”

说完他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又随手撕了一张便签,开始写起清单来。

“请务必在今天之内将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好,下午我们飞一趟香江。”

萧潇朝岳老板笑笑,“到底能不能保住您的性命,就看这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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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岳大老板秘书的超高效率安排之下,三人午饭过后便坐上了飞往香江的飞机。

这是阮暮灯第一次坐飞机,还一来便是头等舱。

飞机起飞的时候,青年感到耳朵嗡嗡直响,他不懂什么气压和鼓膜的原理,于是只是蹙起眉默默忍耐着,倒是萧潇很快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塞了块口香糖让他嚼。

“这,萧大师啊……”

坐在过道对面的岳嘉鸿探身过来,紧张地搓着手,“一定要等到明天晚上吗?这,明天就是犬子的三七了,我、我怕……”

“放心吧。”

萧潇摆摆手,“今晚我们还要做一些必不可少的准备,‘婚礼’只能等到明晚。白家奶奶给你的玉不是还没碎吗?再撑一晚应该没问题的。”

虽然萧潇说得淡然,但他的后半句话可一点都没法令人安心。

岳嘉鸿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冷汗都把他的衬衣浸透了,连他旁边的空位都好像坐了个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那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简直快要疯了。

一路上岳大老板都目不斜视,目光呆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小电视屏幕,可眼神空茫,压根就没在注意里头播放的内容。他甚至连用眼角余光扫一扫身边空位的勇气都没有,就生怕自己冷不丁看到了他那死鬼儿子血糊糊的身影。

岳嘉鸿好不容易熬到了飞机降落,三人从VIP通道出了机场,来接他们的轿车已经等在外头了。

车子直接开到了岳老板为“婚礼”特别腾出来的城郊别墅,由专人领着萧潇和阮暮灯去查看他们要的东西。

不得不说,岳老板手下的人办事效率的确神速。

十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已经在别墅的大院子里做好了婚宴的布置。

三十张铺着红布的桌子整齐地排在院子里,萧潇指名要的一对等身高的纸扎男女一小时前就送到了,红烛高香黄纸朱砂等物也备妥了,都是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品质。

“萧大师,您、您看,这些还合适吗……”

岳老板的秘书诚惶诚恐地捧出一个衣箱,里面是一套粉色婚纱和一套银灰色的订制礼服,是他特地从那位结婚一周便守了寡的少奶奶那儿讨来的,Ivan和新娘子先前在婚礼上确确实实穿过的衣服。

“还有这个。”

秘书摸出小盒子,亮出里头一对鸽子蛋大小的钻戒来。

“我问过Ivan少爷的助理了,她说被那、那位……”他看上去很忌讳说出Amanda的名字,“被那位看到的婚戒,就是这一对……”

“应该可以了。”

萧潇满意地点点头,“将衣服给那对纸人穿上,戒指的话,用超能胶黏也好怎么都好,反正固定在两个纸人的左手差不多应该是手指的位置就行了,记得务必要粘结实了,千万不能掉。”

交代完秘书这些事情,他又拉着阮暮灯坐到桌子前,开始做手工。

“一共要剪三百个这样的小纸人。”

萧潇一边说着,一边将黄纸剪成人形,还用狼毫笔沾了朱砂,给小人画了一张笑脸。

“这是要做什么?”阮暮灯不解道。

“这些可都是要参加婚礼的客人。”

萧潇朝他神秘地眨眨眼,“今天半夜陪我出门一趟,去把客人们都请来吧。”

香江城凌晨两点,阮暮灯站在夜色中,手里端着个撒了礞石粉的小瓷碟,碟子里烧着一根白蜡烛,跟在萧潇后面,边走边用慧眼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里从前附近有个义庄,二战结束以前,周围一片都是乱葬岗,后来改成了政府公墓,应该算是香江城里阴气最重的几个地点之一了,在这附近滞留的孤魂野鬼也是这城市里数量最多的。”

萧潇左手拿着一个铜铃,右手拿着一叠纸钱,朝着蜿蜒的山间小径走着,一面摇晃铃铛,一面撒着纸钱。

他轻声对阮暮灯解释道:“我们现在要把这附近的‘好兄弟’们暂时请回去,因为明天的‘婚礼’不合适普通人出席,不然万一有哪个活人八字弱时运低,不巧也能看到丧气鬼的话,问题可就大条了。但是若是没有宾客的话,那婚礼也太不像样了,不够热闹喜庆的场合,怕是很难把那姑娘引出来,所以我思来想去,就只好麻烦它们暂时当一当客人了。”

在阮暮灯的慧眼之中,他看到许多灰色和白色的“气”,如同漂浮不定的萤火,朝着他俩聚集过来,并且循着他们的烛火和铃声,像夜间的沙丁鱼群追逐渔火一般,团团拢在两人身后,距离他们几步开外,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萧潇和阮暮灯在周围绕了个把小时,等到阮暮灯手里的蜡烛只剩下不到拇指长,萧潇也觉得聚拢过来的幽魂差不多够了,两人才原路折返,朝着先前已经布置好的“堂子”走去。

所谓的“堂子”,是他们用竹竿和白布在一个大槐树下搭的简易法堂,白布上写满经文,当前一张供桌,正中端正地放着一个香炉,里头插着三柱高香,两侧则挂着一串串剪好的纸人。

这是阮暮灯学道半月以来,第一次亲身参加“实战”,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师傅”出手。

只见萧潇站在香炉前,手里铜铃摇得越发急促,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三指捻起一小撮草木灰,撒在三柱香前。

那些被铃声烛光吸引来的游魂,靠近法堂之后,便像是被袅袅香火吸引了一般,飘飘荡荡地飞了过去,一个个如同落到雪地里的盐粒似的,悄无声息地融进了纸人之中,随后那些拴着小纸人的细线立刻莫名其妙的断了,纸片纷纷扬扬掉落下来,很快就铺了满地。

“成了。”

萧潇拍拍手,招呼阮暮灯和他一起过去,将掉在地上的纸人通通拾了起来,“看来我们的客人还是很赏脸的嘛。”

第 16 章、二、红白双煞06

次日便是Ivan过世的第二十一天,也就是所谓的“三七”日。

岳嘉鸿的玉佩已经裂得差不多了,他吓得一整晚没敢合眼,但那块古玉却还是在天亮以前无缘无故从他脖子上滑落,“咣当”一下砸在地上,霎时间碎成了十八瓣儿。

这样一来,岳老板差点儿要精神衰弱了,大清早便连滚带爬蹿进萧潇和阮暮灯两师徒的房间里,半步也不肯挪窝。

两人只好一整天都守着岳老板,等天色黑透了,“婚礼”仪式终于可以开始了。

“记住,全程都绝对不准摘下来。”

萧潇将一块红绒布缠在阮暮灯眼睛上,将他的视线密密挡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用慧眼‘看’就好。”

“好。”

阮暮灯乖乖的低下头,让萧潇给他蒙上眼睛。

慧眼虽然叫“眼”,但其实并不依赖视觉去感知外界,即使遮住了双眼,仍然可以凭借识海感知周遭的阴阳气息,从而分辨各种障碍物、活物或鬼怪,若是训练得当,就算是个瞎子,也能凭借慧眼健步如飞,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阮暮灯此时当然还没有此等水平,但只要慧眼能“看”,便足够他支持到婚宴结束了。

“那个、这个……”

岳嘉鸿也被要求换了正装,胸前别了一朵绢做的大红花儿,此时正用手帕不停地擦着额角的冷汗,“萧大师,你、你不出现吗,就、就靠这位……这位小靓仔,会不会太冒险啊……”

萧潇此时正用一张黄符裹起一小撮泥土,折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包,塞进阮暮灯胸前的西装口袋里。

那土是从经年的老坟上取来的坟头土,能遮住阮暮灯本身这小魔法师童子身过剩的阳气,使得他不会冲撞到宴席上的众多游魂孤鬼,也不会惊动到即将来赴宴的“姑娘”。

“我要是在场的话,你要找的‘那位’九成九就要被吓跑了。”

萧潇一边忙活着,一边抽空瞥了岳嘉鸿一眼,“放心,照我嘱咐你的去做,不要慌,我们家阿阮会照顾好你的。”

没有了萧潇这个最大的依仗,连保命的玉佩都碎成渣渣了,而且很快还要面对自家那个坑爹讨债私生子的死鬼前女友,岳嘉鸿又怎能不慌?但萧潇已经说了,这是他唯一能够活命的办法,就算怕得两腿打颤走不动路,他用爬的也要爬到院子里去。

一切准备就绪,萧潇站在一楼客厅一个礞石粉画成的圈圈里,目送阮暮灯半搀半拖着两股颤颤的岳嘉鸿走进院子。

一时之间,鼓乐齐鸣,安在庭院四角的音响传来了敲敲打打的热闹喜乐声。

岳嘉鸿若不是刚刚被叮嘱过先去排空了膀胱,此时怕是已经吓尿了。

他被青年拉到主席台之上,又摁在了主位上。

放眼望去,偌大的庭院里张灯结彩,列着三十张铺着红布的桌子,桌面上堆满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却空无一人,但岳嘉鸿就是能听到院子里仿佛有许多人嬉笑谈天的声音,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以及杯盘碗盏的碰击声,当真如同高朋满座,贵客盈门一般。

可怜岳大老板只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阮暮灯那样的慧眼,自然看不到院里满满都是些灰白人影。

它们或是坐在桌前抓取盘中美食,或是端着酒杯划拳豪饮,或是三三两两谈天游荡,即使看不清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它们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眉飞色舞的模样。

“岳老板,”青年拉了拉岳嘉鸿的衣袖,提醒他:“‘新人’过来了。”

岳嘉鸿浑身一凛,连忙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只见两个纸扎的人形,一男一女,做工很是精致,毛笔画出的细腻眉眼间,甚至还能看出有七分肖似儿子和儿媳,两人穿着和那日一样的礼服和婚纱,左手上黏着个大钻戒,脖子上还拴着两朵大红花——此时它们正手挽着手,朝着主席台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近,最后站定在他面前。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拖长了调子的“一拜天地~”,那两个纸人便当真噗通一下倒了下去,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二拜高堂~!”

在岳嘉鸿嗔目结舌的表情之中,那两个纸人居然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了起来,换了个方向,又猛地扑倒在自己脚边。

他吓得再次惨叫出声,人也控制不住地往后猛退了一步,立刻撞在了阮暮灯身上。

“不要慌。”

阮暮灯压低声音说道,同时用力扶了他一把,将岳老板因惊吓过度而摇摇欲坠的身体稳住。

“夫妻对拜~!”

两个纸人便又重复了一次起身,变换方向,互相头碰头倒下的过程。

三拜之后,又听一声“敬茶~”

两个纸人便从阮暮灯手中的托盘上摇摇晃晃端起两杯茶,双手递到了岳嘉鸿面前。

“这、这……”

虽然理智上岳嘉鸿知道自己应该接过茶盏,但在极度恐慌之下,双手颤抖,几乎要端不住瓷杯。

阮暮灯暗地里催了他三次,才终于从“儿子”手里哆哆嗦嗦取过茶盏,象征性的碰了碰嘴唇,匆匆丢下,又接过“媳妇”那杯,草草又喝了一口。

“这、这样就行了吗?”

他铁灰着脸色,战战兢兢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俊美青年。

“来了……”

阮暮灯却朝着院子的一角轻轻抬了抬下巴,让大老板朝那边看去。

和全副心神都在两个纸扎人形身上的岳嘉鸿不同,两眼被蒙住,只凭慧眼“视物”的阮暮灯,早就发现,在两个“新人”拜堂的时候,院子里便不知何时多了个不速之客。

那“东西”身上黑气缭绕,隐隐泛着红光,宛若凝成的固体一般,其压迫感远远超过附着在岳嘉鸿身上的那股子煞气。

岳老板得了提醒,僵硬地扭过头去,果然看到,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有个身穿一身白裙的女子,正独自坐在最角落的桌子旁,低垂着头,远远看不清面容,但她以单手掩面,似乎是正在哭泣的模样。

他长长地倒抽了一口气,“这……她……她……”

“起来,去和‘那位’说几句话。”

阮暮灯抓住岳嘉鸿的手臂,半拉半拖地将两股战战的中年人从座位上扯了起来,“快点儿,万一等‘她’走了就来不及了。”

“对、对……”

岳嘉鸿咬紧牙关,在蒙住眼睛的青年搀扶之下,两脚软得跟面条儿似的,左脚拌着右脚,踉踉跄跄穿过一排排桌子,朝着末席的白衣女子走去。

这一段路,岳嘉鸿感觉这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距离。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女子跟前时,他已经浑身冷汗淋漓,眼前一阵阵发黑,仅凭着最后一点儿求生意志支撑,才没有直接晕过去 。

“……你、你……你好……”

他用细如蚊呐的声音朝女子说道。

虽然岳嘉鸿的声音很轻,但白衣女子似乎是听到了,她缓缓放下手,露出了一张脂粉不施的素颜——正是他曾经让人调查过的,Ivan事务所里那个自杀了的小模特Amanda。

只是照片中那张原本清秀漂亮的脸庞,现在只剩血色尽褪后泛着青色的苍白,面颊凹陷,嘴唇干瘪,呈现出绀紫的颜色,眼球浑浊、瞳孔扩散,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此时她摆出一个伤痛欲绝的表情,满脸泪痕,眼角拉长,眼神怨毒,从那外凸的眼瞳里透出的恨意,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将他活活掐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