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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纪怜珊流着泪, 一路叫骂走出来的路,泛着清晰的光。

第60章

纪怜珊流着泪, 一路叫骂走出来的路,泛着清晰的光。
李司净看见那种黑影烂泥退避三舍, 也见到陈菲娅根本执拗不过的倔强。

难怪迎渡那么怕纪怜珊。

她真的好凶一女的。

凶得李司净笑出声,再次庆幸自己为《箱子》选角的时候,笃定的选择了风评并不怎么好但演技出众的纪怜珊。

纪怜珊的角色,总是荧幕上妖娆的陪衬。

女人嫉妒这样的女人。

男人垂涎这样的女人。

可她根本不是这样的女人。

李司净在电脑前见过她领奖,穿着西装长裤,丝毫没有获奖角色的妖娆姿态,也懒得穿出几分裸露,去赢得一声“美艳”。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她比任何演员都清晰的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即使是发表获奖感言,也是字字铿锵, 不卑不亢。

“感谢导演给了我这个机会, 也感谢这个角色让我坚定自我。角色永远活在荧幕上供人评价, 供人欣赏, 但我活着走在我的路上,在努力的做下一个我。”

她的眼神很漂亮, 她的语气很坚定。

荧幕上凶恶的世界,衬得她软弱, 可是领奖的真实世界,她的凶恶, 让世界显得软弱。

李司净那时候就觉得, 她会是很好的小玉。

收敛客气的笑意, 冷漠旁观他人命运,坚定做自己的事,杀死一个又一个软弱的自我,变为坚硬如铁、无情无义的石头。

能够信念坚定的告诉林荫——

你软弱, 世界就凶恶,你凶恶,世界就软弱。

李司净心中坚定,勾起笑意,理解了外公。

比起那些执迷不悟的命,这样的命更值得一看。

“……这李铭书!”

尖锐女音一声痛斥,仿佛外婆见陈菲娅被纪怜珊带走了,转头去找外公算账。

那股能够让李司净神魂出窍的力量,霎时脱离,再度回到了烛火摇曳的室内。

那些被他胡乱翻开命书,仍是散落在桌上。

而“许叶”的命,字字清晰,刻痕深邃,并没有变化。

李司净觉得那句“献女四十四”尤为刺眼,他本能的摸到口袋,拿出了周社给他的那把刀。

刀尖锋利,刃光闪烁,正是恰好适合凿刻竹简的好刀。

李司净不管,上手就去刮破“献女四十四”,恰如外公改写那些残酷不堪的献女祭祀。

他下手的每一刀,都会泛起难忍的幻觉。

仿佛曾经梦魇重现在眼前,见到了许叶献给这座的每一个女人的死亡。

有倾心于他的年长女性,被他骗进了这座山,捆缚以红绳,深埋入土地。而他燃着香烛纸钱,捧着一本烂书去念模糊不清的祭文。

有拐入山里的幼年女孩,像是熟透的鸡鸭鹅肉,放干净了血,洒在山头庙宇,等着祖宗能够显灵。

一个一个, 变成了杂乱的幻觉,占据了李司净的思绪。

那些山里消逝的灵魂,又随着他一刀一刀刮掉的痕迹,离开了深埋的土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血液,走出了大山,回到了家,忘记了一切,也从没遇见过一个叫“许叶”的男人,也不会再成为一座山的祭品。

李司净看到了很多人的命。

令他痛苦的幻觉,成为了另一种亢奋剂,让他凿光了许制片的执迷不悟,年年岁岁。

以至于他停下手,见到那句 “中年命丧车舆”,都觉得繁琐。

李司净握刀一刮,字字剥落,只剩了一句“少时命丧车舆”。

短短六字,成了许叶全部命数。

“……怎么会……怎么可能……”

阴沉沙哑的惊呼,从李司净身后传来。

这藏着命书的陋室,与祭坛不过一步之遥。

站在不远处许制片,无法违抗自己的命,眼见着李司净改写一切。

就像修改剧本一样顺手。

粘稠的黑影,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它粘在地上,蜿蜒出细细的沟壑,仿佛随着地上凹槽,流向更深的地底。

许制片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同鬼魅,魂魄隐隐没了光亮,似乎要去印证那句“少时命丧车舆”。

李司净依旧会怜悯自己熟悉的人濒死时刻。

“许叔,看了那么多遍《箱子》的剧本,难道你没有做过梦吗?”

那一刻,许制片想说的话许多,又陷入沉默,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样平和稳定的笑,李司净见过无。

终于听到他声若蚊蚋,笑着说:

“那是一个好梦。”

李司净不需要听他的梦。

依然对他说:“晚安,好梦。”

魂魄浅浅散在烛火之中,随着彻底灌入地底的烂泥,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在李司净面前,像又杀死了陈莱森一次。

但这一次,他连许制片都杀死了。

李司净头脑昏沉,格外疲惫。

可他不能留在这里。

李司净伸手去摸桌子,空空荡荡,没有他随手拿来痛快刮掉字迹的刀。

他找不到周社给他的那把刀了。

他找不到周社了。

这样的念头泛起惶恐,催促着他离开书桌,走过祭坛,走向盘旋向上的台阶。

他刚迈开步子,混杂于烂泥黑影中的幽绿,漂浮如萤火虫,飞在了前方。

周社……

李司净步伐蹒跚,仍带着痛,依然不敢停歇的奔走。

周社到底跑哪儿去了?

李司净曾经不想活。

他明明拥有美满的家庭,依然会涌上莫名的孤独和寂寞。

无数夜里,从满是尸体的梦中惊醒,永远都在思考,梦里拿刀的男人到底是谁。

现在他知道了,他清楚无比。

李司净追着那些莹莹发绿的光亮,照出了漆黑的前路,再也没有了阻碍。

他忽然懂了,自己为什么能够看到满眼绿色的萤火。

不是妖魔,不是鬼怪。

是活人挣扎着想死,死人遗憾着想活的念想,生生不息,回荡于空旷寂静的山里。

终于被人倾听。

谁会听到他们的愿望,谁会实现他们的愿望,李司净心里有着猜测。

他想,无非是他从没见过的外婆,或者现在找寻不见的小叔。

他们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们是他李司净的亲人,在这寂寥无声的山里,李司净只用找到周社。

找到他的小叔。

李司净耳膜鼓动,奔跑在一片漆黑里听到了声音。

“司净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他说上课的时候,明明在认真听讲都会做梦,见到大山,见到树林,见到不认识的人在说话……”

外公担忧的声音,仿佛在对谁诉说,忽远忽近。

“灿芝一直担心幻觉会耽误孩子读书,一定要领他回来看看。我本是不同意的,司净从山里出来,有了这样的名字,还回到山里,恐怕很难再走出去……”

萤火跳跃,外公一声一声的讲述,回荡在他耳畔。

“他见到的,应该是过去和未来。只是他太小了,实在理解不了世界的复杂,你是孩子的外婆,怎么也要想想办法啊……有的时候,连我也找不到他了……”

李司净不停奔走的脚步,终于明白了年幼时候的梦。

他会消失不见,他会见到过去和未来。

梦境中刻入骨髓的那一声“你该回去了”,都是外公在找他。

是他一次一次离开躯壳,见到了根本不明白不懂得的世界。

李司净心若擂鼓,他在黑暗里听得外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司净上幼儿园啦。我常常会去看他,又时常找不到他……若是您遇到了,请务必送他回来。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他还太小啦。”

李司净听了,觉得奇怪。

这不是外公跟外婆说话的语气,却不知道是外公跟谁说话的语气,如此毕恭毕敬。

不过片刻,引路的幽绿萤火打着旋儿,停了下来。

李司净再转眼,发现自己站在了陌生的街道,唯独眼前花里胡哨的大门有些眼熟。

可爱的招牌,写着幼儿园的名字,各种小花小猫小狗,成为大门点缀,彰显出小朋友才喜欢的幼稚。

“老师再见!”

“回家啦!”

吵吵闹闹,奶声奶气的道别,伴随着幼儿园大门的打开。

鱼贯而出的小孩子,一个个矮矮胖胖,穿得花里胡哨,被自家大人接走。

又有老师牵着小孩子到了门外。

“净净,你爸爸还没来吗?”

“嗯,爸爸说,今天会晚一点,他要开会。”

李司净盯着那孩子有些回不过神。

他见到了自己。

顿时意识到,这是他小时候读的幼儿园,这是他小时候的梦。

穿着橙黄鲜绿童装的小孩儿,快乐的跑到了幼儿园大门旁的游乐区。

平时小朋友们争来抢去的滑滑梯、转转椅,都成了不受欢迎的摆设。

只有留下来等家长的孩子,才会去玩。

李司净见到年幼的自己,独享快乐的滑梯。

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周社呢?

如果他的梦就是在这一天,周社应该会来陪他。

可是幼儿园空旷的游乐区,迟迟没有人来。

李司净望眼欲穿,甚至走得更近,唯恐他漏掉了幼儿园里藏着的灰色身影。

老师们聚在一起聊天,有孩子在,就不得不等着。

“净净真的很可爱,他长得好像他爸爸,基因太优秀了。”

“其实更像妈妈啦,前两天是妈妈来接的,你都没看到。母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净净长大了肯定跟妈妈一样漂亮。”

李司净耳畔听着闲聊,找着周社。

忽然,衣摆受到了一阵抓扯。

他回头,见到了小小的自己。

脸庞浑圆,眼睛清澈,像是有着妈妈容貌的卡通小娃娃般,伸手抓着他的衣摆,充满好奇。

“叔叔,你也在等人来接吗?”

年幼的他,扬起小脸。

李司净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被自己抓住。

他没有回答,年幼的自己却自问自答。

“叔叔,你也等人来接的话,可不可以陪我玩跷跷板?”

他松了手,兴奋的跑到了跷跷板的一端。

“平时这里好多人的,我抢不过他们。今天没有别人,正好你来了,可以陪我玩!”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回响。

李司净盯着兴奋雀跃的孩子,头脑轰然。

他在等周社来接,可是周社没有出现。

梦境里根本不存在的“叔叔”,只不过是他永远见不到的自己。

他找不到周社了。

他弄丢了周社给他的刀,弄丢了他的小叔,即使在童年的幻梦里,也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身影。

李司净彷徨无措的站在那里,直到自己如梦一般,听到了爸爸的呼喊。

爸爸来了,自己扑了过去。

然后父子俩都离开了幼儿园,只剩下了李司净。

这样的梦,这样的过去,还有许多许多。

李司净看着自己穿着的灰色风衣、衬衫、黑色长裤,越来越怀疑“周社”的存在。

他并没有买过和周社一模一样的衣服。

可他为什么穿着和周社相同的灰色风衣。

“叔叔,你又来了。”

混乱的梦境像是混乱的幻觉,李司净再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转过头,见到年幼的自己穿着短袖短裤,仿佛是盛夏,又比幼儿园的时候年长了一些。

孩子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笨拙的落笔:我梦到了山。

“你在写什么?”

他问他自己。

年幼的自己执着的去写自己梦到了山,头也不抬的回答他。

“我在写日记。”

李司净沉默的站在自己的身旁,见到笨拙的字迹一行一行。

我梦到了山。

天是黑的。

但我不怕黑。

因为有月亮,还有……

年幼的孩子停下笔,冥思苦想,转头望向李司净。

“叔叔,蜡烛怎么写?就是外公家里到了晚上,会发光的那种蜡烛。”

城里很少停电,也用不上蜡烛。

可是外公家里偏远,时常断断续续的停电,到了晚上总会点燃一支红蜡烛,燃出点点氤氲的香气。

李司净拿过笔,帮自己在空白处写下了“蜡烛”。

他已经没有心情嘲笑自己,小时候怎么连蜡烛都不会写。

只是一味的去想,这应当是祭坛里照亮了命书的蜡烛。

歪歪扭扭的日记,多了字迹飘逸的“蜡烛”。

有人代劳,小孩子就会犯懒。

年幼的自己,玩着那支笔,看着李司净写下的字和自己丑丑的字,顿时不想继续了。

“叔叔,你要写吗?”

他眼睛里透着笨拙的狡黠,似乎找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外公说,我把想告诉他的事情,写在日记里,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无论隔多远,他都会知道。”

李司净握着笔,听着这样的话,难以回神。

外公一直为他写着日记,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相隔多远抑或生死,他也能知道外公的所思所想。

可是他的所思所想呢?

李司净盯着纸页上落下的“蜡烛”,想到了祭坛里跳跃的火焰,想到了曾经梦醒时,烧灼殆尽的碎纸。

那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又是谁写给他?

如果他写给外公、写给周社、写给自己,到底要留下什么样的句子,才能够简单明了、准确无误的传达他的本意。

李司净沉默了许久。

所有词语都可能误读,所有字都可能产生歧义。

唯独一个字不会。

“我。”

永远不要放弃,唯一存在的“我”。

请一定找到“我”。

李司净提笔在日记写下了“我”。

每一个“我”都随着他的记忆落在了纸页。

他不知道每一次的“我”,是不是像梦里的碎纸片一般燃烧。

但他清楚周社一定会知道。

即使在这虚无惨淡的梦里困住,也希望曾经的自己知道,这是他对找寻不到的周社,最后的告白。

我爱着你。

我在这反复的梦魇里,饱受失去你的痛苦,我仍旧爱你。

日记里写满了的“我”,如同梦境一样燃烧,变成了碎片。

散发出外公身上久久不散的烟火气。

外公也曾经,日日燃烧着日记,希望能够告诉他什么吗。

李司净的手上没有了笔,身旁没有了自己。

彻底回归了噩梦般的黑暗。

这样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万籁俱寂,一无所有。

李司净伸手插入口袋,也是一片空空荡荡,没有周社给他的刀,也没有周社。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成为了手足无措的小孩,盼望着有人来接。

终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在找它吗?”

李司净见到了周社,依旧穿着离开他时那件灰色的外套,手上拿着熟悉的短刀。

那把梦里见过无,李司净亲手感受过它温润线条、冰冷触感的刀,再度回到了他手中。

被周社强硬的手掌裹住,握在手中,无法挣脱。

周社说:“乖侄子,无论在什么梦里,我的刀尖,永远不会向你。”

这一次,刀尖朝向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