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个小雪人
护照办下来后, 薛肆申请的医疗包机也下来了。
医疗包机会配备医疗设备,还会有随机的医护人员,佘泛和薛肆也可以上那架飞机,和梁琼甃一起飞。
随机的医护人员, 薛肆是请了疗养院经常照顾梁琼甃的几个护士, 还有梁琼甃的主治医生。
他跟他们谈得很顺利, 毕竟薛肆负责他们的一切费用,开四倍的工资聘请他们。
不过也因为梁琼甃要去国外接受治疗了,所以护工阿娟可以辞掉了。
听到梁琼甃有机会治好,阿娟也很高兴,尤其薛肆还给她多塞了个大红包。
阿娟倒是拒绝了, 不过拒绝不过, 最后还是收下了。
梁琼甃在医院时, 就是阿娟做的护工, 后来转疗养院, 阿娟也跟着梁琼甃。
她一开始还负责两个人, 后来薛肆给她提了工资,她就干脆只负责梁琼甃一个人了, 跟梁琼甃处得也很好, 梁琼甃很喜欢她。
离开时, 梁琼甃精神头不错,还笑着拍拍阿娟的手, 说等她好起来了, 就约她一块去看海。
在国外买房并没有要求一定要户籍, 有钱就行。
所以薛肆直接挨着医院那边买了个平层。
装修是上个户主装修好了的, 但没住过。
人家也是买了就放着升值。
薛肆提前预约了钟点工打扫好了卫生,他们到时, 只需要大概再收拾一下东西就好。
装修的色调整体偏暗,但灯泡特别亮,白炽灯惨兮兮地打下来,薛肆打开的瞬间就关掉,并准备待会下去超市买过灯泡换一下。
还好现在是白天,也不需要开灯——他只是提前确认一下。
客厅和餐厅以及厨房是连接在一起的,一整个平面,大块落地窗。
加上楼层高,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正好今天这边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加上这边地方很冷,下飞机时佘泛就狠狠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真正的“寒冬”。
哪怕现在已经四月中。
这种冷,真的是在望星市感受不到的。
有一瞬间佘泛都觉得自己踏入了冰箱里,而不是外国的土地。
也难怪刚在飞机上薛肆非要把他裹成个球。
佘泛就站在落地镜前,打开了墨镜片去看窗外的景色。
这边地广人稀,哪怕是在城市里,街道上的行人也没有望星市那么多而拥挤。
而且异国风光,是真的很不一样。
佘泛正想着画,薛肆就将他的画本和笔递了过来,还搬了个软的皮质矮凳过来:“要画吗?”
佘泛偏头看他,想这人是姓蛔吧。
他伸手接过本子,薛肆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俯视着这座阴沉到带了点恐怖气息的城市,忽然说:“那天也是个阴天。”
佘泛稍顿,面无表情:“你到底让不让我画?”
他知道薛肆在说什么,但薛肆在这个时候跟他聊这个,那他是肯定没法画了。
薛肆失笑,心里刚生的那点压抑倏地就消散了,语气也轻松了不少:“要不先听我说完?”
他掏出刚刚在路上买的曲奇:“你坐,听我给你讲故事。”
佘泛没有拒绝。
他咬了口牛奶曲奇,听薛肆继续:“我记得当时天气预报说有雨,但一直没下。”
那时候薛肆十岁,上五年级。
他小学不在望星市念的,在望星市往北的城市。
天气预报老不准,可他还是得带好伞,万一下雨了,妈妈不会给他送的。
不是妈妈不喜欢他,而是妈妈不喜欢出门。
不过那天是周末,他不用去学校,又因为周五晚上提前把作业做完了,早上可以赖床。
薛肆其实早上九点多就醒了,但他在床上看小说,看到了十一点多,实在是饿了,加上他也想边吃饼干边看小说。
——剧情正在精彩之处,不配点吃的他都觉得不过瘾。
可薛肆打开门,率先看见的就是在空中悬着的身体。
他吓了一大跳,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点也不像男孩子的尖叫出声。
反正他摔倒在地,抬头就看见了妈妈狰狞、扭曲的脸。
而她的脚下,是一只屏幕破裂的手机。
“……她是前一天晚上自杀的。”薛肆低声说:“那时候我睡着,没听见。”
“她给薛在文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十秒一通,一百二十通,薛在文一个没接,然后她给薛在文发了句‘行,是你逼死我的’,就自缢了。”
佘泛动了动唇,薛肆抬手揉了把他的脑袋:“不用太担心我,其实我对她的感情也没有说那么深…她对我也不能是说很好,这么些年我确实是因为她跟薛家闹。”
薛肆说:“但那是一个执念吧,我自己很清楚。”
他低哂:“我就是觉得,如果薛在文接了哪怕一通电话,她也不会自杀。那我就还能有妈妈,哪怕那个时候她并没有说爱我到什么程度,可那也是我的妈妈。”
薛肆的母亲兰嬅确实对薛肆没有说特别好,但也没有说差。
她是有哭得歇斯底里的时候。
说她后悔了,紧紧攥着他的手,让他去求求薛家,求他那个亲生父亲跟她复婚,说他是儿子,是薛定风的孙子,他要是提了,薛定风一定会逼着薛在文跟她复婚。
有时候犯病会在家里打砸,偶尔也会错手伤到他。
那时候的兰嬅,薛肆总是很害怕的。
因为兰嬅会瞪着那双布满红丝的黑眼睛,距离近到像是要把眼珠子都挖出来怼在他的眼眶里,声音嘶哑又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懑,仿佛要将他吞噬的恶魔与怪物。
可他也还记得她会在他生日时给他买个蛋糕,哪怕因为精神疾病被折磨得很憔悴,也能克制着,温柔地握着他的手点蜡烛。
她会在他拿到年级第一的时候笑着说我们阿四好棒,今天给阿四加个大鸡腿,会抱着他亲一口作为奖励。
……这就是薛肆记忆里的兰嬅,也是他的妈妈。
佘泛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薛肆,他明白薛肆的意思。
兰嬅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妈妈形象,但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人,她并没有虐待他、恨他,相反她对他也是怀揣着母爱的。
只是心理问题折磨着她。
对于薛肆来说,兰嬅是他十岁以前所有的依靠。
她或许有疯癫可怖的时刻,但她也有温柔爱他的模样。
前者是因为别人,后者是真切给薛肆的感情。
薛肆往前说:“他们是在我刚出生不久离得婚。好像说是我妈怀我时就有点产前抑郁了,因为薛在文那时候很忙,我这一胎她怀得不容易,就容易多想。”
“后来生下我后,我妈精神状态更差,加上薛在文更忙了。”
当时薛家的产业向南发展遇到了点问题,再加上又有新的项目要谈,谁都在四处奔波,自然而然地就忽视了兰嬅。
矛盾最后爆发于兰嬅在薛在文身上闻到了酒店染上的香薰味。
薛肆说:“我妈提了离婚,那段时间他们总是吵,薛在文可能也动了心思吧,就说了离,没跟我妈解释什么。”
然后兰嬅和薛在文就这样离婚,薛肆的姐姐薛落跟了薛在文,兰嬅带走了他。
那时候薛落已经八岁了,是懂事的年纪。
薛肆扯了下嘴角,似笑似嘲:“也不知道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我姐姐也有点精神问题,她跟我妈一样咬定薛在文出轨…虽然我真的讨厌薛在文这人,但我也知道,他确实没有。”
他查过,薛家那段时间是真的出了点问题,忙成那样还有时间出轨…那时间管理大师都做不到。
薛肆的故事说得颠三倒四的,他上一秒还在说薛落,下一秒又提到兰嬅:“我妈后来其实精神好了点,变差好像是因为她发现薛在文跟钰姨谈恋爱了。”
钰姨就是薛肆的那位后妈,她对薛肆不错,所以薛肆对她的态度也不差。
薛在文和薛家的问题,没必要加注在一个女人身上。
薛肆低叹:“其实我也知道,我妈就是还喜欢薛在文,没走出去。”
所以她在看到薛在文另寻新欢后,才会那么疯。
“之后我姐的事…你也知道了。”
薛落精神状态比兰嬅还差,她疯疯癫癫的,执着地认为后妈是“恶毒皇后”。
伍钰,也就是钰姨,还因为这个跟薛在文提过要不算了,他们别结婚了。
她怕薛落再受刺激,但最后在薛在文的坚持下,他们还是结了婚,不过因为怕刺激到薛落,没有大办。
之后伍钰一直有想办法化解薛落对她的仇恨,可惜薛落始终认为那都是她的“阴谋诡计”。
哪怕后来薛肆被接回薛家,薛肆也是夹在伍钰和薛落之间,被折磨了好长一段时间。
伍钰对薛落、薛肆是真的不错,当自己孩子照顾,薛肆精神正常,不可能做到站在薛落同一战线讨伐伍钰。
最后他们的关系就变成了薛落认为伍钰是用了什么鬼蜮伎俩迷惑了薛肆,她要救薛肆,保护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再后来……
佘泛也就知道了。
薛落犯病跑了,伍钰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消沉了很久后最后还是顶不住,跳楼自杀了。
这些全部跟佘泛说出来后,薛肆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压抑的气氛。
但他动动唇,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好像卡了带,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
而佘泛凝望着他,也没有说别的什么——他不擅长安慰人。
他只是将腰压下,像小时候踮起脚尖勉力勾薛肆脖子抱薛肆那样,这一次他低头,胳膊缠上了薛肆的脖子。
他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轻声说:“别哭。”
佘泛的嗓音放轻后,冷意更甚,像是冬日冰河上散发的寒气。刺骨,却也因此铭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一如那年春天。
他八岁。
薛肆十五岁。
这个诺言,佘泛从说出口开始,就已经遵守了十年。
而往后,还有好多个十年,他会继续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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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泛泛!!!!呜呜呜呜呜!我的泛!(被老四打)(改口)老四的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