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快乐着我的快乐
后来,就连高云歌自己都难以说清,那个晚上进入纹身店是被老板怂恿,还是真的有无意识里的冲动在作祟。
这个小腹上的纹身确实给他在实际生活里造成了一些困扰,位置太特殊了,别的工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车间里光膀子,高云歌的衣着一直是得体的。哪怕是在最热的时候,他也只是在脖子上挂一条毛巾。
汗水浸湿了那条毛巾,他去厕所里洗脸时会用肥皂简单地清洗,非常勤俭节约,不舍得扔,毛巾边缘处刺了四个黑色小字,每次他入镜“谁有空就谁开播”的直播间,评论区里的momo们就跟看到暗号般齐刷刷喊“夜莺老公”。
熊安自从被提拔到助理的位置,就也没空再跟往常那样开直播。他并没有积累太多粉丝,会关注他的号的也不是冲着他个人,但momo们虽少,粉丝黏度异常高!没过两天就在熊安记录日常的视频下面催开播,私信也被狂轰滥炸,甚至要求他们再次带货。有些momo还用毫不客气的语气勒令熊安不要不识抬举,只要他敢开播,她们就敢展示钞能力。
熊安把这些私信一一截图给高云歌看,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小黄毛头一回在赛博世界里收到那么多反馈,还是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不了了之的。但高云歌的理解能力在这个互联网时代过于质朴简单了,他抽出了个时间,也就是吃打包快餐晚饭的时候开播,言简意赅地说明现况,他们这段时间生产太忙了,天天爆单,连随随便便播的时间精力都没有。
momo们又炸开了锅。
先是迅速分成两派,一方认为是新的卖货剧本,这个账号在搞饥饿营销下一盘好大的棋,另一方则表示理解,催促他们赶紧上链接,号也养的差不多了。高云歌一脸无辜的表情,他现在每天两条线生产下来的鞋都被大大小小的直播间拉走了,一双多余的都没有,怎么可能给熊安的号挂小黄车。但他越解释,momo们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花钱,高云歌哭笑不得,这种隔着屏幕看评论沟通的方式让他觉得既真实又虚幻,很是新奇,他也不欲盖弥彰,很大方地给momo们看了圈档口的装修,证明他们确实是个工厂店,之前几次直播里的流水线生产也并非为了效果搭建,而是真的有鞋子在生产。
高云歌并没有遮掩洛诗妮的名字。
有momo企查查完后来评论区问宋某洲是谁,高云歌先是眼睛一亮的“啊”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说那是我老板,要是真要上链接,还得是他说了算。
然后他才意识到真人信息好像不应该暴露在网上,为此担惊受怕了好几天,这世道人心险恶,万一有人无冤无仇也给宋洲寄刀片呢!洛诗妮的档口几天过后还真受到了匿名包裹,但不是高云歌担心的东西,而是很实用的毛巾,每一条都是定制的,绣了“夜莺老公”四个小字。
连宋洲都震惊,吹鼻子瞪眼地,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是谁在觊觎他的小夜莺!小娅哆哆嗦嗦举手自曝,说熊安把账号借给她玩了两天。整个洛诗妮上上下下就她一个文员偶尔有空随便播播。但她活动的范围也有限,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档口里,她有求必应地领着momo们沉浸式参观,连卫生间和小厨房都进出了好几遍。有momo注意到挂在墙上的围裙,要小娅展示,小娅边把围裙摆整齐,边说这是厂长的东西,不忙的时候他会给老板做饭。
momo:【什么!你们厂长上的了车间,下得了厨房!这是什么好男人!现代田螺姑娘啊不,老公!】
momo:【这么好的男人还只是“田螺野夫”,老板太不懂的珍惜了,家人们把田螺老公打在公屏上!】
momo:【等会儿等会儿,之前老播的那个黄毛说过什么来着,他们厂长唱歌很好听,人送外号工业区小夜莺。】
momo:【那家人们把夜莺老公打在公屏上!】
momo:【小文员记得转告小夜莺,那个宋某洲给他出多少工资?我出十倍,小夜莺快到我怀里!】
momo:【就是就是,这年头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管理,又给老板做鞋又给老板做饭,只有我们的小夜莺了!】
momo:【全世界的momo们联合起来,快把那个叫宋某洲的温州人吊在路灯上!】
#该疯的*年纪动~了心送上三个嘉年华。
豪华大礼的特效占满整个屏幕,小娅吓得赶紧下播,连着三天都没敢再上线。
但洛诗妮的地址其实很好定位,高云歌头一回直播的就说过他们卖的是山海鞋,把省市范围缩小到了浙江山海。momo们动动发财的小指头在地图里搜索全名,就能看到麒麟湾工业区在哪里。
“扔掉扔掉!赶紧扔掉!以后不要什么寄到办公室的包裹都签收!”宋洲都不屑用手搬,脚尖把放满毛巾的包裹踢到门口。高云歌制止了他。不论如何这都是可以正常使用的日用品,扔了多可惜,他才不管绣了什么字,能用就行。
宋洲拗不过高云歌,或者说,他的态度也没有表现得那么坚定,甚至还有点半推半就。
总不能直接摊牌说这些毛巾就是自己定制的,高云歌这些天在越来越热的车间里挥汗如雨,他都看在眼里。他假装不情不愿地抽出一根毛巾挂在高云歌脖子上,“老公”的字眼折叠后若隐若现,高云歌并不介意,只当这是某个素未谋面的momo的一点心意。
那场面还挺温馨,看的小娅手痒痒,掏出手机浅浅地播了几分钟,跟momo们分享老板和厂长一起入镜的难得瞬间。momo们狂刷“kdl”“原来厂长和老板是真的!”“此剧本只应天上有”“仙品!”等等抽象语录,就是没人真的出来认领包裹。
熊安的账号逐渐成了洛诗妮的公用号,名字也改成了“谁有空就开播”。但不管是谁掌镜都会去拍高云歌。暑气熏蒸,高云歌也戴不了口罩,脖子上的毛巾没几个小时就跟衣服一样湿透,熊安带头起哄,说想看厂长脱的扣1,momo们的“1”没几秒就刷屏,高云歌咧着嘴笑,一脸无奈,手掌心很轻地拍熊安的脑袋,被他躲开,直播间也突然中断了,显示关键词违规。
“这都第几次违规了,要是别的账号早被截流了!”边开车边听直播声音的宋洲也哭笑不得,用表面埋汰实则宠溺的语气说道,“这帮人是真的一点直播的常识都没有啊。”
但宋洲又心知肚明,正是这种没有被规训过的自由自在,才会吸引这么多活生生的momo前来观看。
宋洲的车再一次停在胖子纹身的店前。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看监控。
上回来的时候他看到高云歌和胖老板一起设计好了图案,一个35cm*15cm大小的翅膀。起初胖老板也是漫不经心的,但随着高云歌的要求逐渐调整,图案越具体,他眼睛也越亮堂,有几笔落下时他还会点点头,是自己都觉得满意。
初稿完毕后,胖老板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实操。这种面积的图案不管是在胸膛还是后背都会很漂亮,高云歌却坚持要在小腹上。
高云歌的动机从始至终没有改变。孙菲已经出院了,但还是郁郁寡欢,看到曾经为那个渣男前任留的纹身就自我厌弃,却没有自发的行动力去清洗。
而高云歌穷尽一切绞尽脑汁能想到的、鼓励妹妹的方法,就只有自己也在同样的位置纹一个面积更大的,再洗掉。他要以身作则给孙菲看,有些痕迹是可以洗掉的。
但是胖老板犹豫了。
他要高云歌回去再想想。想清楚,想明白,高云歌直到一个月后才重新出现在纹身店。
监控里,他穿着当季的短袖卧坐在操作台上,衣摆往上撩到刚遮住胸的位置。
宋洲还是需要每天都来这个村子的加工厂催油边花瓣,但他也过了好几天才再次来翻监控,时间间隔长得胖老板已经后知后觉他的文艺大片计划是个虚空大饼,不过这个年轻人对那个只能通过监控来回溯的客人的感情,确实是复杂且真实的。
他的专注也让胖老板回忆起了不少细节。
比如高云歌下定决心再次到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他的妹妹离家出走了一次,还好被找回来了。
胖老板也跟着如释重负,因为高云歌的表情非常凝重,他以为会是更严重的自残或者自杀,还好只是离家出走。
但这就足够让高云歌和孙菲的养父母揪心和煎熬了,恨不得翻遍整个山海,也要把宝贝飞飞找回来。
镜头里,高云歌坐上操作台时都一脸游离和茫然,直到针头穿破皮肤的刺痛将他抽离的灵魂拉回凡身肉躯。
但宋洲知道,高云歌对疼痛的忍耐度是很高的。
所以他仅仅是皱着眉头,微微低头,像不畏惧护士抽血一般,盯着胖老板的针头在他的皮肤上一点一点留下痕迹。
他的目光冷漠而冰凉,好像直视地并非自己的身体。他随后呢喃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钻头的滋滋声掩盖,胖老板问他说了啥,以为他要提什么要求,他摇摇头,微微弯折的脖颈舒展开。他的后脑勺躺回靠枕上,望着天花板,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宋洲不断地点击键盘后撤,重复那个片段。
胖老板频频从外放音响里听到自己的声音,鬼畜般用咋咋唬唬的大嗓门重复问“你说啥”。好奇心驱使着他也凑到电脑屏幕前,跟宋洲肩挤着肩,一起看本应该无人问津的过往录像。宋洲再一次按下暂停,良久,他露出一个并不轻松的笑容,唇角微微搐动,他也说:“没什么。”
胖老板问他到底听到了啥,他眯着眼睛,手指顺着眼尾上扬做擦拭的动作,他吸了吸鼻子,不说话,只是按空格键,继续播放。
空间并不宽敞的纹身店里空无一客,只有宋洲和胖老板一起挤在手提电脑前,听屏幕里滋滋滋的钻头声音。高云歌是真的能忍啊,纯黑的线条翅膀可以一次性完工,老板专注于绘制没跟他说话,他就能一声不吭地忍耐全程。
胖老板重看时都觉得无聊了,打了好几个哈欠,见宋洲没有加速的打算,就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他粗墩墩的手指点着色块模糊的几处线条,其中几道错综复杂,像翅膀里正呵护的小小鸟。
“那是他妹妹的小名,好像叫什么来着、叫……”胖老板拍自己的脑门,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宋洲说看这艺术气息浓郁呼之欲出像“feifei”,胖老板脑门拍得哐当响,惊呼道:“没错!就是飞飞!”
“还有那儿,你放大,对,再放大点,那几个字母明显一点,嗯,是他弟弟的名字。还有还有,还有一处,在脚上。”
宋洲暂定,挪动鼠标,将像素模糊的图像放到最大,也没看出小腹正中央有什么“鸟脚”。胖老板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
他还特意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吐出,意味深长道:“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呀飞,飞累了便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才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宋洲不为所动。
听到第一句他就知道胖老板在照本宣科《阿飞正传》里的经典台词,纹身跟艺术多少擦点遍,胖老板就算只开这么个小店混口饭吃,年轻时候也瘦过帅过文艺青年过。
宋洲下一秒两眼冒星星,对香港旧时代老电影如数家珍的胖老板投去崇拜的目光。胖老板对此非常受用,眯着眼又抽了好几口烟,挪动了一直掌握在宋洲手里的鼠标,箭头落在接近腰侧的位置:“所以他的两只脚散落在这里,在重新遇到那个人之前,他都必须一刻不停地飞啊,飞啊,飞啊。”
胖老板说:“那是他前女友的名字。”
宋洲砰砰跳动的炽热心脏停了一拍。
再次点击播放,纹完腰侧线条的胖老板也打趣高云歌:“年轻人,心里有兄弟姐妹是好的,但我每年给多少人纹过前任的名字,就给多少人用新的图案把名字覆盖掉,我看你啊,谈新的恋爱以后肯定也要来找我。”
高云歌轻声说:“我和他好像也没正儿八经地谈过。”
胖老板眼睛瞪大像铜铃:“那你咋还把人名字加上去,你看起来不像是不成熟的毛头小伙啊。”
高云歌也愣了一下,似乎是才意识到,把那个已经消失在自己日常生活里的温州人的名字寓意成脚,散落在翅膀边,是一个很疯狂的决定。
胖老板摆摆手,说:“没事,算了,反正你也是要洗掉的。”
高云歌毫不犹豫:“谁说我要洗掉的?”
胖老板人都听傻了。
这跟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
他都不敢往下继续完善细节了,针头的嗡嗡声戛然而止,高云歌催促他不要停,他从位置上跳起来,俯视高云歌。
他继续工作之前需要一个肯定:“你以后难道不结婚生子了?你怎么跟自己以后的老婆解释?”
“我就一打工的,哪那么容易结婚啊。”高云歌笑,先是一番老生常谈的对自己家境和个人条件的客观评价,那几句话,宋洲都能背出来了,没有学历和一技之长,原生家庭无助力还有个弟弟拖油瓶……
宋洲听不下去了,都要开口,隔着时空为他辩驳,他明明是那么的勤劳刻苦,持久忍耐,善良勇敢,他看到高云歌突然陷入沉默。
明明胖老板就站在自己身边,高云歌双目放空。像是自动化许久的机械突然报错,他频频眨了好几下眼来克制突如其来涌出了泪水,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句:“我也想要有一个人,只为我自己而来。”
高云歌的手抚摸腰侧上的图案。胖老板提醒他不要去触碰,又疼,又容易感染,他罕见地露出执拗的表情,他说:“除非重新遇到,我才能停下,落地。”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断然未奢望过重逢的可能性。
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人像宋洲那样,以爱的名义疯狂地占据他的一切,毫无边界感地将他侵蚀,像要两个人融为一颗心,高云歌当局者迷,当生活的窘迫不给他喘息的余地,他尚且不知道那就是宋洲在那个年纪,能给他的所有爱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高云歌在那一刻是绝望的,所以才会有不受控制的眼泪,那是他身体快于大脑思考的本能反应。
又有一束阳光透过推拉门,落在高云歌身上。他松开了手,好几个深呼吸之后恢复了平静,再开口,他又是无比满足的:“我真是个好命鬼,我以前已经拥有过了。”
他看到胖老板的工具箱里有未使用过的脐钉后甚至突发奇想,想要留一张照片,他要用加倍的疼痛来祭奠和宋洲的后会无期,如穿过荆棘遍体鳞伤,却伴随饮鸩止渴般的甜蜜。
胖老板完工后不死心地再次询问高云歌什么时候去洗掉,高云歌的回答更加明确:“我不可能结婚的。”
高云歌隔着防护贴,再次抚摸腰侧那永远不可能落地的小爪印:“我以他为约束。”
胖老板感受到紧贴的肩膀抖动幅度逐渐剧烈。
再扭头看向宋洲,这小伙子要不是碍于还有人在场,估计都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胖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录像里的高云歌跟前任的唏嘘往事是有点感人的,但旁观者也不至于情绪波动这么大吧,宋洲恨不得埋在胖老板的啤酒肚里哭会儿,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滑落,瞄一眼点亮的屏幕,上面显示高云歌的未接来电有十余个。
宋洲这才想起自己来这个村子的首要任务是催加工厂里的油边花瓣,手忙脚乱地把电脑和鼠标一通整理,就着急忙慌地冲出纹身店的门,他过了几秒后又折回,站在门口,赶时间地只往里面伸进脑袋,面色也已经恢复寻常。
“我之前说有个朋友玩说唱,正炙手可热开巡演,前途无量,我说的都是真的!”宋洲没忘自己给胖老板画过的饼,他保证,等这位好兄弟出新专辑拍新mv,肯定会让胖子和纹身都入镜!
宋洲迅速抹了把脸,上车后掉头,往村子里的小巷拐去。下车后又是一股熟悉的胶水味,宋洲见停在门口的小毛驴甚是眼熟,一条腿已经迈进那个小作坊半掩的木门了,他听到里面传来更为熟悉的声音:“……没办法,直播间里挂48小时发货,客户能卖我们难道还叫人家下链接啊,不可能的,只能想方设法在两天时间里从无到有,你们做手工活的快不起,我们也能理解,但能帮我赶货也尽量帮一帮……”
宋洲撤回了迈进的那条腿。
躲在门后,他看到高云歌和做油边加工的老板攀谈,脖子上还挂着毛巾,显然是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自己,就匆忙从车间里抽身,亲自出马来拿点材料先回去把流水线续上。
但他急需的颜色的颜色又才刚刚开始油边,急不得,就跟老板闲聊了两句。老板也注意到了他的毛巾,一看材质就不错,肉眼可见比超市里的开价货厚实耐用。
“哪儿买的?”老板问高云歌,还挺心动。
“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高云歌比划了一下包裹的大小,说家里一模一样的还有不少。
“那既然是送的,也送我一条呗。”老板倒不是真的想占便宜,就是顺着高云歌的话开开玩笑。
宋洲站在门外一颗心提到了嗓门眼。
他知道高云歌眼里钱都是身外之物,何况陌生人送的毛巾。好在他没有慷慨地分发给车间里的其他工人,但这位加工厂的老板说是老板,很多活还是要自己干,跟工人没什么差别,他都开口了,以高云歌的性格底色,很难说出拒绝的话吧。
但高云歌却摇头,调整了一下毛巾的折叠,还是笑:“不行,老婆送的。”
宋洲先是松了一口气。
很快,强烈的嫉妒之情涌上心头。高云歌刚才叫那些momo们什么?老婆?他哪来那么多电子老婆,他怎么可以有电子老婆!他在门外无声地愤怒,门内的老板识趣地不再夺人之好,只是感慨:“你这毛巾还是定制的,你娘们对你真好。”
“那是,”高云歌欣然接受老板的赞美,“他也怕我说他乱花钱,擦汗哪里用得到那么好的毛巾,所以假装不是自己买的,还说这是别人的包裹寄错了。”
高云歌学宋洲的语气,忿忿道:“你爱用不用。”
学完以后他马上笑,老板也跟着发出乐呵的声音。
只有宋洲默默地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原来高云歌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毛巾是他的心意,从始至终,高云歌都在配合他上演一场又一场他以为的独角戏。
“哎呀!油漆不够了!”老板摇了两下装有油边漆的小桶,什么都倒不出来。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楼上调你急要的那个颜色,马上就好!”
说完,老板就三两步上台阶,脚步在木质的梯面上留下闷沉的声音。这样的房子当加工厂,消防肯定是不合规的,也不拥有厂房资质和营业执照,可没有对房租成本的压榨,也就没有山海鞋成本的低廉。高云歌并不会觉得这样的环境压抑,难以呼吸,他平静地在房间里站着,等待着,他和那个上楼调漆的老板一样用自己的双手劳动,他们普普通通地活着,却只要站在那里,就充盈着旺盛的生命力。
宋洲缓缓推开了门。
阳光隔着木门,落进两个长方形的金色斜长方框。
高云歌站在其中一个方框里,头顶,无数已经油过边的花瓣像风铃,一片一片夹在垂直的细棉绳上晾干。高云歌站在热烈的炎炎夏日里,也在繁茂的、色彩缤纷的花瓣雨里。
高云歌先是意外宋洲的突然出现,但很快就不表露出奇怪,他本来就应该比自己更早的守候在这里,他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没必要特意询问,对方之前耽搁在了哪里。
宋洲更高一些,几处略长的细绳划过他的头发,摇曳生姿。他们一起站在绚烂的花瓣雨里,他说:“高云歌,我现在很快乐。”
高云歌抿唇微笑,看宋洲款款情深的表情,对方口中那不知从何起的快乐并不需要自己质疑。
宋洲落在他唇上的轻吻情不自禁,他的脸颊被宋洲微微捧起。
花瓣在他的视野里飞扬,他这一生都将无从得知,宋洲会从一个纹身店的过期录像里,听到自己曾试图去感同身受,遗憾,惆怅,无从得知,也会有人痛苦着他的痛苦吗?
他祈求,也会有人痛苦着他的痛苦吧。
以前没有人回答他,他只能自嘲地说,没什么。
现在宋洲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注视着自己的双眼。
穿堂风吹进挂满花瓣的小房间里。
米的,红的,黄的、浅蓝的,淡紫的,轻舞飘扬,绚烂夺目。
他们就在着阳光和鲜花里。他们是被眷顾和祝福的。
“我可以确定,我是快乐的,此时此刻。”宋洲是那么的虔诚,他的匮乏被填补,“从现在开始,你也要快乐着我的快乐,高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