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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止咬器

第60章 止咬器
魂契节还是到处都很热闹。

这七天几乎不会安排什么工作, 向导和哨兵可以自由结合——到处都是人,执行任务的天然掩护。

在这种时候,即使是装甲车当街招摇开过, 也并不如平时那么吸引路人视线。

有更吸引人的。

受满月潮汐影响, 哨兵的精神力会比平时躁动很多,结合热发生得很频繁。外面的世界不像白塔内, 没有严格到极点的繁琐校规, 更没有纠察、风纪来管。

空气里是无处不在的向导素,哨兵的精神碎屑……还有乱七八糟的违禁药物气味。

甜腻, 混乱,灯红酒绿。

人影幢幢。

“这就是表世界。”

灰鸮一边开车, 一边给这些学生娃娃介绍:“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伪塔区’。”

——那些资质太差, 即使觉醒也并无资格进入白塔学校就读, 更无法进入真正‘塔’的废弃向导、废弃哨兵。

他们活在这里, 烂在这里。

享受着更远处那些连觉醒也不能的普通人的畏惧、迷信崇拜, 动动手就能勾来财色, 要活下去并不难。

心里却也清楚, 自己只是假冒伪劣的骗人货, 只要里面出来个最年幼的学生,就能轻易碾碎那点装腔作势的骗局。

于是浑浑噩噩装腔作势, 扯大旗做虎皮, 偷取碎屑,盘桓着不肯离开。

整日看着不可翻越的白色高墙。

「伪塔」。

巨大黑影下的寄生者和窃贼, 被废弃的无用之物。

……

纪琛把抑制药片分给车里的哨兵。

很小一片,白色,味道极苦。

这种抑制剂能暂时削弱感官,也屏蔽掉对向导素的感应, 否则他们穿过这种乱糟糟的地方,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伪塔区域虽然混乱,但更多是有一天算一天的享乐、沉溺、陷阱幻梦——要说真正的危险并不多。

最危险的,大概也就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气味勾起结合热,精神力失控暴走了。

“不要咽,每人三片,含在舌下……”

走到最后一个,纪琛停顿,看着帽檐压到最低的少年:“封傲?”

封傲别开脸,闷声拒绝:“我不要。”

他腰侧别着军刀,怀里牢牢抱着支枪——这是件相当稀有的哨兵武器,精神力驱动,更换不同模块可以更换战斗模式。

这种武器,通常在打下精神力烙印后,就只能被固定哨兵使用,到了其他人手里,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枪。

这也是酆凛的遗物。

封傲和酆凛有血缘关系,能发挥出这支枪六、七成的能力,这些天他没命的特训,终于把契合度稳定在73%。

他还没成年,按理说至少还有一年才会爆发结合热,就算不吃抑制剂也未必会有什么事。

吃了抑制剂就没法用枪了。

封傲被理事长叫去说了话,知道这趟任务对柏风信来说非常危险,甚至可能丢掉性命。这让他坐立不安,闭上眼睛就都是恐怖设想……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不能再失去柏风信。

不能。

封傲死死咬着腮帮里的软肉,几乎尝到血腥气。

不论如何,哪怕柏风信并不想绑定他,他都必须替哥哥保护好——

温和力道隔着鸭舌帽,轻按在发顶。

脊髓钻过电流,少年哨兵剧烈颤了下,僵硬坐成不会动的雕像。

不受控的豹耳腾地竖起,把鸭舌帽顶出明显凸起。

封傲的脸色瞬间苍白,心头陡沉,下一刻,那只手却隔着那一层柔软布料,抵住悸栗的耳根软绒。

最敏感的,脆弱到极点的耳后神经丛,封傲倏地抬眼,与黑豹同色的金绿兽瞳睁圆,想挣扎却做不到,缩成一线的兽瞳不受控地扩散,呼吸化作轰鸣。

时亮时暗的视野模糊不清。

有些昏暗的、晃动的装甲车车厢里,唯一鲜明的是那双苔绿色的眼睛,正温和地望着他。

“说谢谢。”

封傲张了几次口,变锋利的獠齿抵着嘴唇,混沌着低声咕哝了“谢谢”。

坐在他眼前的清瘦向导,轻轻弯了下眼睛,松开手,揉了揉不停发抖的豹耳,力道很柔和:“好孩子。”

“把药吃了。”

……

“去和学长打招呼,请教结合热的事。”

……

“去吧,你该懂这些了。”

……

柔软的洁白菌丝,细到一般人甚至无法观测,把每一句温和耐心的教导声音都分毫不差传进耳孔。

那只手。

那只手松开鸭舌帽下遮掩的豹耳,落在他绷到僵硬的后背,轻按了下:“专心听,好好记住。”

封傲咬了咬牙根:“可我还有一年才——”

他的话被淹没在宁静如深湖的绿色里,异常温和,没有严厉,没有强迫,但反抗的念头不堪一击到如同沙子入水。

瞬间就崩解,消弭,匿踪于一切之下的静水流深。

封傲顺着这只手的力道,弯腰走向抱着战猎犬的愣怔哨兵,脑子里依然是模糊的、灼烧铁水一样的隐痛。

为什么要他和别人学这些,明明至少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

到那时候柏风信不能教他吗?

一年后……连柏风信也不要他了吗?

恐惧往瞳孔深处渗水汽,但命令依然被条件反射地执行,封傲含着苦透腔的药片,低声向耿烈问好,请耿烈教他结合热的事。

——这些事,一般的学生哨兵,其实很早就知道得差不多。但封傲情况不同,酆凛没有教过他,在他长大之前就死亡。柏风信又是向导,无法真正了解哨兵的身体细节。

如果能有些同龄或是稍年长的哨兵朋友,倒也还好,私底下聊聊违禁书、刺激八卦,连教带传,也就懂了。

偏偏封傲极不合群,不要说朋友,能说上话的都没有几个,和那些贵族学生混在一起,又被当成仆人戏耍差遣。

所以宋汝瓷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怎么做能打破僵局,怎么被人理解、理解他人,交到真正的朋友,离开前,他想把这些教给封傲。

……

不过学长看起来好像也很紧张。

耿烈脊背笔直,头却几乎埋在胸口,迷彩服的裤子被曲折腿弯绷出僵硬褶皱,压着膝盖的手掌渗出汗。

“结、结合热。”

琥珀色瞳不敢往向导的方向看,绷得坚硬的手臂死死抱着战猎犬。

“很……复杂,你,你会经历你从没经历过的感受。”

“最先是感官失控。”

“敏感程度翻十倍、二十倍,都很正常,也有翻一百倍的,你能感觉得到空气在皮肤流动,能清楚闻见……”

战猎犬忽然呜咽了一声,被死死攥住嘴筒,纪琛沉默着递过去一把药片,直接塞进嗅觉本来就顶尖的精神体猎犬嘴里。

“闻见,你最渴望的气味。”

这一段,耿烈无法具体描述,只是低声复述教科书上的说法:“可能是花香,可能是青草香,或者别的什么类型的馥郁香气。”

“但只是一瞬间,数不清的味道会趁机涌入,变得完全杂乱。”

“然后是声音,触觉,光线,包裹你的一切,都彻底陷入混乱。”

“你的理智,会彻底被挤崩掉。”

“世界不存在了,或者说,在你的感知里,世界不存在,规则不存在,一切都坍塌,你要找一样东西。”

“唯一的一样。”

“你很清楚……你要什么。”

“一根蛛丝。”

“能系住你,让你不失控的,把你带回这个世界的蛛丝。”

“运气好的话你能找到——”

封傲忍不住打断:“找不到呢?”

说到这,本来漠视结合热的少年哨兵眉头紧锁,脸色也已经变凝重。封傲攥着手指,指节泛白,他已经意识到他完全轻视了这东西的恐怖

他想要的那根蛛丝……这个念头令喉咙发紧。

封傲强行挪开视线,低头盯着蜷曲的手指,愧疚与罪恶在最深处折磨着他,他想要的蛛丝,不可能是他的。

“那就要抑制剂……”

这句话答得意外的快,好像说的人也在想答案,只不过声音很飘,耿烈恍惚了下,才仓促回神:“必须要尽快注射特效阻断型抑制剂。”

“或者把自己锁起来,实在不得已,也有人这么干,不过要用足够结实的铁链,哨兵的攻击力很强。”

“必须用止咬器。”

尤其是他们这种猛兽类精神体。

精神体的天性全面侵蚀,只想咬住什么不松口。

“不戴止咬器的话。”耿烈说,“你会渴望叼住东西,最好是脖子,有温度的,动脉,腺体,你会一直疯狂找腺体,要咬住腺体直到向导素喷涌,要吞咽下去,可能会混进去一些血液……”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划破漆黑到极点的夜幕。

车辆重重一晃,不止一颗头相当响亮地磕上了金属车厢,只有蛇尾筑巢束缚着的清瘦向导,还坐得稳稳当当。

这是场内容仅限哨兵可知的密谈。

哨兵的五感敏锐,低声交谈时几乎可以只发出气流音,一样沟通毫无障碍,但向导就无法听得见。

宋汝瓷正在放出菌丝探路,对照地图,确认他们的行进路线没有潜伏危机。

——向导最基础的职能。

防爆灯撞上车顶,昏黄灯光水一样泼向车头,烙下层层幽深蛇影。

多此一举放出保护向导的精神体甚至没法接近。看不见的巢将精神力弹开,小红狐狸被封印着,翻了十几个跟头,最狼狈,气到啃战猎犬的尾巴磨牙。

在巨蛇的严密封锁下,向导完全没察觉这些乱象。

宋汝瓷放下地图,抬起头。

他似乎并不陌生这些,做起来有条不紊,从容稳妥到极点。灰鸮看着后视镜,想起当初那两个人一起离开祖尔法哨塔,驾车进入无人敢进的精神风暴荒原。

宋汝瓷向充当司机的灰鸮确认:“是不是还没到休息点?”

这辆车开了六个小时,四十分钟前离开「伪塔」区域,进入废弃焦土上的贫民棚户乱区。

在控制力量、不伤害身体的前提下,宋汝瓷的菌丝最多铺开直径十公里的圆形范围生长,已经提前清理了这个区域内的193项危险因素。

“还没到,抱歉。”灰鸮用力按了按额头,“我的戍鸮撞树上了。”

他还不知道他这个弟弟耿烈有写禁书的天赋。

耿烈……耿烈可能也不知道。

灰鸮深吸口气,咬着牙关重重呼出来,重新踩着油门发动车子。

厚重履带碾过焦土,车身轻微摇晃,这曾经是供给白塔能量的能源工厂,爆炸失火后,一切都被毁灭,寸草不生,贫民在这里搭建起拥挤的棚户生存,后来流浪的黑暗哨兵、叛离者也进入这里。

内部势力割据,混乱不堪。

当初的北方边境实验室,这也是实验体的主要来源。

轰鸣的发动机声在夜色里极为刺耳,这次居然没有招来叛离者、雇佣哨兵和赏金猎人,整条路顺利得不可思议。

……是因为这条路上,那些安静开放的白色绒花吗?

灰鸮从后视镜里看宋汝瓷。

暖黄色的光瀑淌过漆黑靴面。

身穿皎白军装的青年向导,和记忆里柔软轻盈的少年已经截然不同,更清瘦了,更安静,更利落却也更柔和……简单扎起浅草色发丝垂在肩头。

宋汝瓷屈起右腿,踩在装备木箱上,垂着睫毛,正专心给地图做标记。

折了几折的油印纸张垫在膝头,被看不见的蛇尾细心托稳抚平。

他用的是支半旧的钢笔,金属材料来自祖尔法哨塔给功勋哨兵颁发的勋章,很多个晚上,酆凛一个人坐在哨台,研究怎么融化这些金属再重新锻造。

金属笔身曾经被哨兵小心抚摸,保证最流畅的弧度,悄悄融进精神触丝。

……这是十九岁的SS级哨兵第一次违反规定这么干。

精神触丝不被允许乱用,过度使用可能会把哨兵抽干,但酆凛大概确实不缺这东西——精神体黑蛇毫不心疼地揭下几块鳞片,投进锻造炉火。

就为了做一只握起来手感最完美的钢笔。

事到如今。

笔盖被向导轻叼着,卡在齿间。

蛇尾一个不稳,被握着笔的那只手用柔软掌侧按住。

清瘦向导垂着头颈,画下两条路线,沉吟着哪条更合适,指腹无意识揉捻笔身的防滑蛇鳞纹路,因为咬着笔盖,左侧相当不明显的虎牙抵出一小点淡白凹痕。

灰鸮攥着越来越攥不稳的方向盘。

抬头,看能承受万吨级别压力,却分明已经被蛇身活生生卷瘪了一块的厚重装甲。

……

唉。

“还有药吗?”

灰鸮问纪琛,抬手打开车顶天窗,他们至少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休息点。

这么大的蛇得吃多少啊。

他算了算:“先给我来一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