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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黑潭之下

第60章 黑潭之下
宋多愁将袖子放下来,眼眶通红,“是我的。”

“你的?”萧潋意目光在那上面凝了会,好笑道:“这是砗磲,你一个道童,带着佛家的东西做什么?”

“要你管!”宋多愁转头喊了一句,过了会,他又小声说,“我身上只有这个。”

“哪来的,偷的?”

“谁偷了!我生下来就有的!”

“哦,生下来就有。”萧潋意笑道:“我竟不知你还是只海王八,生下来背上就爬了壳。”

宋多愁快要气死了,一时心里又气又伤心,没多余的精力再和他拌嘴,只好恶狠狠瞪他一眼,愤愤地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萧潋意却不在乎他理不理,继续慢悠悠道:“这种东西是最没用的,人死了就是一捧黄土,还不如活着的时候一个馒头顶用。”

“我师父说了!人生来有三魂七魄,不拘命数,不受病痛,肉身故去营魄入轮回归天地,不过去陈归本了而已!”

“轮回。”萧潋意嗤笑一声,“你师父骗你的。什么大道归一轮回转世,这些圣人都贯会编一些摸不着瞧不见的说辞诓骗世人,无非是要给穷苦人多个虚妄的念想。所谓往生也不过生者臆想出来自我安慰的托词,死就死了,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简直可笑。”

宋多愁方才没哭,这回倒是真要实打实的被他气哭了,又不知道该再拿什么反驳他,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云哥哥也是道门中人!”

萧潋意旋即正色道:“南华真人曾言‘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我一向是最信奉不过的。”

徐忘云终于出声制止了他,“你不要再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萧潋意弯腰将砗磲拾起,指尖摩擦两下,扔回了宋多愁怀中,“既是生下来就带着的东西,你还是好好的收回去吧。”

宋多愁手忙脚乱接住,呆愣愣地低头瞧了一会,闷声道:“可是……我再没有其他的了……”

“你不过才出观几年,学过的东西这就一并还给你师父了?”

宋多愁闻言一愣,像是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似的,下意识抬头看向徐忘云。徐忘云垂眸看他,道:“往生经,还记不记得?”

宋多愁立时跪直了,大声道:“记得!”

“念。”

宋多愁绷紧了小脸,抿抿唇,大声念起来,越念到最后,声音越发洪亮。

他跪在那小小的坟包前,身子挺得笔直,念到最后,狠狠用袖口擦了一把脸,却到底也没让眼泪掉下来。

徐忘云默不作声的看着,片刻,侧头望向了不远处高大的城门。

给这老翁,给那乱葬岗上的孤魂,给这天下所有枉死的,受尽苦难的百姓。

——欶救等众,急急超生。

且好生上路吧。

几人在城门口分别后,徐忘云没再回军营,随着萧潋意直直奔去了峪阳县府。

府门大开,二人在公堂翻找一阵,徐忘云说:“在这里?”

“嗯。”萧潋意笃定道:“珵王一手操办此事,其中定要先过了县府的手,这二人勾结不浅,入口多半藏在此处。”

正说着,萧潋意在县府桌下摸到了一条缝隙,他手指用力,喀哒一声,木板便裂了个口子。

萧潋意唇角勾起点笑意,回身瞧了眼徐忘云。徐忘云走过来看了看,掏出剑刺进那口,旋身扭动,木板随之大开,变成了个能容身一人的洞口。

其下黑黝黝地望不见底,似乎是条密道。

徐忘云蹲在一旁,从木桌上拿了烛灯点燃,伸进洞口左右照了照。略略瞧清了地下形势后,起身便要先行跳下去,只是还未动作,胳膊忽被人大力扯住了。

萧潋意道:“我先。”

“下面没东西。”

“那也是我先。”萧潋意语气尚轻柔,意味却强硬,说完这句,不由分说便抢先一步跃了下去。

徐忘云:“……”

你先我先,到底又有什么分别?

下面咚得一声重响,又过了片刻,萧潋意的声音这才传上来,“阿云,下来吧!”

徐忘云纵深一跃,稳稳落地,手中烛灯的火光只摇晃了两下。

借着微弱火光,徐忘云瞧清了两人这是身处一个地下密道中,两边墙壁狭隘,堪堪只能容纳一人,前路黝黑,瞧不清尽头在哪。

萧潋意走在他前面,高大身形几乎将路堵得死死的,低声道:“阿云,跟紧我。”

徐忘云默了片刻,将烛灯递给了他,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密道走了片刻,前路倒是并没有越走越宽阔的意思,正相反,两边墙壁似乎与徐忘云的肩膀挨得越来越紧,似乎空气也愈发稀薄起来了。又走了阵,萧潋意终于忍不住出声抱怨道:“这密道是狗挖的?什么破地方!”

徐忘云鼻尖轻微动了一下,忽然道:“有水汽。”

萧潋意静了声,黑暗中,只看他伸手摸了一把墙壁,停了片刻,萧潋意手腕一转,指尖便现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他低声对徐忘云道:“别出声。”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水汽也越发浓厚起来,两侧墙壁不知何时触感也变得湿滑,遍生了许多粘腻苔藓。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阵,两侧墙壁终于渐宽,似乎就要到尽头了。

只是快要到尽头时,前面的萧潋意却忽然停住了。

徐忘云不明所以,越过他的肩膀朝外瞧了眼,怔愣一下,当即迅速将烛灯捏灭了。

——只见密道尽头竟是间极大的密室,地面盈着一汪漆黑潭水,其上放了许多高大结实的铁笼子。

而在那铁笼子中,密密麻麻关了无数生人,皆是壮年男女,面上和其破烂衣衫下露出的皮肤遍生红疹,发顶稀疏,眼球青黄,口中呜呜怪叫摇晃着铁笼,更有人张着乌青的嘴,用细小漆黑的牙齿啃咬着铁笼栏杆,瞧上去像是已在常年的囚禁中失了心智。

眼前所见,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徐忘云双眼睁大,惊疑道:“活人?”

“不。”萧潋意压低眉眼瞧着那可怖的场景,低声道:“是……药人。”

药人。

所有一切,全在此刻能说得通了。

药人,那是一种异常残忍、丧心病狂的古邪术。是要取活人浸在邪虫毒蛊中泡够七七四十九天,期间不给人食,只食毒虫毒草,令其身由内而外具染药毒。具说吃其肉可长生不死,饮其血可百毒不侵,食其心一日登天。

萧文壁是用斑蝎之毒炼成了蛊毒,将这些药人养成后便放出去散毒,这场疫乱,便是这么来的。

那日他们在街上瞧见的生红疹子的人影,便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这就是为什么萧文壁会出现在那,又为什么要驻扎在这里。

——他是觉得这疫乱差不多了,要等时机将这里清理干净,将此事神鬼不知地掩下去。

“先走。”片刻后,萧潋意忽然对徐忘云道。

这里药人实在太多,身上又带着要命的疫毒。徐忘云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也没问,转了身,忽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整张轮廓隐在漆黑光影下,竟不知站了有多久。

什么人!

来不及多思考,分秒之间,徐忘云剑已出鞘,一点寒光杀意毕现,直直指向那人影。

人影动了一下,微微走近了些,露出一张二人都分外熟悉的脸——一身紫衣温雅含蓄,身形瘦长,眉眼间带了三分笑意,正是萧文壁。

萧文壁面上笑意不减,谦和有礼道:“沈公子怎会在这?”

徐忘云抬剑便砍。

萧文壁侧身避过,紫色衣摆随他动作翻飞起来。徐忘云并不和他多言,是真心实意存了要将他当场斩死的心思,所出每一道剑势都凌厉非常,咬得死紧,二人你进我退在过了几招。地牢下暗不见光,眨眼间只见几道雪白剑光火花般一现,萧文壁起先尚能负着手避过,三两招下来,脚下逐渐吃力,身形也开始滞缓起来。徐忘云紧抓着这空挡,攥紧剑柄,剑锋斜探,不由分说便直直朝着萧文壁心口而去。

黑暗中,忽闻“当啷”一声锐响,萧文壁不知从哪掏出一柄重剑,架住了徐忘云的剑锋,徐忘云在暗色中瞧清了那剑的形状,隐隐觉得有些眼熟,“昶王佩剑?”

萧文壁笑意吟吟,并不答他,两人剑锋相抵,萧文壁双手用力一分,朝徐忘云又推进了些,“你的眼睛很不错。”

话音未落,萧文壁倏然用力,旋剑直向徐忘云肩膀而去,徐忘云扭身避过,翻手出剑。

萧文壁剑招神出鬼没,粗略一看似乎毫无章法,几招过下来却又处处暗藏玄机,竟不落徐忘云多少下风。

砰砰几声锐响,萧文壁借过招间隙在身后逼近徐忘云,道:“你有如此好身手,不如跟了我如何?”

徐忘云回身便砍,寒声道:“去你娘的。”

相伴数年,萧潋意这还是头一次听见徐忘云吐出这等脏话,他本是瞧徐忘云一人对付绰绰有余,正立在一侧抱臂旁观,听了徐忘云这句话,心神登时一震,心下十分不合时宜地想道:阿云这骂起脏话来可还真是……怪带劲的。

萧文壁哈哈大笑,闪身后撤与徐忘云拉开了些距离,微笑道:“沈公子是个有趣的人。”

他收了重剑,两手负在身后,“实在是可惜了。”

徐忘云蹙眉看他,身后,萧潋意瞳孔一缩,眨眼间身影鬼影子般窜了出去。

可惜已经晚了。

黑暗中,忽闻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嚓”声。

“再会,沈公子。”萧文壁可惜道:“若你还能活着出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