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二更)
“大兄弟,吃了吗?”
说话的人是酒厂的厂长,叫李大龙,这段时间属他最累,忙上忙下,忙着挨骂也忙着骂人,一会儿拍桌子瞪眼,一会儿又去给人当孙子,整个人糟蹋得胡子拉碴,眼下乌青,活像被吸了阳气的倒霉蛋。
好在今天事情终于解决得差不多,新闻也压下去了,总算能松口气。
他手里拿着个苹果,看到蹲在屋檐下看手机的席冲,走过来分给席冲半个苹果。
席冲接过苹果,放在嘴边啃了口。
“好吃吧?这是我们山西的苹果,不比那什么红富士差。”李大龙说。
“嗯。”确实很甜。
“哎,”李大龙也嚼了口苹果,蹲在他旁边,碰了下他肩膀,“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席冲低头看着手机,不知看到什么,很轻地笑了下。
“我有个朋友,开煤矿厂的,你有没有兴趣?”李大龙说,“你要是有投资的意思,明天他正好来附近办事,安排一起吃顿饭。”
席冲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不感兴趣。”
“为什么?”李大龙压低声音,“煤矿可不比酒厂,利润大得吓人呦。”
席冲还是摇头,几口吃完苹果,把核扔到一边树下,说:“太危险。”
“富贵险中求,这年头钱哪那么容易挣,还能躺在床上钱就自己跑到你口袋里?而且哪有你说得那么危险,现在地下作业技术都很成熟了。再不济,就算出了事,只要不是太严重,死几个人,花点钱不也就解决了吗?”
李大龙见席冲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大声“哎”了一下,问他:“你跟谁发消息呢,捧着个手机不放,村委那帮人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席冲在手机键盘上按了几下,头也不抬:“我弟。”
“你弟?”李大龙耸耸肩,咬了口苹果,“看你这么起劲,我还以为跟你相好的聊天呢,跟自家老弟有什么好发短信的。”
席冲手指顿了下,没搭话。
李大龙又说:“我跟你说真的呢,有没有兴趣明天先见见我那兄弟怎么样,刚好这段时间也累够呛,带你享受享受。”
“不去,”席冲收起手机,站起身,“我定了明天中午的机票。”
“这么早?”
“这里还有我什么事?”要不是买不到票,他今天晚上就走了。
“不是,”李大龙伸手拽了下他,“你真不见一见?我跟你打包票,那真是我亲兄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比我都靠谱,肯定不能坑你。”
席冲很坚决:“不见。”
“我靠,”李大龙瞪着他,半天才说,“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人,说你对赚钱不感兴趣吧,酒厂的事又这么上心,跟拼命三郎似的。可要说感兴趣,这么好的机会在面前看都不看,你是不是不知道煤矿有多挣钱?”
席冲知道,但他有自己的考量:“我真不感兴趣,而且酒厂我也负责不了多久了,最多到七八月,到时候会有其他人跟你对接。”
撇下李大龙,席冲想找个地方洗澡。不过酒厂条件有限,唯几可以洗澡的地方都在排队,他在旁边看了看,还是没去和工人抢位置。
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没事做,他帮着工人一起下沙,跟其他三个工人负责上甑,一直忙活到中午,李大龙才在厂房里找到他,把他拉出去,用凉水冲干净沾满高粱的脚,随便扒了口饭,就送上车赶去机场。
风尘仆仆回到废品站已经是下午,院子里很安静,席冲在厨房找到人。
项维冬正蹲在炉子前,专心致志煮着什么,整个废品站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
看到席冲,他脸色不变,对席冲的归家没有任何表示,依旧聚精会神盯着炉子。
席冲皱着鼻子走近,看不清锅内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什么都有,开口询问:“你弄什么呢?”
“嘘,”项维冬把食指比在嘴前,用十分之低的声音说,“游阳睡觉呢。”今天周五,游阳刚从学校回来,一进门就直扑二楼补觉。
不过项维冬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吃草高兴了的小白扯着一听伙食就非常好的嘹亮嗓子高喊了声:“咩——”
“……”项维冬无语,直起身体,用正常音量解释:“我炖的人参鸡汤。”
席冲再次看了眼:“鸡呢?”
“这呢,”项维冬用勺子搅了搅,在万物中捞出未满月的小母鸡,挨个介绍食材,“还有人参、黄芪、西洋参、当归、灵芝……”
“你要毒死游阳吗?”
“你放屁!我这是给他补身体好吧,你没看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当哥的也不知道上点心,一天天就知道挣钱。去去去,边去,看你就烦。”
席冲被推开,不忘问:“那咱俩晚上吃什么?”
“早上还剩了南瓜粥。”
“……”
项维冬看他:“还要我给你办个洗尘宴不成?”
“……不用。”
项维冬满意点点头,终于关心一下他:“事情都解决了?”
“嗯。”
“之后的人定了吗?”
“大差不差,再看看吧。”席冲放下行李,“我去看看游阳。”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项维冬:“对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项维冬正在尝汤,不知是被烫到了还是味道诡异,总之露出十分耐人寻味的表情,扭过头不着痕迹地‘呸’了一口才说:“我?我有什么好考虑的。”
“算了,回头让游阳跟你说。”席冲推开门。
项维冬哼笑一声,晃了晃脑袋,声音很轻,不知说给谁听:“谁来跟我说都没用。”
去了二楼。
席冲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在黑暗中床上鼓起一个长长的包,走近了能听到熟睡的呼吸声。
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被子下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游阳睡得很熟。
席冲直接掀开被子,露出游阳埋在被子里的侧脸,他仔细端详了下,也没项维冬说得那么瘦,伸手把自己冰冷的掌心贴上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游阳就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地寻找温暖梦境中忽然冻醒他的冰块。
席冲没收回手,而是在游阳脸上摸了摸,感觉很热乎,又往下摸他的脖子,说:“起来吃饭。”
听出席冲的声音,游阳闭上眼睛,舒展了下蜷缩在被窝里的四肢,躺平身体,也不在乎脖子上取暖的手,闭眼笑了下:“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说好我去接你的。”
“你怎么接,车都不会开。”
“不就踩个油门,谁还不会了。”游阳终于睁开眼睛,伸出胳膊说:“抱我起来。”
“我要不要再背你下去?”
“也可以。”
“可以个屁,赶紧起来。”席冲收回手,但在半空被游阳捉住,笑眯眯地拽回去,贴回脸上,冻得身体抖了一下:“你手真凉。”
掌心下的脸颊带着刚睡醒的热气,游阳动了动鼻子,把席冲的手拿到鼻下,仔细闻了下指尖,用笃定的语气说:“你抽烟了。”
席冲特意洗了手才上楼的,也不知道游阳哪来的狗鼻子。
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游阳不放过席冲,双手捧住他的脸,凑近闻了闻后再次说:“你就是抽了。”
“……嗯。”出发前李大龙给了他一根,他就抽了。
“你怎么骗人啊,”游阳不满地蹙起眉,“不是说不抽了吗?”
席冲无从解释,深感马上又要听到喋喋不休的絮叨,果然游阳立刻开始说:“抽烟会变成黑肺的,肺就坏掉了,难道你以后想当一个没有肺的人吗?”
席冲捂住他的嘴巴:“好唠叨。”
游阳往后躲了躲,一把攥住席冲的手腕,怕他听不见似的,凑到面前说:“抽烟还会导致心脑血管病,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于抽烟吗?”
席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想站起身离开,可游阳不放开他的手,他竟然一下没能甩开。
在纳闷于游阳的力量时,游阳又凑近了一些,脸放大了好几倍。
“不许再抽烟。”他执着地说。
他都说了至少半年多了,三令五申要席冲戒烟,这次也没少发短信让他少喝酒少抽烟,席冲在短信里保证得好好的,怎么还阴奉阳违啊,竟敢带这么大一身烟味回来。
无奈叹了口气,席冲知道不表态今天这事过不去,于是只能说:“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做到,你不要不当回事,新闻上都说了……”
游阳的声音渐渐变弱,直至消失。
席冲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也在看游阳,但眉眼透着淡淡的不耐烦,一看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仔细听。
就是因为这种态度,他小时候才会科科不及格。
游阳说不出什么了,说了也没用。他伸脚踹了席冲一下,被席冲看了一眼。
“说完了?”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说了你也不听。”
席冲伸开胳膊:“能抱一下了吧?”他抱住游阳,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下巴,痒得他偏了下头,在游阳耳旁问:“不是在短信里说想我吗?怎么见面先唠叨一通,比冬哥还唠叨。”
“……谁让你不听话。”
席冲松开人,站起身,觉得哪里不对,弯腰看了眼床垫。
他前脚出发去山西,后脚床垫由原先随便从仓库扒拉出来的褥子变成一看就是新买回来的席梦思。
虽然项维冬嘴上说着游阳是小混球,还是把小混球的话放在心上了。
小高三生在这个家说话就跟圣旨似的,谁敢不听。
他笑了下,伸出手拍了下游阳的脑袋,对他说:“走了,吃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