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可以握住你的脚踝”……
这句话在瞬间,就在结城八云的脑子里回荡着。
他几乎停住,不能动作。
他吹着头发的手还在头上,不知道要不要放下来,浑身上下写满了无措,嘴也微微张开。
因为在萩原研二说完的下一秒,他就自顾自地抬起手握住了结城八云的脚踝,还轻柔地摩挲来摩挲去,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样。
只是瞬间就让结城八云寒毛直竖,也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揉/捏手法。
萩原哥是在按/摩店打过工吗?!
就算是久经锻炼的身体,也无法习惯别人的触碰。因为这让结城八云感觉被接近了,有一种生命掌控在别人手里的不安。
这种不安使得他放轻呼吸。
一边是理智上的“救命,被拿捏了”,一边是情感上的“不行,这是我提出的”,又危险又舒服,这两种矛盾的感觉在牵扯着他。
结城八云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在安逸下奋起,一半在危险中沉沦。
他忽然又冷静下来了。
因为中长发青年只是那样看着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完成他的请求“再摸摸我”。
青年冰冷且沉默,像是在冷眼旁观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也像是荒原上凛冽的寒风。
结城八云垂着眼睛,情绪低落,既不舍得拒绝对方的亲近,又没法开口拒绝。
他的手上加快吹头发的动作,一顿胡乱拨动,倒是让他眼睛里被甩进了水,像是给了他哭泣的理由。
下意识闭上眼,其他的感官却因此变得更加敏锐。他感觉到那只很老实的手,不知道为什么逐渐往上滑动。
结城八云的拒绝有,但又彷佛没有:“别……”
他收起腿的那点微弱力道,萩原研二只需要稍微用力,就拉扯过去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的就是得寸进尺的萩原研二,手已经摸上了他右小腿的疤痕上。
萩原研二笑眯眯的说:“小八云,你的伤口可不小呢,有伤到肌腱的可能。”
结城八云轻飘飘的应声:“嗯。”
有着瘢痕的地方比其他地方的皮肤要更加的敏感,敏感到让人想要颤抖,他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显然是想避而不谈。
对此时的结城八云心里真实想法一无所知的萩原研二眼神暗了暗。
虽然现在已经恢复了,但是当时小八云会不会感到无助,又会不会担心自己落下残疾?
时过境迁,他也不是结城八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都无法得知真相了。
而且……小八云是不是真的被丢去参加过什么杀手或者特工一类的训练,才会如此?
萩原研二微笑着:“小八云,你的身上有其他的伤口吗?”
说话间,他的手越来越往上探,探到了大收肌的位置,识趣地停下来:“看来这条腿上没有伤口呢~”
差点有反应的结城八云如坠冰窖:“是……”
原来如此,是在探寻他身上的伤口……现在朋友之间探寻伤口,也是这样的吗?
这就是火影那种乡村爱情故事中的挚友,传说中的偷摸大□□?
结城八云恍然大悟,失落又欣喜。
失落于不是爱情,欣喜于不是爱情。
还没有学会爱是什么的他,是无法给予别人同等爱意的。如果与另一方是长长久久的友情,也许会比爱情要更长久。
“另一条腿,也没有伤口。”他听见自己说。
碰触就到此为止吧,不能继续下去了,不能凭藉朋友的身份占萩原哥的便宜。
他从前的不言语,是懦弱,是担心在意的人对他疏离;现在的不言语,是惧怕,是在害怕心上人的厌弃。
八面玲珑、喜欢女孩子的萩原哥,总有一天会因为自己触碰过别人而心有芥蒂,想掩埋黑暗过去的心是无法避免的。
结城八云叹了口气。
只在此时,他的心就像是黑暗中的小夜灯一样,虽然他自觉阴暗,但……也愿意留存一点光亮。
只给自己看的光亮。
他的手摸上了腰带,直起身,看萩原研二退让才彻底站起来,然后背过身,让浴/衣从肩膀处滑了下来,露出白皙后背和手臂上狰狞的瘢痕。
屋外吵闹,鸟雀啼叫,隐约能听见笑闹声。结城八云充耳不闻,平静且冷淡的说:“你想看的伤口,全都在这里。”
二十分钟前,他刚进温泉时还想着要隐瞒伤疤,不想萩原哥继续追问;二十分钟后,他就亲手剜出这块腐肉,掐灭自己心里的侥幸。
他向来很豁得出去,不论是面对严苛的训练还是吃人的恶鬼,亦或者是……站在他心尖上的人。
就算心是榴莲,那尖端也都是萩原研二!
情绪调控能力极强的结城八云把自己哄好了。
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感觉“审判”之时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毕竟萩原哥是个很心软的人呢。
黑发青年半侧过脸,眼如明珠,试图观察萩原研二的表情。
萩原研二:“……啊。”
说实话,他被吓了一跳。
从结城八云突然回答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可要是让他说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直觉和敏锐宣告了违和,大脑却还无法思考出来。
然后他就见黑发青年直起身,似乎是想要站起来。
太近了!
小八云,你在干什么啊!
看看,这个距离,差一点就要变成那个让两个人都不自在的姿势了,小八云!
萩原研二头痛不已,直起腰板留出空间,就见着脸色莫名冷淡起来的黑发青年手按在腰带上,起身后转身,背对着他,扯开衣领。
现在是那种场合吗?!
等等,温泉、独处、邀请、触碰……单拿出来是真的很糟糕!
萩原研二大震惊:“!”
要是说自己不想看,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良心在谴责着他!
结城八云的动作利落,在他犹豫的那么一两秒之间,浴/衣就已经被扯了下来。
萩原研二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脊背不是白皙且无暇的,而是横亘着久远刀伤、灼伤,边缘锯齿的奇怪伤痕的。
似乎还有像是鞭伤一样的痕迹。
萩原研二瞪大了眼睛。
刚刚的想法简直是多余的,他现在看到这种伤口怎么还能想到别的事?
半长发警官情不自禁地伸手:“怎么会……”
身为刑警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伤痕?这是父母都是刑警的模范家庭,还是潜藏着虐待的罪恶巢穴?
身为警察的他在经过半年训练后才上岗一个月,就已经能体会到这个职业的艰辛。
要说在入职前拥有的“警察不会失业”这个想法,在入职后就变成了他对自己的调侃,也只是一个调侃。
因为警察只有退休、殉职和辞职……哈,最接近失业的?是殉职。
这个中滋味,他已经体验过了。
那时的想法太天真了。
什么不会失业,什么和小阵平永远在一起……他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正义吗?
一时逃避,不愿面对现实的说法,可别想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所以……
满心都是正义与公理的萩原研二心里生出了愤懑,他觉得自己像是蒲公英,只要轻轻吹一下,就能炸的满天都是!
警察?警察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嗓子发紧,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最终只发出了一声憋闷的、沉重的喟叹。
过去永远是过去,现在提起能使瘢痕消失吗?
不能。
因为那些复杂的,似乎混杂着心疼、愤慨、惋惜、同情、费解的情绪,化为一个念头:
要是能早些遇见小八云,陪伴在他身边就好了。
纷杂的念头繁多,但在脑海中也不过是一两秒的时间,萩原研二抬起的手触碰到了那个横在肩颈处的刀伤。
手下的肌肉骤然紧绷,他顿时被吓了一跳,慌张地询问:“还会疼吗?”
“不会。”结城八云小幅度地摇头。
要说疼痛,还是烧到神 经的伤疤更容易疼痛。好在他身上这个烧伤创面小,没有影响到神经,更不会影响到身体功能。
没有烧在手臂上,真是太好了。他无比的庆幸。
萩原研二发现,背对着他,半侧过头的结城八云与他印象中的青年很不一样,提起伤疤也没有强烈的反应,可只看伤疤就能猜到受伤时情况多么严峻。
他猛然意识到对方比他想得要更坚强。
结城八云就是那种白水鉴心,清澈如溪的人。哪怕脸上看不出过多情绪,他的心里也绝对没有坏心思。
萩原研二低头,抚过长长的刀伤后,手不自觉地往下滑,滑过有一点凸起的灼伤瘢痕。
感觉到皮肤再次紧绷,他紧张地抬起头,上前一步。
以他傲人的身高,视线很不小心的就穿过肩膀。
他忙不叠地收回目光。
冬日红樱,别有一番风味。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卷起的气流好似惊扰到了结城八云,让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哦……刚泡完温泉,这样会感觉很凉吧,尤其是头发上面还会有些没有吹干的水滴滑落下来。
“小八云,穿上吧。”萩原研二不敢想,如果自己看见了结城八云的正脸,会是什么狼狈样子。
而且,他也有一点担心小八云现在是不是身体上不舒服,只是在硬撑。
毕竟这腐肉不是谁都能剜出来的。
“好。”
他听见身前这个人轻轻应声。
然后就像是迫不及待一样地拉上了衣领,最后系上腰带,转身坐回了沙发上。
萩原研二:“……”
果然是他的目光太如狼似虎了吗?!
他小心观察着面前的青年。
结城八云神色淡淡,再经过浴衣的掩饰,就让人看不出他的身形是紧绷还是放松的。
看不出来的萩原研二有些心焦。
这不对……有些不对。
他扫了眼结城八云,明明小八云近在咫尺,却让他感觉远在天涯,更像是大自然的雷电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形成速,消散也是光速。
总觉得小八云要离他远去了,是错觉吧?
萩原研二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舌头像是被打结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了。
说些什么,又要说什么?
他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看上去无比的紧张,他小心翼翼的问:“小八云……你怎么了?”
黑发青年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没怎么。”
“……”萩原研二再度叹气,抬起手去摸小八云的右手腕。
黑发青年的金色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但是没有任何的动作,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
萩原研二得以很轻易地掀开了结城八云的浴/衣袖子,看见了小臂上的一道贯穿伤。
他大惊失色:“这是怎么造成的?!”
那可是贯穿伤,是贯穿伤啊!
这么细,总不可能是线——线怎么可能有那么锋利呢?所以一定是另外的、特殊的工具,或者是武器。
是针吗?那种特意被造出来,用于惩罚的针。
萩原研二越想越后怕。
结城八云垂下眼帘,闭口不言。
倒不是说他不想说,只是不能说罢了。
百年前的恶鬼,都已经过去了,还有说出来的必要吗?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个世界也许本来就没有恶鬼,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
可他的沉默让萩原研二会错意了。
这个男人冷着脸,表情从没有这么严肃过,他握住结城八云的手:“你……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的,我会帮你隐瞒的,我发誓。”
就算是小阵平,他也绝对不会说出去。
而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就会私下里调查,不假借他人之手。
因为他答应过,所以也绝不会食言,不会让别人知道结城八云的秘密,知道八云身上伤口的真相。
“告诉我好吗?八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里几乎是恳求。
然而对方的沉默还是让他眼中的希望越来越黯淡,到最后星火被熄灭,只有寥寥的白雾证明着这里曾经燃烧过。
“我不能说。”到最后,结城八云抵不住萩原研二的攻势,说出了这样一句算不上解释的解释。
“……好。”萩原研二转而问起其他,“对你的伤口造成伤害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结城八云:“死了。”
虽然它们不是人,但是死亡是殊途同归的。
他的神色冷淡,彷佛提起的不是亲人,而是仇人,这让萩原研二的头脑风暴更加得严重。
这不对劲啊?
如果是伤口的造成者是结城夫妇,已经死了的话,小八云也没有必要珍藏戒指——看看,他们的新婚戒指现在还在他手上戴着,一只手戴着两个钻戒!
萩原研二曾经好奇问过,在里面发现了两个英文本母“B”和“S”。
结城八云解释说这是银行保险箱的意思,里面的数据已经被人拿走,所以其中一枚戒指才会被寄回来。
“……”萩原研二感到了头大。
小八云一直都想当警察,是为了有一个调查的管道吗?还是想要为父母复仇?
他能确定,在法庭时候感觉到结城八云身上的低落不是他的错觉,小八云是真的感到难过。
所以对他身上造成伤害的不是……结城夫妇?
……为什么?想不通啊。
这大概很久之后,还是会成为萩原研二心中的未解之谜Top 1。
他不再追问,手掀开结城八云的浴/衣袖子,更往上挽,就为了能够看看对方手臂上还有没有伤口。
结果定睛一看,还真有。
现在别说是什么旖旎的心思了,他满心满眼都是愤怒还有不解,想着如果他是十年前认识八云的就好了。
手臂上的是刀伤,看上去还比较正常。
……哈,他真是疯了,看见刀伤而不是锯齿伤、烧伤、穿刺伤,竟然还觉得正常了?
萩原研二扶住额头。
正常人应该受这么多的伤害吗?
他觉得小八云一定是参与过什么杀手训练的!
……该不会小八云是被解救出来的孩童之一,被结城夫妇收养了?
结城八云已经十八岁,十八年前的出生数据很难查,现在有印象的基本上都是他父母的前辈,如果问了也不一定会说。
调查从一开始就是不现实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张开怀抱:“……小八云。”
金色的眼睛渴望地看着他的手:“……”
萩原研二更难过了。
小八云渴望着拥抱,但不确定现在伸出手的他是真心想要拥抱的,并因此而不敢伸手,生怕自己自作多情。
半长发青年直截了当地伸出手抱住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把脸埋在八云的脖子边,埋在肩膀上:“欢迎你随时给我拥抱,小八云,我不会介意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由于共情能力强,甚至还有几分哽咽,哽咽得让结城八云都有些疑惑:“?”
不过,这次的拥抱不像是以前一样的令人窒息,而在看过他身上的伤口后,萩原哥还愿意和他像以前一样相处……
结城八云庆幸地抬起手,在他的背后缓缓拥住,然后逐渐收紧。
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不只是萩原研二一个人,结城八云也是。
永远不会分开的,只有死人。
“别难过。”他小声说。
他想:别为了我难过,这伤口算不上什么,我也不值得。
这里难得的安静下来。
“……啧。”
一声不耐烦的咂舌声响起,结城八云的动作没有变,眼皮却飞快地掀起,去看斜前方的“人”。
“结城八云”抱着双臂,仍旧穿着鬼杀队制服,披着羽织,手按在腰间的日轮刀刀镡上:“我就说让你和我一起,把他永远地留下来。”
“承认我是你的一部分,就这么难吗?”鬼杀队的“结城八云”看上去更鲜活,脸上的表情很不耐烦,“别压抑自己,让恶念充斥你,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觉得呢?”
“他”露出一个温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八云,到我这里,来到我身边吧,区区一个萩原研二,我保证他很快就会成为你的人。”
一个对他有意思的人而已,只要动动手就能勾引过来,何必压抑着恶念,压抑着自己的贪婪?
承认自己的本性不够正直,承认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有这么难吗?
结城八云充耳不闻。
距离上次“他”的出现已经过了许久,这次应该是他的心理波动太大,才会猝不及防的又一次见到了“他”。
但是没关系,他会保护萩原哥的,他会让萩原哥平平安安,直到安稳地退休。
“结城八云”不会有接触到萩原研二的机会。
那可是他喜欢的人……
只要不理“结城八云”,“他”一会儿就会消失,因为“他”只有想法,能付诸于行动的是他,而不是“他”。
“他”永远不会被他接纳,因为眼里没有法度,就不再是一个正常人了。届时他不会被社会所接纳,会成为可怕的毒瘤,而“他”不用负责任。
结城八云很清醒。
但也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看似平和冷淡,实则内里敏感尖锐,表面上的都只是他习惯对外表现出来的状态,久而久之脸上的反应也就少了。
他已经成为了孤儿,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性,如果露怯,那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所以没有表情,隐瞒住情绪波动,才是最好的盔甲。
然而,不断靠近的萩原研二正在从各个角度来瓦解他的盔甲,一会试图当土拨鼠从地下钻,一会又试图当一只自由小鸟从上面走,偶尔试图当猫咪,从下面爬到上面,在身上找漏洞。
偶尔会成为更凶狠的啄木鸟,狠狠地啄他的盔甲,让他内里真实的自己露出更多。
就像现在,他已经能说出许多话,不再藏在心里,因为有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萩原哥,我有礼物送给你。”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结城八云感觉到几乎要勒到他肋骨疼的男人动了动,松开了手。
男人蹲下来,再次用仰望的姿势看着他,眼里带着渴望,还有几许朦胧的水雾:“嗯,是什么呢?我很期待。”
萩原研二很期待,只是别谈什么感情了,看过那些狰狞的伤口后,就连一开始想说的话也完全说不出了。
他几乎是忘记了为什么要和小八云独处。
——这本来是一个感情大进步的好机会啊!
然而即使是这么想着,他的手上也没忍住隔着浴/袍放置在结城八云的膝盖上,给予小八云温暖,也给予对方适应的过程。
直到……小八云再也离不开他。
萩原研二笑得眯起眼睛:“小八云,快给我看看吧,我已经期待这份礼物很久很久了~”
——对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