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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九)

第61章 吝啬小农夫(三十九)
买粥的事很快便吩咐了下去, 没多久,领命的侍卫就策着马奔驰而来,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提着个精致餐盒。
是从附近的镇子上急忙买来的莲子粥。
那碗莲子粥送进马车的时候还冒着腾腾热气, 等粥放在了二人面前,淡淡的莲子香气便充斥在了鼻尖。
大米与小米炖制而出的粥面晶莹剔透, 其上还有着不少饱满的去芯莲子,月白色的莲子与深红色的枸杞点缀在其上, 卖相诱人。
可一想到这是一顿断头饭, 李映池心中便顿时悲伤不已。
他每次一哭就止不住泪水, 缓了好久,白净的脸上还挂着水痕,眼眶里的泪珠要落不落,模样好不可怜。
他也想有骨气些,宁愿饿着自己, 也不要去吃白允川给自己准备的断头饭。
但他今日体力耗费实在不小,而且现在的身体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子耗。
李映池这个世界里身体不算健康。
原主家中贫穷,导致他常年营养不良,一穿过来, 李映池便也继承了那点营养不良的毛病,直到这个夏天遇到了白允川, 才被养得健康了些。
今日这一觉, 他直接睡到了正午,本就没有吃早餐, 刚刚又小哭了一场,头晕脑胀, 如今气色差得很,只怕是早就饿得不行了。
身边的香气不断地钻入鼻腔内, 李映池侧着眼偷偷看向莲子粥,还是没忍住偷偷地舔了舔唇,决定要做个饱死鬼。
因为抬脸想吃东西,但又害怕丢脸,不想被白允川看见自己偷偷流眼泪,所以李映池趁着白允川还没出声,赶紧找机会想要把脸给擦干净,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他吸了吸鼻子,一点一点地拽着袖口往脸上擦,连擦眼泪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其实哪里遮掩得住。
他皮肤白净细嫩,情绪一激动些血色便上涌,耳廓到脖颈间皆是淡粉。
这爱哭病更是让他无处可藏,一哭起来,眼周一圈皆是晕染而开的绯红色。
纤长浓密的眼睫也湿漉漉的,粘成一簇簇,随着眨眼而颤动着,像是脆弱无助的雏鸟,被一场温柔的细雨轻淋而过。
若不是李映池一直将头埋得深深的,白允川怕是早就要发现了。
不过现下,他也瞒不了多久。
见粥已经送来,白允川没再继续抱着李映池,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到一旁坐好后,便打开了那餐盒,开始给他布置饭桌。
李映池则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他摆弄。
取出粥后,白允川没有直接将碗递给李映池。
他先是用手试了试那瓷碗的温度,觉得有些烫后,便搅合着粥,吹着气,试图让粥快速放凉些。
等他觉得温度合适了后,才将那碗勺都放到了李映池手里。
李映池垂着脸接过那碗自己点名要吃的莲子粥,却没敢喝。
思来想去,李映池心里还是有些怕怕的。
虽然他肚子是有点饿,但万一这碗粥里面放了奇怪的东西,他喝掉之后就一命呜呼了,那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这样的想法一旦闯入脑袋,李映池便越发的觉得手中的碗在逐渐发烫。
他捧着碗,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白允川。
白允川刚一坐下,转身便瞧见李映池在偷看自己。一张小巧莹白的漂亮脸庞此时像是扑过水似的湿润,眼眸水盈盈的,看上去有些紧张。
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忧,李映池是不是哭过了?
白允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年,没有直接问出口来。
毕竟他之前有好几次因为说李映池喜欢哭,然后被李映池冷落了几天的经历,他实在是长记性了,现下便也选择性的先忽略这个问题。
在发现李映池只顾着看自己,一口粥也不喝时,白允川终于没忍住皱了皱眉,“怎么不喝?很烫吗?”
他一边问一边接过那碗。
入手后发现瓷碗的温度已经凉下来了后,白允川还有些不确定,又用勺子舀了一些放到唇边试温。
发现已经是温热不烫后,白允川仍是耐心地又吹了几遍粥,才将碗还给了李映池。
白允川也没有多想,内心猜测李映池大概是小猫舌头,受不得一点烫。因为在他的眼里,李映池就是一个需要他时刻照顾着的娇气包。
在亲眼看见白允川尝了一口粥之后,李映池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白允川自己都敢吃,那肯定没有在里面加奇怪的东西,那他就不用担心啦,可以好好的填饱肚子了。
他吃相很乖,接过粥就坐在位置上香喷喷地吃了起来,脸颊都微微鼓起了一个弧度。
白允川心里还念着李映池偷哭的原因,待他喝得差不多后,便关心道:“身上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也不知道李映池这是饿着了,还是一时坐不习惯马车,居然会难受到这种程度。
要是第一个,那现在他已经解决了,但若是李映池坐不惯马车,除了要换些交通工具,他们回家的路程要拖延些外,最让白允川在意的还是昨日李映池到底是怎样来到鼓秋县的。
蒋寻墨那人如何能给李映池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自己都生怕磕着碰着的人,凭什么要跟他去那种偏僻地方受苦。
白允川越想越觉得生气,怎么也猜不到其实原因是他自己。
听见白允川突然的问题,李映池原本放松的姿态瞬间紧绷,觉得这肯定是白允川虚伪的关心。
他没敢说话,只含着勺子摇了摇头,蝶翼般的眼睫垂落,在脸颊上落下了阴影。
见他不愿意说,白允川也没再接着追问,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少年喝粥。
马车的行驶速度不快,车厢内十分平稳,若是没有车窗外传来的车轮摩擦声,他们就如同在一个小房间内一样。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这样的氛围实在奇怪,难以言说的感情被人藏在视线里,却又透露在呼吸间,唯独所属之人完全没有察觉。
李映池只顾着伤心和填饱肚子,还以为白允川看自己的视线如此热烈,是因为自己将他得罪得狠了,内心紧张,越吃越快。
等他终于解决完那碗粥,他的脸颊处也逐渐红润了起来,没再像一开始那样苍白了。
白允川替他放好了碗,见他面色如常,便知道李映池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决定按照自己一开始的决定行事。
他知道,如今李映池看见自己的模样,应该也明白了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之事。
而李映池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清他也都都清清楚楚。
二人目前是已然开诚布公的状态。
但白允川没有想以此追究什么,也不想要对李映池做些什么。
他只是想要问清楚一些问题,李映池为什么会想离开自己,又或者是,是否喜欢过自己。
他知晓这样的问题对于李映池来说,是有些尖锐逼人的。
少年从来都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又或许他根本不明白这些问题对自己的重要性。
白允川心中虽然总是对李映池心软,但他也明白,倘若一直不提,一直逃避,那二人之间的问题,他心中的不安与忧虑,又该如何解决。
他不想和李映池成为莫名其妙的仇人,也不想让二人从此形同陌路。
那么,他总归是要狠下心问出这些话的。
看向窗外的视线忽地被人强硬地转移回了马车,李映池回过神,发现是白允川将他半抱着换了个方向。
这一下子实在太过突然,令李映池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他来不及感到害怕或逃避,只懵懂地抬头望向白允川,像是在问“怎么了”。
白允川凝视着他,眼瞳是如夜色汇聚而成的墨色,让人一眼便感到背后生寒,“小池,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李映池嫣红的唇瓣微张,有些紧张的不知所措。
他想,白允川有什么好问自己的,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坏事,白允川随便一调查就能找到事件真相,何必要来问自己呢。
怕不是自己死到临头了,还要被当成害白允川失忆的贼人同党,恶狠狠地审问一番。
李映池没敢在抬头看向白允川,低着头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你问吧。”
真是过分,都把自己抓到这里来了,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想跑都跑不了,难道还能拒绝白允川的问题吗,别待会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就要被踢下车了。
无论接触了多少次,每当白允川触碰到少年时,总是会恍惚间觉得眼前的少年不是真实存在的。
除了衣着打扮上像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漂亮精致的脸蛋,白皙的肤色,娇气的性子,无论从那一点上看,都让人觉得他不属于这儿,他应当在千娇万宠中长大才是。
所以比起小农夫的身份,有时候白允川更相信少年是附近山间的精怪。
明明是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却偏偏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风情,令自己不知不觉中便沉沦到如此地步。
但,精怪有一天也要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吧。
白允川握住李映池胳膊的手猛地一紧,压力之下,指缝间直接鼓起了些软肉,李映池吃疼,再软的性子也来了些脾气,他抬眸瞪了眼男人,“你抓我这么用力做什么?你到底问不问呀?”
自己又不是不回答问题,没必要这么快就对自己体罚吧!
白允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急忙松开手,轻轻地揉了揉李映池被自己抓疼的胳膊处,“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他停顿一秒,然后再次开口:“我想问,小池为什么要离开我?”
“小池曾答应过我一些事。说你不会跟蒋寻墨走,会让我带着你去学堂,不会当掉我的玉佩。”
“为什么小池后来反悔了?”
白允川每问一句,李映池的心中就越发心虚,但心虚之余,他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样问题总让他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期待。
问题围绕着自己的离开展开,李映池心中虽然明白这些事情并不能完全的怪在自己身上,多数是任务所导致的,内心却不知为何仍有些紧张。
他纤长的眼睫狂颤着,放在两腿旁的双也忍不住攥紧了些,声音软糯又带着一丝恐慌的嘶哑,吞吞吐吐道:“不是想离开你。”
“小池不想离开我吗?”
这样快速突然的反问应当是充满尖刺的,但配上话语中的内容来看,却只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摇尾乞怜的迫切。
李映池愣了愣,轻轻地抿住了唇瓣,眼眸轻眨,回答道:“恩,没有想要离开你……你一直对我很好。”
他没有说谎,虽然迟钝,但长久以来的善意或是恶意他还是可以分辨的,更何况白允川对自己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李映池明白,白允川真的对自己很用心。他用真心待自己,自己却总是令他失落……也难怪他如此生气了。
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涩意攀上了心脏,明明心脏在胸膛里,李映池却觉得连鼻尖也有些酸了。
白允川没有再出声打断他,李映池能够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原本的紧张情绪在他对自己一如往常的包容态度中,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李映池垂着眉眼,继续回答问题,声音似有哽咽,“答应过你的那些事,是我不好,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
但那些也不是他自己想要做的。
李映池想要解释,可他不能将系统的事情说出来,又怕白允川追问,只好委屈巴巴地补充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毁掉了约定。”
白允川再了解他不过,看他这小模样,大概就猜到了李映池是在给谁打掩护。
毕竟李映池本就是个纯善的孩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身后有人指使才会这样做。
白允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蒋寻墨,毕竟在村子里,李映池接触过的人并不多。
一想到李映池是在维护蒋寻墨,白允川便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头都有些疼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是这样吗?”
李映池以为他接受了自己这样的说辞,心中虽有些伤心白允川对自己的不信任,但仍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白允川眸色深沉,看着李映池点头的动作,心中越发觉得失落。
“你是为什么鬼迷心窍?”他转开脸,不再看向李映池,再开口时,语气与内容也无法抑制地带上了些怒意。
“你突然鬼迷心窍,是因为对别的人感到心动了吗?所以你才要离开我?”
“为什么要护着他?他比我还要重要吗?”
说话的途中,白允川忽然顿了顿,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藏进了宽大的袖口。
他已经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此刻是何种感受了,一种极端的悲伤蔓延在全身,带着那一些怒意,将他的骨髓都冲击得破碎。
手抖,他怎么会手抖?
从他第一天拿起刀剑,他就没有感到过害怕,这样弱小的表现,怎么出现在他的身上。
白允川此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的,颤抖的手指,死气沉沉的眼眸,紧皱的眉,他已经不敢去听自己问题的答案了,他不敢想象那将会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实。
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小池,你觉得我无法给你更好的吗?”
其实白允川想问的,最初不是这个问题,他想问些更适于风月的话,比如“你觉得我爱你吗”、“你喜欢过我吗”,但终归没有问。
那样的话语太过缥缈,只谈情情爱爱,是远离现实的一种情绪,不是白允川喜欢的基调。
但又或者,是因为那样的话语下的答案太过于残酷,令白允川不敢接受。
二选一般的问题,要么是要么否,只是这样的问题放在李映池身上,白允川大概只能得到一个否字。
一切都太突然了,打得白允川措手不及。
他的少年还不懂这些,他也还没能用行动令少年明白自己的情意,他没必要用那样决断的问题来为难二人,让自己和对方都下不来台。
实在不必,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
所以白允川只问了最现实的问题——“你觉得我无法给你更好的吗?”
他是真的在认真去爱少年,不想要给他过多的压力,这种时候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也只是从对方的角度出发。
只谈给予,不谈回报。
他心甘情愿为少年低头。
或许这一切都不是少年的错,只是自己没有给到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本能的想要去到更适合生活的地方。
早在白允川问出心动与否的问题时,李映池便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不够用了,头晕脑胀地处理着扑面而来的信息。
而后,他渐渐听懂了。
其实也不是太明白,但大致的方向是正确的。
李映池知道白允川是在怀疑,怀疑自己离开的原因是否因为别人,是不是因为他和别人更亲近才选择离开白允川。
但那些猜测都是不对的。
李映池从来都没有因为别人而选择放弃白允川,他没有把白允川当作第二选择,更没有鬼迷心窍到对别的人感到心动。
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白允川,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人也是白允川,李映池在这个小世界里,最为依赖的便是白允川。
二人明明都知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比他们彼此更为重要。
最亲密的人往往最清楚对方的弱处,白允川问出的那些话,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割伤少年的同时又何尝放过了他自己,一字一句,令他心口鲜血淋漓。
而白允川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彻底的击溃了李映池。
什么叫作“给予他更好的”?
李映池不明白,他从来没有在任务之外对白允川有过过分的要求,他不明白白允川为什么要这样问自己。
他一直在田平村里安安分分的活着,无论是吃食还是穿着,都一向秉持着能吃就好、能穿就好的理念,连养父留下来的破衣衫也能拿来改做背心穿。
李映池从来不需要更好的。
“你的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敢抬起头看向白允川,因为委屈与愤怒之下,他已经完全没了害怕的感觉,“你完全不相信我对吗?虽然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我与你相处的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没有了爹爹以后,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愿意和我玩,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知道我很贪心,将你留了下来,可我一直把你当最亲近的人看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你得到什么。”
“还是说,其实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一个低劣不堪的人。”
李映池眨了眨眼,直到脸上一缕微凉滑过,眼泪坠落至手背,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又哭了。
好丢脸。
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脸颊,感受到一手湿冷。
李映池真的觉得在这种时刻流眼泪,很丢脸,一点气势都没有。
可是那眼泪就好像断了串线的珠帘,大颗大颗的一直往下落,他接不住,也拦不住,整张小脸都哭得湿漉漉的,只能自暴自弃地用手胡乱地擦过脸,擦得眼尾一片嫣红。
意思到自己这样无济于事后,李映池也放弃了挣扎,他秀气的眉毛因为哭泣微微翘起,有些可怜巴巴的可爱,自嘲似地开口道,“其实我有时候会想,白允川,你是不是早就恢复了记忆,然后一直装模作样的,把我当傻瓜看。”
在少年开始回答自己的时候,白允川便控制不住地想要转身抱住他。
李映池究竟有多受欢迎,白允川是最清楚的了,他的宝宝怎么会这样想自己。
一想到那样乖巧的少年被别人讨厌,可怜兮兮的一个人在角落里玩小草,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无形的手给揉碎了。
他的小池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宝宝,怎么会没人喜欢,怎么会呢?
而后,李映池最后那声略带哽咽的一句话,恍若白日震雷般轰鸣在白允川的脑海里,将他炸醒。
“我没有,我怎么会,池池。”
白允川急忙弯下身去查看李映池,见他哭得好不可怜,下巴尖尖都挂着泪珠,连忙拿出手帕轻柔地给他擦去眼泪。
李映池是个恬静懂事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哭的时候很少会哭出声,只是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地哭,来到了这个世界后也没有改变。
他流泪的时候,浅色的眸子被水雾笼罩,朦朦胧胧似浸了月宫秋水,被人毫不客气擦过的眼周一片深红潋滟,鼻尖到脸颊皆是一片绯色。
脆弱的他,像是一片被暮色笼罩的云。
叫人握不住也追不上,若实在是发了狠想要猛地一扑,那脆弱的霞色便会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
白允川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那些话,忙解释道:“我没有那样想你,我只是太害怕你会离开了。”
他真的太害怕会有比他更讨少年喜欢的人出现……
“我本就没什么优点,不知道怎样能让你多看我。只知道对你再好些,更好些,将我能得到的东西全部给你,以此来博求你的注意。”
白允川双手半捧着少年的脸,额头轻轻地碰上少年的额发处,姿态虔诚,像是终于触碰到了自己的月亮。
自从来到了李映池身边,白允川之前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气质就消失不见了。
他在少年身边总是守护者的模样,但与其说是守护者,倒不如说是等待宝物成熟的猎食者,无时无刻不在垂涎着少年。
可他也甘愿为了少年收起自己的獠牙,怜惜地为他的少年披上最细腻的月华,奉上最新鲜的花露。
“宝宝,我一时冲动没有表达好,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听。”
“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世间最为温良的人,我从未对你有过不满……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无能,连能够让你为我驻足的价值也没有。”
“倘若你愿意,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愿意双手奉上。”
白允川哪里舍得李映池伤心,一见他哭,恨不得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生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好,又惹得他难过。
可他嘴笨,又被那一颗颗珍珠似的泪滴弄得心慌,一时心头紊乱异常,说不出好听的话,只能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苍白简单的话语。
李映池原本垂下的眼睫,因为白允川诚意十足的话语,重新抬眸看向了身前,将白允川紧张的神色收入眼中。
或许白允川说的都是真心的,可李映池只觉自己胸口闷极了,听不进一点儿话。
他眨了眨眼,眼眶中积蓄的泪滴滚落下,而后被白允川用手接住,李映池察觉到这一点,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了白允川。
“我现在不想听。”
少年很少会这样拒绝白允川,看得出来,李映池此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白允川慌张地拉住少年的手,想要再对少年说些什么。
但下一刻,马车前方的三匹枣骝马突然一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车身也随之猛地一抖,朝着一个方向甩去,车厢内的物品也骤然散落一地。
原本布置华丽的车厢内,此时全部变成了胡乱飞舞的凶器,混乱中白允川紧紧将李映池护在怀中,一个侧身,躲过了一支直接将马车穿透的利箭。
看那个箭镞刁钻的位置,怕是冲着白允川来的。
若是刚刚白允川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此时那支淬了毒的箭镞射穿的,就不止的马车了。
李映池在白允川怀中冒出个头,看着那支还泛着奇怪颜色的箭镞,心有余悸,一时间也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将白允川抱得死紧。
眼看马车失控,整个车厢即将翻倒在路边,白允川当机立断地抱着李映池找准出口,干净利落地跳了出去。
好在外面此时是一片山底的草地,二人借着柔软草地上的阻力,翻滚了几圈后便停了下来。
白允川率先站起身,用身体挡在了李映池身前,“有没有哪里受伤?”
刚刚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此时李映池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草屑,看上去有些狼狈。
他呆滞着一张小脸像是被吓傻了,但听见白允川的问话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二人一同朝着他们原本的位置看过去。
远处的马车已经彻底散架了,领头的三匹马被来人用毒箭射中,刚刚发狂中跑了出去,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软哒哒地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呼吸。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箭上被人涂上了剧毒。
那闪着毒光的箭镞对于恢复了记忆的白允川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就是之前南巡时他遇到的贼人。
近几年,皇朝扩张,有不少边疆地带被收入囊中。
有人支持也自然有人反对,而反对的人中最为激进的便属南疆水族人。
他们厌恨皇朝的统治,期待自己创立一个新的朝代,但又因为武力不足,无法正面攻打成功,便打起了暗算的念头。
这淬了剧毒的箭镞便是水族人惯用的伎俩。
若不是上一次白允川中毒后坠入了河中,箭镞在他漂流时不知何时被带走,毒素也因为水流消散了不少,可能李映池遇到的就是一具不会呼吸的尸体了。
而那一次南巡结束之后,太子殿下遇刺的事件发生,还导致了白允川下落不明,这让天子震怒。
回宫后太子殿下直接领命派兵直冲南疆,将那一处的水族人逐部镇压,个别行迹恶劣的族人直接处死,以儆效尤。
白允川在鼓秋县时曾收到过太子殿下的来信,因此对这件事了解了一二。
他本以为那一伙人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才多久,水族人又再一次卷土重来了。
暗卫此时已经同对方派来的人开始了不知道是第几轮的交锋,但敌方人数众多,没多久白允川暗卫这方就渐渐的有些乏力了。
有水族人在出招的缝隙间四处查看着,然后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白允川和李映池的身影。
水族人身形健硕,是个好战的民族。他知道白允川是他们此次的目标,兴奋大吼一声,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随后提着剑就想要冲过来,好在中途被一名暗卫给拦了下来,二人立刻陷入了厮杀中。
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白允川快速地抱起李映池将他往身后的树林里藏。
李映池被藏在了一个大树之后。
白允川轻抚过他的发顶,替他拍去那些细碎的草屑,叮嘱道:“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呆着,要是发现有人靠近你,就大声的呼唤我的名字,好吗?”
他是真的不放心将李映池一个人放在这里,但另一边,水族人已经占据了优势。
这一次他出行时为了简便,并没有带走许多侍卫。
就连暗卫白允川也只是留了一部分,面对对方人多势众,他若再不加入战场,自己手下的人恐怕就要死伤惨重了。
李映池捂着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等会儿一定会好好躲着的。
等白允川提着剑加入了战场,李映池才小心翼翼地靠着大树呼出一口气,赶紧找出系统询问道:“系统,我们怎么会突然遇到刺客呀?原剧情中我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一段呀!”
系统从后台处调出时间线,回答道:“原剧情中是有过男主遇刺的情节,不过是在宿主您的身份已经下线之后。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男主提前恢复了记忆,世界意识将这个情节也调整到了前面来。”
这个说法实在有理有据,李映池只好皱巴着小脸接受了这个答案。
听着远处刀剑碰撞的刺耳声音,李映池连一个头也不敢探出去看,生怕打扰了别人,又给白允川添麻烦。
白允川让他躲在这儿不是没有理由的。
四周都是大概有半米长的野草,身后的老树也生得十分的高大,直径大概是几个成年人的臂距,将他蜷缩起来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脑海中的那根警戒线也拉到了极致,水润的眼眸还有些微红,此时一眨不眨地关注着四周。
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紧张地眼珠子乱转。
而后,李映池突然看见自己的右侧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同那些刺客打扮相差无几的男人。
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离李映池只有两三百米距离时,他都没有发现自己附近还有个人正在草堆里,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白允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此时白允川那边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战斗。
他将染血的刀刃擦随意擦净,回头一看,却看见一个水族人正在往李映池的方向靠过去。
“李映池!”
来不及再想些别的,白允川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好李映池。
李映池原本还在艰难思考着,犹豫着自己要以怎样的方式去提醒白允川小心身后,没想到白允川却先一步喊了自己。
这样被白允川喊全名的体验,好像还是第一次。
不过李映池也忘记了到底是不是第一次,但总觉得十分新奇,没忍住走神了两秒。
也就是这两秒愣怔,恰好躲过了那个近在咫尺的水族人的视线,让李映池免于俘虏之灾。
从白允川那儿的视野,无法看清楚李映池这边的情况,还以为少年已经被人发现了,心中的恐惧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声音嘶哑,用尽全力般吼出一句话,被打碎在空气里。
白允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跑步的速度会这么慢,好像脚根处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在空气中被放慢了。
明明与少年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远,但却好似间隔了一整个天地。
他但凡慢一步,慢一秒,就会永远也抓不住少年的手了。
听见白允川的呼唤,李映池来不及注意自己身边的那个水族人,蓦一站起身,他转身看向白允川,便看见了令他瞳孔紧缩的一幕。
有埋伏已久的水族人从旁边冲出,举着明显淬过毒药的剑,直直地追在白允川身后,二人距离在追逐不断的缩短着。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原本还在远处的危机,顷刻间便接近了二人。
泪水瞬间模糊视线,李映池的视野里已经完全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白允川!”
有不合时宜的大风刮过,将这一处树林吹得沙沙作响,合奏出自然肆意的乐曲,将李映池几乎破音的话语,吹散在了这阵风里。
野草顺着风的方向波澜起伏,编织出了一片绿色的海洋,这样一幅好似仙境的画面里,有四人正站在其中。
如此美妙的景色,应当是令人愉悦的时刻,却没有一个人来欣赏。
一旁的水族人终于注意到了李映池的存在,横眉怒视,冲上来就想要抓住他。
李映池站在原地,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视线被泪水模糊得不成样子,纤瘦的身躯在狂风下勾勒出,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风折断。
可他此时顾不得其他。
他的心中的害怕与恐惧令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但仍是坚定的朝着视野中那抹熟悉的黑色冲了过去。
那是陪伴他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主,是这个世界里对他最好的人,倘若他因为要来保护自己而失去这条生命,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
这一刻李映池觉得白允川的生命远远比自己的重生机会重要。
他已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要是为了新生,需要别人为自己付出生命……
这绝不是他的本意。
没有系统的指示,没有利益的相关,李映池只是顺从本心的奔向了白允川。
他们都在朝着对方奔去,嘈杂的风声让他们的话语破碎不清,却没能令他们对彼此的情意消散,相反的,此刻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冷风刮走了李映池眼眶处的泪水,而后又迅速汇聚出新的泪珠,他瑟瑟发抖,浑身找不出一个能使出力的地方。
可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反方向的风没能阻止他的前进,一步或是半步,李映池每一步都踏得坚定。
终于,他靠近了白允川。
那把淬了毒的剑也同时靠近了白允川。
李映池终于看清楚了白允川的模样,也终于听清了白允川对他说的话。
他在告诉李映池不要害怕。
他的眼睛里也是自己的倒影,哭得很难看,满脸是泪,发丝凌乱,很是狼狈。
而自己的身后,是一个面色狰狞的男人,此时刚刚举起了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