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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天下三分明月夜

第61章 天下三分明月夜
明丽的暖光漫过山峦, 连绵起伏的皑皑霜雪与天边相接,嫩绿的新芽从积雪下渗漏出来,看着柔软而富有生机, 一行几十人都是精壮好手, 从后山悄无声息的迅速攀爬到半山腰, 安静的等了片刻, 林中飞鸟离开树林觅食,领头的朝背后做了个手势,猿臂长展迅速攀上山巅。

李将军骑着一匹骏马, 雪中横槊,良久山巅升起一团彤色, 像是瑰丽的霞光映衬着湛蓝无云的苍穹。

“成了!”李将军长槊斜指, 激动道, “将士们随我上霜崖关。”

容从锦微瞥了一眼天空上低垂着的红光, 俯身又咳嗽了两声,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紧了马缰, 指关节自莹润肌肤下凸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他的病虽然好了亏空却一时补不回来。

这一个月他虽然在雍州处理疠疾, 周围的消息也没落下, 淳于郎将围而不攻,断其粮草, 抢夺药材, 他随时可以把七皇子逼到绝境, 但他还是维持了一个巧妙的平衡。

七皇子是个纯粹的草包, 狠毒却没有与凶恶匹配的实力,使他看起来格外好笑。

容从锦退到一旁,雪花飞扬在他的衣摆上洇开一片暗色的阴影, 迭州军向山上奔袭,山路蜿蜒,只有少数残军负隅顽抗,撞开营地木栅,飞驰的马匹和燃烧的箭头仿佛无尽的雨射穿了整片雪原,火光透过飞扬雪花的缝隙像是星辰洒落的微光,纯净美好,若是能忽略身边血肉溅起的一簇簇鲜红,确实是一副美景。

容从锦偏转开视线,耳边兵器交击声逐渐平息,血腥的铁锈味淹没了霜雪的清新,长青的松针叶上溅上了温热的血。

“老实点。”不断有迭州军的人吼道,俘虏一排排跪倒在营地前面,交战中死伤的叛军正被一个个检查的,遇到还喘气的迭州军上去就一□□穿他们的身躯,连抽动也没有当即了无生息。

“王妃,共有投降叛军三百余人,活捉叛军主将。”李将军报道。

“你们都下去吧。”容从锦下马,独自向营帐走去。

营帐曾是七皇子的主帐,修建得宽敞精美,屏风后还有一间书房,淳于郎将就坐在沙盘后面,坐在一张较矮的交椅上,神情平静的望着掀起的帐帘,他身上是一袭银色甲胄,长枪立在一旁。

“淳于郎将,久等了。”容从锦放下帐帘打量对方主将,心底不由得暗暗惋惜,一群从未上过战场的寻常百姓在他手里竟能和训练有素的大钦军队抗衡,如此将才,可惜了。

“瑞王妃,我听说过你。”淳于郎将声音沙哑似摩擦过砂纸的粗粝石块,“雍州百姓全靠你才能保全。”

“将军谬赞。”容从锦无视他闪烁着锐利寒光的长.枪,坐在他对面停顿一瞬道,“不过是王爷吩咐的罢了。”

“呵。”淳于郎将不置可否,瑞王有痴症这些不过是表面功夫,人尽皆知,这一个月真正在雍州主事的是瑞王王妃。

“王妃处理了雍州府城的疫情时,我就知道大势已去。”淳于郎将缓缓道,“但我心里,却很高兴。”

他是叛将自然不必称臣,这是诛九族的罪,唯有江山不稳,他趁机起兵自立为王才能保住一条性命,瑞王王妃在雍州做得越好,越是他的一道催命符。可是当他看到雍州百姓获救,心底还是欣喜的。

“良将易得,我一个武夫,如何救得了千万百姓?”淳于郎将微阂眼眸,掩住眸底泛起的血丝道,“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为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在霜崖关夺来的物资也是给了百姓,瑞王王妃在雍州城附近开疠人所,许多患了疠疾的百姓都得到救治逐渐康复,他在山上的疠人所就荒废了,身边的追随者逐渐减少,他也打发走了不少人,剩下的基本都是全家灭门或者本就是孤身一人的,他们不愿意再回到山下,情愿埋葬在霜崖关上。

“追杀皇子,叛国谋逆,我自知罪无可恕。”

“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要担心的。”淳于郎将道,“但有一事想要请王妃成全,王妃若是答应此刻臣就将头颅奉上。”

“我?”容从锦摇头唇角略带一丝微笑,“将军莫不是忘记了,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王妃高义,臣虽然远在霜崖关却也对雍州城里的动静略知一二。”

“整个望京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您一样有才能也有仁心的人了。”淳于郎将由衷道,手指松开长.枪,双手恭敬搭在膝盖上,七皇子暴虐愚笨,有一点却是正确的,倘若找不到解决疠疾的办法,守住要塞禁止雍州城的人离开,有一段时间疠疾自解,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只是不知多少人要家族离散,父母失去子女,丈夫失去妻子,他们不是册子上的一个数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将军请讲…”容从锦知道淳于郎将是误会了,他愿意深入雍州拯救百姓,并非出于感情的考虑,而是更冷漠的计算,以疠疾的传染力,到来年雍州城十室九空,拿什么来做大钦粮仓?商业中转也会受到巨大打击,从附近几个州令百姓移居,至少要几十万人才能填补亏空,而且适应雍州也需要时间,至少五年内难以回到疠疾前的雍州繁华水平。

这些都是太子的江山,太子坐不稳江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淳于郎将伤势痊愈,不过每日忙碌着医治百姓巡防霜崖关,身材略饿瘦削,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流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双手交给容从锦,”这些都曾是跟着臣的将士,他们并没有跟着臣谋逆,而是在狗…七皇子试图对臣下手时就已经在冲突中丧命了,他们还是大钦的将士。“

“他们还有家人,请王妃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吧。”淳于郎将激动道。

容从锦翻动小册,暗黄色的纸张上用小字记录着一个个名字,许多名字已经被划去了,划去名字用的朱砂都暗淡褪色了,剩下名字上没有被涂上朱砂的兵士也已经不在了。

“好,我答应你。”容从锦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按照大钦历法,这些人试图谋逆都应该诛杀满门的,若是对这些人网开一面,此事宣扬出去岂不是告诉天下的人谋逆不需要付出代价,这是动摇国本。

但容从锦扫视过淳于郎将恳切的目光,一双虎目蕴泪,铁骨铮铮胸怀天下的将军如此卑微的恳求他,他无法拒绝。

“多谢,”淳于郎将倏然长叹,袖中垂落一点寒光,翻出一柄匕首向自己颈间划落。

“铛!”容从锦见机极快,两指夹住一枚沙盘上象征山脉的石块向淳于郎将面门掷去,石块后发先至袭到淳于郎将面门,他本能反应快过想法,下意识侧首用匕首利刃挡住石块。

利刃扎在沙盘上,淳于郎将垂首看了一眼,无奈叹息道:“王妃这是何必呢。”

难道要让他送到望京受审么?那就是酷刑了。

“你连谋逆都有胆量,却没有胆量活下来么?”

“王妃不要戏耍臣了。”淳于郎将无奈道。

容从锦仔细打量着他,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杀七皇子?”

“杀不了。”淳于郎将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的握紧了拳,片刻徐徐松开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道,“七皇子身边守卫森严,我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好,我即刻就去提七皇子,把他提到你面前,让你上路前亲自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容从锦道,淳于郎将胸中的闷气忽然消散了,坐在原地愕然望着他。

“这话,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吧。”容从锦没给他太多的挣扎时间,单刀直入道,“你只是下不了手。”

“是,即使他杀了曾经跟随我出生入死的旧部,让雍州百姓冷了热血,但他还是七皇子!我能怎么办?”淳于郎将默然,倏然单手拍桌,整个桌面裂开沙砾洒落在地面上,淳于郎将愤恨道。

他自幼受得是忠君爱国的教导,十几年如一日的为大钦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他不愿意承认七皇子这样的皇子是他未来的君主,但是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也做不到背叛信仰亲手处死七皇子,只能任由他逃离。

每一日他都被逝去战友的英灵折磨着,他们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给他们报仇,他做不到对七皇子下手,只能了结自己,亲自去向旧部们解释。

“另投明君,他会给你一个交代。”容从锦停顿一下,“或许很快就能给你交代。”

“…您是指太子?”淳于郎将错愕不已,“这不可能。”

“为什么?”容从锦浅笑着解开自己手腕上的皮质护腕。

“我犯下的是谋逆重罪,太子怎么会接纳我?”淳于郎将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良禽相木而栖,良臣相主而佐。”容从锦道,“你不愿再相信七皇子,那太子呢?”

帐外风雪呼啸声穿过山谷,迎春探出翠绿的玲珑枝叶。

*

七皇子被救出来,找到他的迭州军险些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山里隐居的猎户,七皇子自觉面上无光灰头土脸的一言不发,尤其是看到人群中万众瞩目犹如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似的容从锦时,这种羞惭和愤怒不由得升到了顶端,连容从锦身边的兄长都能沾了王妃的光,成为仅次于他的焦点。

相比之下,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些个跟母妃在破败宫殿里每逢寒冬瑟瑟发抖的时候,像是一条狼狈的狗,七皇子目光中几乎喷薄出怒火,容从锦似乎察觉到了,微微抬首恰好望见了七皇子,七皇子连忙收起面上流露的愤怒,强向容从锦扯出一个笑容。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山上的匪寇已经扫荡清了,容从锦想让顾昭来沾一个平叛的功劳,也让人把他接上来了,顾昭上山时路面上的那些尸首已经清理干净了,风雪席卷毫无踪迹,顾昭听到霜崖关的事情结束,立即欣喜拍手道。

他还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母后呢,他想念望京中的亲人和王府,顾昭是个恋家的人呢。

顾昭的关注点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容从锦收回视线当作没有发现七皇子的凶狠目光,温声道:“王爷再给臣一天,还有些事情要安排,臣处理好我们就回望京。”

“好。”顾昭好说话的点头,牵着容从锦的手指笑得无比灿烂。

顾昭的世界里是百分百的糖果和蜂蜜构建的,他并非是看不到生活残酷的一面,只是更愿意去品尝生活中美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