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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夺帅

第61章 夺帅
玉儿这一嗓子不要紧,我惊得脚底发软,蹬得瓦片“哗啦”一响。我有点想哭:这样都能被人发现!要是现在又被师妹看见,传出去后大家会怎么说?

大魔头王云木男扮女装意图不轨,是卑鄙邪恶催动的狡诈行径,还是丧心病狂衍生的丑陋欲望?

我相信石呆子定会图文并茂地大书特书。

或许今天老天对我格外温柔,便在我脚下发出声响时,师妹亦是失声惊呼:“你说什么?”“真的真的,唐门、清凉寺、栖霞派的门徒及首脑被人在脸上写了字,一人一个,连起来读便是‘鬼木使大驾光临,尔等乖乖受死。’”云瑶神色凝重:“被生人在脸上涂抹,各派高手竟无一惊觉?”玉儿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若不是有个唐门的后生半夜解手发现异状,恐怕各大门派的高手们直会睡到天光大亮。下手的人武功又邪又高,还自报家门,狂傲得可以,一定是那厮!”云瑶微一沉吟:“眼见为实,你带我去看看。”

玉儿“嗯”了声,随后便闻衣袂破空声响起,两人倏忽间就去得远了。

二人离开,我定下神来,稍一琢磨,便有答案:自己现在哪敢做出格的事,百分百有人冒充。正教不会如此无聊,那便是魔教了,不过此次魔门出手好像轻了些,若真起了杀心,这些个英雄好汉一个都活不成。

虽然想不清楚,我也知道不能逗留,趁着月色正浓,我偷偷溜回了武友精舍。不远处已传来杂乱的人声,多半就是梦里惊起的白道群雄了,倒是铁脚帮这块儿鼾声依旧,连频率都不稍变,肯定啥事没有。朝窗缝里望了望,明珠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脸上干干净净,我完全安了心,索性在门外山坳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待天明。

“九华英雄会”是白道人士对本次盛会的官方叫法,虽然不乏自我贴金的意味,但以往大会的名字只有比这更张狂,论称号,九华英雄会实属平常;论人数——顶多中等偏上;论质量——比之战时相去甚远;论堪舆风水——据传上古时期曾在昆仑之巅办过一场,那可是华夏的龙脉发祥地,九华山再是钟灵神秀也是比不过的。那次武林大会被后人称为“坐地问天论道正法群英会盟”,且不提有幸参与的古代大侠们都被冻了个七荤八素,这个名字倒的确是我所知的最不可一世的名字了。总而言之,九华英雄会平平无奇,百晓生只会浅浅地一笔带过,可昨夜过后,它无疑担当得起“有史以来最丢脸的武林大会”的称号。别的不提,清凉寺和唐门可是常任主办帮派,居然不声不响地被武林头号通缉犯画花了脸,丢的可不光是门派的脸,连带整个白道都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正教中人始终沉浸在战胜方的优越感中,此番受辱,仿佛被自家养的狗狠狠咬了口,如何不怒极攻心?所以原定午时开幕的大会生生被拖到了申时,主办帮派利用这段时间来遮丑、吵架、相互指责,当然还有全力排查贼人。为示公正,白道特意采用了交叉排检的方式,即让别的主办方来检查自己的“下属”帮派,不可谓不秉公无私,可如此捣腾,着实苦了一干中小门派——要知道各大门派表面亲如兄弟,暗地里不知多少勾心斗角,此番得了机会盘问“敌方势力”,还不趁机百般刁难?

武友精舍鸡飞狗跳,我就无所谓,自己正怕在熟人面前露马脚,这下换了审讯官,真是百利无害,况且来问话的唐门代表刚到门口便一阵干呕,稍一打听入住人士,黑着脸掉头便走。那人心思我懂:魔教再是无所不用,也不会堕落到与丐帮为伍,就算为了打压青霄下属,这伙人早已身处江湖底层,打不打压无甚分别,进屋反而辱没自己身份。

唐门代表匆匆离去,我站在角落忍俊不禁,忽听有人道:“你怎么不在屋里睡觉,躲在这里傻笑个啥?”明珠的头发张牙舞爪,想来刚刚睡醒。我抓了把草间露水,一边帮明珠压下乱发,一边把画脸事件说了。“这么好玩儿的事你都不叫上我!”这妮子不仅唯恐天下不乱,居然还以为真是我做的,“去去去,当我几岁了,还干这么调皮的事?能有如此手段的,十有八九是魔教。”

听到魔教,明珠神色一肃,随即又狐疑道:“各大门派自藏家丑,除了当事人,根本没几个知晓具体情况,若不是你,你又从何得知,难道你发现了魔教行藏?”阎大小姐心思缜密,想来和她老爹大不一样。我念头急转,支吾道:“那个,那个,我和青霄掌门有点私交,这事是她告诉我的···”“骗人,你叛逃青霄世人皆知,青霄掌门只会恨你入骨,哪儿来交情?”我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更兼被明珠一口道出实情,心里不由有种被抓现行的恼羞成怒,为了面子,我厚颜无耻地道:“现任青霄掌门是我师妹,她嘛,嗯,从小就很敬重我,知道我蒙受不白之冤,暗中一直帮我洗脱罪名来着···”

话说出来骗人骗己,我真希望实情如自己所说,可一想到那刻骨铭心的十三剑,多的谎话就编不出来了。多日相处,明珠隐约知道我的情况,见我面色难看,还以为我担心正名无望,反而踮起脚尖,吃力地在我肩头拍了拍:“苍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爹爹不会白死,你也不会永远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待到天怒人怨时,九华英雄会终于召开。满面晦气的侠客们齐聚山巅祭天台,怒视着台上念开幕词的司仪。那司仪也是个江湖客,人送外号“剑指天南抽刀断水铁掌开山雁过无痕”,其实就是说他武功学得杂,啥都不行。眼下这人被数百道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早已两股战战,恨不得早点完事,飞回家让两个小妾给自己压压惊。想法不错,可手里的致辞长得惊人,以时间顺序来说是从盘古开天讲起的,司仪念了半天,还停留在挥舞石棒的远古武林时代。台下大多是不通文墨的草莽汉子,本来就心里憋气,此时更是不耐这长篇累牍,当下便有人叫了起来:“念个鸟啊,赶紧给大爷滚下来,该干嘛干嘛去。”

此言一出,引来无数附和。即便山高凉爽,司仪也出了一身白毛汗,干脆将心一横,直接跳到了篇尾,再也顾不得抑扬顿挫,将那最后一段叽里呱啦念了出来。虽然吐字含糊,但台下一片鼓噪,即便字正腔圆,谁又会听他究竟念了什么?

随着司仪狼狈下台,只听当的一声,却是有人敲响了台边的铜锣。群豪精神一振,知道终于进了正题,个个伸长脖子去看,只见四人正缓步踱上祭天台。领头的是个和尚,手持禅杖,面容愁苦,似乎心痛红尘轮回中的芸芸众生,正是清凉寺达摩院首座苦痴大师;紧随其后之人手持拂尘,头顶道髻,面容祥和,道人早已成名,说得上德高望重,但因养生有道,说是四十几许应该也有人信。道士这般优游物外,自然便是武夷剑派的代表,人称“静宁散人”的淮阳子;相比前两位的超凡脱俗,第三位的火气就重多了,只见此人年过花甲,老脸铁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此番上台两手空空,只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鹿皮口袋,凭这装扮,我可以大胆断言这位就是唐门炼器堂堂主——“不怒自威”唐千万;至于第四位,则故意与前三人拉开距离,即便轻纱掩面宽袍广袖,也看得出是名女子。

“听说青霄的掌门是个女子,竟然是真的。”

身边的丐帮大侠开始讨论,“自然是真,我还听说这女子年轻貌美,一直是青霄重点培养对象,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当了掌门。”

挑起话头的乞丐大侠只听到了“年轻貌美”几个字,于是凝起十二分的目力妄图看穿面纱。明珠在一旁直翻白眼儿,掉头问我:“你师妹真是掌门啊,我还当你骗我呢。”

我的心思早飘到了一边,讷讷答道:“那还有假?师妹厉害得紧。”

明珠大眼眨巴眨巴,道:“她当真很美吗?”我还未回神,讷讷答道:“那还有假?师妹漂亮得紧。”

明珠“哦”了声,眼神蓦地凌厉起来,竟跟旁边的丐帮侠士有几分神似。

青霄的帮派离台最远,人数也是四个阵营中最少的,没人疑惑为什么哑嬷嬷突然开口说话了,大家的注意都在台上四人身上。苦痴排头,隐然便是武林正道之首,只听老和尚长叹一声:“贫僧有幸主持本次英雄会,实乃仰仗各位同道抬爱,贫僧在此先行谢过诸位。”

苦痴合十施礼,接着道:“众所周知,魔教复出江湖,气焰甚为嚣张,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寺慈悲为怀,本愿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魔教的王施主好生狂妄,便在昨夜···”苦痴神色更加愁苦,正要往下说,却被数声咳嗽打断。“苦痴大师,此事不便多提。各路朋友等得辛苦,不妨直奔主题,老朽提议,即刻选出盟主,集天下豪杰之力讨伐魔教。”

插嘴之人语气肃杀,沧桑中透着烈烈血气,正是那好像随时都要暴起伤人的唐千万。

我仔细看了看,苦痴和唐千万面色都有些不正常的发白,想来这二位已遭涂鸦,费了牛劲才洗去脸上字迹。不过比起唐千万的怒极攻心,苦痴则仁厚得多,言辞之中似乎还想息事宁人,但这话也只有他清凉寺敢说,要换了别人早被怀疑私通魔门,接着便要被联名声讨。

苦痴被阻了话头也不愠恼,只是不住口宣佛号以表赞成。群雄早觉无聊透顶,巴不得早早了事各回各家,性子毛躁地更是催促起来。待到台下吵闹稍减,淮阳子才微笑道:“由于情况特殊,本次选举稍有改动,盟主需得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年富力强武艺高强;第二,人品端正身世清白;第三嘛,便是威能服众。能得到在场英雄的首肯,这盟主才当得。”

其实以往推选盟主大约也是这三条,不过顺序掉了个个儿,原先排在最后的考究武艺此番居然打头,而原本是重中之重的拉人气比人阵反而敬陪末席。如此改动,理由很简单:魔教复出,少不了刀光剑影生死血拼,盟主武功差了,随随便便死了,白道的脸儿往哪儿搁?是以武功至关重要。至于考究人品身世,更不必说:短短数年,白道便出了两个大叛徒,一个栖霞掌门,一个青霄高足,要是选出来的盟主也来路不正,那还不搅得武林天翻地覆?至于最后的人气比拼,反而沦落为过场项目。反正有几大门派撑腰,下面的虾兵蟹将即便不服又能怎样?

脑子笨的不明所以,思路清晰的便看到关键所在,当即便有人在台下煽动情绪:“比武夺帅,比武夺帅!”更有人拿出马扎,端出瓜子,看架势颇像戏院听戏。我四下望了望,叫得起劲儿的人多,真正想上的几乎没有,其实大家都明白,盟主的候选人员早已内定,无外乎出自那四个主办方,围观帮派一无实力二无势力,上去也是给人家看笑话。

四大掌门分席落座,默不作声地看着台下热烈氛围。司仪再次登台,扯着嗓子连喊三声:“要比试的英雄,请来在下处登记!”三声过后,喧哗声渐小,大家面面相觑,眼中的意思是:“你去啊,愣着干嘛?”“呔,你才上台打擂,你全家都上台打擂!”总之无人动作,司仪很满意这种安静的状况,心想:你们这群莽夫,之前聒噪不堪,真要上场了怎么不闹了啊?

英雄会冷场毕竟不太好,是以司仪没高兴多久,就听唐千万道:“既然无人啖那头汤,唐某不如抛砖引玉。小亮,出来让各位前辈指点指点。”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人影自唐门阵营掠了出来,一步便翻上了祭天台,当真快如闪电。来人在台上行了四面抱拳礼,这才朗声道:“小子唐小亮,师从唐千万唐老爷子,见过各路英雄。”

唐千万摸着下巴,微微点头,很满意弟子说辞。

唐小亮出列上台,身法迅捷,轻功是很好的,看他两手空空,功夫多半也在暗器上,不过我看这人双目细长,其中精光隐隐,口中客套,语气却殊无谦逊之意,似乎颇为自负,和他师父很是相似。“这人看着就讨厌!”明珠嘟嘟囔囔,“嘘,小声些,台上几位耳力好着呢,小心被听到。”

我传音入密,害怕明珠祸从口出。明珠不以为意,憋着嘴道:“怎么没人上台,难道这家伙一战不打就能当盟主?”

仿佛应着明珠言语,淮阳子微笑道:“唐少侠英气非凡,定是唐英雄教导有方。贫道有一劣徒,眼下正好在场,不如让他也见见世面,还望唐少侠手下留情。”

唐千万皮笑肉不笑地道:“静宁散人莫要自谦,武夷剑派的弟子怎可能是软脚虾?”淮阳子哈哈一笑,并未回答,只是冲着武夷剑派方向招了招手,只见一个道人越众而出,也不施展轻功,只是老老实实拾阶而上,来到淮阳子面前施礼。“小徒邵元音,自小与我学艺,到现在也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式,还请唐少侠批评指正。”

淮阳子是冲唐小亮说的,倒没啥前辈架子。唐千万嘿了声,悠悠道:“小亮,点到为止,万务伤人。”

这话当真傲得可以,似乎自家徒儿已然稳操胜券。

淮阳子恍若不察唐门无礼,只是嘱咐徒儿:“小心些,去吧。”

道人稽首行礼,然后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这人样貌:小伙子年纪不大,应只比我略小两岁,生得剑眉凤目,高鼻薄唇,更兼气质淡定从容,不由让人心生亲近。纯以容貌而论,大可与叶初一决雌雄。在场为数不多的女侠都呼吸一窒,连明珠都有点魂不守舍:“这人肯定比那唐小亮厉害多了···”

明珠只是色迷心窍胡言乱语,我却瞧出些门道:元音虽然并未使用轻功,但他步履沉稳呼吸悠长,绝非庸手,大可和唐小亮一比高下。

台上二人施礼完毕,各摆架势。唐小亮眯起本就狭长的双目,心道:这种小白脸能有啥本事,三颗飞蝗石就能打下去。想是这么想,可对手面带笑容,毫无杀气,唐小亮没来由地有些七上八下。唐小亮定定神,道:“在下暗器都是喂了毒的,虽不致命,却可让人全身麻痹,道长当心了。”

元音摆动拂尘,颔首道:“多谢唐兄提醒。小道拂尘乃是由上好的马鬃尾扎成,抽在身上颇为疼痛,兄台万万小心。”

语气甚是诚恳,似乎真在替对手担心。二人一个意在威胁,一个宽厚和善,境界搞下一望便知,连我也对邵元音心生好感。

两人礼毕,司仪吊起嗓子道:“九华英雄会,第一场比武开始!”唐小亮早已等得手痒,司仪尾音未落,抬手便射出一枚如意珠,堪堪擦着司仪鼻尖呼啸而去,吓得那人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连滚带爬下了台。

暗器来势汹汹,元音口宣道号,拂尘扫过,如意珠就此消失不见,却是被收了去。唐小亮“哼”了声,倒也不甚在意,一招“投石问路”原没想把对手如何。眼见元音脚步微抬,似乎想要靠近。唐门向来不擅近身肉搏,拉远距离乃是第一原则,唐小亮自然晓得,当下想也不想,九枚飞蝗石分上中下三路疾射而去,料想这招“田忌赛马”便是不能伤敌,也可阻其去路。谁知元音这回连拂尘都不用了,袍袖一笼,飞蝗石就此不见,其间更是趁机踏上三步,两人距离蓦地近了不少。唐小亮微微吃惊,双手连连晃动,动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密集的破风声随之响起,无数暗青子或直或环,尽以刁钻角度袭向元音。

我在台下暗暗点头,这唐小亮确有自傲本钱,一手暗器功夫着实漂亮。元音看似轻松,其实也极凶险,只要漏过一枚暗器,便是败北,的的确确胜负只在一招之间。

虽然欣赏唐小亮的功夫,但我心里仍希望元音获胜,更想看看他如何抵挡。只见元音反手将拂尘插入颈后衣领,双手挥舞,如云广袖展开,将周身遮了个严严实实。布袖本不算坚韧,但袍袖之上柔劲流转,暗器打上去如中败革,不仅击之不穿,而且翻滚之间就被收了个干净。

“好个混元不破的‘袖里乾坤’,武夷真是人才辈出啊。”

唐千万的语调听不出恭维之意,“唐老爷子谬赞了。小徒功力浅薄,这‘袖里乾坤’只得三分火候罢了。”

淮阳子笑呵呵的,唐千万却差点气炸了肺:好嘛,只得三分火候就能抵敌唐门暗器,真当我门中无人!当下阴着脸冲场中喝道:“久战无益。万箭式!”

元音越逼越近,唐小亮额头见汗,听到师父指点,当即面色一肃,从怀中掏出五支黝黑小箭,看样子似乎与普通甩手箭没啥不同,但唐小亮此时拿出,必是压箱底的绝招,这些黑家伙想来十分不好惹。果然,唐小亮运足十成内力,大喝一声将小箭尽数抛出,不知为何,并不如何迅捷。元音也瞧不明白,于是故技重施,伸袖去拂,谁知黑箭蓦地在半空打了个转儿,竟然自行躲了开去。元音招式使老,正欲变招,忽感背后风声响动,急使一招“俯首帖耳”躬下身子,只觉一股劲风自头顶划过,却是一支黑箭不知怎地绕到自己背后施展偷袭。

这下可不光元音大吃一惊,四大掌门无不动容。苦痴再次长叹:“如此暗器当真惊世骇俗,如贫僧所料不错的话,这必是唐门炼器堂的得意之作吧。”

唐千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大师好眼力。这如影随形箭确是区区所造,不过奇技淫巧,实不足道哉。”

苦痴不再接口,脸上皱纹都挤成了一团。

唐千万自然不会讲明锻造细节,我却能猜到几分:箭身黝黑,多半由磁石打造,箭尾羽翼随风摆动,定是便于转变方向,再看唐小亮满头大汗,定然还需操作耗力机关。

不过我瞧得清楚,元音就不行。广袖再是笼罩四方,也免不了生出罅隙,臂舞再快,终究不比凌空暗器。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元音道袍已经多处破损,袖里乾坤功多处漏风,破绽越来越多,元音再不变招,必定落败。

淮阳子淡泊名利,既未算到唐门还有杀手锏,又不愿徒弟受伤,便想命元音当场认输,正是嘴巴微张,正欲开口的当口儿,却见元音忽然半跪于地,似是力尽。唐小亮不依不饶,操纵五支黑箭钉向元音,场下女侠们失声娇呼,都怕这俊俏道长有所闪失。

眼见黑箭便要及身,元音道袍忽然鼓了起来,数十道影子自道袍破口激射而出,看形状正是先前收缴的唐门暗器。这些暗器大多落空,但也有不少撞上袭来的黑箭,只听“叮叮”数声,五支黑箭立马被尽数击落。如影随形箭掉落得这般决绝,一来确有唐小亮耗力过巨的原因,二来元音内功造诣更胜一筹,散射的暗器甫一触碰如影随形箭,便将唐小亮的控制力道打散了。

元音破去敌手杀招,我不由在心里暗暗叫好:黑箭胜在神出鬼没难以预料,若是直来直往,反而易于化解。元音懂得诱敌扬短避长,更鼓动内力以器破器,应变之机智连我也佩服不已。

唐小亮一时大意被破了绝招,不禁又惊又怒,可身上暗器已所剩无几,便要反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元音看出对手窘境,几个起落欺进敌身,拂尘照着唐小亮胸口抽去。唐小亮使了个“铁门闩”护住上身,谁知拂尘柔丝仿佛根根钢针,直直扎入肉里。唐小亮吃痛退后,不料一脚踏空,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退至擂台边缘。

唐小亮心如死灰,暗道:落败不说还要跌个四脚朝天,可说是把师门脸面丢了个干净,自己以后在唐门再也抬不起头来,恐怕只能学学那个不成器的胞弟唐砚,在外面伙同三教九流自立门户···正绝望间,忽感臂上一紧,睁眼一看,却是元音握住了自己臂膀,将自己拉了回来。元音脸上微笑依旧,唐小亮心中刺痛,一咬牙,手腕翻转,牵动袖内机括,一枚金钱镖无声无息地射出,正中元音腹部。

这下变生腋肘,元音痛呼一声,仰头便倒。群雄哗然,淮阳子再也坐不住了,绷着脸快步上前查看徒弟伤势,只见徒弟虽不省人事,但伤口不深血液殷红,暗器果然只喂了麻药。一旁的唐小亮脸皮再厚也有点架不住了,于是低声道:“仙长,这是解药,元音道长敷上便没事了。”

淮阳子接过药,也不理唐小亮,只是对着唐千万一字一顿地道:“唐英雄教了个好徒弟。”

唐千万面无表情:“战场厮杀本就无情,元音道长武功品行是极好的,但要当盟主嘛,还差着点。”

淮阳子“嘿”了声,不再说话,这已是动了真怒,正自强行按捺。淮阳子忍得住,围观的侠客们就不行了,台下嘘声四起。唐千万皱起眉头,缓缓起身,眼光四下扫去,目光所到处立刻噤声。元音上了药被抬了下去,淮阳子气哼哼地落座,见唐千万如此做派,不禁冷笑道:“唐门好英雄,好威风。”

唐千万面上肌肉抽搐几下,终于一言不发坐回了椅子。

“那臭老头儿委实可恶,待会儿散会你去替我教训他。”

元音落败,明珠恨死了唐门,此时更扯着我的手提要求。我早见过比这更令人气愤十倍的事,当然不会像明珠一般义愤填膺。正琢磨如何打消明珠念头,忽然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人家好意帮你,怎能恩将仇报?好卑鄙,好下作!”群雄此时迫于唐千万淫威,大都默不作声,这一嗓子委实突兀。唐千万大怒,喝道:“哪里的浑人胡言乱语,给我出来!”“出来就出来。”

说话之人倒也不怕,只见清凉寺阵营处光头晃动,一个巨大的身影挤了出来,与唐千万隔空怒视。

我见这汉子身高八尺,豹眼虎须,虽是出自一干和尚处,头上却还留有头发,不是寺里的俗家弟子,就是出身清凉寺的下属门派。苦痴习惯性地长叹一声:“真言,不可造次,赶紧退下。”

这名叫戴真言的大汉瞅瞅苦痴,又看看唐千万,终究瓮声瓮气地应道:“是,师叔。”

说罢便要退去。

可那唐千万被一个小辈呼喝,以其睚眦必报的性格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只知在暗处冷言冷语,清凉寺便没有拿得上台的人物吗?”唐千万连整个清凉寺都骂进去了,苦痴也不能装聋作哑,当下口宣佛号,道:“唐施主切莫动气。戴真言乃是我师兄苦缠的弟子,这孩子脾气暴躁,师兄将他交于贫僧代管,以求化解戾气。方才徒侄言语无状,都是贫僧管教无方,贫僧在此谢罪。”

以苦痴身份,如此低声下气已是给足了唐门面子,谁知唐千万鼻孔朝天不置可否,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

苦痴可是吃斋念佛了几十年,心如古井不波,可戴真言原本是寺里的火工,脾气果然火得可以,眼见师叔下不来台,哪里还能忍。众人只听一声大喝,然后便是“腾”地一声,戴真言纵身跳上了祭天台。结实的木台不住微微摇晃,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戴少侠的下盘是极其扎实的。

戴真言涨红了脸,指着唐千万大声道:“俺不是什么人物,但要收拾你那个无耻徒弟也不算啥难事,待会儿俺把他揍趴下了,看你还有没有话说。”

唐千万嘿嘿冷笑,对苦痴道:“大师可见到了,戴少侠是上台打擂来的,不如就让劣徒领教领教清凉寺的高招?”苦痴连连摇头,却也知道此情此景自己实在难以推脱。

唐千万说话时右手拇指食指不断互搓,唐小亮知道师父是让自己下阴手弄残戴真言。唐戴二人并无仇怨,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唐小亮对师尊密令微有不忍,但这人天性凉薄,一狠心,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伤一个元音是伤,再加个戴真言又何妨?这莽汉上台震动颇大,想来轻功不怎么样,自己只需拉远游斗,想来胜之不难。

唐小亮换过装暗器的鹿皮袋,冲戴真言抱拳道:“戴兄,请。”

戴真言哼了声,也不行礼,大步流星向唐小亮走去。唐小亮如何能让他近身?想也不想,打出七根梅花针,那戴真言毫不闪躲,任由暗器打中身子。唐小亮心中一喜,以为得手,却见戴真言微微晃了晃,依旧向自己走来。

“这厮在硬撑。”

唐小亮对自家麻药十分有信心,于是又是十余暗青子射出,尽皆钉入戴真言身子,谁知戴真言这次却连晃也不晃了,步子反而快上数分,直向唐小亮冲去。

清凉寺按辈分排下来依次是“无、苦、真、玄”。唐小亮也不想想,戴真言名字里有个“真”字,辈分已在不少而立之年的“玄”字辈僧侣之上,况且能被现今的清凉寺戒律院首座苦缠看上,这莽大汉必有过人之处。

“金刚不坏身!”唐小亮咬牙切齿,万没料到这莽汉身怀此等绝技,暗器及表不及里,根本无法伤敌,取胜之机立刻变得十分渺茫,好在戴真言不擅轻功,唐小亮尚可辗转腾挪,暂无落败迹象。两人在台上你追我逃,好像老鹰捉小鸡。台下群雄见唐小亮被撵得四处逃窜,心中大感解气,纷纷为戴真言鼓气。唐千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听“啪”地一声,木椅扶手居然被他捏碎了。

唐小亮射来射去没有效果,正苦恼不已,忽然灵机一动:便是周身硬如铁石,眼睛耳根等处总不能也刀枪不入吧。想到此处,唐小亮试探着射出一柄飞刀,直取戴真言左目。还别说,此计果然奏效,先前不躲不闪的戴真言还真举起手臂遮挡。唐小亮大喜过望,暗器铺天盖地而出,尽皆不离敌手头脸要害,戴真言停下步伐,举起双臂掩面,似乎颇为狼狈。

徒弟反败为胜,唐千万绷紧的老脸这才缓和了些,扭头瞥了瞥苦痴,一如既往的苦涩,可不见担心。唐千万心中一紧:难道戴真言还有后手?仿佛应着唐千万所想,戴真言倏地深深吸气,胸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胀了起来,随后一声暴喝传出,以飓风之势席卷偌大祭天台。台下内功浅薄的江湖客只觉双耳生疼,不由自主坐倒在地。

要不是我反应敏捷,伸手捂住了明珠双耳,这丫头恐怕得当场昏厥。“金刚不坏身,佛门狮吼功。这戴真言居然身负清凉寺两大神功,单以天赋而论已不输于师妹。我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云生结海劲自发抵御音波,身体并无不适之感,可即便我岿然不动,心中也颇为感叹,假以时日,戴真言必能成为一方巨擘,便是现在,也不是唐小亮能够抵挡的对手。

果然,比起只是殃及池鱼的台下侠客,首当其冲的唐小亮更是不堪,别说发射暗器,连视线都模糊起来,要不是唐小亮自身内力也颇有根底,只怕早已躺下。唐小亮大呼糟糕,急运内力清明神智,只隐约见到一座铁塔屹立面前,不是戴真言又是谁?唐小亮大惊失色,连忙发动机括,打出伤了元音的金钱镖,可暗箭伤人用一次还好,再要奏效却是千难万难。戴真言早就在防备对手机关,眼见寒光一闪,右手立即屈指成爪,一把将暗器扣了去。刺耳的“喀拉”声响起,受俘的金钱镖竟被揉成了一团。这金钱镖怎么说也是精铁打造,居然轻而易举被捏变了形,戴真言的指力非同小可。

暗器成了草纸,唐小亮惊骇得变了色,当即脚底抹油试图再跑,可眼下却已迟了,戴真言手爪猛然探出,抓住了对手胸口大穴。唐小亮气闷不已,再无反抗余地,刚想认输,却蓦地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戴真言单手举了起来。

“看看这回可还有人拉你。”

话音未落,唐小亮只觉眼前景物飞快退去,尚还不明所以,身子忽然剧烈一震,周身骨骼几欲散架。唐小亮用力支起脑袋,仰望着台上如天神般的戴真言,这才明白自己被人从祭天台上扔了下来。不少武林人士围将上来,指指点点的不少,却无一人帮忙。唐小亮见看热闹的居然还有唐门中人,平时对自己又敬又怕的师兄弟们无不眼带鄙夷,和当年自己看偏房兄弟们的眼光一模一样,不知为何,唐小亮觉得剧痛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后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