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61章 年复年

第61章 年复年
他只想再梦见一次江月白
魔界也是要下雪的。
秋去冬来, 雪覆千山。
天魔渊底的禁制能挡住一切神兵利刃,却挡不住风雪。
细小的雪花化成丝,悄无声息地从魔息缭绕的石门缝隙里渗进来, 一路飘过无数悬浮的魔晶、绕开冒火的魔石、最后飞进垂落的暗蓝色衣袍里。
纵横交错的锁链编织成巨大的网,捧着那颗缓缓旋转着的天魔血珀。
穆离渊靠坐在高悬的锁链上, 望着天魔血珀里流动的浅金色灵光。
死生之花的力量在渐渐抽离, 从他心口涌出又散开,如纷扬舞动的蝶, 向远处的天魔血珀飞去。
从铁链缝隙间垂落的衣袍下摆和主人一样慵懒地轻晃着。
晃动微止。
穆离渊垂眸,看到了雪在衣袍里融化的瞬间。
下雪了……?
是冬雪还是春雪?此间暗夜无光, 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总之又是一年。
从冬雪到春雪, 再从春雪到冬雪,一年复一年, 他已经与想念的人分别了整整十载。
灵海山巅他只闻到了江月白的气息、玄天仙境他只听到了江月白的声音、登仙台前他只远远看了一个侧影……
他很想江月白, 但说实话, 江月白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
只有每夜最深的梦里, 故时旧景里的江月白才会眉眼清晰。
做梦, 是他现在唯一不痛的时候。
支撑命脉的死生之花在渐渐抽离, 穆离渊身体上大伤小伤都开始渐渐浮现渗血——他这些年受了数不清的伤,但都被这朵死生之花掩藏得很好。
因为他以为总有一天还会和江月白重逢, 想要相见的时候不再带着对方厌恶的血腥与魔气。
可如今他知道江月白已经不会再看他, 也没有藏着血污的必要。
垂落的深蓝衣摆开始向下滴血。
一滴一滴, 落在下方缓慢翻涌的魔界暗河里。
穆离渊闭上眼,在想——
若在死生之花流逝干净之前, 他还能再梦见一次江月白就好了。
* * *
“我真的做不了, 你放过我?啊?行行好吧你!”
御泽头一次在擅长的领域感到挫败。
江月白不是会给人添麻烦的人, 应当说, 从不给人添麻烦。
但这次御泽深深感到了江月白的“麻烦”。
他这些日子给剑心捏了不说上百也有大几十副身子,每一副江月白都不满意。
吹毛求疵。
御泽瞧着江月白的样子,心里闪过这四个字。
他寻思着平日里也没见江月白对什么挑剔过,宫殿什么样式都无所谓、酒喝什么味的也都无所谓,怎么偏偏就对剑心这张皮囊挑三拣四?
剑心是他的宝贝没错,但宝贝成这样也太过头了吧,跟疯魔了一样。
腹诽完毕,御泽又心软地败下阵来,叹气道:“好好,我再做、我再做就是了。”
江月白左手拿着那幅他画的画,右手在御泽捏的人脸上细细摸过,又严谨地挑出了一个问题:“眼睫方向不对,眼尾的眼睫不是这样整齐的,有的是弯曲向上的、但有的是垂下的。”
御泽崩溃:“你怎么不说眼睫毛的根数不对啊?啊?”
江月白一本正经地说:“根数是有些少了。”
御泽脸色黑紫,骂人的话几度想要喷薄而出又几次憋着咽回去,几乎要吐血了。
“你没事吧?”他最终忍无可忍,“你是不是病得太重,伤到神志了?”
“怎么说话呢前辈。”青芷抿了偷笑的唇,摆出严肃神色,“再生气也不能拿病人的病开玩笑呀。”
“是是,我的错。”御泽对医德高尚的青芷反省了错误,转向江月白道,“我只能说我尽力,我是会捏身子,但我不是搞画画搞雕刻的,你让我搞一模一样的,我真办不来!”
从前他给小仙倌们捏身子就没有重样的,哪怕是同一个仙倌,第一次和第二次的身子都完全两个人。倒不是他有什么创造力,只是他根本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样,全随心走。
江月白没说话,放下了画纸,忽然捂嘴咳嗽了起来。他一低头,那几根阳光下闪烁的白发就极其扎眼,晃得御泽心里直抽抽。
御泽咬了咬牙,心道江月白这臭小子能耐高啊,不想让人心疼的时候恨得人冒火,想让人心疼的话也就一个动作的事儿,话都不用讲。
“你去歇着,”御泽摆了摆手,换了耐心的语气,“我再试试。”
“不用了,有些东西说不清楚……”江月白拿开了手,唇角有极淡的血色,“前辈借我些灵力,我自己来吧。”
“你……”御泽几乎对这个人无话可说了,“你怎么来?就算我给你了灵力,你的灵脉能经得住灵流吗?简直是胡闹!”
江月白垂眸不再出声。
青芷咬着下唇扬了扬眉毛,抱着药罐跑了。
仙池边恢复了安静,御泽呼吸有些沉重,瞥了江月白一眼,又瞥向别处——不想看他。
看他就忍不住骂他,骂完了又忍不住心疼。
这人怎么长的。
御泽突然好奇起江月白的师尊来。江月白做师尊的时候从不发火,不知道江月白的师尊是不是经常发火。
想到这儿,御泽就脱口问了:“你师尊骂过你吗?”
ЙáΝF
江月白闻言,微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当然。”
“打过你吗?”御泽坐回了池边。
“打过。”江月白如实作答。
“该打。”御泽从江月白手边抽过那张画,在面前抖开,重新研究起来,“告诉你啊,你这种表面看着听话实际倔得不行的,”他侧眼瞟了江月白一下,“最欠打。”
江月白生病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多耀眼锋芒,微垂双眸时还显出几分安静乖顺,他听了御泽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嗓音微哑:“前辈教训的是。”
御泽冷笑了一声:“少来,我只是看你病得可怜,”御泽把画纸抻展了些,低头继续看,“顺便提升提升我的捏人技艺。”
画中人画得最细致的是那两只眼睛,御泽看着那些有浅有深的笔墨,几乎怀疑江月白不是剑修,倒是专修书画符篆的。
眼尾的眼睫的确如江月白所说,不是都朝一个方向长,而是有的上弯出曲线、有的下垂出弧度,错落有致——这样的眼睛,离近看觉得精致,离远看觉得深邃。
至于睫毛的根数……江月白还真给一根一根画出来了。
御泽:“……”
这不是难为他这个老人家吗。
“你怎么观察得这么仔细的?”御泽拧眉。
他是真心实意地发问。
这得离得多近的距离去瞧才行?
眷侣深情对望也做不到这个程度吧?——不仅得深情对望,还得点着明烛灯笼望才行。
“没观察过几次。”江月白说,“凭印象画的。”
御泽合上画,叹气道:“做这么精致有什么用?这皮囊不过是个暂时养剑心的壳子,又不是真人,”他停顿一下,“陪不了你多久,你要是想……”
“前辈做就是了。”
御泽也难得好脾气,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他起身走到那具身子前,蹲下来重新捏那张脸。
眼睛重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上的日光都变作了月光。
御泽对自己现在处境感到无奈又好笑,他似乎是在陪一个仗着生病无理取闹的孩子玩游戏——他以前对自己儿子也没这么陪着玩过什么。
“先说好啊,剑心不是真的人魂。”御泽手上小心翼翼地操纵着灵雾,把它们搓成细线,粘在那只眼睛的眼角,“这娃娃做好了也是假的,不会说话的那种啊。”
江月白说:“知道。”
御泽粘上了一根睫毛,微微松了口气:“知道,知道你要这个假娃娃干什么?”
他又去搓下一根睫毛,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想他了。”
他没指望能听到江月白的回答。
不管是嘴硬还是心硬,总之江月白遇到这种问题就是装没听见。
“渊儿小的时候,魔妖丹元不稳,总是生病,他最害怕喝药,但不得不喝……”江月白的手搭在池边的小桌上,原本想去拿桌上的水润桑,结果刚抬起手就有一只灵兽的脑袋钻了掌心,他动作停顿了一下,揉了揉那团毛茸茸,“因为我的命令,山上的弟子也都不怎么与他来往。”
“嗯,记得还挺清楚。”御泽没抬头,蹲着挪了下身子,又粘了一根睫毛,“这算是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他小时候,”江月白说,“过得其实并不怎么开心。”
“我发现了,你这个人就惯会答非所问。”御泽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转头看向江月白,“这样吧,你不想回答的问题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不好意思回答。”
江月白垂了下眼睫,笑了笑:“我是想说,我那时年纪小,不懂得怎么带徒弟,若到了这个年纪,我绝不会再那样待他。”
御泽闻言哼笑了一声:“你是年纪小,现在也没大到哪去,装得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在我看来都是毛头小子。”
他捶了捶大腿,又重新蹲下去粘睫毛,“你现在想怎么带徒弟?你也没孩子可养了啊。”
御泽说到此处,手上一僵,抬头时江月白刚好起身走过来,与他视线对在了一起。
“你不会是想把这假娃娃当孩子再养一次吧?”御泽问。
“不可以么。”江月白说。
沉默了许久,御泽扔了手里正在做的东西,站起了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这是在补偿他?”
穆离渊活不了多久了。
那朵代替魔元的死生之花,他并非想拿来支撑命脉,而是用自己做容器养着——花是为江月白而养,只想换江月白回来。
可他辛苦了十年,到头来却发现这世上根本没人在意他的付出,当然也没有活的必要了。此刻他肯定也不想要那朵死生之花了,也许会直接剖出来、也许会把它融进天魔血珀,自杀的法子有千万种。
江月白当然能猜到穆离渊的想法,但江月白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死活。
只要死前的这段岁月内心足够煎熬痛苦,江月白就不怕他会自杀——等他死了,痛也攒够了。
剑说不定就炼成了。
“你是在补偿谁?”
御泽看着江月白,又看了一眼做到一半的小人。
人是假的,补偿自然也真不了。
江月白要补偿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那颗愧疚的心。
太自私了。
可又不能这样说。
如果江月白真能自私一点,也就好了。
御泽用手指了指江月白,什么话都不想再讲,最后一甩袖子,身形消失。
……
御泽脾气不好,但从前每次与江月白的意见不和都还是会以御泽的服软结束。
他们两个还是第一次不欢而散。
一散就是好些天。
御泽说身体不舒服,仙宫大门紧闭。
江月白也说身体不舒服,要躺在床上养伤。
第七日傍晚的时候,青芷再次带着仙子们来看望送药,劝和的话都想好了,却没在江月白的仙宫找到人。
她心下一想,去了仙池。
傍晚的玄天仙境是最美的时刻,天幕变幻着蓝紫色,好似星辰融化成了颜料,顺着仙云流淌。
剑心池盛着漫天星月夜色,是倒转的苍穹。
青芷拿着药走近,看到江月白在半跪着摆弄什么。
她步履悄悄,无声地绕到江月白身侧……
看到了那个装着剑心的小娃娃。
“小娃娃”是御泽的叫法,御泽在她来之前,就说过“他恐怕是在捣鼓那个假娃娃,你去看看吧。”
青芷记得上次御泽没有做好眼睛,可此时的小娃娃不仅有了完整的身子和精致的眼睛,还会动了。
“谁做的?!”青芷忍不住问。
江月白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他很少被吓到,因为很少没这么专注过了。
“你看,”江月白摆弄着面前的小孩,像是在教他走路,给青芷展示,“他学东西很快的。”
青芷方才的疑问只是对“怎么做出来的”这点感到惊奇,对这个小孩会动并不意外——仙界的灵体有仙气滋养,长得当然迅速。
更何况这颗剑心从出生到现在,可不知道吃了多少江月白攒下来的好东西。
“你给他取名字了吗?”青芷走近,觉得莫名可爱,俯身揉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忍不住赞叹道,“做得怪好看的。”
小孩动作僵硬地仰头看了她一眼,浓密的睫毛像卷曲的蝶翅。
“取了。”江月白把他抱了起来,“叫小圆。”
“小圆?”青芷笑了,“随便起的名字吗?”
江月白也笑了一下:“不是,想了好几天呢。”
这样两个字也需要想好几天?青芷暗暗在心里对江月白的起名水平感到质疑。
她伸手捏了捏坐在江月白手臂上的小圆的小圆脸,再一次惊叹:这双眼睛做得也太精致了。
这到底是谁做的?
江月白要求的眼睛那么难做,御泽都搞不定的事,其他仙君仙子更搞不定了。
“这不会是……”青芷反应过来什么,震惊地抬头看向江月白,“你做的吧?”
可江月白灵元受损,灵脉又断着,怎么能再耗费灵力?
江月白似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语气随意道:“没事的,灵元又不是全没了,做这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青芷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其他仙子们也都陆续到了,只得打住。
仙子们见到江月白怀里的小孩,都又惊讶又好奇,纷纷过来逗弄:“和真的一样诶!”
“会动吗?”有仙子捏起小胳膊晃了晃。
“会。”江月白弯腰把小圆放在了地上。
他呆呆抬头看了看周围簇拥的仙子们,跑了两步。
仙子们立刻鼓掌大笑。
吓得他又站住不动了。
“那会说话吗?”
“肯定不会啦!就是个小木偶而已啦!”
“眼睛可真漂亮呀。”
仙子们将小圆团团围在中间,挨个去摸他的脑袋和眼睫毛。
青芷趁机拉了江月白到远处:“你真的没事?”
灵元分了一半又一半,江月白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虽然可能是被接二连三的事弄得疲惫发愁,但青芷知道他的身子是真的虚弱到了极致。
“没费多少灵力。”江月白说,“眼睛只是随便做了一下。”
“随便做?”青芷面色复杂。明明那么精致。
但江月白自觉没有说谎,随口道:“比渊儿当年的眼睛还差了不少。”
“渊儿……他……”青芷压低了声音,“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徒弟。”江月白见青芷这般神情,淡笑道,“不是说起过么。”
“就只是徒弟?”青芷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没别的身份了?”
“说来话长。”江月白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用什么词来描绘这个人,最后垂眸轻叹,“总之,算是个有亏欠的人吧。”
“有亏欠就去补啊,再多误会见一面也能解释清楚的。”青芷拿出药盒,递给江月白,“这个给你。”
“上次的药还剩了不少……”
“这不是药。”青芷语气正经了些。
江月白接了过来,打开盒子的瞬间,浓重的金色光雾几乎是翻涌而出。
盒底躺着一枚仙丹状的金球。
“灵珠。”青芷道,“御泽前辈给你的。”
江月白动作微滞。
“你上次不是问他借灵力嘛,”青芷解释道,“他现在和你闹着脾气呢,你不去道歉,他也拉不下脸,只好让我来送了。”
“太贵重了。”江月白合上了盒盖,递了回去,“我用不着这么多灵力,替我还给前辈吧。”
灵珠可以将灵息离体储存,江月白光掂量这个分量,就觉得灵息不少。
“这事我可办不来。”青芷面露为难,“你别让我回去挨骂呀。”
江月白略一点头,表示明白:“我亲自去还。”
“哎!别!”青芷转身拉住了江月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他知道你把灵元又分了一半去救人,修为也几乎全废……”她说到此处,连忙解释,“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猜到的!所以那日他和你生气,不是因为做不来小圆的眼睛,是心疼你……”
“我知道了。”江月白明白青芷是来劝和的,“我去道个歉就是了。”
“他说道歉就不用了。”青芷指了指那个盒子,“要你拿着这个去做想做的。”
江月白沉默了一瞬。
去做想做的。
这句话他很熟悉,因为他对很多人说过,对黎鲛说过、对苏漾说过、也对徒弟说过……
但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
青芷趁着江月白没有拒绝,连忙转身离开。
任务完成,可她丝毫没觉得轻松。
因为那颗灵珠里不是简单的灵息,而是御泽从飞仙到如今,全部的修行。
她亲自引出来的。
青芷曾劝过御泽:“做什么也不需要这么多灵力呀。”
“他想做的太多,我以前怕他把命搭进去,如今却不怕了。”御泽招招手,示意青芷继续帮自己把丹元灵息引到灵珠里。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真搭上了命,不还有我这条命给他换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13:12:03~2022-07-22 21:5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悠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药Y到D命M除C 60瓶;35395441 10瓶;冰妹超市师尊 5瓶;风信子、何以堪 4瓶;元宝 3瓶;酩酊 2瓶;以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