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当你离去
谢景行刚刚从噩梦里醒过来, 脑子还未清醒,就见殷无极爬了床,用昳丽多姿的容貌来勾他。
他言语之间尽是沉沉的渴慕, 字字带情,却不沾欲, 端的是干净又真诚,连那些软话都是在撒娇,不讲道理, 却听着舒心。
“师尊不要生气。”殷无极轻笑,言语间带着钩子, “您来碰碰我, 疼疼我,我是您的东西……”
殷无极早已不是当年孤直的少年,而是合格的一道君王。
他心里知晓,圣人谢衍看似雅致温润, 实际却如雪山之巅,淡漠冰冷, 想要打动他实在不易。
所以,他讲究谋略, 不求一击致命,而是跟在他身边, 力求让他一侧眼,一回眸,就能见到自己。
殷无极也不再像当年做他弟子时, 沉默隐忍,反而不断地刷存在感。
他时而像个风流俊赏的浪子,若即若离, 浅浅撩拨,真真假假地说些情话;时而化身少年郎,痴缠上来,热烈缠绵,像是一场春潮带雨。
他时而展示出身为魔道帝尊的威仪与眼界,似乎在暗示:
无论琴棋书画,风花雪月;还是天下大势,仙魔格局。唯有身为一道至尊的他,才能与他共赏。
再过分些,就便如现在。
殷无极进了罗帐,解了衣袍,斜倚床头,如枕绮罗。
他只是一偏头,墨色的发散落在宽阔的肩背上,玄金色衣袍下裹着形状完美的胸膛,赤/裸坚实的腰腹,再往下,是更加危险的位置,在衣袍之下藏着,极尽欲情。
谢景行幽若潭水的视线,从他那张完美的面容掠过,再到肩颈、发尾、胸膛甚至更下,逐一滑过,神色莫辨。
谢景行阖眸:“帝尊这是什么意思?”
殷无极绯色眸光瞟来时,却带着多情与艳绝。他似真似假地回应:“您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帝尊是个实用派,只要能得甜头,言语上让三分又有什么?他以前得寸进尺时,更是怎么刺激怎么来。
别说是情话,连玩法都变着花样,磨的原本清正的儒门君子都要颤着声音,骂他不知廉耻,枉读诗书。
谢景行紧抿着唇,神色还有些恼意,但眼角的寒霜散去了。殷无极又一撩眼帘,欺身上来,扣住他的五指。
帝尊刻意低哑了声线,蓦然一笑,道:“我为你守着,干净的,先生疼我。”
他又敛眸,声音倏尔一冷,含笑道:“别看别人,脏。”
“看都不行?”谢景行只觉他在偷换概念。
“不行。”帝尊扬眉。
“只准看你?”谢景行失笑。
“只准看我。”他低笑一声,“看别人做什么,谁有我好看?谁有我对你好?”
他又冷了嗓子,倨傲道:“谁比我强?”
自从圣人去后,帝尊是五洲十三岛公认的战力天花板,道祖、佛宗都要避其锋芒。
谢景行用拇指抚过他的侧脸,心情颇好,哄他:“我家别崖最好看,最厉害,对我最好,行了吧。”
兵解重修的坏处有很多。比如这一身病骨沉疴,如修为低到让人恼火,比如儒道的一堆烂摊子,比如仙门继任者是个让人头疼的野心家,等等。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他终于没那么大的负担,能够放纵一下自己,枕着他养了这么久的小漂亮睡个好觉,不至于日复一日地煎熬了。
见他又哄自己,殷无极侧头,绯唇叼住了他的指尖,紧接着,赤红的舌尖舔了一口他素白的指腹,明显的勾搭。
谢景行眼眸又是一暗,却笑了:“闹什么?”
殷无极坦坦荡荡:“勾引您。”
他又笑问:“谢先生,有被我勾引到吗?”
谢景行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现在还没把你丢下床去,你觉得?”
面对美人这样的勾搭,他心里受用的很,当然不介意多疼爱几分。
曾经的圣人谢衍,统领仙门两千多年,积威极重,掌控欲自然更强。寻常人是受不了他的。他看上去冷,性子却刚烈如火,只是心机深沉,藏得久罢了。
他自傲到自负,最厌烦事情脱离他的掌控。最恐怖的是,他有那个能力掌握局势。当他冷静地发疯时,总是自顾自地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哪怕那在旁人眼里再疯狂。
比起爱与恨都写在脸上的殷无极,圣人的心思要难读得多,也难怪他家莽撞的小家伙,会在他这里碰的头破血流。
“喜欢我吗?”帝尊含着笑,从背后揽上来,附耳,若有若无地问道。
“有点进步,下次努力。”谢景行拍了拍他的侧脸,端着他的下颌,端详他灼灼的容光。
殷无极算是吃过大苦头,伤的鲜血淋漓,被山海剑捅出窟窿,他也死活不肯松手,自顾自地追上来,倒也是爱恨痴狂,执着到疯魔,与他相配的很了。
他对圣人的心思掌握的越精微,越是能挑出他最抵抗不了的模样,反复攻击防线。圣人只能见招拆招,又暗自享受这种未知的刺激。
谢景行评价了一下他的表现:“帝尊果真是越来越高明了,温柔貌美,知冷知热,连情话都甜丝丝的,我极是喜欢。”
他巧妙地替换掉言语里的指代,答的四平八稳,将他的试探原样打回。
殷无极也不气馁,能从他的师尊嘴里听到一个漫不经心的喜欢,都那么难,更别说沾着旖旎的“爱”字。
仙魔敌对,师徒相杀,肉体关系本就够罪恶,若是非要谈了情,两个人都得万劫不复。
所以,他们的关系越是朦胧,越带疏离与灰暗。
一腔爱慕从无回音,就如同对着一潭深水诉说心事。他受不了谢衍的怜悯,只看见寒潭深水中照出他疯魔的影子。
后来,殷无极再也不提半句情,哪怕交缠,更是带着些恨意的宣泄,语言之间也颇为激烈。
无论他做的有多过分,圣人谢衍身为年长者,已是足够强,能容的下他所有疯癫,也制得住他失控自毁。
若是情事能让他痛快,那便教他痛快。
什么师者的颜面,什么森严的礼教,在谢衍看来,其实不值一钱。
殷无极逼上前一步,那他就把底线再往后挪一寸,再进,再挪。有什么大不了的。
黑袍的大魔慢条斯理地把垂在肩头的衣料拉上去,遮住自己白皙的肩颈与胸膛,调整了坐姿。
“师尊不肯,我自然可以慢慢等,等您拿回修为,然后……”殷无极浅笑着,言语间,留下了旖旎的空白。
谢景行当然知晓他的本性。若是这样你来我往的过招,他倒还安全。
帝尊哪怕再疯,却是个实打实的君子。他若不肯,自然不会强迫他,更别说如今修为低微,帝尊更不会趁人之危。
但是,如果是谢景行被撩出火,勾动了心思,点了头,让这只披着人皮的凶兽近了身,会被引诱到丢了魂,化了骨,被拆吃入腹的就是他了。
当然,吃吃也无妨。
他家小徒弟好看,模样倾国倾城,性子还热烈,还有些勾魂夺魄的温柔手段,在床上带劲的很,睡上一睡,他不吃亏。
自从进入红尘卷,他坠天前的记忆开始复苏,性格难免沾染些许圣人的疯。但他丝毫不觉有错,只觉太迟。
谢景行将披散的发撩在背后,纤细的手指滑到殷无极的脖颈处,忽然扣住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视线极其强硬地攫住他绯红的眸子,逼迫他对视。
谢景行微笑道:“好孩子,我这么欺负你,禁锢你,折腾你,连个名分都不给你,你竟然这么乖,等了我五百年?”
“千年也等?”
“等到我死。”殷无极淡淡道。
“……”谢景行眼眸一凝,莫名森然。
当年谢衍留下的布置堪称疯狂,他没有对一人多言,自顾自地飞升登仙,去赌一个未来。
初探,失败。他亲眼看见天道入魔。
于是他祭出四成修为,五百年蛰伏,寻找机会,重归世间。
若是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岔子,他很可能就会在天劫中形神俱灭。就算成功了,重生的他也落的病骨支离的下场。
玩弄天道者,气运有缺,杀机四伏。
谢景行全占。
“若我回不来呢?”谢景行长发披散在肩上,神色苍白,眼眸却如寒星一样慑人。
他不知自己的情绪有多可怕,只是蹙着眉,逼问他:“若是五百年,一千年,你未等到我,你难道就这么活下去?”
他之前微妙的愉悦,却成了沉重的枷锁与负担。
他回到此世,还有必定要做的事情,不一定活得下来。倘若时间无论过去多久,殷别崖都无法忘怀,那又该怎么办?
“谢先生,你在说什么疯话?”
殷无极把他拉到怀抱里,一边抚过他的墨发,一边吻他的眉心,浅笑道:“先生担心太过了,哪需要那么久?我根本活不了一千年。”
殷无极直接戳穿了他如今的状态,残酷的现实,惊破了一个梦。
他声音淡淡,“活到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够了,也该死了。”
殷无极分明是将意乱情迷抽了回来,敛去涌动的情时,虽然还是众生颠倒的模样,眼神却透着极度的清醒,与难言的冷清。他又是那醒掌天下权的魔道帝尊了。
“您走的时候,仙门最后一点改革没有做完。如今已经被废了大半。”
殷无极自语,“您不该走的,圣人啊,您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北渊洲这儿,本座花了太久,杀了太多的人,背了太多的骂名,才只能压到这个程度。能让人,能作为人活着。”
谢景行看着帝尊的含笑的眼睛,神色冰冷如寒山积雪。
他的心脏却骤然被揪紧了,一抽一抽地疼着。
他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悲恸痛楚?
殷无极笑而叹,道:“曾经,我想要屠龙,于是,我带着许多人,凭着手中一把剑,想要走出一条路来。”
“后来,事随时迁,人心易变,本座杀了太多的人,再一回头,当年人不复当年,本座最终也变了模样。”
他到底不是当年被师尊庇护的少年了。
帝尊走了一条荆棘血路,看上去通向顶峰,却折磨着他,又成就了他。一路的艰险后,他回望,却发现,一切都成空。
他初时想与谢衍并肩而立,看到与他同样的风景。
可当他真正站在寂寞巅峰时,那曾经与他隔着仙魔两洲遥遥对望的影子,已经坠天而亡,音讯全无。
“后来,本座成了一名真正合格的君王,忽然就能理解当年的您了。”
“为什么很多事情您不能做,为什么您不让当年的我去沾血,为什么您不去动仙门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为什么您这样的人,也会感觉到无能为力。”
“……”
“还有些人需要清理干净,本座不能将矛盾留给后来人。若要有人来背负累世的罪名,那么就由本座来背负。”
“很快,也许还需要百年。不,也许五十年、三十年就够了。”
殷无极与谢景行五指相扣,抬起如少年般含情的眉眼,缓缓带笑:“您这一世的命很薄,还好,本座余下的也不多,分你一些,刚好够用。”
“等师尊做完该做的事情,来魔宫,陪陪我吧。”殷无极口吻平淡,逐渐流露出一点哀求来。
“谢先生,来陪陪我吧,求你了。”
这些年,他实在过得太寂寞了。
谢景行忽然握紧了他的指骨,他目前的能力,根本算不出远高出自己境界太多的,魔道帝尊的命盘。
他眸子剧烈一缩,面上竟是一片煞白。
“你还有多少年寿元?”谢景行冷着声,揪住他的衣襟,逼问道,“殷别崖,你说实话!”
殷无极凝了眸,不再回答,而是把他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地嗅他发间的药香。
五百年,时光如流水啊。
“谢先生回来了,我一定会努力,活的比先生更久。”
殷无极笑着,似真似假道:“您花了那么多的功夫,不计一切代价,都是为了让我活着。有您看着我,我一定会过得很好,也活的很久,您不喜欢我死在你前面。”
当年他从九幽破困而出,看着萧珩三人已经弹压不住即将混乱的魔洲,他连捏碎自己魂魄,追随圣人而去,都做不到。
哪怕再痛苦,他也要活。
他挨着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活的痛苦又疯魔。
谢景行任由他抱着自己,缓缓阖上眼睛。
我对他,原来如此残忍。
“师尊,五百年……真的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