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作话
祝时愉难受得紧。
他等这一天等得心痒难耐,临了却是晏来归不让。
非得折磨他。
祝时愉头一回尝到自作自受的滋味。
那天那次似乎真的过火了,把晏来归惹毛了。
天老爷,他那天只是想浅尝一下开胃小菜而已。
祝时愉甚至忍住了没有当场吃正餐的想法,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有一小段能和晏来归完全封闭地待在一起的时光,什么都不做是不是说不过去。
祝时愉低眉顺眼:“你若要这样罚,不如让我直接跳崖。”
晏来归:“……”
晏来归恨铁不成钢地抽了他的手心一下,道:“祝时愉,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
“那我重说。”祝时愉从善如流道。
晏来归也并非刻意要卡着时愉,只是那天那种事情确实试探到了他的底线,时愉不觉有什么,可他思来想去,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不愿意看到时愉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要俯首称臣为别人做这种事情。
太折辱了。
偏偏祝时愉看似认错态度良好,但其实根本不懂他生气的点。
看着就来气。
晏来归觑着祝时愉低眉顺眼任打任骂的模样,难以抑制地就心软了。
他还是没法真的硬下心肠来拒绝时愉。
晏来归叹了一口气,道:“我认真的。下次不许这样了。”
祝时愉知道这是松口的意思了,低声道:“听你的。再也不会了。”
晏来归半信半疑。
他出门看了一眼,揉了揉小猫脑袋,温声叮嘱小猫在外面玩,这才放心地回来关好门。
祝时愉站在晏来归的身后,等晏来归自投罗网。
晏来归戳戳祝时愉的胸膛,手被他扣入掌心,随后祝时愉偏头吻了上去。
……
在淮落峰休息了几天,晏来归收拾收拾,打算启程出发去神域。
祝时愉这几日要什么有什么,简直爽翻了天。
晏来归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真是不要太满足。
两人这几天一直黏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如今要离开了,晏来归居然还会有些微微的不舍。
果然。
人就是喜欢躺平的。
什么责任什么杀敌,如果不需要他费尽心机对付那就更好了。
如果以后太平了,他当真要在时愉这里赖几天,再把时愉带回魔宫赖几天。
祝时愉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以后太平了,他真想不择手段把晏来归关在家里。
可惜。他怕晏来归生气。
晏来归要重回神域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玄天宗众人纷纷为他饯行。
动用神域天罚之轮不是一件小事,修真界已经将近七百年没有见过天罚之轮出世了。
他们实在好奇晏来归明明已经清白得证,为什么还要请天罚之轮。
这个问题只有晏来归和殊灵知道。
殊灵从身后替他系好腰封,把在脚边蹲得优雅的飞天小猫拎起来放到晏来归的肩膀处,随后道:“走了。”
晏来归弯弯眼眸,凑过来亲了殊灵一下。
原来,无论想做什么,都有人一直陪在身边的感觉是这样的。
即使偶尔有点摩擦矛盾,把门一关闷在里面过一晚也差不多能解决了。
他们乘了殊灵的飞舟,在云端漫游,缓步平稳地朝着神域行驶。
神域那边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请动天罚之轮的事情。
晏来归从颈间摸出聚灵石。
聚灵石里面装着李家村的亡灵魂魄,一直到现在。
他们的家已经被毁了,早在半个月前又被毁了一次。
现在,到了向世人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自从晏来归在禁地里误入李家村,便从来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怨气。
每一个因为惨死而无法彻底咽气的亡灵,都会产生的怨气。
他们不会无差别讨厌和攻击所有生人,只是因为被锁在了时空循环大阵之中,所以一直遗憾而努力地继续维持着看似平静的生活。
那是他们能够体会到活着的唯一一个途径。
飞天小猫看见晏来归摸着颈间石头,眼神落寞的样子,活泼耸立的尖尖猫耳也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
小猫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主君,于是往晏来归颈间钻得更深,毛脑袋贴着晏来归的下颌,喉间咪呜。
殊灵低声道:“人族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知究竟有多少。但能确定的是,大部分人的地位应当不低。”
“有天罚之轮在,也不必过于担心。”
晏来归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天罚之轮能够还李家村一个天下大白,可是没有人枉死后逗留人间世数百年,只为了一个迟来的天下大白。
他们要的是公道。
要的是以牙还牙,要的是凶手付出应有代价的公道。
可这些并不在天罚之轮的规则之内。
天罚之轮只负责回溯时空,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重现在天下人的面前。
光凭他们,究竟要如何做到呢。
晏来归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多余的思虑没有用,他现在只能带着李家村的亡灵,走一步看一步。
飞舟很快就行驶到了神域。
他们下了飞舟,照例通过了门口的关卡。
这次进去通畅无阻,没有半分阻碍。
一位陌生的神域使带着两人前往神殿,一路上晏来归所能看见的建筑无一不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路上碰见的神域使步履匆匆,整座神殿因为天罚之轮的复苏而忙碌起来。
填补灵石,检查阵法,通知各界域主,忙得飞起。
晏来归在进入神殿的时候,再次见到了神域主,星落。
从门口看去,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一直铺到大殿的尽头,一座神像的脚下。
晏来归还在谨慎观察,就见殊灵已经毫不客气地迈步进去了。
他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星落盘腿坐在神像的身边,他闭着眼睛,额间有金纹随着呼吸明明灭灭,不住闪烁。
星落没有起身,也没有睁眼,只是在殊灵带着晏来归走进来找地方坐下的时候,忽地轻轻开口:“多谢。”
晏来归一愣。
他意识到星落是在说神域使的事情,于是道:“应该的。我本来也要去靈离岛,救人不过顺手为之。”
是不是顺手,星落心中自有定数,自然不必他说。
晏来归看着殊灵进神域跟进自家院子一样轻松毫不客气,小声道:“时愉,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不太妥当。”
殊灵在青玉案前坐下,给晏来归和自己倒了杯茶,道:“何来不妥。”
星落:“何来不妥。”
晏来归:“……”
晏来归惊疑不定,看了一眼殊灵,又看了一眼星落。
他清了清嗓子,不再吭声了,老老实实坐在殊灵身边。
“我的呢?”星落睁开眼睛,看向把茶端给晏来归的殊灵,平静道。
殊灵:“要喝自己倒。”
晏来归摸摸鼻尖,他搞不清两人什么状况,但是很有眼色,听见这话,伸手再倒了一杯。
然而不等他拿给星落,就见殊灵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茶给了星落,然后伸手拿过晏来归倒的那杯茶喝了起来。
晏来归:“……”
天老爷。
好在星落似乎并不在意,他端茶喝了一口,道:“天罚之轮将在午时准时启动,还请魔君做好准备。”
他道:“届时也许会有轻微的身体不适,还请魔君克服一下。”
晏来归点头:“应该的。”
神域主每次说话的时候语调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和情绪,就连方才说“我的呢”时也是一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晏来归总觉得星落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非人感。
不是针对他,而是无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一样。
上次星落和其他领主过来魔域,悄无声息出现,悄无声息消失,他也是半点知觉都没有。
照理说,他都这个境界了,怎么的也不应该半点声息都察觉不出来。
星落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面什么都映不出来,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就和看着一片能将人的神智彻底吸进去的深渊一样。
“业务需要,剑尊经常将那些在修真界作乱的魔族送来神域处置,进出神域难免熟稔。”星落忽地开口说道,“还请魔君不必在意。”
晏来归看了一眼殊灵,又看了一眼星落,眨了眨眼:“啊,好的。”
他一时没能明白这一句话的用意所在,还以为神域主果然神通广大,连他和时愉悄悄在一起了这种私密之事也能知道。
不愧是神域主。
晏来归记得自己似乎没有对外宣扬他和时愉的事情,神域主居然也能知道,不仅如此笃定,还特地贴心解释了一番。
不愧是神域主!
然后他听见殊灵淡淡道:“少看那些写我们二人的话本和评书。来归不是话本中写的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当然,”殊灵补充道,“若他在意,那我也可以不熟稔。”
晏来归:“……”
晏来归有些震惊:“等等,什么话本?”
见他感兴趣,星落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推到晏来归面前,道:“魔君不知?”
“等一下,”晏来归转过头去,对殊灵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殊灵坦然道:“我看过啊。”
他这也太坦然了。
晏来归才想起之前哪一天来着,他醒过来的时候时愉似乎在看什么话本,见他醒了就把话本丢开了。
晏来归当时没有什么探寻的欲/望,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一闪而过的小插曲。
关键是时愉一个当事人之一怎么也看啊!
晏来归头皮微麻,他还没看,已经有预感修真界的人要怎么编排他俩了。
殊灵不再开口,转成了传音:“前几日惹你生气的那个,就是从里面学的。”
晏来归:“…………”
他还挺骄傲!
不对,就说时愉怎么突然从一个风月小白突然变得老手起来了!
敢情全是寓教于乐是吧。
晏来归面红耳赤,传音回去:“行了。别说了。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殊灵低笑。
只要有用,那就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增添乐趣之物,茶余饭后消遣着看一看也无妨。
只是其中有些情节与事实相差甚远,玷污他的形象他倒没事,但把晏来归写成霸道魔君强制爱,亦或是写成娇柔缠绵榻中君,那就有事了。
殊灵跳着看的,看完登上了自己的修真界内网号,实名私聊了作者,和善地让作者把描写晏来归那段污人眼的东西改了。
成效显著。
晏来归看了一眼星落推出来的小册子,干巴巴道:“神域主……也看这种东西吗。”
星落喝茶,面上淡然:“消遣罢了。”
晏来归:“……”
很好。
果然不出意外地成为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料了呢。
偏偏他俩最好笑。
晏来归叹了口气,把东西还了回去,默默喝茶。
距离天罚之轮启用,还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方才三人闲谈之余打发了不少等待时间,如今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纷纷起身。
殊灵在宽大的袖袍之下,用力握了一下晏来归的手,沉声道:“不要逞强。”
晏来归笑了一下,道:“放心啦。只是几百年的修为而已,还是拿得出手的。”
他从死去的原身那里继承而来的修为也不少,花一点,慢慢地也就修回来了。
在修真界,实力和修为固然重要,可是他的家更重要。
那是晏来归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家。
无私给予他照拂,替他挡过风雨的家。
晏来归说什么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神域主星落跟在两人身后,他缓步前行,道:“魔君大可放手去做,不必担忧。”
晏来归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偏过头看了远处正在忙碌检查第无数遍的神域使,轻轻笑道:“毕竟,命数环环相扣,其中缘由,皆是因果。”
晏来归默默消化了片刻,不敢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因而斟酌道:“多谢神域主。”
这番话又让晏来归没法将星落和方才那个能随手掏出他和时愉话本的星落联系起来了。
晏来归随着神域使的指引走到了一处视野空旷的高台之上。
神域本就是一座浮空之岛,悬浮在半空之中,而晏来归跟随指引来到的这处高台正正当当位于整座神域地势最高的地方。
从这里,他能够俯瞰整个神域,看见金碧辉煌之下,或稀疏或密密麻麻的小人黑点。
高台之下,是一片扇形的巨大空旷之地,这里不站人,晏来归所处的高台正处于扇形的顶点处。
空地之外,才是陆陆续续赶到神域,无声涌来围观的人们。
人,妖,魔,甚至是鬼修,都有。
他们站在下方,仰头看见一身黯金长衣的人负手静静站立在高台之上。
远处呼啸而来的风吹过他的衣摆和长发,却吹不乱晏来归那双紫眸中的沉静。
“……这就是魔君啊。”
“以前只知道他戴着鬼纹面具的模样,还从未见过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呢。”
“居然生得这样一副温润公子的样貌。”
“上次不是有人检举魔君勾结魇魔?”
“都主动提出要请天罚之轮了,我觉得,大概率是因为真的不心虚。”
星落不知何时走到了高台下方的空旷之地上。
大阵蓦地从脚底升起,生出无形的屏障,将星落和晏来归二人都笼罩在内。
一道道灵流顺着阵法纹路汇聚到阵眼处的高台之下,晏来归垂眸静静看着,外人只看得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以及淡然从容的神情。
好像他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都能如此从容不迫一般。
晏来归低下眼眸,看向地上的人。
星落身着一身金色的锦衣华服,广袖流云,金冠高束,面如冠玉。
他微一抬手,一道缓缓旋转着的金色轮环虚影便骤然显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道金色轮环一环扣着一环,每一道小环都以自己的速度旋转着,晏来归盯着久了,只觉得连魂魄都要被卷入漩涡之中。
脚底下的阵法爆发出亮眼的白光,全部灵流汇聚在一起,流入那道金色轮环的虚影之中,让那道虚影变得更加凝实。
不消片刻,星落身后那道虚影便从半人大小,逐渐变成了数十丈之高,在星落站立的空地上投落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晏来归如今甚至都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得清具体的细节。
天罚之轮。
为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之一,由神域主掌管,以辨人间真假。
大阵下方堆积成山的润亮灵石在急剧消耗之下,一堆一堆地化作黯然的灰扑石粉。
星落站在原地,相比于遮天蔽日的天罚之轮,他实在显得过于渺小。
可是他的存在却是整个金色虚影的定神针,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从他身上流入天罚之轮中,支撑着那些高速运转的大小轮环。
没有人会小看那个渺茫的金色身影,包括晏来归,和场外其他所有观摩之人。
一阵吸力从脚下的高台传来,晏来归心领神会,抬手按在面前的一道轮环之中。
晏来归只觉一阵不可抗拒的吸力从那端传来,不过吸了几下,他体内的魔息便骤然空了一小半。
与此同时,半空之中完全舒展开来的金色轮环开始高速运转起来,连周围的空气都有一瞬的扭曲和变形。
整个流程进行到现在,伫立在半空之中的庞然大物已经几乎脱出了虚影的范围,肉眼之下几乎已经凝实成了一道真正的法器。
晏来归就这么看着天罚之轮将所有汇聚得到的灵流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天幕,天幕之中从一开始七彩流转扭曲变化的万花筒模样,逐渐稳定在了一个雨夜。
新生魔君死而复生,睁开被污血流过的澄澈紫眸。
他不慎熟练地逃命,期间身上再添无数新伤,直到进入了一处桃源般的禁地之中。
这样一个美好得不似禁地的魔村,每个魔都努力地生存着,热情而淳朴,即使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而毫无关系的重伤魔,也愿意将家里的补品拿过来给他补身体。
这样的桃源生活,断在了血光阵法乍现的那一刻。
血流满地,将黄沙都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遍地残肢,生灵涂炭。
这个世界的新生魔,将所有带来痛苦的阵法,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一刻血雨骤停,乌云顷刻散尽,体内灵根残缺的魔族们脸上是雨,是血,是泪。
也正是在那一刻,代表魔渊承认的钟声响起,新生魔君在此刻诞生。
一个接一个的半魔用血肉之躯,为晏来归换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画面持续到这里,便已经有要消退的意思了。
这是一场关于“魔君是否勾结魇魔”的回溯与辩驳。
直到晏来归将时空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他能够吸收魇气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再看见晏来归对魔村的态度,对魇魔的态度,在场之人哪里还不明白那些关于晏来归勾结魇魔的指控都是一些无稽之谈。
每一道画面的回溯,都渡走了晏来归体内不少的道行修为。
神域想还他人情,替他承担请动天罚之轮的所有开销,这没问题,但有一点。
只有天罚之轮所需要消耗的修为,必须由晏来归自己出。
一般来说,时空法则无法逆转无可悖逆,所以蕴含时空法则的法器稀少得可怜。
而天罚之轮想要回溯有关晏来归的曾经,那就必须以晏来归本身为根基。
所以这一部分的修为晏来归势必无法外包出去。
不过没关系。
在天罚之轮的虚影逐渐显出消散的迹象之时,晏来归忽地伸手,拽断了颈间的聚灵石,甩手丢了出去。
那颗猩红如血的瑰丽宝石触碰到天罚之轮的那一刻骤然破碎,那一刻乌泱泱的亡灵从中喷薄而出,带着弥漫开来的鬼魂怨气,笼罩住了大半天空。
与此同时,晏来归猛然加大了渡进去的修为,这次却并非朝着天罚之轮渡去,而是朝着那无数亡灵渡去!
晏来归唇色已经开始泛白,短时间内损失的大量修为让他并不好受,但晏来归的眼神却极亮。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些在他修为涌入时身形逐渐凝实的亡灵们,因为紧张连呼吸都顿住。
晏来归在赌。
赌天罚之轮会接纳这些带有亡灵的修为。
果不其然,无数亡灵呼啸着涌入天罚之轮,代替晏来归成为了新的修为消耗来源。
而那道巨大的金色虚影并没有排斥的意图,照旧全盘接纳。
然后就见天幕之上,缓缓映照出了一道血光诡谲的大阵。
那道大阵彻底绘制完成,开始运转之时,阵法之内血溅三尺。
而阵法之外,赫然是忍不住吐了别人一脸的年轻林倚!
而林倚身后站着的……是一道身穿玄天宗长老服饰的中年男人背影。
那是林倚的师尊。
全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