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郁启明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确没有来过什么喜妹面馆。
老黄狗勤勤恳恳、尽忠职守,郁启明连踏出车子的勇气都几近于无,裴致礼半点不想再挑战郁启明的或许会出现的、突如其来的脾气,于是一行人三人果断再次驱车前往五条街外、某五星级旅游度假酒店吃堂食。
只不过,米其林一星也好,黑珍珠三钻也罢。
郁启明放下筷子,望着餐厅外那一树冬日里依旧幽绿的五针松。
裴致礼侧过头问他:“怎么,不合胃口?”
郁启明回神,笑道:“没有,挺好的。”
随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上叮地一声跳出新的天气预警。
郁启明低头看了一眼,是平川开始下雪了。
***
饭后一个小时,三人重新上路。
只是天公不作美,绕出Z市刚刚上了高速,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下小雨,等过了省界半个钟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成了细细密密的小雪。
天际阴沉,郁启明摁灭手机,望着窗外的小雪喃喃道:“再过一会儿,这小雪恐怕就得成大雪了。”
裴致礼从文件上抬起头,看了一眼车窗外飘忽的雪子,然后降下隔板,对开车的周闵讲:“我们不赶时间,下雪了,小心为上。”
周闵双手握着方向盘,应了声:“好的,裴总。”
只是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嘀咕:“昨天我也特意查了天气预报的,没说这儿也会下雪啊。”
寒潮南下,一整个北方迎来大范围的雨雪天气,可是这一轮的雨雪本不该波及到这里,偏偏这一场雪落了下来。
如郁启明所料,细密的小雪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变作了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高速路渐渐堵车,一开始还能缓慢移动,等过到下午四点,一整个路面几乎已经堵死。
周闵伸长脖子往前面看了两眼,又掏出手机刷了刷,看着地图上那一大片鲜艳大红,他讲:“前面估计出车祸了。”
车祸,大雪,堵车,一个钟头缓慢移动不到五公里。
郁启明电话联系完几个已经赶赴平川的同事,顺手查了查最近一个下高速的路口。
“距离下个出口差不多还有二十公里,再看看情况吧,也许过一会儿雪就停了呢?”
郁启明抬眼透过车窗看向这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真心希望它可以给个面子停一停,好歹给个机会下高速。
然而老天爷没给郁启明半点面子。
这场雪不仅没有停,它反而下得更大了。
高速在半个小时后封道,车子一个钟头走了不到几公里路再次堵死,这一次是真的堵到再没有半点动静。
“雪太大了。”郁启明看了一眼窗外逐渐变白的景色,又低下头翻了两页手机:“要这样再下一会儿,明天高速也不一定能开。”
裴致礼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他侧过身看了一眼郁启明的手机屏幕:“你在订酒店?”
郁启明拨出电话:“试试。”
最近的高速路口下去是一座小县城,三四十万人口的小县城里只有一间三星级的酒店,在大雪落下的第一个小时里就已经客满。
对方十分客气地说了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说:“但是一部分预定的客人也不一定能够准备到达酒店,如果过了时间他们还没到的话,可能会有空房出来,您看看您这边什么时候能过来?”
郁启明给不出确切时间,只好跟对方说抱歉。
挂了电话,郁启明翻了翻剩下几间小旅馆。
周闵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对郁启明说:“郁助,其实订了也没意义的,小地方的旅店不多,大雪天房间又紧俏,过了时间不见人肯定不会给您留着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郁启明手指一顿,抬起眼又看了一眼车外的大雪。
裴致礼正和傅清和打国际长途,简短地几句话后,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放进口袋。
他询问郁启明的意见:“你想等还是走?”
郁启明查了一下剩下的路程,果断道:“还是走吧,这么等不是个办法。”
现在这个情况,走比等更稳妥,裴致礼显然也这么想。
驾驶座的周闵举了举手:“裴总,郁助,我留着看车。这雪再大也下不过两天,油够使,车子里的吃喝我一个人能顶两三天的,应该问题不大,你们先走吧。”
郁启明看了一眼裴致礼。
裴致礼微微点了一下头:“可以,有事电话联系。”
周闵比了一个OK:“好的裴总。”
郁启明还是不放心留周闵一个人:“要不还是一起走吧?”
周闵忙说:“真没事,郁助,您放心。”
就让一个人他留在这一场大雪里吧!他愿意全心全意守护这一辆价值八百万的库里南!
真的!总好过让他立刻飞东京去揍傅总啊!
郁启明见周闵实在坚持,就也只能再次多嘴嘱咐一句:“保持联系,有事直接打电话。”
风大雪急,郁启明翻出行李箱里的羽绒外套给自己套上,拉链拉到顶了,才记起来裴致礼可能没有带够衣服:“你带没带厚外套?”
裴致礼拿出一条围巾给郁启明结结实实地围住:“带了。你手套呢?”
郁启明指了指箱子侧面的收纳袋,裴致礼弯腰拿了出来,然后仔仔细细替人戴上。
郁启明全副武装推开车门,冷风大雪扑面而来,他一边撑开伞一边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裴致礼穿上了衣服,拎着两人简易整理出来的行李箱下车。
周闵降下车窗对两人喊:“雪天路滑,裴总,郁哥,路上小心。。”
郁启明把伞遮过裴致礼的头,冷风吹散雪花,四面八方朝着两人涌来。
裴致礼围好围巾,靠近郁启明,然后被人直接一把搂住了肩。
裴致礼侧眼看向郁启明。
郁启明的目光落在前方拥挤停滞的车流,“看什么,不让搂一下吗?”
裴致礼:“没有不让。”
“那就是不习惯了。”
“多几次我就习惯了。”寒风呼啸,大雪漫飞,裴致礼的声音被吹散在寒风里,他说:“如果你比较喜欢这样,我没有什么不能习惯的。”
大雪垒叠需要时间,世界并不是顷刻之间就化作苍茫的白色,哪怕这一场不期而遇、突如其来的雪铺天盖地、声势浩大而来。
可是,本来就是他先贪心地想要铺陈满这个空荡萧索的世界。
所以,他本就应该给予更多,他为此早有准备。
***
郁启明和裴致礼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走下高速,又坐车在县城兜转了半个钟头才在几近客满的一间小旅馆里用三倍价格订下了一间房间。
除开房间朝北、狭小,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以外,郁启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小旅馆的前台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把钥匙交给郁启明之后对他说:“你们要是能早一个小时过来,空房间其实还有几个,现在就只有这一间了,没办法,这场雪来得太突然了,下得也太大了。勉强挤一挤吧,总比没有好。”
是的,有总比没有好.
郁启明接过钥匙,微笑着对她道了一声谢.
“行,哪里有问题直接过来找我就好了,再见帅哥。”前台小姑娘朝着郁启明笑了一下,又对着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裴致礼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走之前还挺贴心地替他们合上了房门。
裴致礼站在郁启明身旁环视了一圈房间,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开始摘手套。
郁启明摘下围巾,在房间热烘烘的暖气里长舒了一口气。
“还行。”他自我安慰:“没倒霉到底,至少找到了住处。”
裴致礼脱下大衣抖落雪子,随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铺天盖地近乎汹涌一样试图淹没这个世界。
郁启明靠着门,发完报平安的几条信息,握着手机也走到裴致礼的身边,弯腰凑近窗户往外看:“这得是暴雪天了吧。”
裴致礼看到男人的发顶还留着几片尚未融化的雪花,伸手替他拨了拨头发。
郁启明正预备拿出手机拍照,结果被裴致礼一下子拨乱了头发,几缕头发盖到了眼睛,他晃了晃脑袋问他:“嗯?怎么了?”
“有雪子。”裴致礼收回手。
郁启明哦了一声,举起手机朝着窗户外的大雪拍照。
小旅馆的窗外正对着一条老街,咖啡馆、钟表店、刻印社,还有一间闪着细微霓虹的美发厅。
郁启明调整镜头,力求把霓虹和大雪一起拍摄进画面。
只是拍了几张都不算太满意,郁启明收起手机,又凑近窗户,低下头看了眼底下的老街。
站在窗口的男人本来有一张过份白净的脸,只是刚刚在室外被冷风吹久了,现在他整个脸颊到鼻尖都被冷风吹出了一股并不健康的红。
裴致礼用手背轻轻贴了一下郁启明的脸,问他:“冷吗?”
其实还行。郁启明衣服穿得比裴致礼厚,冷风里走久了,反而觉得背上有些出汗。
郁启明觉得比起他,还是裴致礼的手更冰一点。
他拉下裴致礼的手在手里试了试温度,冷到像一块冰。
郁启明讲:“你先洗个热水澡暖一暖,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叫外卖吧。”裴致礼微微皱一下眉:“别出去了。”
“那么大的雪,下得了单也没人送。就算有人送,等到了都是冷的,还是我去买吧。”
“行,那我和你一起。”裴致礼说着,还真就预备去拿衣服了。
郁启明拦了一下裴致礼:“裴致礼,你不是说你能习惯吗?那你现在就习惯习惯,冲你的热水澡去。”
裴致礼愣了一下,抬眼看了郁启明一眼。
郁启明一脸假模假样的不耐烦和凶。
裴致礼垂下眼,笑了一下,倒还真挺听话地应了一声:“……好。”
“我就近买点,有什么吃什么了。”郁启明拧开门,讲:“我尽快回来。”
郁启明走的时候合上了房门,裴致礼微微眯起眼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又落到了窗外的大雪。
大雪飞到了窗台,裴致礼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一颗一颗解开了自己衬衫的纽扣。
***
入了夜。小旅馆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前台小姑娘看到了郁启明,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
郁启明蛮客气地也跟她问了声好,然后才开口问:“麻烦,这儿附近哪里有小饭馆?”
前台小姑娘偏了偏头,讲:“就外面的街上,一排都是小饭馆。你爱吃什么口味的,能吃辣吗?拐角有个川菜馆,味道很不错的。”
“不太能吃辣。”裴致礼是土生土长S市人。
郁启明讲:“最好能是清淡一点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一般噢了一声,她伸手像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眉毛,然后对郁启明说:“不能吃辣啊,那对面往前走一百米不到有家粥店,清淡的,它们的生滚鱼片粥味道不错,推荐你尝一下。”
郁启明半点没多想,冬日天冷,一碗热粥最熨帖肺腑,于是再次笑着对前台道了一声谢,然后拿着伞推开了门。
前台小姑娘手撑着下巴看着帅哥的背影重重叹出一口长气。
果不其然,她的基达是准的。
帅哥虽养眼,却是有伴的。
她换了只手撑着下巴,嗯,希望那个房间里的避孕套够用。
今晚她要打团战,实在不想半夜被叫客房服务。
郁启明当然不清楚已经有人替他在担心客房抽屉里的避孕套够不够用这个事情,他撑开伞走进风雪,百米路下来险些被穿堂的大风吹走半个魂。
那家粥店的招牌外点着闪烁的灯,人间烟火气息扑鼻,带着滚烫浓稠的香气,真切地调动了郁启明沉寂已久的胃口。
雪天客少,老板和老板娘正坐在大厅里闲聊,郁启明推门进去,老板娘起身掸了一下围裙:“帅哥,吃点什么?”
郁启明收拢伞放在门口,抬头看了一会儿菜单,就着裴致礼的口味点了餐:“两份生滚鱼片粥,一份虾饺,一份肠粉,就这些,麻烦打包带走。”
粥好得不算快。郁启明等了一会儿才拿到,提着吃的东西穿过风雪回到旅馆,他的羽绒服上又挂了不少的雪。
小旅馆的长廊幽暗,只开了几盏昏黄的壁灯,郁启明数着门牌号往里走,走到几乎最深处才站定脚步。
郁启明换了只手拿东西,伸出被塑料袋勒红的手敲了敲房门。
里面的人没有声响。
他很有耐心地又轻轻敲了两下。
隔壁房间有人推门出来,一个年轻曼妙的女郎穿着修身的羊绒长裙,手里拿着个电话正跟人抱怨临时遇到一场大雪。
郁启明目不斜视,耐心等待。
女郎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轻巧的节奏,在声音远离之前,裴致礼终于打开了旅馆的房门。
他看上去好像还没洗完澡,身上松松地只披了一件浴袍,头发湿哒哒地还在往下滴水。
裴致礼侧身示意郁启明进来。
郁启明擦着裴致礼的肩膀走进了房间。
裴致礼关上了房门,又落了锁。
郁启明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边打开包装袋一边问裴致礼:“洗好了吗?”
裴致礼说:“大概。”
郁启明拿粥的手顿了顿:“……那你洗好了再过来吃?”
裴致礼随手坐在床沿,拿了一块毛巾擦了两下头发,然后就放下了毛巾。
他问郁启明买了什么。
郁启明说:“鱼片粥。”
粥。裴致礼微微扬眉。
郁启明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了,回头却看到裴致礼还湿着头发坐在床上。
裴致礼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懒洋洋的劲儿,擦个头发都像是没什么力气。
郁启明怕他被冷风吹出感冒,一边想着行李箱里有没有带感冒药,一边顺手接过了毛巾替他擦头发。
也算是投桃报李了,郁启明想,嗯,毕竟裴致礼也给他吹过两次头发。
只不过——
只不过站得近了,一低头就能看到刚洗完澡的人松垮的浴袍底下那一道平直的锁骨以及……其他。
郁启明只看了一眼就挪动眼珠,平移开了目光。
平心而论,是漂亮的。
郁启明自认审美并不高级、更不独特,尤其是对人,他十分俗气地喜欢高的,白的,漂亮的。
他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也就不可避免地在某些方面对人的相貌要求也十分挑剔。
——他承认自己挑剔。
这辈子让郁启明主动产生过浅薄欲望的掰着手指头数也只有两个人,他欲望的产生理所当然也跟他们优于常人的皮像有关。
郁启明从不否认裴致礼这个人从始至终踩在了他的审美癖好上,从皮到骨,一应俱是。
收好毛巾,郁启明拿了吹风机出来给裴致礼吹头发,手指细致地穿梭在他柔滑的发丝,明明是一副硬脾气,却长了那么软的头发丝。
吹完了头发,收好了东西,郁启明转身搬了一把椅子到床边的小木桌旁。
过道狭小,椅子腿磕碰到了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致礼的目光本来正落在床头的那一盏壁灯,猜想它能照亮几寸地,听到了声响,他转过了头。
郁启明摆正椅子,然后捋起袖子,朝着裴致礼招了招手:“过来吃饭。”
裴致礼慢慢吞吞坐到了椅子上,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郁启明。
郁启明接了筷子,夹了一只虾饺塞进了裴致礼的嘴里。
吃完收拾干净,已经将近八点,裴致礼陆陆续续接到几个电话,他站到窗口,盯着窗外已经把世界淹没成一片纯白的大雪,语气平静地交代事项。
郁启明也得工作。
他的电脑无处可放,只能摆放在床头,他曲腿靠在床边,把紧要的几个文件作回复。
裴致礼挂断电话走到郁启明身旁,郁启明就转过电脑屏幕,把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点给裴致礼一一过目。
裴致礼俯身看了两眼,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告诉他们不着急,等我回去再处理。”
老板在旁边,郁启明的工作效率就无限提升,大的小的郁启明不能拍案的事情直接给裴致礼过一遍。
郁启明忙到九过半终于成功合拢电脑。
他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带着一种社畜特有的疲惫和松乏,就那么随手把用完了的电脑一丢,丢到了床中央,险些砸到了正在看手机的裴致礼。
反应过来的郁启明:“……哎小心!!”
幸亏差了那么两三公分,没砸老板那张英俊的脸——郁启明真切地松了一口气。
裴致礼拿起那个险些砸到他的电脑,替郁启明收进电脑包,然后转过身,拿了小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郁启明:“喝水吗?”
“谢谢。”郁启明接过喝了两口,问裴致礼:“雪停了吗?”
“还在下。”裴致礼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大雪落满了街灯,依旧纷纷扬扬,不见停歇。
“明天想走估计是难了。”郁启明拧紧矿泉水瓶的盖子,心道,如果不是某些人心血来潮、别出心裁非要去别的地方兜一圈,他们本来不会碰上这场大雪。
现在好了。走不了了。
“那就休息一天。”裴致礼不以为意,他拉严实了窗帘,又看向郁启明:“你要洗澡了吗?”
郁启明和裴致礼对视了一会儿,裴致礼微微偏了一下头,忽地又笑了一下:“怎么了?”
郁启明唔了一会儿,讲:“没怎么,就是忽然觉得老旅馆也挺好的。”
裴致礼问他:“哪儿好?”
郁启明弯下腰在箱子里拿了换洗的衣服,转身推开浴室的门。
进去了,他转头又出来,望着裴致礼语气飘忽道:“哪儿好?好在至少这个东西——”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不是透明的玻璃门。”
这话说得不算太过,郁启明也诚心实意觉得这门挺好,要真是玻璃门,他洗个澡估计都不敢开灯。
郁启明洗完澡推开浴室门出去的时候,狭窄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黯淡昏黄的床头灯。
裴致礼站在窗口,手里夹了一支烟,烟的雾气在昏黄的灯光下变成了一种模糊暧昧的形状,他的身体笼罩在那一层模糊又暧昧的烟雾里,仿佛即将融化进窗外的大雪。
听到了声响,他转过头来。
还是黑白分明、眉眼平直那张脸。
如果不是萦绕在他周身那一股渴求的气息太清晰——
暧昧存放到了心知肚明的狭窄空间里,那么所有的一切当然理所当然地会膨胀成气息过于馥郁的欲望。
大雪簌簌声响,淹没了路灯最后一丝的光亮。
世界昏暗,只余留下床头半寸光。
郁启明抽完了裴致礼手里那根烟,把它摁灭在床头的烟灰缸,想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拉了一下手臂,对方却没有动。
郁启明嗓音低哑,轻声问他:“膝盖不凉吗?”
裴致礼没有说话。
他很固执。
他试图做得比昨晚更好。
郁启明一只手摘掉了他鼻梁上还挂着的眼镜,随手丢在床头。
另一只手的几根手指亲昵地拢在他的下颌。就那么摸索着,从粘稠的嘴角,点过侧脸带着烫意的皮肤,最后落在对方喉结上方的半寸。
“…很好…慢点……”
温热的指尖也随之往下挪动。
“慢一点……”
指尖停留在并不清晰的界限,他轻轻地抚摸过那一处的因为吞咽而在鼓动的骨节。
冷淡的眉眼蒙上做旧的灯光。
裴致礼的脸像是借着窗外老街的霓虹,从明亮的月光,变成了一抹带着潮意的、生动的红。
郁启明的脸也被对方身上的颜色所沾染,从眼角、到眼尾,他本来就是个漂亮的人,平日里的温润漂亮,如今陷入了底色浓郁的地界,他就更加漂亮到惊人。
雪意敲打玻璃窗,裴致礼舔着嘴角起身。
壁灯昏黄,他手指捏着郁启明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端详郁启明那张此刻称得上惊艳的脸。
郁启明扶住他的薄而紧实的腰,笑道:“不继续了?”
裴致礼凑近郁启明,目光相对:“……郁启明,你是性冷淡么?”
“不是。”郁启明一口否认。
“那这算什么?”
“算慢热。”郁启明的手指缓缓陷入对方后腰那一枚腰窝。
“可你昨晚……”裴致礼目光细微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顿了顿,带着凉意的唇贴近郁启明的脖颈:“……还是,你一直都这样?”
郁启明知道裴致礼问话的意思,他手掌微微用力,手掌下的腰肢顺着力道微微伸展,皮肤柔韧光滑,手感绝佳。
“你想听实话吗?”
“实话。”
“是的。”郁启明声音低如耳语:“一直是这样的。所以,裴致礼,我是很难讨好的,你想要,你得更努力。”
裴致礼很努力。
他努力得出乎郁启明的预料。
他太大胆。
太……放浪。
他也太会……说骚话。
哪怕在床上,裴致礼的嗓音依旧带有一种轻薄雪意似的冷,语调是一贯以来的平静,只是这一份平静却总在话落收音的时候轻微顿挫,像是吞咽了什么东西一样,变成了一种欲言又止的细密颤动。
——勾引人当然需要天赋,毕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狐狸精。
郁启明认为没有人不会被这样子形状的裴致礼挑动起一分两分的征服欲。
何况,郁湳風启明很快明白了,裴致礼之前为什么整个人一直是那一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的样子。
郁启明想要抽出手,裴致礼睁开眼:“做什么?”
“拿东西。”
“可我不会怀孕。”
听上去像是个冷笑话。
郁启明应景地笑了一下,凑过去,安慰似地贴了贴对方的额头,两个人的额头都带着些微潮湿。
“要用的。”
“不需要。”裴致礼想要最亲密的那一种。
郁启明耐心解释:“那对你身体不好。”
在这些方面,没有人能够改变郁启明强硬的心意,裴致礼也不能。
床铺窄小,光线晦暗。
有人在被进的时候蹙起了眉。
汗液潮过眉眼,他沙哑着开口,要了一根烟。
烟在右手,手臂横过了额头,随着动作在轻轻地晃动。
烟灰积累到了最后,无声地累跌坠落,飘飘忽忽地烫到了他的锁骨和胸膛,让他整个身体都为之颤抖。
水声是后面出现的。
从缓慢的、并不清晰的,逐渐成为每一记动作时都会发出的动静。
郁启明一直不急不缓的动作终于开始变得顺畅。
裴致礼把手里的烟递给对方。
郁启明接了,抽了一口,低下头,重重地给了他。
男人的身体与柔软无关。
可是他偏偏又是柔软的。
他甚至是高热的。
郁启明在那一瞬甚至认真地开始怀疑,他以前所拥有过的,也是这么一具鲜活的、有热度的身体吗?
所有一切过往就这么突然地、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模糊。
裴致礼刚刚有了清晰的感觉,郁启明却突然抽身离开了他的身体。
裴致礼伸手抓住他:“去哪儿?”
“拿块浴巾。”郁启明笑了下:“就这一张珍贵的床,被你弄湿可就完了。”
窗外的雪幻化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床头昏黄的灯亦变成了一轮盛夏的落日。
灼热的呼吸宛如灼热的晚风,吹拂开时间裂隙,碰触到了记忆深处一些埋葬了多年的东西。
裴致礼的头抵住床沿,额发四散,男人的侧脸变成了更柔软的模样,郁启明在那一刹那误以为时间轮转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在所有一切还没有发生时,他们的人生道路笔直向前。
情窦初开到甚至都还不能确认时,他们居然已经认定彼此是互相汇聚的河流,必将一起奔赴终点。
然而人生岔道太多,他们毫无预料失散于半途。
郁启明俯身近乎温情地吻了一下对方湿了的眼角。
少年时候才会轻易讲什么必定,现在的郁启明已经清楚知悉,不到终点,每个人永远都得不到他的最终答案。
他们在最后的时刻接了一个不算长的湿吻。
分开的时候,裴致礼的手掌轻轻地摩擦过郁启明的后颈。
他又叫了一声郁启明的小名。
郁启明一直到睡着都没有应他。
……
第二天,郁启明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大雪停滞,风也仿佛停了。
他被挤到翻个身就能掉下床,郁启明困倦地眨了一下眼睛,想抽开自己被握到发麻的手,只是刚刚动了动,再次被人用力禁锢。
郁启明不动了。
裴致礼没有醒,额头抵在郁启明的肩旁,鼻间温热的吐息让郁启明觉得整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痒。
想躲又没地方可以躲,郁启明只好安静着继续躺了一会儿。
躺了一会儿,又困了,他侧身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十五分。时间还早。
郁启明果断闭上眼睛。
恩。再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