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柳临溪坐在略有些发烫的池水中, 一手按在小腹上。
大概是因为池水太热的缘故,他腹中的异动不时便会传来,这让他有些茫然。
难道是吃多了, 肠胃出问题了?不应该啊,最近他的膳食非常均衡, 吃的喝的都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不可能出什么问题。而且柳临溪腹部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舒服,这种微动和肠胃的蠕动似乎也并不一样……
柳临溪起身, 低头观察着自己的小腹, 这才发觉不知不觉中,他的小腹已经不复之前的平坦, 反倒微微有些不太明显的凸起。柳临溪吸了吸肚子,心道这是吃多了发胖,提前有了啤酒肚吗?
可是他身体其他部位并没有明显发胖的痕迹, 甚至连腰都没有多余的赘肉,只能说比之前最虚弱的那段时间稍稍结实了一些, 但因为底子好,所以远远没到发胖的地步。
既然不是发胖, 那这肚子……
柳临溪愣怔了一会儿, 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会吧?
柳临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不会是怀孕了吧?
柳临溪仔细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 食欲越来越好,睡得觉也越来越多, 倒是都符合怀孕的症状。尤其是他和李堰这样那样的时候, 没有采取任何的避孕措施,那他能怀孕,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刚想到此处, 腹中又传来了异动。
他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肚子,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想来他穿到这里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当时他谎称怀孕原是一时之计,谁能想到最后竟然应验了!柳临溪手足无措地在浴池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水都快凉了才出来。
克服了最初的惶恐和不安之后,柳临溪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尤其想到这个孩子是他和李堰共同的孩子之后,柳临溪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新鲜感和幸福感。
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李堰知道了此事,肯定特别高兴。
柳临溪兴奋难安,翻来覆去地想着该怎么告诉李堰,给对方一个惊喜。
不过李堰当晚回来的实在太晚,柳临溪没等到他回来便睡着了。而且因为兴奋过度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他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直到第二日一早才醒。
而他醒来的时辰,已经快到了早朝的时辰。
“你不是说要陪朕一起早朝吗?今日朕会在朝堂上将户部的事情公之于众,我想若是你错过了,大概会有些遗憾。”李堰道。
柳临溪一骨碌爬起来,然后想起自己已经怀孕了,动作要轻柔一些,所以忙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的起床穿衣服。李堰过去帮他系好腰带,然后亲自接过内侍端来的水,让他洗漱。
这会儿眼看该上朝了,柳临溪怕告诉李堰之后,对方激动地在朝堂上出岔子,所以便暂时按捺住,想着等处理完户部的事情,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告诉李堰也不迟。
“想什么呢,一直偷笑?”去早朝的路上,李堰忍不住开口问道。
“想着……今日户部的那个张侍郎,终于可以跪在地上求饶了。”柳临溪笑道。
李堰道:“不仅要跪在地上求饶,朕还会让人脱了他的官服,摘了他的官帽。”
“摘官帽这事儿让我来吧。”柳临溪道。
李堰不由失笑,却也没驳了他的请求。这事儿原也是由禁军的人来办,柳临溪既然是禁军副统领,亲自上手倒也合规矩,只是便宜了张侍郎,竟然让副统领亲自给他除冠。
早朝之上,柳临溪腰中配着长刀立在李堰身侧。那个位置原是陆俞铮每日站的地方,今日陆俞铮另有要是去办,倒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柳临溪。
朝臣们一眼看到柳临溪都颇为惊讶,实在是因为柳临溪太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了。他们私下其实也流传着许多对柳临溪的议论,但无疑都认定,他如今在李堰心中的地位是极其重要的。
此前某些朝臣对柳临溪也颇有微词,尤其李堰竟然让柳临溪指挥巡防营那次,很多人暗自猜测柳临溪说不定图谋不轨。但后来疫症被控制的那么好,京城得以稳住,一大半的功劳都得益于柳临溪的果敢,以及李堰的信任。
此后,对柳临溪心存不满的朝臣便也少了。
谁不喜欢有本事的人呢。
朝臣们依着惯例朝李堰行礼,柳临溪心有旁骛,竟然戳在那儿没动,朝臣们见状都面露惊讶。李堰忍不住瞥了柳临溪一眼,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禁军的制服,利索地束了发,腰中挂着长刀,站在那里简直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众人见李堰看着柳临溪面露笑意,都不禁暗自摇头。
看来陛下宠信柳将军这事,当真是天下无两……
“开始吧。”李堰收敛了心神,开口道。
有朝臣刚要上前启奏,苏恒突然开口道:“陛下,湍河营士兵程远求见。”
众人闻言一惊,便见李堰开口道:“让他进殿。”
苏恒闻言朝殿外朗声道:“宣湍河营程远进殿。”
片刻后,穿着一身湍河营军服的程远踏进殿中。只见程远上前朝李堰行了个礼,然后双手捧着一份折子道:“卑职湍河营士兵程远,奉湍河营主帅肖英之命,奏户部本季予湍河营粮饷不足一事。”
程远此话一出,朝臣们顿时议论纷纷。户部的几个官员面色都很难看,尤其张侍郎,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搞的十分慌张。
“程远,你说户部本季予湍河营的粮饷不足?”李堰随手翻了一下那本折子,开口问道。
“是。”程远道。
李堰开口道:“尤尚书,你怎么说?”
“回陛下,湍河营的粮饷数额臣是亲自过目了的,出库之时也是臣盖了印的。”尤尚书道:“但粮饷数额不小,若是运送往来之时略有些出入,也不是没有可能。”
“多少出入是合理的?”李堰问道:“这折子上说,缺了三成。”
他此言一出,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尤尚书道:“回陛下,少了三成这样的疏漏,是不可能发生的 。”
“你的意思是,肖英诬陷户部?”李堰道。
“粮饷送到的时候,运送方和接收方都该有接收凭据,且是一式两份盖了印的,户部应该留了底。”尤尚书道:“是不是诬陷,一查便知。”
“肖英把他们接收的凭据带过来了,你看这上头户部的印是不是真的?”李堰说罢抬手一扔,将其扔在了地上,尤尚书上前打开一看,面色大变。
他身为户部尚书,自然能分得清户部印信的真假。
这印信肯定是真的无疑。
按照常理来说,若是湍河营伪造文书,也只可能伪造内容,不可能有户部的印信。户部的人自然也不会傻到,给一份不属实的文书盖印。既然这印信是真……这上头的内容又是怎么回事?和户部存档的出库数据完全不符合。
“张侍郎,运送粮饷是你亲自负责的,这接收凭据是怎么回事?”尤尚书问道。
“臣……臣这便找人去库里查看……”张侍郎有些慌张的开口道。
李堰道:“不必了,苏恒,传户部司库文书杨勤进殿。”
“传户部司库文书杨勤进殿。”苏恒朝殿外朗声道。
片刻后,便见杨勤抱着几本账册进来了。
杨勤朝李堰行了个礼,将账册递给了苏恒。
“陛下,这几本账册分别是仓储司出库运往湍河营、徐州营以及各其他军营的粮饷记录。另外还有接收时对方的确认公函。”杨勤道。
李堰伸手翻了翻那几本账册,以及后面的一张张公函。
张侍郎立在殿中,额头不住冒冷汗。
“出库粮饷和确认公函都对的上啊。”李堰道。
尤尚书闻言松了口气。
便闻李堰又道:“可这湍河营公函上的印信与程远这份公函的印信为何不同呢?”
李堰说罢将两份公函递给苏恒,道:“让程远看看,哪个是真的?”
苏恒递给程远,程远看了一眼,开口道:“回陛下,户部所存公函的印信并非湍河营印信,乃是伪造的。”
户部文书上的湍河营印信是伪造的,那自然不会是湍河营所为,只有可能是户部所为。
尤尚书闻言大惊,想起此前李堰曾召见过他,旁敲侧击的问过一些话,如今想来此前的问话多半都是试探了。好在自己问心无愧,否则今日之祸,自己定难逃一劫。
即便他从不知情,眼下这局势,他也很难全身而退,毕竟户部是他在执掌。
“克扣粮饷,伪造印信?”李堰气极反笑道:“尤尚书?户部的本事可真够大的,是不是连朕的印玺你们也有私刻的?”
“求陛下明察。”尤尚书跪地磕头道:“私刻印信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臣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万万不敢。”
“你是不敢,不代表你手里的人不敢。”李堰道。
他此言一出,张侍郎瞬间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臣……微臣岂敢……陛下,这肯定是弄错了,运送粮饷之人,许是中间出了岔子。”
李堰道:“苏恒,将徐州营送过来的账册拿给尤尚书看一看。”
苏恒闻言拿了徐州营的账册递给尤尚书,尤尚书翻开一看,面色大变。
“这……”尤尚书越往后翻面色越难看,而后突然呕了一口血出来。
众人大惊,忙上前搀扶,尤尚书却还挣扎着站在那里,愤怒难当地看着张侍郎。
他万万想不到,一个户部侍郎竟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情,可他却一无所知。若非今日事发,再过些时日,恐怕户部也要被他掏空了!
若是只有湍河营一事,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再加上徐州营的账册,铁证如山。
朝臣们一时都陷在震惊中,有些没缓过来。
就连张侍郎都傻了,万万想不到事情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随后,陆俞铮匆匆进殿,带来了新的证据。他趁着早朝之时,带人去将户部张侍郎以及户部与他有牵连之人的家中都查抄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臣在户部属官胡常胜家中的密室中,搜到了这些私刻的印信,其中不仅有湍河营、徐州营还有……西北军的印信。”陆俞铮道。
朝臣们闻言都吓傻了,连西北军的印信都敢私刻,户部的属官这胆子可是够大的,这回恐怕杀一百回头也不冤枉了。
户部在场的官员,如今不管是与此事有关还是无关,都面色苍白。要知道衙门里有人做了这么大的手脚,竟然无人察觉,哪怕是未曾参与也躲不过失职之罪,所以户部如今人人自危。
“除此之外,在张侍郎及户部多位属官家中,查抄出金银财宝无数,臣留了一队人正在点数,估计一时之间尚数不清。”陆俞铮道:“尤尚书家中并未发现超出其俸禄范围的财物。”
李堰点了点头,面色十分难看。
“臣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失职,臣无颜面君,求陛下降罪。”尤尚书跪地磕头道。
户部众人跪了一地,张侍郎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连辩解都不会了。
“岂止是你失职,在场的每一位朝臣,包括朕在内,与此事都脱不了干系。”李堰道:“军中儿郎护卫国土,抛头颅洒热血,我等竟连他们的粮饷都看顾不周,生生让人拿去做了私产,诸位谁还敢说自己有颜面?”
众臣闻言纷纷跪地请罪。
李堰看着他们,也不叫他们起身,倒是自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来人。”李堰道:“除了张侍郎的官服,即刻拖出宫门斩首。”
柳临溪闻言上前摘了张侍郎的帽子,张侍郎想抱住他的腿求饶,被柳临溪一脚踹在地上,随后几个禁军当朝脱了他的官服,把人拖了出去。柳临溪原本想去亲手砍了他的脑袋,但念着自己如今怀孕了,想给孩子积德,所以便忍住了。
“户部其他人等,与张侍郎有牵连的暂时收押待刑部审理。”李堰道:“尤尚书治下不严,本该重则,但朕予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把户部的烂摊子,尽快收拾好,三日内各营被克扣的粮饷,一粒不落的补齐。”
“罪臣领旨。”尤尚书颤颤巍巍的道。
李堰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开口道:“为了防止以后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六部这几日合拟一个章程出来,内容便是六部各司该如何相互监察制约。半月之期,若是拟不好,各司一起领罚。”
众人闻言忙磕头领命。
早朝后众臣唉声叹气,一方面惊讶户部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方面对于六部合拟章程一事颇为棘手。毕竟此前六部各司其职,很少互相干涉,这也是导致户部出事的根源所在。
如今李堰让他们拟出个相互监察的办法,可见是想打破原来的状态。
这样一来,六部相互顾忌着彼此的监督,做事的时候总会更谨慎一些。
下了朝,李堰又留了一帮朝臣议政。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续要做的事情非常繁杂。
户部如何一批人落马,定然有许多事情缺人手,所以李堰还要安排其他部司抽调人手协助尤尚书。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将西北军的粮饷安排好,否则若西北真的有异变,后续只会出更多乱子。
还有就是西北究竟会不会再次开战的事情,李堰也要提前给他信任的朝臣先打个招呼,免得真到了那一日大家猝不及防。
“过几日于将军会启程去西北,朕会派人带着公文跟他一起启程,沿途借调军粮,延后再补还。”李堰道:“程远,你回去以后知会肖英一声,让他挑一队可靠的人,沿途护送于将军到西北。”
程远闻言忙应是。
李堰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回家看看太傅。”
程远闻言拱了拱手,却离开,似乎有话要说。
李堰还等着跟朝臣议事呢,不打算留他,便问道:“你还有事情?”
“臣请同于将军一起前往西北。”程远道。
“你是肖英麾下,此事直接问他便是。”李堰道。
程远道:“肖帅……”
程远吞吞吐吐,显然还有话要说。
“怎么?”李堰问道。
“肖帅对臣太过照顾,此事定然不会同意,求陛下成全。”程远道。
李堰闻言大概也猜到了,程远这小子心高气傲,去从军也是为了赌气。但他毕竟是太傅的儿子,肖英在军中肯定对他颇为照拂,程远心有不甘,定然是想有机会建功立业,证明自己。
“这样吧,你回去问你爹,若太傅答应你西北,你便和于行之一起走。”李堰道。
程远深吸了口气,知道李堰不会松口,只得闷闷地行礼告退。
柳临溪在御书房待了一会儿,被朝臣们争论的头昏脑涨。他本想等李堰议完事,好同他分享自己有孕的事情,奈何李堰这事迟迟议不完,他实在等得无趣,便先回了寝殿。
十方在寝殿等了他一早晨,见他回来颇为高兴的迎上去。
柳临溪一把捞起他抱在怀里,十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武服,觉得十分新鲜。
“我穿这身好看吗?”柳临溪问道。
“好看。”十方道:“像个大将军一样。”
柳临溪道:“我本来就是个大将军。”
“那你打过仗吗?”十方问。
柳临溪道:“我当然打过仗,你看我眉毛上这个伤疤,便是打仗的时候留下的。”
“还疼吗?”十方摸了摸他眉头的伤疤,问道。
“早就不疼了,就像你胸口的伤一样,如今还疼吗?”柳临溪问。
十方皱了皱眉道:“有时候,也还是会疼。”
“还疼吗?”柳临溪怔了怔,问道。
十方向来不矫情,所以他说疼那应该是真的疼。
柳临溪闻言不大放心,便解开十方的衣服看了一眼,便见他胸口的箭伤虽然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但伤口处却隐约有些发黑。
“怎么会这样?”柳临溪皱眉道。
“褚先生说,忍一忍就不疼了。”十方道。
柳临溪捏了你十方的小脸,有些心疼。
原来褚云枫一直知道此事吗?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来人,将褚先生请过来。”柳临溪道。
内侍闻言而去。
没一会儿工夫褚云枫便来了。
“正好今日的药熬好了,我便给你带过来了。”褚云枫端了药进来,朝柳临溪道。
“十方胸前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柳临溪端过药碗放在一边,开口问道。
褚云枫看了一眼十方,开口道:“十方先出去玩儿一会儿,我同你爹爹说几句悄悄话。”
“好。”十方朝柳临溪笑了笑,跟着内侍出了寝宫。
“你此前给他渡的血有余毒,我想了个法子,试着将毒血引到了他的伤口处,想试试能不能抑制住。”褚云枫道:“若是抑制不住,他不久后肯定会有性命之忧。”
柳临溪问:“若是抑制住了呢?”
“不好说。”褚云枫道:“抑制住的话,他的伤口会不定时的剧痛,但性命无忧。”
剧痛??
柳临溪一想十方那副小身板,一时有些想象不出他是将剧痛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的。而且若今天他不问的话,十方多半都不会主动提起此事。
“药凉了,该喝了。”褚云枫道。
柳临溪拧着眉端起药碗,正要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若是怀孕了,这药是不是不能乱喝?
以他有限的医学常识判断,怀孕的人好像连感冒药都要斟酌着吃,更别说这种复杂的药了……
不对啊,若他真的怀孕了,褚云枫怎么一直没提?
从怀孕到胎动甚至小腹都有些隆起的地步,至少得怀孕三到四个月吧?
褚云枫可是神医,三四个月难道都没有诊出他有孕?
柳临溪反应过来之后,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他端着那碗药犹豫了片刻,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怎么了?”褚云枫问道。
“这药,我不想喝了。”柳临溪道。
褚云枫一怔,问道:“为什么?”
“怕你下毒。”柳临溪道。
褚云枫与柳临溪对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此事……柳将军需得找陛下谈。”褚云枫苦笑道。
“你已经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情了吧?”柳临溪问道。
柳临溪说着一只手无意识的放在了小腹上,褚云枫深吸了口气,有些无奈。他早就料到算着日子柳临溪该胎动了,也提醒过李堰应该尽快坦白,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让柳临溪先发现了。
于他而言这倒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这就是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