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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告白

第62章 告白
“七杀老师——!”

谢步晚被七杀调侃得招架不住,一想起自己上一次昏过去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儿,顿时面红耳赤,从他怀里挣开。

他欲言又止,最终咬牙道:“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

“那是什么事情呢?”

七杀牵着谢步晚的手腕,缓缓走向院中。

小桥流水,树荫鸟鸣。在这小小的一方院落中,他营造出了一片天地。就像他在纸笔方寸之间徒手造世一样,这种精妙、从容、不可思议之伟力的交融与冲突,实在令人着迷。

谢步晚跟在七杀身后,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叫住七杀:“对了,七杀老师。”

“嗯?”

“我、我其实有些话想对你说,但是……”谢步晚吞吞吐吐道,“我现在很紧张,能先酝酿一下情绪吗?”

“当然可以,你慢慢酝酿。”

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凉风习习,从身侧吹过。

谢步晚看着七杀的背影,有些恍惚。

自从进入黑屋监管所以来,一切颠倒错乱,荒诞离奇,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识认知。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只能相信,眼前这一切才是现实了。

他必须让自己相信,黑屋精神康复中心是只存在于他梦境中的虚假世界,黑屋监管所才是真实世界——并不是他找到了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能够甄别真假了,而是他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发生在黑屋精神康复中心里的一切,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他无法想像,如果那个世界就是现实,一切会变成什么样。他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写作这件事,永远无法治愈自己心灵的痛苦,无路从困境中逃脱。写作带来的精神问题,就像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时时悬挂在他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落。

在那样的世界里,是不会有未来可言的。

至少在黑屋监管所里,他有一个可以为之努力的最终目标。只要他写够改造字数,就可以被释放,逃离这个……

……咦?

黑屋监管所之外,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谢步晚愣了一下。

一个所谓的“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普通人平时需要做什么事,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不能干,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如果说黑屋精神康复中心里的一切,内核是治疗作者们精神发生错误的地方,让他们回到正轨;那精神康复中心之外的精神康复中心,就是用庞大的场地和众多活动其中的人,创造出了一个更大的精神病院。在那里,人人都是病人,也人人都是医生。

而黑屋监管所,是用规则训诫作者们的行为……可他凭什么认为,出去之后,外面就没有规则了?

万一黑屋监管所外面的世界也有规则呢?不,外面的世界一定也有规则,不然他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黑屋监管所之外……是一个更大的黑屋监管所?

谁是违法者,谁是执法的人呢?

谢步晚浑身发寒,不能再想下去了,如果事实真的变成他所猜想的那样,他要怎么办?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他再想下去,窥见了那个不可明言的真实,他一定会崩溃的。

他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两个世界真真假假,其实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世界里都有他和七杀,而且只有他和七杀是特殊的,能够在这两个世界之间记忆互通。

所以只有他和七杀是真的,他对七杀的感情是真的,这就足够了。

“七杀老师。”谢步晚下定了决心,对七杀说道。

“终于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七杀停下脚步,回头朝他微笑。

他和谢步晚第一次见到时一样,仪态清贵高雅,挺拔的身姿像一棵青竹,苍劲知节。如墨的长发从左肩挽向身前,从衣前的对襟盘扣旁倾泻而下。

他像戏说故事里的才子,旧世纪的文人,饱读诗书,风骨铮铮。洞悉世间悲欢离合,面对众生一切颠倒荒诞,皆是平等地悲悯。

谢步晚怔怔地望着他。要怎样才能抵抗七杀的吸引呢?哪怕是戒过毒的人,恐怕都不行。他无比理解沈河给他看过的那些影像中的表现疯狂的读者,他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比他们更加狂热。

“步晚?”

你听,他还在那么亲昵地叫他的名字。

有谁能够拒绝?

“七杀老师,我想问你……”谢步晚的心怦怦直跳,他抓紧了自己的袖口,“我们之间,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谢步晚这个问题,其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出口。

更准确地说,这个问题,他早就该问了。

他和七杀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再来问这个问题,让人感觉多少有些想要事后找补的滑稽。

可他实在不甘心。

得不到一个确切的回答,不能把他们俩之间的名分确定下来,他和七杀之间,始终只能被称为“暧昧关系”。七杀固然很宽容,愿意满足他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需求,纵容他越界,索取关心和安慰,甚至更加亲密的身体交互。

可是这一切,是只给他一个人的吗?

谢步晚从小就喜欢七杀,喜欢七杀诡谲百变的文本,和他包罗万象的宽容与温柔。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和七杀距离这么近,甚至能和七杀发生那样的事情。

七杀和他的文本有多受人欢迎,没有人比谢步晚更加清楚。他深知那些读者对七杀的追捧狂热到什么地步,沈河给他看的录像不过是冰山一角中的一角。

他看过七杀受邀去参加演讲时的节目录屏,主持人不过问了一句“有谁为今天的演讲设了闹钟”,底下乌泱泱一大片读者便面红耳赤,争先恐后地高呼“我设了我设了”。也见过签售见面会上,和七杀握过手的读者当场激动地变成猴子,抢夺路人的香蕉飞入丛林,在藤蔓中荡来荡去创飞其他小狗之后冲出宇宙,并一拳打爆整个地球。

人一旦犯起七杀瘾来,那就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他依稀记得他犯七杀瘾最严重的一次,浑身都像有蚂蚁在爬,躺在床上拚命念大悲咒,难受得一直抓自己的眼睛。以为看七杀写的小说会没事,结果字里行间都是七杀的影子,满脑子都是想和七杀结婚,想到头晕乎乎地像是要炸开了一样。于是拚命扇自己的耳光,越扇越用力,扇到自己眼泪流出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想七杀想得发疯,躺在床上会想七杀,走路会想七杀,上课会想七杀,码字会想七杀,放学回家洗澡还是想七杀。他盯着天花板上的七杀看,盯着马路对面的七杀看,盯着网上的现实中的七杀看,盯着别人朋友圈里的七杀看。他狠狠地看,中邪了一样地看,感觉自己真的好孤独啊,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七杀,怎么就没有一个七杀是属于他的呢!

现在他终于有七杀了,可是却不知道这个七杀老师是他独一份的,还是其他读者小天使都有的。因此他惶惶不可终日,心里总是惦记着,万一哪天冒出来一个更忠实的读者呢?那个人比他更好看,比他更聪明,更能领会七杀老师文本中的深意,七杀老师是不是就会把心思放在那个人身上,不再关心他了?

如果他安慰自己,读者不足以引起七杀的注意,他还有一个“小说作者”的身份,和七杀老师是同道中人。这样他又会很快想到,他的小说写得其实并不算好,往闻市里数据比他好的作者有成百上千。

在七杀老师被关进黑屋之前,那些作者还时常和七杀老师在社交平台交互,因为彼此调侃被读者凑cp,到处起哄……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在食堂偶遇,捡到了七杀遗落的笔芯,他这辈子能有一次机会那么近距离地接触七杀吗?还阴差阳错地住进七杀家里,和七杀激烈地拼字一整夜?

人的贪婪之处就在于永不满足,永远追求更强的刺激和更多的拥有。一旦尝试过一回,他就不再甘心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短暂地幻梦一场。他想将这一切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让忐忑高悬的心脏,有可以安放的地方。

“所以,步晚,”七杀轻声对他说,“你问这个问题,是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呢?”

“或许直到现在才说这样的话,在你听来很好笑吧。”谢步晚低着头说,“可是,七杀老师——”

“我喜欢你。”

在感情关系上,谢步晚是一个非常讲究仪式感以及程序正确的人。告白可以迟到,但绝对不能缺席。

“我其实很遗憾,我们的相遇看起来那么滑稽。但是对于七杀老师来说,那又好像,意外地是一个无比合理合适的开局。在我印象里的七杀老师,应该是一个神秘又洒脱,无拘无束,做出任何事情都不显得突兀的人。”

“我喜欢七杀老师很久啦。早在七杀老师根本没有听说过‘谢步晚’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喜欢七杀老师。我透过文本爱上它们背后的灵魂,它们像是星辰散落的碎屑,万花筒狭小的眼,让我窥见你浩瀚灵魂的一角。”

“那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七杀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的文本沉重肃杀,刀刀见血,为人却拥有那么有趣的灵魂。他的思想世界像瀚海一样广袤深远,隐藏着无数诡谲的漩涡。”

“我们会怎样相遇呢?是在一场签售会上,我遥遥望见你的身影;还是在鱼塘文学院里,你作为受邀前来分享写作经验的前辈,和我这个刚刚入学的新生擦肩而过。不管怎么想都很浪漫,像一个标准爱情故事的起手式,以命中注定的邂逅作为开头。”

“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在黑屋监管所里相遇。你身负千万文本的重刑,而我因为创作银秽文学锒铛入狱。”

谢步晚说着,用力抹了抹鼻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这太搞笑了。不像会发生什么恋爱情节的小说序章,反而像是一个充斥着乐子和讽刺的荒诞恐怖故事。”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你。”

“就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反的,黑颠倒成白,白逆转成黑,我对你的喜欢也没有变成讨厌。就算这个世界残破不堪,大家常识缺失,记忆时断时续,我也没有忘记我喜欢你这件事情。就算一切真假难辨,我们在时间和幻觉中徘徊往返,找不出方向和出口,我也从没怀疑过自己对你有多么喜欢。”

“我不知道有没有过去未来,有没有更让我举步维艰的世界和让人无法理解的规则。我唯一的真实和清醒只剩下你,和我对你的仰慕之情。如果没有它作为灯盏,我大概就要迷失在这一切灰暗浑浊中了。”

谢步晚抓住了七杀的袖口,抬起头望着他。

“七杀老师,”他对七杀说,“你愿意照亮我,让我在这一切混乱的深处有所可以归去,有所得以停栖吗?”

七杀沉默不语。

谢步晚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谢步晚记忆中的七杀,是面对一切都游刃有余,潇洒中带着一丝癫狂恣意的。可是此刻,他看着谢步晚,神情复杂,目光中似是悲悯痛心,似是遗憾与惋惜。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谢步晚说,却又只字也不能提起。

情绪的外露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瞬间从缥缈仙宫与遥远云端坠落,来到谢步晚身边。

在这一刹,谢步晚觉得七杀如此真切。他有血有肉、有无法抑制的属于人类的感情,也有能被谢步晚感知到的脉搏和体温,而不是一道只存在于妄念中,无法被抓住的迷乱的幻觉。

谢步晚:“七杀老师?”

“步晚,”七杀抓住了谢步晚的手,将它从自己袖子上缓缓拿下来,“你要知道,喜欢我并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