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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心卷

第62章 心卷
  “恨我?”茗如不以为意地笑了。

  她直起身,挥手:“都退下。”

  一屋子女官宫女纷纷退出寝殿,茗如召来一只绣墩坐下,面上带笑:“是不是觉得,主意是本宫出的,所以这个罪过就该落到本宫头上?”

  高嘉木没说话,他枯瘦的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茗如冷笑道:“嘉木啊嘉木,你长这么大了还不明白。是你用强的,又没本事让他心悦诚服,看管不力让他找着了自杀的机会,又气又急还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以为把本宫当成替罪羊就能假装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

  寝殿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茗如闲闲道:“本宫也不刺激你了。要知道啊,感情这个事讲个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本宫让你用强的,是叫你利用他的忠君之心,慢慢叫他臣服,可你呢?把侍候诏狱犯人的那一套搬在他身上,不是逼他去死么?”

  高嘉木张嘴大口喘着气,野兽般地低吼起来:“是朕的错,是朕害了他。皇姐,等朕死了,你会高兴吗?赵家会很高兴吧?”

  茗如优雅地叠起手臂:“赵家人最近几天可忙了呢,他们高不高兴本宫不关心,本宫只关心太后的百岁大寿。陛下啊,太后寿辰是大喜日子,你可别在大喜日子驾崩,惹那老女人不高兴了。”

  高嘉木扭过头:“别对朕提起他。”

  茗如冷漠地看着他。他快要死了,命不久矣,哀莫大于心死,那人一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她的弟弟,总是又蠢又可怜。

  茗如伸手一点点地梳理他的长发,他的头发干枯毛糙,脆弱得轻轻一拽就断成数截。高嘉木脸转过来贴着她的手,梦呓般哼唧:“皇姐……”可怜得像幼兽在求抱抱。

  茗如低下头,轻声道:“弟弟,我不喜欢赵家,也不喜欢那个老女人,就算她是我娘。我想不受任何人影响,不受任何人摆布——我想做女皇。”

  高嘉木倏然睁大了眼睛,茗如笑了:“弟弟,我曾经对你说过很多假话,也有真话,比如今天说的都是真的——我想做女皇,我也一直爱你。”

  “你讨厌老婆子,我也一样,你恨自己没有力量去掌权,我可以。”

  她握紧了他枯瘦的手,冰凉得像在握一截树枝,高嘉木没说什么,他喘了很长时间,无人的大殿寂静得像没有活人,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皇姐……笔,把笔拿来。”

  第二次踏入藏书楼,天气开始转凉了。穿着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刺脚。

  “苍大家,你读史书吗?”

  “官史野史都读过,真真假假,不可捉摸。”

  “那你觉得,是官史可信,还是野史可信?”

  “人心不可信,所以两者皆不可全信。”

  怀王转头凝视着他,一笑:“有道理。”

  “苍大家不入宗门,也不见服了多少仙草灵丹,却能修到如此地步,真是天赋奇才。”

  苍斗山隐隐觉得怀王此次邀请大有深意。不,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大有深意,之前他对他大道的反复拷问和试探,正说明了怀王葫芦里有鬼,难道是因为他察觉了什么?

  “不知大家修的是哪门功法?”

  苍斗山僵硬地回了句:“无可奉告。”

  怀王挑从容笑道:“你不说,本王也知道。”

  苍斗山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依然镇定:“哦?”

  怀王往前走:“请苍大家随本王来。”

  怀王上到三楼,走到一面靠墙的书架前,左右上下取下四本书,书架两分,豁然露出一道灯火通明的密道来,怀王走进密道,一摊手:“请。”

  苍斗山猛地打了个寒战。

  羲和录心卷的气息。

  他曾经无数次从神像手里拿下那本书,他曾看心卷看得泪流满面,魂魄疼痛得无法正常入定修炼,一连数天皆是如此。他还曾用心卷当做过武器,一书把敌人拍晕了过去,事后被师傅狠狠责罚了一顿,在神像面前跪了三天三夜。

  他曾记得很多,身为心门大弟子,心卷的气息早已刻入他的骨血灵魂,哪怕流落千年,他依然能认出它。

  错不了。

  他没动,看向怀王:“你是谁?”

  怀王向他微微一弯腰:“心门门主,自任。”

  苍斗山内心说不出的激荡之气,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早已死去的羲和宗竟然还有一点火星留下来,就隐藏于庙堂之上,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在下羲和宗心门弟子,前世,号风如真人,俗名苍斗山。”

  “前世今世,坚守本名。辛苦大家了。”怀王腰弯得更深了一点。

  “心卷就在里面?”

  “是。”

  苍斗山走进密道,越走越快,几乎是飞奔。心卷的气息随着他一步步接近越来越强,直到他看到神像,看到羲和女神手里捧着的书,立刻噗通跪下,喃喃道:“羲和永生。”

  神像遍布火烧刀砍的伤痕,而女神的面容温柔如初,穿越时光洪流依然保持着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能令他高兴了,他激动得想哭。

  怀王站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笑:“苍大家不必如此激动,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心卷,今天请大家来,不光是为了表露身份,更为了一件关乎社稷的大事。”

  苍斗山抬头,疑惑:“什么大事?”

  怀王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大家可看到神像上的伤了?”

  苍斗山点头,不明所以。怀王接着道:“大靖王朝的开国皇帝,就是羲和宗心门的一弟子。高祖在心门只是一个小弟子,籍籍无名。但高祖自小怀有鸿鹄之志,大变来临,宗门崩裂之际,他带着神像和心卷悄悄逃出。此后征战四方,费尽周折建立了大靖王朝……”

  怀王滔滔不绝,苍斗山越听越迷,镇定地听了下去,不插一句嘴,待他意犹未尽地讲完了大靖高祖曾经的光辉事迹,他犹豫了下,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怀王郑重道:“拯救苍生社稷!”

  苍斗山反问:“如何救?”

  怀王道:“当然是借用心卷的力量,将神器气运与社稷坛国运融为一体,这样大靖王朝的气运将连绵不绝,国祚永存。”

  “只是这方法需要一名对心卷理解异常深刻的人来作为气运渡让的媒介,惭愧我这个门主研读多年,能看到的不过二十几页。青野宴那日,我就察觉出大家与我修行气息相似,而且对傀儡师一事知晓颇多,要知道现今仙门,已经没几个知道傀儡师的存在了。当时就有所怀疑,故来邀请您来藏书楼试探,那天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大家不要介意。”

  苍斗山点头:“无妨。其实我境界也很浅薄,读到页数不过三十几,实在谈不上深刻,修为更是一般。王爷所说的渡气之法惊世骇俗,不知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具体又该如何操作?”

  怀王道:“这个我潜心研究多年,还为此做过很多试验,最后都结果都证明是有效果的,先生大可放心。而且身为渡气媒介,可以间接地得到神器之力和国运加持,与天同寿。到时候,您即是大靖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岂不美哉?”

  苍斗山静静地看着他:“哪位之下?”

  怀王道:“自然是皇帝。”

  苍斗山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怀王脸庞微僵:“您尽管说。”

  “你确定社稷坛与神器气运相连,大靖就真的能国祚永存了?”

  “确定!”怀王斩钉截铁。

  苍斗山道:“我羲和宗,立宗根本是神器羲和录,曾集白云钵三千件,宗族势力遍及天下,在虞朝灭亡时也免不了破灭的命运。但是就算即将面临崩散,羲和宗也从未在神器上打主意,想借神器续命。生老病死,兴衰交替,本就避无可避。”

  “怀王若真是心怀天下苍生,合该爱民如子,救济难民,而不是尽想些旁门左道。”

  他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恕苍某才疏学浅,无力担当此大任。”起身要走。

  怀王脸色铁青,低吼道:“站住!你以为你今天走得脱了?”

  苍斗山漫不经心:“我明日还要去公主府,再过几日说不定要去喝赵家的喜酒,我觉得王爷不至为我一个小卒跟他们撕破脸皮吧?”

  怀王一噎,仔细想想发觉他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又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他走,气得眼珠暴突。

  苍斗山走出几步,忽然顿住:“王爷,你所说的历史,是你们的家史,跟野史一样不可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再没回头,一口气冲出了藏书楼,急急忙忙回了壶仙居。关上门,右眼皮狂跳不停。

  微生刚洗完碗出来,看苍斗山回来愣住了:“哎呦,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会聊很久吗?”

  “别说了。”苍斗山心绪不宁,“微生,我们快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吧。”

  微生眼睛都瞪出来了:“啥?又要跑?”

  “东康也不太平了。”苍斗山坐下来,唉声叹气。

  拒绝了一个怀王,明天还有一个茗如,要不马上就跑?他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一来时间不够,二来他是借茗如公主挡住了怀王,不去的话可能又会招来祸患。两头都不能得罪,如果去投靠赵无涯的话……

  不行,那让胡了难做,他也开不了那个口。而且赵家与朝堂羁绊过深,说不定这颗大树什么时候就倒了,羲和宗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只能跑路。

  他背着手在大厅里转起了圈。心卷在怀王手里,天卷在朝天阙那里,唯有地卷下落不明。朝天阙他没有能力去闯,心卷倒可以试试。

  至少在跑路之前,他一定要拿回心卷。

  心卷在怀王手里,就是对神器的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