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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百鬼12

第62章 百鬼12
  医生说胡越伤得重,只有见着人的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重到底有多重。他紧闭双眼的躺在病床上,半边身子都被纱布包扎着,呼吸器盖在苍白的脸上,旁边的心电仪虽然平稳却给人一种时刻要变成一条直线的感觉。

  胡越一直到第二天都没醒过来,市局不断有人过来慰问,全都站成了一圈围在胡越病床前,脸色清一色的沉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悼念胡越人呢。

  最后还是秦昂看不下去了,全部都轰回到市局去。

  轰走一群人走后,秦昂得以喘息一口气,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疲惫地搓揉着脸。

  刘茂金人没抓到,胡越还受了伤,还和江白再次不欢而散,秦昂彻夜地守在医院里,熬得面颊凹陷,黑眼圈夸张,整个人都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眼前忽然递来了一个纸杯,秦昂顺着主人的手抬眼,是一脸担心看着自己的周小数。

  他接过水,“你怎么没回去?”

  周小数在秦昂身边坐下,“我这不是觉得秦队你应该去休息一下,我来替你守着胡队。”

  秦昂笑了声,“守什么守,你胡队该醒来的时候就醒来了。”

  周小数撇了撇嘴,手指抠着自己的裤子,思量再三才磕磕绊绊地开口,“秦队,你昨天和郝局说,我们局里有内鬼?这是真的吗?”

  秦昂沉默着侧头看了周小数一眼。

  他无端想起了之前第一眼看到的周小数,那时候年轻气盛,对自己的事业有一大把烧不尽的热情,即使怕毒贩手里的枪,但在抓捕行动中也会勇敢地冲在前头。因为他知道,前方有可依靠的领导,后面有可信任的战友,他觉得禁毒这条路是光明的。

  可假如,他今天知道了藏在背后捅刀子的人其实是自己战友、自己领导,他的热情还会丝毫不减吗?他还会觉得这条路好走吗?

  秦昂问他,“假如我说是真的话,你会怎么想?”

  周小数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匆忙地低下头,握了握拳,“我不知道应该想什么?我就是觉得不管内鬼是谁,我都会觉得很难过的。”

  原以为是过命的交情,却不知原来早就有把刀架在自己身后,换做谁都会难过和寒心。

  可周小数几乎是下一秒就高昂起头颅,眼神坚定不移,“可如果真是真的话,我一定要亲手逮捕他!”

  秦昂看着他坚定不移的样子,忍不住笑,捏了捏他的后颈,“那你记住了这句话,不管到时候是谁,你都不应该心软放过。”

  周小数被捏得缩了缩脖子,“所以,秦队你其实知道是谁的吧?”

  秦昂回头望了一下胡越的病房,目光一沉,“到底是谁,也许今晚就能知道了。”

  他也不管周小数因为他这句话露出的疑惑表情,直接起身,拍了一下周小数的肩膀,“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刘茂金人跟丢了,去查一下那栋居民楼附近的监控,尽量找到他最后的行动轨迹。”

  周小数跟着起身,脱口而出问了句话,“秦队,你是不是和小江记者吵架了?”

  秦昂动作倏地一顿。

  “就……感觉好久没见到小江记者了。”周小数以为他们真吵架了,秦昂还在气头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秦昂转过身,跳过了周小数的问题,径直问道,“周小数,问你个问题。”

  “嗯嗯。”

  “在你心里,”秦昂说,“小江记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小数微微皱了下眉,认真地思考着,“小江记者啊,人挺好的,就挺嬉皮笑脸的,而且也善良,还挺见义勇为,就是……就是吧,虽然他可以跟你聊得很嗨,但还是会给人一种陌生感,就感觉没有那么好亲近。”

  不太好亲近吗?秦昂笑了笑,他也这么认为过。

  “你觉得,他是好人吗?”

  “当然是!”周小数不假思索地回答。

  秦昂倒是愣了愣,低头一笑,颇有自嘲的意味——所有人都会觉得江白是好人,就江白自己不这么认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一下周小数的肩膀,“我也觉得是,可他好像不这么想。”

  说完他脚步一转,进了胡越的病房,留下不太明白秦昂的话的周小数。

  夜里的天不大明朗,黑压压的乌云凑了一堆又一堆,挡住了原本皎洁的月光。阴冷的风在黑黝黝的走廊上哀嚎,呼地吹过来,犹如鬼魂在自己耳边哭诉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手推车从值班室里走了出来,空荡的走廊里,脚步声和铁轱辘在地板上滚动声瞬间和风声混在了一起,活生生地就是恐怖片既视感。

  那人走到一间病房门前,层层裹着口罩的脸微微抬起,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的时候才小心地打开门,将小车推了进去。

  病房里一样是漆黑一片,只有窗前细碎的光在,勉强能够叫人看清病房里的分布格局。

  那人摸黑靠近病床,床上的人看不清人脸,但可以知道这人正在熟睡当中,旁边心电仪上发出来幽绿的光芒来,落在医生满是皱纹的眼角上。

  医生从小车上找到了自己准备的注射器,装着药水的安瓿被咔嚓一声拔掉头,注射器的管子里注满药液,冒着药水的针头在黑夜中泛着冰冷的光泽,映在了医生的眼中。

  医生垂眸看着还在昏迷中的人,眼里闪过一丝惋惜,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渗人的杀意代替。

  他将注射器里的药液一点一点地推进吊针的空气管中,将针筒推到最底的时候顺便将输液速度调快,而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衣角被人拽住,医生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来,“郝局。”

  郝秋林冷汗唰地落下,他猛地抽出衣服退后几步回头看,黑暗中看到病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睁着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啪!”有人将灯打开,亮眼的白炽灯刺痛了郝秋林的眼睛,他被迫闭了下眼睛,很快就他终于看清了床上的人的真面目。

  口罩下,郝秋林表情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恼怒,咬牙道,“秦昂!”

  这时身后的大门被人一下撞开,脚步声陆陆续续地闯了进来,郝秋林惊恐地回头望,便看到一群警察正拿着枪对着自己,而秦毅文和几个省厅的领导正慢慢地走了进来。

  郝秋林几乎是同时地从自己腰后拔出枪来,指着众人退到了窗户边。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口罩,瞪着秦昂,“胡越早就把他找到的东西告诉你了是吗?你们早就怀疑我了,从头到尾都在演戏给我看吗?”

  秦昂掀开被子跳下床,眼梢压紧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似在痛惜,“也不是,胡越真的伤得很严重,现在都还没醒过来。但他没有死,你怕他说出你的内鬼的证据,所以还是决定要杀人灭口。”

  他顿了顿,“郝局,倘若你念一些情谊,胡越找到的那些证据还不一定能给你定罪的。”

  他和秦毅文在胡越醒来医院的路上已经通过了电话,并且迅速做出了一个引诱郝秋林的计划,赌的就是郝秋林的寝食难安,要让他回来再对胡越下手,才有了现在证据确凿的情景。

  郝秋林紧握着枪,“你们怎么就这么敢确定一定是我来亲自动手?”

  秦昂笑了笑,笑容尽是苦涩,“郝局,我们好歹在你手下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不了解你吗?如果你真是内鬼,三番五次求救刘茂金灭口失败后,你一定会自己亲手来,这对你至关重要,你只相信你自己,所以你一定会亲自动手的对吗?”

  郝秋林表情一僵,随后古怪地笑起来,目光在秦昂和秦毅文身上梭巡了一遍,“对,果然没白在我手下待着。”

  他又退后一步,靠在了墙壁和窗户之间,“是,被你们抓到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你们找的内鬼,和刘茂金合作,跟刘泽勾结藏货,杀了邹志,甚至当年出卖穆初污蔑穆初反水的人都是我。”

  病房内静了一瞬,许久秦毅文绷到极致的声音才响起,“为什么?”

  他从进门到现在就背着手,面色阴沉,看不出实际的情绪,但秦昂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不定在颤抖着,青筋暴突着。

  “为什么?”郝秋林笑了笑,“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要勾结刘泽和刘茂金合作还是为什么要出卖穆初呢?”

  秦毅文没有说话。

  郝秋林径直说道,“我想第一个答案你肯定能想到了,无非就是为了钱。的确,我就是为了钱财,所以我把穆初给卖了!”

  秦毅文隐忍着怒气,不顾郝秋林手中的枪倏地上前一步,“那是你的兄弟!”

  “钱面前,兄弟算什么!”郝秋林厉声打断秦毅文,他下颌线紧绷着,一种疯狂痛恨的情绪爬上他满是沧桑的眉目。

  秦毅文怔愣片刻,难以置信地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你为了钱,出卖穆初,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还有阿恒,他被七爷的人带走的时候才几岁?!你有想过他在七爷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吗?!”

  一阵心悸的感觉猛地爬上秦昂的心头,他忍不住地低头隐忍。

  郝秋林顿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面目狰狞,不再是当初那个和蔼亲切的老人。他拿枪指着秦毅文,“你以为我想的吗?我也不想那么做,不想出卖穆初,害死那么多兄弟!可我们没办法啊,彤惠生病了,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我当初一个小小警察哪里有那么多钱?”

  他是那时候认识的刘茂金,在一次抓捕行动中,他原来都要将手铐铐上去了,刘茂金却忽然抓着他的手,说他可以给自己很多钱去治病,只要他不抓人。那会儿他为了李彤惠的医疗费借了很多高利贷,刘茂金的话无疑就是雪中送炭,他经受不住那个诱惑,心想不过是放了刘茂金,也不过是让刘茂金给自己当个线人,有什么关系呢?

  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真的就是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到了一塌涂地的地步,他要将曾经最亲密无间的战友出卖出去,换得更高的荣耀和更多的金钱。

  “我和彤惠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有她!”

  “你放屁!”秦毅文忍不住怒骂,“你为了彤惠?那你又为什么要和刘茂金偷七爷的货放到怀城市场?你就是贪!你还给自己加上那么多的借口,你不觉得可耻吗郝秋林!?我告诉你,不要再一错再错了,你把枪放下,告诉我们刘茂金现在在哪里,你还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郝秋林凄厉而狠辣地笑了起来,“老秦啊老秦,你把我当成那些普通罪犯了吗?我现在放下枪等待我的就是无期的牢狱之灾,我不想坐牢!”

  “那你觉得你现在逃得掉吗?”

  郝秋林目光一一地扫过眼前举枪对着他的人,最终落在一直一言不发的秦昂身上,忽然开口,“秦昂,你会亲手抓我吗?你现在会叫他们开枪吗?”

  秦昂倏然抬起头,瞳孔渐渐紧缩,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如郝秋林自己所言,对面站的不是普通罪犯,是他的老师,教给他许多经验的领导。

  郝秋林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他歪头一哂,“秦昂,我最后教你一句。”

  秦昂看着他。

  “我教你,”郝秋林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抬手,枪口对上了秦毅文,“我教你,做人一定要心狠!”

  秦昂哗然色变,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护住秦毅文,“爸!”

  “砰!”

  枪声响起,秦毅文和秦昂同时倒地,所有人都震惊地愣了一两秒,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郝秋林已经抓住了机会从四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秦毅文从地上爬了起来,紧张地扶起秦昂,看到只是手臂上中了一枪,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厉声喝道,“赶紧去追!”

  一群人急忙地跑出病房。

  秦毅文去按了病床前头的呼叫铃,然后和秦昂一起坐在床上,两父子彼此无言。

  白炽灯火烤似的照在头顶,在隆冬里秦昂只觉得热,热到眼眶跟着发烫。

  良久,秦毅文忽然俯下身子,将脸埋在自己满是老茧的手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秦昂抬起没受伤的手拍了拍秦毅文的背,“爸?”

  秦毅文声音从手掌里传出,有些闷闷地,“没事,没事,你穆叔终于可以安息了。”

  夜风哀嚎,卷起一地落叶的狼狈,冷月终于在层层乌云下浮出几点光芒,落了一地的清辉。长街上小巷里万家灯火通明,一路连绵至天边,万家里的一缕灯火终于在今夜等来最想等的人。

  今夜,牺牲的英魂终可长眠。

  作者有话说:

  恍恍惚惚,竟然就又周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