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林易然不急不缓地推开了疗养院的大门, 仅仅是从背影来看,沈老爷子就像冬季干枯了的植物根茎一样,没有了生命力, 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样子。
根本完全无法把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人和四年前那个咄咄逼人的沈老爷子联系起来, 现在的沈老爷子, 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他。
林易然绕到沈老爷子的面前, 从正面看, 沈老爷子更加苍老了,脸上的老年斑和皱纹密密麻麻的, 不管是从哪一方面, 沈老爷子已经不像从前了。
只不过是四年而已。
沈老爷子声音沙哑的开口:“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易然拉开一把椅子,在沈老爷子对面坐了下来, “很意外, 您居然可以对我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
林易然:“我找您只是想问您,您当年为什么那么恨我,找人把我困在地下停车场, 让人对我拳打脚踢,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了。
沈尊凌他相信您不会做出这件事情, 让我自己来找你问清楚。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也不在乎凶手是谁,但是为了我流产掉的孩子,我还是坐车过来找您了。”
沈老爷子听见林易然说孩子流掉了那一刻,差点没把轮椅扶手拧下来, “我不屑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当着你的面。”
林易然:“证据呢?难道你说你没做我就要相信你吗?”
沈老爷子:“那你说是我害你流产这件事情你有证据吗?你就这么确定是我?”
林易然:“当时除了您那么恨我, 恨不得我赶紧消失在沈尊凌身边,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沈老爷子一拍扶手指着林易然,“你放屁,我从来不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我要是想让你流产,直接会找人把你抓去医院打掉。
你挑拨我和沈尊凌的关系也没有用了,我和沈尊凌已经断亲了,你想怎样就怎样,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林易然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气到极点。沈老爷子见状冷哼一声,“喜欢沈尊凌的人多了去了,你当初那边招摇,被喜欢沈尊凌的人算计也是活该。”
这句话像是在迷雾中忽然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路,仿佛林易然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就能知道当年是谁下的黑手了。
离开疗养院,沈尊凌的车就停在大门口等着他,看林易然这么快出来,沈尊凌还有点惊讶,不过看林易然的脸色不好,沈尊凌止住了想要开口询问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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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转回一个星期前,云苓在离开Y市的第二天,林易然还在找人帮忙看店,泽维尔拿着盒牛奶出现在他的身边,说:“然然,你这次回去S市,要不要和沈尊凌说那件事情?”
林易然:“什么?”
泽维尔看了看周围沈尊凌不在,才说道:“就是你那年流产的事情,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是沈尊凌的爷爷找人做的这件事情吗?你这次回去S市,拿到沈尊凌爷爷的口供,然后把沈尊凌的爷爷送进去坐牢。”
林易然:“沈尊凌爷爷不会承认的。”
泽维尔:“你不去问套出他的话,怎么就觉得事情会失败呢?”
见林易然的神色依然有些动摇,泽维尔用肩膀碰了他下,“沈尊凌不是说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吗,那就趁这次回S市,把那些账都算一算。
完了再把沈尊凌甩了不就行了,阮渡薰家也不差,到时候真要出了什么事情阮渡薰他们家护着你。”
林易然:“我会去的。”
泽维尔:“那不就成了。”
林易然晾衣服的动作大了点,领口处的吻痕就露了出来,泽维尔看了一眼就捂着自己双眼啧啧道:“我要长针眼了,你要带坏我这个纯洁的人了。”
林易然红着脸把衣服领子整理了下,“说什么呢你。”
泽维尔挤眉弄眼,一脸坏笑:“看来昨天晚上战况激烈,可怜我一个人独守大床。”
林易然:“你不要拿我打趣了。”
泽维尔:“所以说你现在是确定和阮渡薰两个人在一起了是吧,阮渡薰虽然人看起来毛毛躁躁的,但是看着还是个不错的托付终身的人选。
不过你和阮渡薰在一起了,是没有办法要小孩的,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林易然:“我养好小纯就可以了,至于我自己要不要小孩子都无所谓,阮渡薰他也应该没什么吧?”
泽维尔:“那沈尊凌呢?”
林易然:“我和他没有任何可能了,现在我只是在利用他让云苓受到惩罚而已,如果我原谅沈尊凌的话,我就对不起过去的我。”
泽维尔:“那你为什么不让阮渡薰帮你?”
林易然:“我不想连累他,让他牵扯到我和沈尊凌云苓之间的事情,这也没有必要。他已经帮过我一次了,我不想再让他帮忙了。”
泽维尔:“阮渡薰是真心爱你的。”
林易然:“我知道,我很清楚,所以我更加不想连累他,这是我一个人要完成的事情,就算是付出什么代价我也愿意。”
泽维尔“哎”了一声,“我们不是在好好聊天么,你干嘛好端端地说这些,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你赶紧晒衣服吧,太阳都要下山了。”
林易然浅浅笑着:“不是你先说的吗?况且不是你,我的衣服早就晒完了。”
泽维尔扑到林易然的背上,就像两只猫咪在打架一样,打得绒毛乱飞,只不过在林易然泽维尔这里,是阳台上的被单被打得掀起了波浪。
林易然看向远处的柏油马路,路两边的白杨树耸入天际,回到S市的话,还会有机会遇见张老师吗?自己都没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了。
自己不告而别,他一定是很失望吧。
“易然,你还需要添置什么吗?”沈尊凌的声音让林易然的思绪回到了现在,林易然摇摇头,“没有。”
沈尊凌:“听说张老师还在学校任职,易然你要不要去见他一面,我去联系他一下。”
林易然:“不用,我自己会去。”
沈尊凌握紧了方向盘,眼睛在后视镜和前面来回切换,不断思索着还有什么对林易然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和人。
然后却发现,自己好像也不太了解林易然,譬如昨日种种事情,林易然对他的赠予,从来都是照单全收的,然后会用一副含羞的眼眸看着他。
沈尊凌:“你父亲和爸爸还有小弟的陵墓,我这些年都有安排人去一年清扫几次,不过去年墓园搬迁了,我联系不上你,就暂时安置在我郊外的一处别墅里。”
沈尊凌:“我找大师算过风水,那里很不错,你要是现在有空的话,我带你过去看一下他们。”
林易然:“好。”
于是梅德赛斯跳转了个方向,买了许多祭祀用品,路过花店,买了两束鲜花。林易然看着自己怀里的月季花,想起沈尊凌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林易然:“你不是觉得百合花更适合我吗?还送了我一束。”
沈尊凌浑身绷紧,在脑海里搜罗着关于这段对话的关键信息,发现确有此事,他恨不得穿越到过去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乱说什么话。
沈尊凌:“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月季,月季确实是很漂亮,像你一样。”
林易然听了,“呵”了一声,不作回答。
车里的气氛尴尬得如有实质,仿佛像胶水一样让人无法动弹,这段对话看似只有两个人参与,可他们的过去,却无法忽视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郊外的别墅外树木郁郁葱葱,内里的鲜花虽然枯败了一些,却仍然开得茂盛,推开沉重的大铁门,再穿过走廊。
从左到右依次是林星道林易韫邵温的骨灰坛子,暗红的楠木刻的灵位是三个人的名字,燃着的香火徐徐飘着,像是从来没有断过,因为插着线香坛子里积了不知道多高的香灰。
桌上摆的新鲜水果,看样子都会定期更换掉不新鲜的果子,中间的邵温面前还摆了一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
林易然上前一步拿掉林星道灵位前的香烟,“我父亲他不抽烟,要是被我爸看见了,他肯定会挨骂。”林易然说着,面色似有些怀念。
沈尊凌:“……墓碑我没有丢掉,上面的照片我摘了下来保存着,墓碑放在另外一个通风的卧室里,清理得很干净。”
林易然:“嗯。”
一大袋子金元宝,纸钱,还有纸做的衣服,沈尊凌看样子是把人家店里所有的东西都买了回来。
火盆里的纸钱烧着,飘到天花板,有些跟随着空气流动飞到外面,林易然跪在地上,看着东西一点点被烧掉。
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和爸爸父亲说,可是碍于沈尊凌在场,林易然便沉默不语,跪久了,膝盖也疼,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在地,沈尊凌时刻看着林易然,及时地抱住了他。
浅浅的茶香味道和冷冷的木香味,因为曾经标记过,再次亲密接触,两股味道就好似久别重逢相融合,尽管,林易然身上的标记已经洗掉了。
林易然:“你还要当着我爸和我父亲的面抱我多久?”
沈尊凌:“抱歉,我……”
林易然已经走远了,沈尊凌赶忙追了上去,“我明天会把他们接回家,谢谢你让我父亲他们有个临时的住所,还有这么多年对他们的照顾。”
沈尊凌:“我这里其实挺好的,叔叔他们在这里也住了这么久,搬来搬去也不方便。”但他更进一步的目的是靠这个让林易然多和他在一起,这点卑劣的小心思显然是显而易见。
用别人父亲爸爸的骨灰绑住别人,林易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沈尊凌便住了嘴。
回到家时,天还没有黑,可林易然却没有留客,这里是他的家,他不允许任何外人进来。
林易纯:“哥哥,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画画都好无聊。”
林易然:“去看爸爸他们了,我明天把爸爸他们接回来,小纯就可以在家里陪着爸爸了,开心吗?”
林易纯:“开心!”
林易然看着林易纯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林易纯笑了。
在去接回爸爸他们之前,林易然绕了个路去到学校,看着熟悉的大门,那些记忆如潮水涌入,他叹了一口气,还是进入了学校。
其实都已经四年了,知道当初那件事情的人早就已经离开了这所学校去了别的地方读大学,但敏感的林易然依然会觉得,路过的学生都是在看自己,尽管自己提前戴上了口罩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好就是这样,压腿三分钟,不要弯曲,这是在锻炼你的柔韧性,坚持就是胜利。”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易然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张老师正在指导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训练,旁边休息的是看着有高中生模样的top,听见开门声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写他的作业。
不想压腿的小孩子瞥见林易然的身影,急忙大声喊着,试图转移张老师的注意力,“张老师,有人来了。”然后在张老师回头的时候,把腿弯着,放松被折磨的韧带。
张老师看着门口的林易然,扶了下眼镜腿,然后慢慢朝着林易然走过去,“你是,林同学?”
林易然没想到自己没了那头长发,还带了口罩,张老师都能够认出来自己,林易然取下口罩,“嗯”了一声。
张老师回头吩咐着大孩子盯着小孩子压腿训练,然后带着林易然出了训练室。
张老师:“好久不见,林同学。”
林易然:“好久不见,张老师。”
张老师:“四年了,你都长这么高了,也越发出落的标致了,T大十八变。”
林易然:“张老师,你过誉了,倒是张老师看着和一模一样没有变化,里面那两个孩子是?”
张老师:“大的是我亲生的,小的是我收养的。”
林易然:“喔……”
张老师:“别老是说我,说说你,这四年消失不见,你都去干了什么?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你不是说,拿到全国冠军是你的梦想吗?怎么半途而废?”
林易然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要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