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青白的闪电划过,在电光石火间照亮了那张脸。
狰狞恐怖,青面獠牙,双目血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人忍不住后仰,那人脸对着他发出刺穿耳膜的咆哮声!!
简直像是一道炽白带闪的雷滚进了他家,整栋房子像是空洞的音箱,发出轰隆的巨响。
奚野尖叫着,浑然忘记了自己正在高处,从两米高的地方跌了下去,一路顺着楼梯翻滚,最后撞到了四楼的墙上,昏死过去。
奚野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清溪医院了,第二天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了他。
他住了整整一周的院,头裹得像个木乃伊,任景秋抱着他嚎啕大哭,说我的好兄弟,你如果摔成傻子了我会求我哥养你的,我会给你买饭吃还会给你找女人玩。
而他爸妈不仅没有出现,连电话也没打过。
一周后杜槿来接他回家,看起来格外的虚弱和疲倦,她柔软的手冰凉地摸了摸奚野的脸,轻声说阿野,爸爸妈妈都对不起你。
奚野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们确实对不起我,我要知道你们这些天都去哪里了,不然这事儿没完。
杜槿身上一直带着木槿花的淡淡香味,她叹了口气,说我们回家吧。
奚野冷冷道,说我不回家,阁楼上有鬼,我谁都没说,就跟你说了,你是我妈妈,你必须要信我。
杜槿犹豫了一会儿,把他抱起来靠在她怀里,然后轻声跟他讲了个“阁楼怪物”的故事。
那个故事非常离谱,说每个阁楼上都有个怪物,但是他只能在深夜的阁楼里活动,他除了大吼大叫还会装作女人在哭,只要你不打开门它就不会伤害你。
奚野觉得他妈把他当弱智,这个故事就像是潘多拉魔盒的民间版本,奚野说是不是打开门就会冒出来个怪物,碰巧这个怪物还吃小孩?
杜槿愣了一下,苦笑着捧起奚野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说:“阿野,我保证那只是个意外,一切都没事的。”
奚野闭着眼,闻到他妈身上淡淡的花香,有些累了,心里那个原本声嘶力竭要求一个解释否则就把家搞得天翻地覆的小魔头,突然就妥协了。
杜槿虽然说故事的时候让他很烦躁,但最后那句话是真心说的,像是在许诺,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求他相信。
奚野就信了,权当他没有脑子。
在那以后他就开始讨厌雷雨天,他当然不会承认他怕打雷,他就是讨厌而已。
杜槿生日那天,也是个一模一样的雷雨天。
沉重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带着萧索的秋意将夏日的酷热彻底淋透,整栋房子被从天而降的雨幕笼罩,雷声滚滚如战鼓轰鸣。
奚野坐在沙发上,闪电划过天际的光时不时照亮昏暗的客厅,他捧着书,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翻一页。
杜槿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轻声说阿野,坐过来陪我。
奚野很乐意是她先开口,于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书走过去,刚挤在她的沙发扶手上,宝贝也呜呜嘤嘤地凑过来一起,突然听见门被剧烈震动,不像是敲门,更像是有人用锤子在砸门。
杜槿脸色骤变,放下书急匆匆跑过去开门,大门拉开,吹进扑面而来的冷风和雨水,奚辰跌跌撞撞地进屋,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手里攥着一束被水打湿的木槿,零落的花瓣散落一地。
杜槿拦腰抱住他,一向端庄温柔的脸上交错着恐惧和惊慌,她命令奚野关上门,用的是从没出现过的口气,然后急促地掰开奚辰的手:“我去拿抑制剂,你等等,再坚持一下。”
奚辰低吼了一声,粗壮的大手抓着杜槿的头发,凶狠地吻了上去,那姿态不像是老夫老妻,甚至不像是热恋的情人,而像是嗜血的凶兽在撕咬猎物。
奚野完全吓傻了,他隐约知道奚辰是易感期了,但他从没有经历过奚辰的易感期,他跑进客厅抓起气味阻隔剂想扔给妈妈,但奚辰头都没抬就凌空接住,将阻隔剂的铁罐生生捏扁,然后咆哮:“滚远点!”
奚野浑身一颤,那一刻震怒发狂的奚辰就像他无数次噩梦里出现过的怪物,狰狞而失控,那一刻又一道闪电劈过天际,他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个怪物是谁,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因为他从怪物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那个在阁楼上发狂的疯子——就是他爸爸!
“不,奚辰,不行……”杜槿拼命挣扎,头发凌乱,她的睡袍被大力地扯碎,她抓起手边任何能碰到的东西来阻挡奚辰,价值连城的花瓶、水晶台灯、茶杯甚至烟灰缸。
奚辰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拎着杜槿的身体仿佛拎着洁白的羔羊,狠狠咬住她的腺体,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她活活扯碎。
“镇定剂在楼上。”杜槿几乎是在尖叫,她拼命从凌乱的发丝抬头看向奚野,努力扯了扯嘴角,“阿野,不要怕,镇定剂在我床头。”
奚野毫不犹豫地转身飞奔上楼,他跑得那样快,像是比闪电还要快,他浑身颤抖地冲进主卧,拉开床头柜,里面的瓶瓶罐罐太多,他两手颤抖地找,镇定剂……哪个是抑制剂,他妈的为什么要把镇定剂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
他听见杜槿撕心裂肺的尖叫,叫得仿佛他浑身血液都要逆流。
奚野终于看到了镇定剂三个字,他抓起药剂和针管狂奔下楼,心跳快得几乎跳出口腔,年仅七岁的大脑超高速运转。
他知道没有人能救他妈妈,只有他,没有人可以给奚辰注射,只有他。
他边跑边咬着撕开针管的密封袋,然后掰开药剂瓶吸入镇定剂,他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针管,他冲到一楼,看到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闪电惨白的光透过窗户照进客厅,流淌的鲜血,狂暴如野兽一样的奚辰双目血红,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他的手按着杜槿的后脑,剧烈的冲撞中仿佛要将她的头颅捏碎。
奚野发出了一声尖叫,像是年幼的狼崽凄厉的哀嚎。
浑身沸腾的血让他忘却了恐惧,他猛地冲上前去,他凶狠地咆哮,尚未分化的Alpha基因在他骨子里呼之欲出。他迎面抓住奚辰的领子,大力挥舞手里的针管,像是凿子一样扎进他的脖子里!
他只要把针管推进去就好了。
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的一秒……而他只是迟了那么一点点。
奚辰单手扼住他的咽喉,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一脚将他踢飞了半个客厅,奚野的头径直撞上了铁质的冰箱门,将门砸得凹陷进去,浓郁粘稠的血漫过他的视野,他无力地动了动手指……看到远处的奚辰拔掉了脖子上的针管,又一次扑向杜槿。
像是地狱一样的漫长的夜晚。
奚野只听到磅礴的雨声和越来越微弱的杜槿的哀嚎,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过半个客厅,爬去杜槿的身边,血污凝固在他眼睛里,让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条腿。
但他摸到妈妈的手,发现她的手比他的还要凉。
“妈妈……妈妈,”奚野推着她轻声喊,“你醒醒……我求你了,你醒醒……”
她的指尖动了动,好像摸了摸他的脸,杜槿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是他的幻觉。
“阿野……要好好长大。”
那是杜槿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以后奚野才知道自己血管里流淌着怎样的血。
奚辰的超感症是基因决定的遗传病,超高的天赋,顶级的Alpha,信息素等级高到能压制其他A,天生就是弱肉强食的食物链顶端,相对而言的是比正常而言失控百倍的易感期。
每一个易感期都是杜槿陪他度过的,同时注射大剂量的接近身体承受极限的镇定剂,两人以“出差”为由去另一处只有两人知道的荒郊野外的独栋别墅,别墅里空空如也,没有家具,只有几个装满抑制剂的冰柜和大量的干粮和水。
只有一次例外,那次奚辰因为过度劳累提前了易感期,来不及赶往市郊,于是不得已他们将自己反锁在了阁楼上……并且被年幼的奚野撞见了。
他们认识了二十年,结婚了十五年,一直走在危险的钢丝绳上,一直侥幸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易感期。
但意外迟早会发生……而且意外总是会发生。
奚野躺在病床上,他失血严重,躺了两个月,甚至没能参加杜槿的葬礼。
他不见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睁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像个被掏空的木偶,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奚辰来看过他一次,他拉开病房门,一夜之间两鬓斑白,像是老了十岁。
奚野偏头看着他,眼眸黑而麻木。
他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奚野花了大量的时间试图把奚辰送进监狱,他希望他爸被判处死刑,或者无期徒刑,至少要比他关起来,而不是堂而皇之地活在世界上。
但是他失败了,普通的律师根本不想见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而愿意见他的律师都是奚辰的法律顾问。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来给他解释婚姻法和ABO基本法,以及杜槿是怎样签署了协议书和事先谅解书,奚辰又是如何在法律上是被保护的一方,他又如何有着确凿的医学证明可以作证一切行为来源于意外而不是恶意谋杀。
奚野把所有的文件丢在衣冠楚楚的律师脸上,说放你妈的狗屁,这些都是对Alpha有利的法律。
律师温和地把文件一张张收好,说是啊,小奚爷,这个世界是由Alpha掌控的啊,而你以后也会分化成一个Alpha,这有什么不好呢?
奚野坐在横江市最繁华的CBD区的天台上,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铺着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在夜间亮起的LED灯闪烁出不同颜色的亮光,夜里只有风是黑色的,黑色的冷风吹起他的衣衫,把他身上的热量全部带走。
他以后也会分化成一个Alpha。
他必须娶一个Omega,因为只有他标记的Omega的信息素才是最好的安抚剂,他将时不时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并且迟早有一天杀死他最爱的人。
奚野想,他为什么现在不跳下去呢?
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事情么。
他跳下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无论是现在的成绩,还是以后的财富、权力、地位,他是最顶级的Alpha又如何呢,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生来就是要伤害别人的,那他根本就不该出生。
嫁给奚辰是杜槿一生中犯的第一个错误,生下他是第二个,而他奚野还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
奚野站起身,把兜帽取了下来,夜风中他的额发细软,没发育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只有眉眼锋利凶狠,透着一股遮不住的绝望的气息。
这个世界糟糕透顶,而他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一点。
奚野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浑浑噩噩地活着,再也没有认真学过习,也没有认真考过试,他的成绩一落千丈,每天只是懒散地应对所有的事情,再大的事情都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他写了一份三页纸长的简短遗书,交给他并不那么靠谱但足够真诚的发小任景秋,前三页事无巨细地列举了该如何照顾宝贝,它喜欢的狗粮牌子,它遛弯的线路,它睡觉的时间,它需要定期体检,它需要定期去美容院护理,等等。
宝贝半年前被杜槿抱回来的时候,奚野还烦它烦得要死。
他喜欢的是那种狼狗似的大型犬,牵出去膘肥体壮威风凛凛……结果这团软绵绵的棉花糖算怎么回事?
每次宝贝亲昵地贴过来,他就伸出食指戳着它的脑壳把它赶走。
但是现在他不可以不管宝贝,因为宝贝的主人死了,他和宝贝都是杜槿留下的东西,他们只能彼此照顾。
遗书最后,奚野轻描淡写提了一嘴他自己,说如果任景秋还惦记他这个兄弟,就把他的墓前种满木槿花。
等他分化的那天,他就去死。
奚野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
直到他遇见季言礼。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系有话说:今天做了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手术。但是还是非常,非常,非常委屈,现在系系就是嚎啕大哭QAQ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