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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尖牙(下)

第63章 尖牙(下)
“真不记得了?不会吧,咱们之前可就只见过一次面,这才几天啊。”

见王久武没有回应,贯水楠嘟嘴:

“非得让我挑明了吗?不管是坚持要送我到新接待室,还是借口让我带你参观警局,你真正想做的,是借机结识那个能带闺女来开会的领导父亲,对吧?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料到自己其实已经认识她爸,而且好巧不巧,正是那个不近人情的贯检。”

讲到这儿,女孩朝青年吐了下舌头。

——原来是这件事。

王久武暗自松了口气。“利用”可是个很重的词,他甚至因此快速在脑内过了一遍来到东埠后的作为;将一个孩子卷进肮脏博弈,即便是在无意之间,也是他绝不愿看到的发展。

只是,眼前这个过早通达世故人情的女孩,真的还能算是一个孩子吗?

像是看出了王久武在想什么,贯水楠得意一笑,来回前后轻轻晃着两条小腿,模样天真可爱,眉梢眼角却已浸透了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心机玲珑。

“不过我并没有真的在生你气哦。”

她摇了摇食指,补充一句:

“毕竟如果是我的话,估计也会做一样的事。利用一切机会拓宽可供利用的资源,为达目标而不惜隐藏自我本心,我不也一直违心在和各种人都搞好关系吗?王叔叔,你我说不定很像呢。”

说着女孩上身微倾,看进青年褐色的双眼。

对方愣了一下。

距离这么近,基金会顾问这次终于看清贯水楠左眼下那所谓的“胎记”,居然是伤口愈合落痂后的新生嫩肉,比周围白皙肌肤还要浅上许多;再看这些伤痕排布规则,形近长椭圆而似凋零樱瓣,分明是握拳后指关节击打造成的拳击伤。

三年以上的旧伤——彼时贯水楠才多大,谁会对一个小孩下这么重的手?

王久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欲要脱口的问话;一个他不愿接受的猜测,在脑海中慢慢成形。

那边贯水楠则结束了对视,头也没回地向后指了下昏瘫在椅的妇女,开启了新的话题:

“顺带一提,刘蓉不是我搞的,我进接待室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一副嗑大的样子了。哦对了,她还活着吗?”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青年回道。

“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怎么这种人反而命大。”

伸长胳膊拿过办公桌上的一个黄皮簿,贯水楠打开这本账册,朝向王久武展示:

“在你来之前我简单翻了一遍,前后根本对不上,每笔捐款都被她截留了一部分,这个女人甚至懒得掩饰!克扣孩子们的生活费,连经手的捐款都不忘捞好处,以别人的善心中饱私囊,这样一种人,与毫无廉耻的畜生何异?”

女孩咬了下牙,“依凭法律只能让刘蓉退回侵吞的善款外加几年牢狱,她理应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你说呢,王叔叔?如果是你,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吗?”

被点到名的人微微眯起双眼。

这具娇小的躯体中不知藏了多少“惊喜”,王久武沉默地打量着贯水楠,判断她这究竟只是一时气话,还是有意暗示自己已知晓了昼光基金会的部分“秘密”。

对方不知他的想法,从容地迎接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极端了?”

看来是不知道。

基金会顾问微微错开视线,平静回应:

“并没有,你产生的这种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太好了,咱们果然很像,”女孩一笑,“如果是我爸听到的话,大概就会开始强调法律重要性权威性的说教咯。”

随即女孩敛起神色,继续说道:

“不仅是刘蓉,这里,这整个地方,其实都已经烂透了。”

她抬指,一一点过接待室的每处角落。

“不仅捐款用途去向不对社会公布,连收接孩子也不报民政部门审核,办理手续里的身份登记更只是个过场……或许当初之所以定下如此运作流程,是出于一种善意,为的是让‘黑户’家庭的孩子避开繁冗程序、畅通无阻地得到抚助;但现在,天地生育儿堂已沦为了逃避遗弃罪的法外飞地。正是因为这里管理松懈,所以会有那么多人轻易就将孩子送进育儿堂。”

“并不是因为存在天地生育儿堂,才出现了不负责任的家长。”褐眼的青年出言纠正。

“包庇即是一种纵容。”

青年默然。

父母无怜,天生地养;慈心育孤,居善此堂——墙上牌匾题字苍劲,却早已褪去本色。

“在这里当义工的几年里,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到天地生育儿堂不该继续存在。”

贯水楠缓缓说道。

她吐出一口气,眼神开始变得冰冷:

“我推出杀人犯是这里的职工,过来查案,就是想推进此事早日曝光,好让育儿堂在舆论声潮之下彻底无法运营。但你知道吗,我原来的打算可直接得多,与其留着这个再多善款也填不平的‘黑洞’,不如干脆浇上几桶汽油,烧出个干净敞亮。”

她做了个按下打火机的动作。

一侧窗外,天空阴云流淌,晦暗日光破碎,在女孩身上投下光影斑驳。

贯水楠无声微笑,一双黑亮瞳仁中不再是狡黠聪颖,这场未在现实中燃起的大火,已于她眸中烧出恣意疯狂。

恍惚间,从这个女孩身上,褐眼的青年依稀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只黑色狐狸卧于贯水楠身旁,扭曲神情似笑非笑,一口利齿尖牙。

“过火了,”王久武打断她的话,“其他无辜的职工怎么办?你的想法已转向错误。”

“对与错,很重要吗?”

贯水楠反问。

“对与错,人为定义而已。比起一味争辩对错,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才更重要,对吧?”

“不。”

“不?”女孩朝青年伸出手,目光灼灼,“因为我想,因为我能,所以我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不好吗?”

王久武躲开了她的手。

可怖的行动力,混沌的是非观,眼前这个身高甚至未及他胸腹的女孩,已然是一个窝藏在小孩身体里的危险分子。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戒备警惕。

“哈,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提防一个十岁小姑娘的样子,确实有些滑稽,”贯水楠忍不住戏谑,“不过我对此表示感谢,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被当小孩子看。年龄只是描述人的要素之一,而非评价人的最终标准,你说是不是?”

然后她放软语气,用软糯的声音说道:

“不必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会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和你当朋友。你看,我本来可以一直装成乖巧可爱的小孩来讨你喜欢,却选择了展露自己的真实一面,还有比这更有诚意的事吗?”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而且我觉得,与其到时被你发现、彻底搞砸这段关系,不如提前主动坦白——我可没信心能在你面前一直隐藏下去,毕竟,咱俩是同一类人嘛。”

这几句话听起来格外耳熟,基金会顾问不由凛声发问:

“贯水楠,你究竟想做什么?”

“和你交朋友啊,难得遇到同类,你不想发展一段忘年友谊吗?”

“恕我拒绝。”

“真无情。”

女孩撇了撇嘴。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口说了一句,“好吧,下次有机会再谈……呀,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郑叔叔打的,想必他也追查到了熊偶的线索。那估计警察很快就来了,我得赶紧闪人,被看到的话可解释不清,万一再被爸爸知道我逃课,我就惨啦。”

于是贯水楠从办公桌上跃下,准备闪人。

结果刚走一步,便被王久武按住肩膀。

“我送你回去。”

“哈?用得着如此小心提防吗,我没打算再做什么,”贯水楠嬉笑,“不过嘛,既然你坚持,就拜托你把我护送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啦。”

说着,她反手挽住青年的手臂。

一时不知究竟是谁在把控对方的动向。

……

如她所言,去往公交车站的路上,贯水楠真就寸步不曾离开王久武的视线,只是在路过小卖部时脚下方向一偏,还扯了扯他的衣角。

褐眼的青年低头,对上女孩希冀的目光。

四分钟后,他带着贯水楠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多了满满一袋零食。

女孩得偿所愿,神情愉快,继续挽着青年的手臂。抛开毫不相像的相貌,两人此刻走在一起,看上去简直与父女无异。

仅看外表,贯水楠确实无比可爱。

所以王久武脑内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反复提醒自己不可因她伪装出来的亲昵松懈。

最近的公交站点离育儿堂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地方。贯水楠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拆开一包零食,边吃边等公交车驶来。

王久武站在她旁边,望着路上的车流,多问了一句:

“贯检知道你做这些事吗?”

“当然不啦,”女孩朝嘴里丢着薯片,支吾道,“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嘛,那我爸不得气——唔!”

她突然一声痛呼,放下零食袋,抬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王久武蹲下身,凑到近前问她。

贯水楠只是摇头,眼里有些泪光。

十几秒后,她把手放下,悻悻地收起剩下的薯片,“没事,咬到腮了而已。”

随着这句话,一缕血丝缓缓从女孩唇角渗出。

恐怕并非不小心咬了一口那么简单。王久武见状皱眉,伸手捧住贯水楠没有受伤的那侧脸颊,“张嘴,让我看看。”

女孩乖乖张嘴,同时含混不清地说着:

“真的没事,区区小伤,从小到大不知多少回了,我都习惯啦。”

查看她口腔情况的青年却僵在了那里。

——女孩嘴中牙齿,除了几颗门齿稍显平齐,其余皆尖似獠牙,满口“鲨齿”锋利异常,划出血口深长。

“你的牙……”王久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一口利齿,生在一个小女孩嘴里,愈显狰狞可怖。

更重要的是,严重至此的牙冠畸形并不多见,王久武回想起搭档的描述,这般相似症状,怎么就同时出现在了江河清和贯山屏女儿身上!

……真的只是巧合吗?

“你胆子这么小啊,这就被吓到了?”

贯水楠语气轻松,略带调侃地说道,“我倒觉得自己的牙很帅,嗷呜,‘小鲨鱼’就是我啦。不过我爸好像不这么想,他经常因此苦恼——偷偷告诉你,我爸怕看牙医,所以他一直说自己是抽不出时间矫治,其实得空时也没去,哈哈。”

“贯检的牙,也是这样的吗?”

“是啊,我这就是遗传我爸的。”

女孩歪了歪头,“你想想看,他是不是总紧抿着唇,而且从不在你们面前大笑?”

……

其实贯水楠不喜欢吃零食。

她尤其讨厌薯片,但与获得的“回报”一比,这令她反胃的淀粉甜腻和满嘴的血腥锈味,就成了微不足道的代价。

公交车开进了站,贯水楠随着人流挤上了车,王久武却没有继续跟在她身后。褐眼的青年站在原地,依旧一副没有缓过神来的样子——

贯山屏,江河清;

法外恶徒,检察官;

?倾城?

眸中暗火一般的疯狂,烧掉了这两人的界限。

于是基金会顾问的指尖都在发颤。

他错愕难宁的神情,够让贯水楠在最近几夜的睡梦中笑醒。

因此女孩特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细细欣赏起这幅光景。

她愉悦地想到,不愧是我,事情才得以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

还有比这更好的消遣?

作者有话说:

(不要在评论区剧透这章的内容)

所以这两章的标题才叫“尖牙”嘛,真尖牙hhh被囡囡咬上一口估计得疼好几天。

这就是囡囡前面说的“一局翻盘”的操作啦,估计就算是小江,也没料到她会给自己来这一手。

虚假的搞事之王 真实的搞事之王.jpg

题外话,单从对待育儿堂的方式和敢从背后靠近高度戒备的老王这两点,大概就能看出囡囡虽师从小江,但可比小江莽得多,头铁萝莉勇得一批。

哦,也许不该再叫“小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