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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树影透过落地窗,倒映在餐桌上。这个时间段不是饭点,餐厅里没有人,只有靠窗坐着的柏明川和栾也。

第63章

树影透过落地窗,倒映在餐桌上。这个时间段不是饭点,餐厅里没有人,只有靠窗坐着的柏明川和栾也。
“怎么今天就来墓地?”柏明川问。“忌日还有一段时间。”

现在再听对方随口提起这两个字,栾也居然非常平静,吃了几口东西才开始回答。

“想来就来了。”

“Nora说你还去看了妈妈。”

“你说她生病了。”栾也看着他。

“她身体一直不好。”柏明川语气从容,“下次可以等我一起去。”

栾也笑了笑,没说话。

“这段时间玩得怎么样?”柏明川问。

“挺好的。”

“几个月没有吃药,抽时间约医生看看。”柏明川说。“需不需要继续治疗。”

“不用。”栾也说。“我觉得我比以前好多了。”

他拒绝得如此明确,柏明川放下刀叉,终于抬眼去看栾也。

对方报以回视,表情看起来很淡然。

“这次出去回来,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柏明川说。

“是吗?”栾也笑了一下。

“可能因为我谈恋爱了。”

落地窗外斑驳的树影被风吹得有些摇晃,柏明川刀叉在盘边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长响。

在交错不明的光线里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向栾也。

“什么?”

“我谈恋爱了。”栾也回望着他,重复了一遍。“这次回国认识的。”

柏明川注视着栾也,一时间没再开口。

太长时间没有见过对方,他才发现栾也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扎在脑后,露出完完整整一张脸,看起来从容自若。

不过除去这三个月的时间,再往前追溯,很早以前,柏明川对于栾也的印象其实并不深。

栾也来到柏家的时候,柏明川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在家里住。偶尔回家一趟,也不怎么关注这个和自己弟弟同龄的,住在家里的外人。

直到后来他发现对方在和柏明丞谈恋爱。

他并不关心自己弟弟的性取向,有很多时候他不关心任何人,一度因为约会三次以后仍然记不住女朋友的长相和名字而分手。但出于兄长的责任或是其他原因,他还是和柏明丞聊了聊,让他谨慎考虑感情问题,不要出格。

柏明丞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小孩,长篇大论了自己和栾也是真心恋爱,又在恳求柏明川在保密的同时,以后有事多替自己照顾栾也。

“照顾他?”柏明川失笑。“算了吧,他比你聪明多了。”

在柏明川心里,栾也这种借着和自己弟弟谈恋爱,顺理成章留在美国学习和工作的手段确实非常厉害。

柏明川没把柏明丞的话当一回事,直到对方出事。

发现栾也自杀那天,柏明川把他一路送到医院,对方的血流到自己的衬衫上,透过衣料渗透到自己的皮肤。柏明川看着救护车上的人,对方看起来好像能被风折断。

柏明川猜测,他想要得到什么?

脱离危险后,他把栾也转到精神类医院。某天医院打电话过来,说栾也把自己关在了洗手间里,拒绝治疗,拒绝进食。洗手间的门被锁死了,医院担心强行开门会出问题,希望他能过来一趟。

柏明川那个时候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赶到加州时已经非常晚了,医护围满了一个房间,敲了很多次门试图沟通,但栾也依旧待在洗手间里。

直到柏明川穿过人群,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栾也,出来。”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候柏明川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他让所有人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门内的栾也。

柏明川开口道:“柏明丞离开之前让我照顾你,你这个样子,让他怎么想?”

柏明川问:“还是你觉得这柏明丞会开心一点?”

大概半分钟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栾也穿着病号服,浑身湿漉漉的,从里面看着柏明川。

栾也声音很哑:“柏明丞让你照顾我?”

“对。”柏明川把手按在门上,以命令的口气道,“出来换衣服,然后吃药。”

几秒钟后,他感受到栾也抵着门的力气松懈下去,任由柏明川把门打开。

这扇在众人面前关了一整天的门,在柏明川的手上被轻易推开了。

因为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和喝水,栾也看起来精神非常差。他对着柏明川伸出手,在碰到柏明川衣角的时候,他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柏明川转头看向他。

门全部推开,柏明川看见栾也的一双眼睛,又黑又深,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甚至有些奇异的感受。

柏明川小时候养过一只加纳利犬,攻击性很强的斗犬,非常凶悍,甚至咬伤过训犬师。柏明川花了非常长的时间来圈养它,最后让它服从自己的指令,变得忠诚无比且唯命是从。

全家人里,只有柏明川能够驱使它,让它真正成为了自己专属的宠物。

那种成就感是无以伦比的。

可惜后来那条狗在柏明川高中时病死了。

让栾也听话好像更加容易,只需要一个柏明丞的名字,就能够解决一切情况。

柏明川开始尝试,逐渐熟练,紧接着得心应手。

柏明丞不会希望你这样——这句话柏明川运用得很熟练,从治病,到工作,到后来生活种种。

柏明川非常清楚栾也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处境,也完全洞悉栾也对于柏明丞和柏家人的愧疚。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一种关怀的姿态,成为了栾也人生实际的使用者。

不是操控,而是使用。

在栾也治病的那些年里,他使用着栾也的人生。

甚至后来不需要替柏明丞,柏明川已经可以用这种关怀控制栾也的任意一个方面。

不要做没意义的事——不要试图去尝试新的爱好,新的朋友,新的爱人。

其实你不适合摄影——不要天南地北,去我不能掌控的行程。

为什么总让爱你的人担心——不要脱离我的范围,最好永远待在我的视线之内。

后来栾也的病情好转,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有的时候开始自己决定工作和生活。

有自主意识是件很麻烦的事,但柏明川又找到了新的办法。

只要栾也生病,就没办法控制情绪和状态,他又会变得不安,脆弱,不需要柏明川要求,就会把自己关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不出门,像是当初关在洗手间里一样。

栾也不是没有察觉到,柏明川隐藏在关心下逐渐过度的控制欲。但疾病和愧疚,以及对方多年的照顾,让他下意识地躲避一切挑开矛盾的可能,选择了沉默。

沉默着在命运的海浪里随波逐流,甚至连离开都像浮木的漂泊。

这就是柏明川所希望的。

柏明川希望栾也永远保持那天打开门时,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如同漂浮在茫茫海水里找不到方向的浮木,只有拽着自己才能找到方向。

柏明川喜欢,甚至享受这种被对方当做救世主,或者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觉。

他也确实享受了很多年栾也生病时惊惶、暴躁、沉默、痛苦的,作为浮木挣扎着,只能依靠他一个人的岁月。

直到樊青出现了。

他对栾也说,你应该是一棵树。

“消失了两个多月,回来告诉我你谈恋爱了?”柏明川放下餐具,语气冷淡。“谈了多久?”

栾也飞快算了算时间:“认识两个月,谈了一个月。”

柏明川忍不住嗤笑:“这应该算艳遇。”

“还打算继续谈,没考虑过分手,大概率能过一辈子。”

栾也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清爽的花果香里,他笑了笑:“我觉得这叫谈恋爱。”

片刻后,柏明川问:“所以呢?”

“我打算回国了。”栾也说。

“房子和工作室都是你的,里面的所有东西我都不要,你看着让人处理。”

柏明川冷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这些年我赚的钱都在那张工作卡里,Nora知道。”栾也继续往下说,“大概七位数,密码是明丞的生日。你拿一部分给Nora做她的奖金,这些年她挺辛苦的。剩下的留给你,还有柏阿姨。”

说这些话的时候,栾也面色平静如潭。柏明川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对方这次和以前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漂浮在海上的木,是破釜沉舟尖锐的戟。

“这算补偿?”柏明川的手扣在餐桌上,语气冷然。“你知不知道这些年里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这些肯定补偿不了。这几年所有的工作和生活都是你帮我安排的。医生、房子、工作室……”栾也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我也想过直接不回来,但是又总觉得,应该当面和你说一声——”

“因为我叫了你十多年的大哥。”栾也说。“至少对于这些事,我真的感谢你。”

“所以你就这么报答我?”

栾也看着他,毫无波澜:“我只能这么报答你。”

“就为了你这段旅途中所谓的恋爱?”柏明川问。

栾也点点头:“对。”

柏明川语气很冷,带着一点轻蔑:“一个认识几个月的人,能有多喜欢你,值得你什么都不要了?”

樊青能有多喜欢自己……栾也往后一仰,认真考虑了一下。

的确,只有两个多月。第一次见面对方估计觉得自己挺烦人的,后来徒步的时候稍微改观了一点,喝醉酒那个晚上又把小孩吓一跳,直到后来火把节表白,一直到现在……

在漫长的沉默里,栾也好像把这段时间的每一天都想了一遍,最后抬头看着柏明川。

“我认识他是在云南,雪山脚下的一座小山村里。”

终于,栾也开口了。

“他第一次带我去雪山的时候,有人说他们那儿有个传说,相爱的人都会得到雪山的祝福,如果家人不同意,他们可以在雪山殉情,山神会保佑他们去往传说中第三国。”

“所以呢,你想说他能为你殉情?”

柏明川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他稍微往后靠在椅背上,垂眼去看面前的栾也,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桌面点着。

“你觉得一个认识了两个多月的人,爱你爱到殉情?为了不失去你,愿意为你去死?你现在几岁了,居然还能相信这种话?”

“我说的是我。”栾也说。

柏明川抬眼的同时,栾也看着柏明川,跟着笑了一下。

“是我愿意。”

柏明川的指尖停住了。

“我不能代替他说爱我爱到什么程度,但是对于我来说……”

“要么我离开这儿去找他。至于能在一起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这是我考虑的事。”

栾也看着柏明川,对上对方的眼神时,他笑了一下。

“要么我死在这儿,就这两种办法。”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非常平静,神情落在柏明川的眼睛里,看起来像是在阐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像是那天夜里在救护车上,平静流淌到自己身上的鲜血。

良久的寂静之后,柏明川问:“那明丞呢?你为了别人离开这里,考虑过他吗?”

他看着栾也:“你真的爱他吗?”

“我不需要你跟我讲爱,你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来评价我我应该爱谁。”

栾也直视柏明川的眼睛。

“如果你非要觉得我现在是在对不起柏明丞,那我可以选第二种。”栾也说。“放心,我能说出来肯定就能做得到。”

栾也松开手,餐刀跌进餐盘里,哐当一声响,他手腕上的手绳跟着轻微晃了晃。

“遗书我回来的飞机上已经写好存在邮箱里了。不管是你,还是任何人,都没必要对我的死负责,我自己选的,心甘情愿。但是——”

他看着柏明川。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别再拿柏明丞压我,别再拿这个名字控制我。”

日光渐移,远处不知道是哪一座教堂开始敲钟,钟声的回响里,窗外展翅飞过大片的白鸽。

良久之后,柏明川望着栾也开口:“一个认识你几个月的人,你喜欢他到这个程度?”

“对。”栾也点了下头,在日光里勾起嘴角。

“就像你说的——”

“我爱他,要么活着爱他,要么死。就这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