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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白银时代(三)

第63章 白银时代(三)
夏夜里的风是正狺狺的恶狗,扑喇喇撕咬着夜游者的脸。
野田边水里的青蛙咕咕乱叫,声音有的亮,有的闷,因为有的懒洋洋趴在田坎边,而有的谨慎潜伏在水中。
乔柯和江亭晏两个人拿着手电筒逛了不多时,就收到了一大堆红包。
一开始两个人还推拒:“不要,不要,哪个说兴这样的。”
蚊子说:“拿着拿着,好容易在蚊帐外面见到你们。”
半个小时之前,小东西们回学生宿舍,中东西们回教室宿舍。
江亭晏在一楼洗漱完,拿毛巾擦着脸走到二楼了,察觉乔柯没跟上了,一扭头下望,就见乔柯往校门外走,幸而他穿的是白衬衫,在昏光里还能看得清。
“你去哪里啊?”
“我想出去走走。”
乔柯定住身等着江亭晏继续问,见他只站在那里,等了五分钟,依然不说话,便自己走了。
这个小村子和乔柯的家乡有点像,夏天水池子里有种白色的小花,没有气味,长得像蝴蝶的眼睛,在夜里晃眼一看有些渗人,他以前在家乡的田路上还见过一种红色的,花瓣很细的花。
那张在他钱包里写满名字的签名纸,纸上写着的李凤莲并不是他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
他对亲生父母没什么印象,谈不上什么悲伤。
只听别人说过母亲生下他以后因为父亲出轨上吊自杀了,父亲因这一事也没有脸回村里,跟那女人去了外地,听说后面也没能结婚在一起。
母亲是外省的,十八不到被村里人从外头领回来给父亲配亲,他父母没领结婚证,本来年龄也不够,只办过一桌酒席,两个半大不小的夫妻和受了爷爷半辈子气的奶奶一起住在河沟对面的老泥巴房子里。
在这一家子不出彩的人里,乔柯的爷爷应该算是最有头有面的一个,在村镇上当过镇长,支书,不过死得早,在乔柯父母结婚之前就死了,是抽旱烟死的,死的时候整个村的人前五里后五里,没有一个人不来吊唁的。
父母一死一走后,奶奶拉扯了乔柯半年,也因病去世了。
李凤莲就是这个时候养的乔柯。
她是个年轻的寡妇,长得并不算漂亮,不能应那句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比普通庄稼汉更坚韧,胳膊和腿都有力,独自守着一个有砖有瓦的房子。
乔柯稍微长大一点,听别人说的那些话他也一向不难过。
他时常跨过河沟,去那个没有一个人的泥巴房子里玩。
房子有个后院,木门后有一个水沟,他在那里摸过螃蟹,带回家让李凤莲炸给他吃,院子里有两三棵梨树,结果,但是酸,他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摘了。
院子的茅厕旁边是用石头砌成的花台,里面有种辣椒,还有什么凤仙花,有个养女儿的家里还向乔柯要过,拿来染指甲。
那些花他通通不喜欢,它们自己也不争气,没人照料便恹恹地死了,他喜欢那种满山满山开放的白色像眼睛,像孔雀翎羽的花,拿着锄头挖了四五株种在院子里,泥巴房子过几年就塌了,也没有人管,花更没人管,乔柯只在高考之后去看过,旧房子的尸体上已经长满了白色的花。
上一辈的故事都老得像旧报纸了,孩童时读不懂字,听别人念过也就过了,有个印象。
但长大了反倒上了识字明理的当。
乔柯走到一处,那一处水池里的蛙叫就停了,水在脚下温柔地流动,这一种音乐只能在这里听到。
他穿着白衣服,像野鬼,被狂风吹得飘来飘去。
突然有人叫他。
“喂!”远远地透过风。
他站定,跟被贴上一道定身符似的。
手电筒的光穿刺过寂静,浓厚的暗,乱晃四散地打过来。
光先从一个小山丘的背面冲向天,而后才闪出,江亭晏踩着石子坡,几乎是一路跑着来找他。
来的人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半路未至,被寻找的人先不由自主向他奔跑。
“找了你好久,你可真能跑,电话也不接。”
江亭晏冲过来,抱紧乔柯抱怨时还在喘气。
“你知不知道今晚上会下雨。”他举起左手拿着的伞,语气有点得意。
“不知道,”乔柯说,“还好有你。”
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两个老师在田坎边交流了一下教学经验。
江亭晏:“早自习根本起不来,天气一冷下雨的时候最阴暗,什么请假的方法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乔柯:“没事,下次你迟到就说:‘专门晚来几分钟,就知道你们管不住自己,整个楼道就你们班最吵’。”
江亭晏:“我不想改作业啊,好多,还得一个一个字母看。”
乔柯:“你们这作业我改了几本,做的什么,课代表发下去,自己改。”
还顺便关心了一下学生的生活。
江亭晏:“我打赌李孟佳绝对喜欢王小花,这种爱在人家小女孩面前装怪逗笑的我太懂了。”
乔柯:“唔。”
江亭晏:“但是王小花明显喜欢孟青,孟青喜欢谁我暂时还看不出来,他不是在你班上吗?这种成绩突出还收拾得干净有些早熟的,拿捏个同年龄小女孩不是手拿把掐的。”
乔柯:“唔。”
江亭晏:“我小时候看过的八卦比这刺激多了,我读了两年PYP,我妈和别的家长加了好友天天一起吃瓜,她生怕我上小学就跟着别人一起骑鬼火,立刻把我转走了,外公本来也不想我去念国际生,因为家里本来管得不严,怕我长大就是靠钱混个美本英水硕。”
乔柯:“唔。”
原来他的机车不算鬼火吗?
江亭晏:“说起来他们这没有理头发的吗?我们班上有个学生,我每次都不敢看他,他太像一个蘑菇了,走不出云南的那种。”
“要是镇上有洗照片的地方就好了。”
江亭晏在今天吃饭的店里给大家拍了一张照,不仅有他们几个,还有老板娘,另一桌进来吃饭的初中生。
他总在光影里追求故事,在构图里拼凑灵感,现在却觉得这一张普通的合照那么值得留下。
“那我们明天再借车子去一次吧?”乔柯说。
“好。”江亭晏勾起嘴角,牵着乔柯的手往回走。
半路上雨点打下来,田路很快湿润,一脚下去溅起泥水。
江亭晏想起打伞,却发现伞不见了。
“走快点吧,回去还能洗个澡,我走时候把热水打好了的。”乔柯拉过江亭晏打着手电筒在雨里跑起来。
江亭晏被乔柯拉得往前趔趄,逆风飞来的雨落在他的脸上,他稳住脚步,跟上乔柯的步伐踩着泥水往学校跑。
四周黑乎乎的,只有手电筒指引着前路。
江亭晏想起来有一年乔柯一个人回老家过年,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该团圆的时候给他打了个视频。
那个夜就像这个夜一样黑。
“你要不要看烟花。”乔柯把手机架在一旁,后退几步蹲下,出现在手机屏幕里。
乔柯的手机是上大学的时候买的,一直没换,像素很烂,把一个好好的帅哥拍成了一个隐约透露出帅气的马赛克。
不知道那是什么背景,只记得周遭黑漆漆的,乔柯脚下是大石块填上泥铺成的地面,屏幕左右两边的边框处有一些冒出来的树木枝叶。
“我给小孩买的,”乔柯在屏幕里不自在地说,他脚边的塑料袋子里露出几根长长的作引子用的彩色纸条,“你要不要看,我也没放过,你要是想看我放给你。”
“那你放吧。”
绚烂的白光像碎星星一样在屏幕上停留几秒钟,熄灭了,接着又有别的颜色的烟花亮起,火星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熄灭,在残存碳化的木签子处弥漫出白烟。
光亮一次一次点亮了乔柯的脸,寒风吹乱了他的黑发,但过烂的像素也自带一股温柔的磨合效果,让他短暂出现在江亭晏视线中的五官照得很柔和,色调也温暖。
“好看吗?”乔柯问。
平心而论,江亭晏见过北海道的花火大会,见过哈利法塔烟花灯光秀,也见过在悉尼歌剧院上空举办的跨年烟花秀。
他通通不感兴趣,只是每年陪江婉月走走。
谁会真的喜欢放烟花。
“喜欢。”他点头。
只是看乔柯那么笨,还想讨好他的样子。
太可爱了。
“外面在吹风,你快回家吧,”他说,“一会儿跨年我们再通话,不过家里人有点多,我尽量快点结束,你也不要只想着我,要陪陪叔叔阿姨,知道没。”
乔柯笑着对他点头,黑眼睛映着摄像头打出的光。
“我知道,那,我们晚点见。”
乔柯放下燃尽的烟花,靠近挂断视频通话前又看着江亭晏的眼睛,垂下眼很小声地说:“我喜欢你。”
这个人太胆小,说喜欢他,又不敢听他反应,只敢留一声有尽的嘟音给他。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的衣服都接近半湿,鞋袜是早被泥染了。
江亭晏忽然用力拉住乔柯,他眨眼,甩掉眼睫毛上挂着的雨滴。
“我们跳个舞吧。”
乔柯停下步子,回过头向江亭晏确认:“这里,现在?”
“是啊,”江亭晏的语气简直理所当然,“明天可是周六啊,周六是最完美的一天,开头结尾都能安心熬夜。”
仅限双休人。
“好吧,”乔柯说,“好在我也带了感冒药。”
“但问题是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江亭晏笑了笑,他把被打湿的白金色头发捋到耳后,朝乔柯伸出手,“你忘了嘛,就是草地音乐会那次,你说你不会跳舞,我说,我可以教你。”
“我教你,”他的呼吸渐渐稳下来,说话时胸腔却起伏,也许是雨夜太冷,带动他的声线几不可闻地在发抖,“好不好?”
“乔柯。”
他每个想法总莫名其妙。
就像每句别扭的话都意在言外。
当他把心里小小的,珍贵的,一些神秘而美好的东西想要传递给对方时,也承受着比一般人更大的希望,和不安。
要是对方不能明白呢?
人啊,明明面对现实那么多事情都妥协,偏偏在爱里坚持了理想主义。
雨水在江亭晏伸出的手掌心聚出一汪。
乔柯才缓缓抬手,僵硬地把手搭在江亭晏的手心。
“没有曲子吗?”乔柯生疏地站好。
对方身体前倾的动作让乔柯局促地后退了一步,但江亭晏另一只手落在乔柯肩头,微微用力不让他后退。
江亭晏动作很轻很慢地打开乔柯的手掌,他的手指弯曲,引导着乔柯的手和他贴合。
他的大拇指搭在乔柯的手背外侧,相接触的皮肤让两个人在冰凉的雨里都升起烫的错觉。
“左手从我右臂下方穿过,搭在我右上臂外侧。”
“没事,”江亭晏眨眨眼,避免雨水模糊掉视线,他感受着手掌下颤动的幅度,弯起眼,声音里带上笑,“你可以把我抓得紧紧的。”
“没关系,很简单的。”
江亭晏放在乔柯肩头的手控制着两个人移动的方向。
乔柯垂着眼睛,雨水从黑睫毛根部往下滑落,有几个瞬间雨变大,快要把他的鼻孔堵住不能呼吸了。
他笨拙地聆听江亭晏说的前进后退,跟着对方四肢近乎不协调地小幅度旋转。
江亭晏右手的力量带动着他,引导他向右旋转。
他的摆荡,升降,都糟糕得像没有关节螺丝的机器人。
连转头都要慢半拍。
那双玻璃一样剔透的眼睛隔着雨幕紧紧跟随,他的心思已经无法在雨幕里聚焦舞蹈。
“我又转错了吗?”乔柯见江亭晏不再转头,而是一直看着他。
“你可以不用转,”江亭晏轻声说,“一直看着我也很好。”
乔柯半天没有说话。
他的步调配合着江亭晏,略微低着头,眼睛失了神一样没有聚焦。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我想今夜我不能入眠。”
“怎么了,”江亭晏停下来,有点后悔自己的任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伸手向去触摸乔柯的脸,被乔柯握住手,放到脸颊边轻轻蹭了蹭。
乔柯转头,在江亭晏冰凉的掌心落下一个温热的吻,他抬起眼,江亭晏不清楚那些光是冷冷地映在他清澈的黑眼仁上,还是映在一层薄而有温度的泪上。
雨水打湿了乔柯的头发,衣服,也让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感伤和不安。
“因为你不是我的。”
——因为你从未承认会永远属于我。
雨幕中的沉默没有延续太久。
“那你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江亭晏说。
这句口吻平淡的话比雨还激烈,乔柯被它劈头盖脸地一浇,脑子嗡嗡的。
江亭晏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报错框在乔柯脑袋顶上。
程序错误:乔柯.exe已停止运行。
“怎么,版本过旧不兼容了?”江亭晏笑着说。
乔柯的四肢在雨里泡得绵软冰凉,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柔软飘忽到他不知道有没有抱紧江亭晏,他只能拼命收紧胳膊。
“谢谢你。”
风雨声把乔柯细小的呜咽吞没,吹到江亭晏耳边的只剩下:“我爱你。”
回到学校已经是接近九点,一路上没有人,夏天的夜一旦下雨就降温,两个人迅速借助热水瓶里的热水冲了个热水澡,吹完头发以后坐到一个淋不到雨的阳台边上聊天。
两个塑料杯子,倒上两杯可乐。
学校的睡觉铃的九点半才打的,再说学校除了他们这群人也没几个学生,江亭晏干脆把小提琴拿出来,坐在乔柯对面拉起来。
小提琴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像在乱雨中加了一针柔顺剂,把琐碎的雨声柔和统一起来。
乔柯不懂小提琴,但是有耳朵就会听。
在旋律从舒缓空灵逐渐变得丰富时,江亭晏停下了动作。
空中的音乐却并没有停止。
“谁在吹笛子?”江亭晏随着声音看去,却没有看到人。
他疑惑地张望一会儿,雨夜里,《下雨的时候》这一首曲子已经进行到中间的激昂部分。
“为什么不继续了?”乔柯不舍地说,“笛子和你的小提琴都很好听。”
他刚说完,江亭晏又听到了电子琴弹奏的声音。
笛子和琴音重合,节奏加强加快,雨滴汇聚在一起一般,冲刷着天地四方。
江亭晏抬手架弓,小提琴的声音再次加入其中。
他看向乔柯,笑着说:“看来,今夜确实有奇迹。”
“早。”江亭晏端着面坐在苏良对面,递给他一瓶酸奶。
苏良嚼面条的动作都慢了,抬头看着江亭晏,迟疑道:“你谈恋爱了?”
“…你什么意思?”
“那你干嘛发喜奶。”
江亭晏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用筷子搅了搅面条。
教师食堂的面条很爽滑细腻,江亭晏觉得比在C市吃到的都要好吃,它才三块钱,汤是用猪骨头熬的,去后厨还能舀一碗大骨汤,面条里没有肉码,只有海带丝,几片烫熟的青菜叶,热腾腾的,再撒一层葱花香菜。
“微谈,”江亭晏吃了两口面,“我们没有全谈,谈了个百分之四十吧。”
他喝了一口汤。
“这猪油骨有种高级的质感。”
“这口汤面入口即化,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细腻感。”
“它的香浓程度会觉得它是直达上颚,让整个口腔包括可能鼻腔都是弥漫着很香浓的味道。”
“爱情也是如此。”
苏良:“神经病。”
苏良:“我知道你很幸福,但是我的意思是,谁问你了?”
苏良:“Not a single soul has asked you yet.”
“你又急了,但还是不忘记用英文,就这么想学业进步吗?”
苏良恼羞成怒:“看你们两人能好多久!你跟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乔柯今天早上起得比往常晚了十分钟,在路上遇到了已经晨跑完的旻延,两个人边谈大创边往食堂走,刚好听到苏良和江亭晏两个在里面吵架。
苏良和加特林一样不断高强度输出,而江亭晏一声不吭。
乔柯心里一紧。
我男朋友玩个贪吃蛇都玩无敌版,他能有什么抗压能力?
于是乔柯冲进去:“良哥别生气了,一会儿咱们去镇子上,我请吃饭!”
江亭晏不耐烦道:“行了啊,我都让你骂这么久了。”
苏良气得差点哭了,他顾不上揉自己的脸,指着江亭晏大骂:“你他妈的下手这么狠,老子骂你两句怎么了,你还是人吗?你等着,老子回去要提一辆大米su7,创死你这个王八蛋。”
等哄好了苏良,乔柯才坐到江亭晏旁边,他本来想收敛一下表情,但是抬头看过去,还是忍不住眼角都往上翘。
“我们昨晚谈恋爱了吗?”趁苏良向旻延告状的功夫,他小声问江亭晏。
江亭晏:“谈了。”
“那…今天还谈吗?”乔柯说。
“谈啊。”江亭晏笑着回他。
这一次去镇子上江亭晏还是开的那家人的三轮车,苏良一开始坚决不坐后面,旻延倒是没什么所谓,而且正好要买东西,就和乔柯两人一起去了。
车开到半路,苏良骑着校长的二八大杠追上来对开车的江亭晏比了个中指。
乔柯:“良哥,开这个车到镇子上都得一个多小时呢,你骑自行车可能能骑过去,但就怕车半路会散架了。”
江亭晏:“台阶已经给你了,再不下你就在这吊死吧。”
苏少爷忍辱负重坐上了国产金彭三轮车——的货箱。
【天王老子】:【非要大米su7干嘛?你不是才提了一辆车吗?】
【良辰】:【我不管,我就要大米su7,我回家就要看到车库里有。】
镇子的名字叫华镇,不大不小,车开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尽头,但算是周围乡镇的中枢,很多乡下公务人员周末也会开车到这里玩,他们路上就遇到了两个开车到华镇的女孩,开的是四个轮子的车。
车窗摇下来,副驾驶的女孩问江亭晏:“帅哥,去哪啊?”
“华镇。”
女孩说:“我们也去,要不要帮忙载一下后面两位咯?”
三轮车的速度比四轮车慢得多,考虑安全,江亭晏也不敢开太快,但苏良还是被水泥路颠得不行,立刻同意道:“行啊,谢谢美女。”
女孩笑着说:“我们车里也有个姐妹想加你们车上副驾那个帅哥还有后座另一个帅哥的微信,行不啦?”
苏良嘴角抽了抽:“干嘛要加他们,我和开车的不够帅吗?”
女孩还没说话,开车的姐姐赶紧踢了她一脚,压低声音说:“帅是帅,就是看着不像直男,还是那两个保险点。”
“不加。”江亭晏油门一下踩到底,小破三轮跟屁股后面点了冲天炮一样飞了出去。
“妈的不加就不加,你要把老子甩下车啊!”苏良崩溃道。
旻延把他的手按到固定货箱的栏杆上。
“抓好。”
苏良闭嘴了,抓着栏杆再也不乱叫。
前车传来狗男男卿卿我我的“我爱你”“我也爱你”。
他想了想自己,伤心地发现上次有人说爱他,还是他随手刷了点。
到华镇就十点不到,周六周天有两天,不用着急回学校,四个人干脆就找个小旅馆开了三间房。
他们走得干脆,一时兴起的,也没带什么行李,和社长说明了去向以后也没什么后顾之忧,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良辰】:【中午吃啥】
【良辰】:【晚上吃啥】
【良辰】:【夜宵吃啥】
【cocoa】:【就知道吃】
【可可木】:【你们想吃啥】
【看远处的风景】:【都行】
【良辰】:【幺儿请客】
【良辰】:【你给我等着JPG】
【良辰】:【@cocoa】
苏良还躺在小旅馆的床上对着手机较劲。
而有对象的人已经牵着手出门逛街了。
两个人打车去了一个小商场,一人买了根火山石烤肠。
趁乔柯去排队买奶茶的功夫,江亭晏在路边蹲下,逗一直对他摇尾巴的小狗。
他拿着烤肠在小狗鼻子附近溜了一圈。
“我男朋友给我买的,你想吃吗?”
小小年纪就出来养活自己的狗,社会经验比江亭晏的实习经历都丰富,说时迟那时快,在这个笨蛋人类把烤肠往它鼻子那放的第二圈,狗迅速用嘴擒拿下烤肠,牙齿咬紧用力一拽,一溜烟跑了,只剩下一个欢快的狗屁股,和一根残有肉香的烤肠签子。
江亭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猫狗不相容,天道如此,不可违抗。
“起来啦。”乔柯把江亭晏从路边拉起来,敏锐地发觉对方兴致不高。
他有点疑惑,小心开口:“怎么啦?”
江亭晏抱住乔柯,脑袋趴在他肩头,很委屈地说:“有狗欺负我。”
附近人不算少,来来往往,目光飘到他们身上,乔柯的脸开始发烫,还是用提着奶茶的手抱住江亭晏。
“它怎么欺负你了?”
“它把我烤肠抢走了!”
“唔…你没逗它吗?”
“没有!”
看来这条狗得有一米五的身高,才能从江亭晏手上抢走一根烤肠。
是一条很坏很坏的巨狗。
“好了别生气,我的这根烤肠给你吃,好不好宝宝?”
“我再见到那条狗,我要让它付出代价。”江亭晏接过奶茶,顺着乔柯的动作咬下一口烤肠。
“收到,一会儿再见到它,我一定帮你教育教育,怎么能欺负我们家亭晏,现在不生它的气,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真是的,江亭晏想,再这样下去会被男朋友哄成胎盘的。
“好。”江亭晏说。
乔柯:“我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最好的人了。”
受精卵就受精卵吧,谁的起点不是这个呢。
一起走了没两步路,江亭晏又问乔柯:“我今天好看吗?”
乔柯笑了笑:“迷晕了我。”
江亭晏:“感觉恋爱了,不确定,问一下。”
乔柯:“我也觉得是,应该没错,是恋爱了。”
商场不大,逛一会儿也就逛完了,江亭晏查了下地图,打算去一家鱼火锅店踩个点,街上很多小汽车,但三轮也不少,他完全适应了开三轮,开出了一种超跑的自信。
“等我,我回楼上拿个充电宝。”江亭晏下车往旅馆走。
乔柯也下了车,他就靠在三轮车边用手机翻看了一下《想象中的化学》。
一个声音怯怯地问他:“一块走吗?”
乔柯抬头,看见一个女孩站在他面前,看年龄也不大,二十左右。
“这样不好吧…”他说。
“不行吗?”女孩脸上闪过失望的神情。
乔柯摸了下三轮,不好意思地说:“载客四块起步…”
镇子上出租车才三块钱起步,乔柯心想,这样女孩就不会要坐他的三轮了。
主要是他不会开。
江亭晏下来的时候,乔柯早坐回了副驾。
“不叫良哥他们下来么?”
“我们去看看好吃不,确定了再叫他们来,他们自己坐车过来,这三轮连停的地方都不好找呢。”江亭晏说。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江亭晏皱眉,点开消息。
这谁。
他什么时候加过这个人了?
【青藤】:【^-^去镇子上了?】
【青藤】:【麻烦带点颜料回来吧,江同学~给学校做黑板报用的。】
江亭晏冥思苦想这人是谁。
“这是袁青啊。”乔柯说。
“我什么时候加他的?”江亭晏问乔柯。
“他好像是社团分组时候你们这一组的组长啊,你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乔柯哭笑不得。
真就是关系户了。
“我要把他删了。”
乔柯拦住江亭晏:“别,回学校参加团日答辩你们还要一起呢。”
地图上的那家鱼火锅店比他们想象中还火爆,虽然不像C市吃个火锅还要拿号排队,从外面看里面也没几个空位置。
江亭晏说不想人太多的时候去,一直和乔柯在外面溜达了几个小时,全力搜寻那只一米五高的邪恶巨狗。
九点多才回到这里来,店里的人终于少了许多。
苏良和旻延来的时候,这里面已经一桌客人也没有了。
苏良:“你确定这能吃?怎么没人。”
乔柯解释:“都吃差不多了,一般这个点该关门了都。”
老板见他们四个,也没说要打烊的事,很热情地把他们请了进去,还是个专门的包间。
“这个好吃,仔鲢,鱼翅特别好吃,要红汤的,先来五斤吧。”苏良也是老饕了,吃东西有一套。
服务员很快就端上来一口大铁锅,里面翻滚着香辣的红汤,几盘杀好的新鲜仔鲢,微微倾斜就从盘子里滑进汤中。
不过三五分钟,鱼肉变色就是熟了,服务员用勺子捞起,每个人碗里都放了好多,嫩白的鱼肉滴着汤水,花椒还粘在肉上,本来就距离中午吃饭的时间长了点,四个人都饿了,包间里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声。
吃到一半,苏良正想倒杯水,屋子里的灯忽然熄灭了。
“卧槽。”突如其来,苏良被吓了跳。
黑暗之中,乔柯被一只手捏住下巴,用湿巾纸强行给擦了擦嘴。
他懵了,但想应该是江亭晏,便由着对方的动作没有动。
对方很满意他的不抵抗,凑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房间里响起了音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员推着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走进来。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苏良:“谁的生日?”
旻延摇摇头,看向乔柯。
乔柯深吸一口气,他稳住心中的情绪,看向江亭晏。
“不是我的生日啊。”
“…不可能!”江亭晏当场翻出手机开始查。
“你是不是又偷偷背着我过农历生日了?”
乔柯:“没有啊…再说阳历也不是今天啊。”
看清身份证号上生日的江亭晏不动声色收起手机:“不是今天怎么了,我想什么时候给你过生日,就什么时候给你过生日,想给你过哪一年的就给你过哪一年的。”
“这是一岁的生日,我还有十几场没给你过呢。”
苏良:“我的尸体有点不舒服,我要出去一下。”
“不许走。”江亭晏瞪了苏良一眼。
“生日快乐。”旻延让开一点,让服务员把生日蛋糕放到桌子上。
“该许愿啦。”说着要走,苏良倒也没动。
烛光充盈着小小的房间,似乎把火焰的温度聚拢,让人能得到一股靠近火的暖意。
乔柯没推拒,他看了看江亭晏,再看了看两个陪着自己两年的朋友,最后才看向跳动着焰火的蛋糕。
他手掌合十,平生第一次尝试着许愿。
做这件事时,他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人类靠许愿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难道他许愿明年拿到stf名额,他就能拿到吗?
他笑了笑,不打算许愿就睁开了眼。
只是一睁眼,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都看着他,每个人都表情各不相同,却传达着同一个信号。
像一种奇怪的脑电波,改变了乔柯的思维。
万一呢,他想,平时人们都忌讳诅咒自己,就是怕一语成谶,那许愿也算这种预言吧?
它一定是有种魔力,能够实现的吧?
乔柯再次闭上眼,许愿。
只是这一次,愿望不再是那个执着很久的目标。
“该开灯了吧,我这鱼刺都看不见了!”苏良切着蛋糕,催促江亭晏去把灯打开。
旻延起身去按,灯没亮。
服务员拿着手电筒从外面跑进来:“不好意思,停电了!”
江亭晏:我就说怎么比计划的时间早了,害得他叫乔柯擦个嘴都来不及。
这里停电的次数应该不少,服务员很快点来好几根蜡烛,倒也能用,火锅是用气罐点燃的,不碍事。
房间里亮起来,再做小动作,影子都得把人出卖。
江亭晏凑近对乔柯说:“真可惜,刚才应该亲你一下的。”
乔柯吐刺的动作一顿,手都抖了一下。
那刚才亲他的是哪个?!
四个人吃到十点钟才走出店门,外面早黑漆漆一片了,连出租车也打不到。
江亭晏和苏良又喝了点酒,乔柯不会开车。
最终旻延坐到了驾驶室,苏良如愿以偿坐上了副驾驶位置,乔柯让江亭晏躺在腿上,将就着坐回去。
江亭晏翻身,仰视着头顶的星空,说话时透着淡淡的酒气。
“星星好亮哦。”
“是不是飞机啊?”他怀疑转头问乔柯。
“不是,”乔柯手指摩挲过他发烫的脸颊,“你头顶是真正的星空。”
苏良坐在副驾驶,一直在哭。
“别哭了。”旻延说。
“我就要哭,”苏良一边说,一边用小杯子从碎了一半的玻璃残骸里舀酸梅汤喝,“我夏天的第一坛子酸梅汤,都怪江亭晏喝多了,给我打碎了,老板都说这是最后一坛子了!”
“茅台打碎都没见你心疼,一坛子酸梅汤有什么好哭的,”旻延看了他一眼,“手电打好,照着路,一会儿撞了。”
苏良拿手电照着路,还不信邪地一次一次从残骸里舀酸梅汤。
后箱。
乔柯握着江亭晏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
“我喜欢你。”
江亭晏一下睁大了眼,整个人坐起来。
他盯着乔柯,两颊泛红,眯着眼问:“我叫什么名字?”
“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门捷列夫。”
江亭晏:?
“逗你的,”乔柯笑着亲了亲江亭晏的指尖,“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我男朋友,江亭晏。”
江亭晏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乔柯,给江婉月发消息。
【cocoa】:【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门捷列夫是哪个学院的?】
【哈哈我还能学】:【o_O】
【哈哈我还能学】:【应该属于化院。】
的祖宗吧。
江亭晏发出两声冷笑。
我就知道一定是化院的。
之前那些人,什么波义耳,拉瓦锡,道尔顿,全是化院的。
真是渣男。
红路灯下两辆车堵在车道上没动,隐约见路灯下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
“我靠,前面是在打架吗?”苏良放下杯子。
“好像是,我们绕路吧。”旻延皱了皱眉,打算从另一条路过。
“我们必须上去帮忙啊,二十岁,该出头了!”苏良在旻延停车等红绿灯时就跳下车,跌跌撞撞往那边跑。
要不说他们两个能是发小呢。
乔柯一扭头,江亭晏也跳下车跟上苏良了。
苏良:“你们在干嘛!”
搏斗的两个人都是重量级彪形大汉,正扭打着,听苏良说话时都停下手。
“小子,你想出头啊?”
江亭晏跑过来:“该出头了!”
大汉欲动手。
乔柯急忙上前:“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俩才二十出头,大哥,他俩脑子不行,是弱智。”
江亭晏不满道:“你说谁是弱智呢,你才是弱智。”
苏良:“就是,你…”他还没说完,被旻延拉到身边,拖着胳膊就往三轮走。
“走吧,你喝多了。”乔柯也拉着江亭晏往回走。
走过一段距离,乔柯才回过头,远远见两个大哥又打在一起,路灯下,手法已经不能说是扭打,出拳利落,闪躲迅速,可以称得上自由搏击了。
“这就是街斗。”他忍不住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