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七夜
当药效缓缓消失的时候,丹尼尔只觉得身体在被慢慢地展开,从折叠的方块展开拉伸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扁扁人肉饼,再被那股怪力量朝着四面八方生拉硬拽,成了一个细细长长的人肉条,最后又被胡乱搅弄一通,把他五脏六腑搅得错了位,身体卷成了高速运转的风车,再把他轻松又随意地甩到地上——这时候药劲儿已经彻底过了,他可算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丹尼尔起床一阵头晕恶心,随后就是扣着嗓子眼呕吐。可不管他怎么用力呕吐,哪怕已经吐得浑身发软发抖发冷,那股恶心感始终挥之不去,缠绕在他的鼻翼间,笼罩在自己的口舌间。看来是非要让他把灵魂再给重新吐出去!
在问声赶来的家人和医生的搀扶下,丹尼尔颤颤巍巍地走到书桌前,写下了自己的灵魂初体验。他也没忘记这场昏天暗地的呕吐,顺便把它列在了不良反应的那一行。
当然丹尼尔有意隐瞒了他看到的一些东西。即便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红绳早已经遗落在遥远的黑色里,那些留下的印记却永远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抹去。
命运是不能被改变的。他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道。所有人都会走向既定的结局。
他从此更加迷恋上自己研发的药物了。他摁耐不住自己想要窥探更多秘密的心,也抵抗不住提前知道未来的欲望。对于一个掌握了那么多精深知识的人,对知识的学习的渴望早就成了吊着他命的药!现在有了进一步发现前所未有的知识的可能,他那副看似理性的皮囊下,灵魂早就飞向了深空!
丹尼尔靠着这些药突破了必然,寻找他想要的一切自由背后的答案。只是他时不时地会思想起那个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姑娘,最开始只是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印象,想念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记忆竟然越来越清晰,那个姑娘当时说话的神态,脸上五官的排列布局,甚至连她微笑到底弯出了多少度,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衣服上有几道褶皱这样的芝麻事,也都随着他的回忆越来越深刻和坚定。
那个姑娘最近过得怎么样?雪下得那么地厚,天又这样地冷,她会不会受冻着凉?她能挺身而出来试药,是不是她家里也有病人?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为了家人这个病忧心?
想着想着,他的那飘荡的灵魂竟然不受控制地飘向一座小屋,在那里,他又重新见到了那个他牵肠挂肚的姑娘。
好像有感应一般的,坐在火炉旁织着衣服的姑娘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向了门口,一瞬间丹尼尔还以为自己这个灵魂状态被发现了。他移开灵魂想要躲开对方的视线,对方却反而站了起来,让出了座位。
“丹尼尔先生,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低到仿佛是一滴雨滴砸进干燥松散的尘土堆里,只剩一句轻微的呢喃。可显然丹尼尔的心就是那厚重的土堆,这滴水无疑成了小却爆发力强的核弹,立刻在他的心坎上砸出了个洞。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他又该先吃惊哪一件事呢?是先吃惊她竟然能够看到自己,这明明是不可能的啊!还是应该先吃惊自己竟然在这么贸然地状态下闯进一位姑娘的家里?这完全不是清晰的他能做出来的事呀!
可是他已经僵硬着身体坐了过去。准确地来说,是飘了过去。
上帝啊。事后他每每回想,都觉得实在是惊悚。他用那样的姿态再次见他心爱的姑娘,用灵魂的姿态!真是谢天谢地,这个胆大的姑娘没把他当做地狱的鬼魂儿给驱逐出去。
可还没等他那虚无的脚放在凳子上,他就又被一声尖叫给吓得跳到了吊灯上!
“我全都听见了!”
平静的屋子里就这样炸出一声尖锐暴躁的女腔调,那音调又高又奇异,呼啸而来,把吊灯都给震得晃了好几下才堪堪停下来。于是丹尼尔又被吊灯给晃下来了。
接着,一个充了气的中年女人挪动着她肥胖的身体,抓住还没消失的话音从二楼哐当一下蹦到了两个人眼前,立刻把他和狄安娜衬成小人国里的矮子。
“我全都听见了!男人!男人的声音!”她继续说着,怒火几乎要把她的眼眶给撑裂了,审视的目光却夹杂其中尖锐地扫视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也能看见自己?丹尼尔害怕得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他现在恨死自己这个不受驱使的“腿”了。
“妈妈,”狄安娜率先大胆地挪动脚步,遮挡住了他,与暴怒的巨人面对面站着,“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你听错了。”
“可我听到了你说话!你为什么说话?没有人你能跟谁说话!”显然母亲并不信任她的话,反而继续反复地带着质问咄咄逼人道,不停地用她肥胖臃肿的身材推搡着狄安娜。
“可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是你把男人给藏起来了!你把他藏哪了?我告诉你,不要藏了,我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我不仅知道,我还听见了!你们在我的家里我的屋子里做了那些龌龊不堪的事!”
“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妈妈。”
“让我来找找看,我就知道你肯定把人藏起来了,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找出来,我说的都是对的,瞧着吧,绝对都是对的,你起来开,沙发上没有?很好,那就得把沙发挪开!得挪开,下面也能藏人……还有,还有壁炉,那堆灰烬也不能放过,谁知道那个恶魔会不会窝缩在厨壁里……”
“别找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妈妈——”
“我知道了,他在吊灯上!你别插话,我现在就要去看看!没有?那他也会沉浸跑到楼上去,你也得找——不,你就在这呆着,我会找出来给你看!”
“妈妈!”
显然狄安娜急了,这样带着呵斥恼怒、又带着责备意味的呼唤,无意是向烧得正旺的火堆里扔了炸药。
于是这位氢气球一般的母亲就这样爆炸了——
“啊!你吼什么!你吼什么吼!你是谁养大的!果然你就是藏人了——你个下作的贱货!你居然敢藏人!我就知道!你早就把家里的面子丢光了!天天就跟个妓女一样在街上走动,果然,果然,这就是真的,我早该知道的……我都白教了,都白养活了……你还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去试药,你就是想要在所有人面前露脸来要个好价钱!你就是个卖笑的!”
这样侮辱的话语如同尖刀一般飞戳向四周,就连丹尼尔都坐立难安,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母亲这样诋毁自己的女儿?她女儿的勇敢勤劳在这个母亲眼里全成了要下地狱的罪过。
现在狄安娜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瑟缩的一片树叶,摇摇欲坠站都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