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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2)

第63章 (2)
  怜江月却不急着离开,他抽出了被行山抓着的手,道:“等一等。”就转身去搬那睁着眼睛,一动都没法动的青年。但他只有一只手,身上也没什么劲,挟着青年的胳膊看上去十分吃力。行山立马去给他帮忙,低下了头,声音也是低低的,不无愧疚,说道:“是我鲁莽了。”他问了声:“搬去哪里?”
  怜江月朝路边的一棵桐花树看了看。
  青夜霜这时跳到了他们边上,大说风凉话:“怜江月,这人明显是要来拿你的命的,你一看就打不过他,不溜就算了,有人来帮你解决麻烦,你还给人脸色看,你这个师弟也是担心师兄被人给揍了,情有可原嘛,你干吗对人这么冷冰冰的?”
  这番话虽是向着行山说的,可在行山听来却尤为刺耳,他和怜江月师兄弟之间如何相处,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置喙?
  行山仍旧看也不看青夜霜,问怜江月道:“这个人怎么还跟着你?”
  两人此时已将那青年拖到了桐花树下,怜江月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盖上了青年的眼睛,脱下青年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这靠着树干的青年看上去像是在闭目养神。
  怜江月喘着粗气问行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话音落下,他就因气息不匀掩住嘴咳了起来。行山忙去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焦急地说:“师兄,你也太能跑了,我找了你那么多地方,你最近都在赶路吧?舟车劳顿,肯定累坏了吧?我在附近一户农家落脚,去我那里坐坐吧。”
  怜江月平复了呼吸,摆了摆手,指着东南方向说:“我上怜吾憎那里去。”
  他的眼角一斜,睨着蹲在青年边上的青夜霜,一把抓起了他的右手。青夜霜挤着眼睛,“哎哟”叫唤了声,右手里一只钱包落在了地上。行山皱着眉左右观望了几眼,没见到周围有人,忙将那钱包塞回了青年的外套兜里。他不悦地嘟囔道:“什么臭毛病啊,别人看到了,说不定要怀疑我们是团伙作案。”
  青夜霜嬉皮笑脸地,像是没听见行山这话,攀着怜江月的臂膀站了起来,一拍屁股,揽住了行山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了起来:“小兄弟,小师弟,我看你功夫不错,要不往后就跟着我们?”
  行山苦着脸:“谁是你师弟?还我们……”
  他拍开青夜霜的手,挑起了眉毛问他:“你没别的地方去,没别的事情可干吗?老跟着师兄干什么?”
  青夜霜笑呵呵地绕到了怜江月身边,一挽他的左手,伸长了脖子瞅着行山:“哎呀,你师兄还没赶我呢,你倒做起他的主来了。”他拽了拽怜江月的袖子,“怜江月,这是你师弟还是你爸啊?管头管脚也不嫌累。”
  怜江月看了看行山,行山原以为他要帮着自己说些话,毕竟从前怜江月无论在师门众人面前或是外人面前素来偏袒他,可他听到怜江月只是又问他:“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怜江月的语调是那么冰冷,就连他的目光……
  行山看着怜江月——他的目光也是冰冷的,缺乏神采和生气,如同一幅笔触生硬的画,画的是一汪碧净澄澈的死水,死水尚能被风吹皱,画里的湖水却是无论如何也兴不起任何波澜的。行山的心情一时跌到了谷地,他道:“是因为……”
  他突然梗住。
  他突然是想起了他在耀县的医院里醒来时和风煦微之间的一番对话。风煦微告诉他:“你师兄自己跑了。”
  “那他跑去了哪里?他的记忆可能时好时坏……他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李帅?”他着急地询问,着急要下床去找怜江月。风煦微按住了他的肩膀,道:“行山,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和他十几年师兄弟,你还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没有失忆吗?”
  行山还是坚持:“一定是因为他的记忆时好时坏,你怎么不拦着他?应该带他来医院啊。”
  风煦微气道:“我拦着他?他有手有脚,还很有自己的主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拦得住吗?我拦他干吗?”
  行山结巴了:“外面很危险,他没了一只手,他……”
  风煦微不屑:“我看他是饿不死的,你也别管他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行山一时气恼:“你管不着他,还管得着我了?”
  风煦微就笑了出来,拍拍他,说道:“好,我都管不着,我管好我自己总行了吧?管好我自己再也不掺和他拿些破事了,他爱活活,爱死死,他要是死了……”风煦微撇过头,“那我真是彻底清净了。”
  行山还是气愤:“你别咒他啊。”
  两人都不出声了,行山自知方才有失礼之处,便和风煦微轻轻道了声歉。风煦微问他道:“怜江月的影子不见了,你发现了吗?”
  行山道:“有时候他看着我,我知道他是认得我的,但是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影子消失和这种隔阂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风煦微站在医院的窗口,阳光照在他身上,一道斜斜的黑影躺在他的脚边。风煦微看着那影子,道:“人在很暗的地方时,影子和黑暗融为了一体,是看不到的,而人在阳光下……”他顿了顿,“假如人在阳光下是没有影子的,是看不到影子的,或许是因为阳光根本无法侵犯他的领域,他不再被任何外物所扰,佛经里不是说了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或许是一个道理。”
  行山并不在意这些玄妙的偈语,执着地追问着:“你真的没问他要去哪里吗?他真的什么都没透露吗?”
  风煦微说:“我问了啊,他也不知道,”隔了会儿,他又说:“你要是想找他,或许可以河南的石头村等一等,我猜他一定会回去那里,只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游荡多久才会回那里。”
  “石头村?他爸过世的地方?”行山寻思了番,问道,“曲九川的事情你和他说了吗?”
  风煦微点了点头。行山道:“以师兄的秉性,我猜他会去洛阳调查光华超市的命案,追查曲九川的下落,他肯定会自责是他连累了曲九川。”
  风煦微叹了声:“你要去洛阳就去洛阳吧,我也只是猜测,讲不出什么缘由,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于是,行山出院后就先去了洛阳,在光华超市周围打听了一圈都没人见过一个长发独臂的男人,无奈之下,他只好来到了石头村。他来石头村其实也才两天,他没想到的是这第三天就真的让他等到了怜江月。见到怜江月的那一瞬,自然是喜不胜收,可同时,他又有些不甘,难道风煦微真的比他更了解师兄?可风煦微和师兄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能不能凑个半年出来?他们师兄弟可是实打实地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十几年,彼此可谓知根知底,但偏偏是风煦微猜中了……
  想到这里,行山不愿服输似的,说道:“我猜师兄会来这里。”
  “哦?你怎么猜到的?”青夜霜不合时宜地问了句。
  行山心一虚,不过他可不想在这小偷小摸,没个正形的青夜霜面前露了怯,便挺起胸膛,振振有词:“就是一种感觉,我们十几年的师兄弟不是白当的,师兄的心思我就算猜不到也隐隐能感觉得到。”
  青夜霜听了直笑:“这么说那你师兄脱了裤子他是要拉屎还是要槽屁股你也能感觉出来?”
  卞家规矩严明,男女有别,行山素来也是清心寡欲,哪里听过这样的荤话,登时头晕目眩,再者又想到是这样一个污言秽语的人整日跟着怜江月,他气不打一处来,只想一脚把青夜霜踢去天边,碍于怜江月在场,他不好发作,只能攥着衣角暗暗发怒。
  青夜霜直觉敏锐,又去挑拨行山:“好浓烈的杀气啊!”
  这时,怜江月道:“到了。”
  三人停在了一座小院前,那院子用一圈木篱笆围着,半人高的篱笆门虚掩着,一辆生了锈的自行车拴在一根篱笆柱边。院后是间矮砖房。
  怜江月进了院子,又进了屋,灰尘弥漫,他咳嗽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了,就听青夜霜在他耳边说道:“你爸以前收旧货的啊?”
  怜江月揉开了眼睛,道:“收拾收拾吧,能住人。”
  行山也进了屋,竖起了耳朵问青夜霜:“你知道怜吾憎是他爸?”
  青夜霜一屁股坐在了一张单人木板床上,顿时他周遭灰尘飞扬,他也不管,大喇喇地躺在了这灰扑扑的床上,从床边的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咂吧着嘴边看书边说道:“我知道的那可多了去了。”
  他细数起来:“我还知道他以前有右手,他和师门决裂,自断右臂,结果那手又自己长了出来,那新长出来的右手是陨石的材质,还有啊,我还知道无藏通可能找到了新的宿主,加什么曲九川的,我还知道石河子沟最近找到的那些失踪了几十年的人之前全被困在沙漠地下,那沙漠的地下有一个叫遗忘之地的地方,遗忘之地上面还有快乐之地,永恒之地,那群失踪的人有的变成了干尸,有的还有口气,里头有个专门研究陨石的教授,我还知道你师兄的项链……”青夜霜忽而是从床上翻身起来了,朝着怜江月大喊:“怜江月,你爸这儿好多有关陨石的剪报啊,你快来看!”
  怜江月正收拾室内的火炉,闻言就放下了夹煤块的铁夹子,走去了床边,在青夜霜身边坐下了。青夜霜又从书柜里抽了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出来,摊开了看着,那里面多是和石头村的医院有关的剪报,青夜霜道:“看来村里的那个医院真的不简单。”
  怜江月也翻着这些笔记本:“沙漠地下的陨石能吸收植物和动物的生命力,那落在这里的陨石呢?”
  “会不会和武器冢有关系?”
  行山听的是一头雾水,就问了声:“陨石还能吸收生命力?”
  青夜霜和怜江月都没搭理他,青夜霜道:“你去问问那和尚?”
  怜江月道:“先去医院看看。”
  他还说:“那了却寺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一个保证能进去的方法。”
  行山在旁静静聆听,试图整理出个头绪,却是越听越糊涂,干脆拿出手机搜索起了石河子沟失踪的研究陨石的教授的新闻。他这一边看新闻一边愈发得生气,风煦微暂且不提,这无缘无故半路杀出来的无赖混子竟然知道怜江月这么多事情,竟然还像他行走江湖的同伴似的和他有商有量地谋划起了夜探医院的计划。两人聊得是热火朝天,仿佛屋里没有别人了,行山左思右想,冒出来一句:“那天我看到一股黑烟钻进了曲九川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吊坠里。”
  此话立即吸引了怜江月的注意,他看着行山道:“是不是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行山点了点头。怜江月道:“可能在新疆遇到我之后,他一直在跟踪我。”
  说完这句,他沉默了,从墙角翻出个铁皮工具箱,提着走去了院子里。
  行山便继续收拾整理房间,擦桌拖地,勤勤恳恳。那青夜霜还是悠闲地在床边坐着,看着忙碌的行山,嬉笑道:“师弟,你好贤惠。”
  行山眼皮都没抬一下,问道:“你和师兄走了很多地方?”
  “你对你师兄是不是有点意思?”
  “你胡说什么?”行山瞪了眼青夜霜。
  青夜霜上下打量他,挤眉弄眼地说道:“那你干吗牛皮糖似的粘着他?”
  “我看你才是口香糖吧?”
  青夜霜枕着手臂仰面躺下,眯缝起了眼睛,似是在回味连日来的个中滋味,说道:“别看你师兄只有一只手,是个残废,还动不动就喘不上气,不过这窗上功夫倒还真挺不错。”
  行山扔下手里的拖把,走了出去。
  怜江月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车。行山就找了张板凳,坐在他边上,给他递扳手,递润滑油。行山说道:“以师兄的脾气,我还以为师兄不会再碰这些铁器零件了。”
  “以前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其实没这个必要。”怜江月说道,他问行山,“你想带我回卞家?”
  行山垂下眼眸:“我就想大家知道你不是个十恶不赦,忘恩负义的人。”
  怜江月发出两声笑声,听到他这笑声,行山一看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温和体贴的师兄,行山又说:“禾师傅和马师傅两位前辈也在师父的葬礼上出来说话了,希望大家不要找你的麻烦,无藏通确有其人,你是一时被他蛊惑了……”
  “蛊惑?”怜江月低吟着这个词,抓着脚踏转动车链,莞尔,“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他既不想反驳,也不想解释,更没兴趣打听了解在卞如钩的葬礼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修好面前的这辆自行车。他是没话了。
  行山却以为是因为自己提起了卞老师父,惹得怜江月生了闷气,正自责,就听墙边的窗户打开了,就看那青夜霜探出了半个身子,趴在窗口,手在墙上意兴阑珊地拂扫着,眼皮耷拉着,道:“好无聊啊。”
  他一眨眼睛:“距离晚上还有好久啊,长日漫漫,欸,不然我们三批吧?怜江月,可别浪费了你师弟对你的一腔浓情蜜意啊!”
  怜江月拿抹布擦了擦手,什么话也没说。
  行山道:“我去买些菜。”脸上又红又白的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