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喏, 婚契,姻缘神连夜赶出来的。”
谢春泽把一个四方的锦盒交到两人手上。
沈越冥接过,打开一看, 金光环绕下, 两个红线编织而成的小人面对面, 脸上是甜蜜的笑, 正撅着小屁股亲嘴。
“这么可爱,姻缘神真是个老头子?”
“是啊,可爱的老头儿。”
谢春泽余光睨着不远处的鸟人, 勾起唇,故意拔高音量,“十殿下桃花劫的始末已经呈报帝君, 帝君亲批,三日之后, 两人同——返——神——界——”
“姓谢的,你少给我嘚瑟!”凌轩一边推阻着往自己身上扑的狼兽人, 一边咬牙威胁沈越冥,“小子, 你上去了也不过是个下等小神, 我会一直盯着你!但凡你敢欺负我弟弟一下,我——你这蠢狼, 别舔我!”
“恩人呐——就是这个味儿!呜呜呜,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恩人!你再讲一遍当初把我抱进小木屋救活的故事吧!”
伏望山如愿见到了恩人,抱着不撒手,凌轩黑着脸使劲推他,“不用谢!不用报恩!滚啊!”
趁凌轩被缠住,谢春泽笑眯眯地从怀里拿出两个精致的绿色玉牌, 给他两人挂到腰间。
“今天起,两位就登记在神界的众神名册上了。”
“咱们神界的职位排布很简单,大范围上呢,就分为下神、上神与上上神,两位初入神界,只能先领下神的绿色腰牌。”
那玉牌制作精巧,左上角是人名,中央刻了四个工整的大字:碧玉小将。
沈越冥向他打听,“下神的长这样,上神与上上神的腰牌有什么不同?”
“大体上没什么不同,也就是用的材料更贵、更有分量,再有就是,上神的腰牌是红色,上上神是金色。”
“哦……”
沈越冥揽住凌无朝的肩,脑袋靠近他,指着牌上的刻字大胆猜测,上神的红色腰牌上书“红玉大将”,上上神的金色腰牌上书“金玉巨将”。
“太土了。”他低声说,“不如我们碧玉小将有格调。”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笑,谢春泽咳了两声,告诉他们,上神与上上神的腰牌上只刻名字,只有绿色腰牌会多刻这四个字。
因为神界最多的就是下神,大家平时叫来叫去,这称呼实在不好听,所以才给他们起了个雅致的别称。
至于红牌与金牌,那都是有些地位的神仙,不需要多加证明。
谢春泽靠近他两人,低声说:“不管是谁,进入神界前都需要先在天地虚境的试炼之地待一段时间,学习神力的使用。”
“你二人的绿色腰牌只用在试炼期间,待成功进入神界,十殿下会立刻获得皇子的金色腰牌,师弟,你要尽快拜入我殿中,领我麾下的红色腰牌。”
沈越冥挑眉,“上来就走后门?”
“怎么了?”
“没事。”他嘀咕,“我很没用吗?搞得没后门不行似的。”
看出他不快,谢春泽笑了笑,“神界只认腰牌,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师兄在,还有个金腰牌的情郎在是多幸运的事了。”
谢春泽摆摆手,跟他们告别,“快回家吧,三天后有人去落仙洲接你们试炼。”
凌轩好容易挣脱伏望山,快步追上谢春泽,怒道:“你少带坏我弟弟,他是最单纯的小鸟,搞不懂你们那套肮脏玩意儿!”
谢春泽无所谓地轻笑,“二殿下,你什么时候还来这儿救过一头狼呢?我回去得好好查查,又能参你一本了。”
“你……小人!”
“你若不是皇子,早被我这小人玩死了,信不信?”
两人拌着嘴走远,凌无朝把装着婚契的锦盒收好,牵起沈越冥的手离开魔域。
他们该告别的都已经告别完了,沈越冥不知道他还要去干嘛,路上看到他腰间晃动的腰牌,盯着左上角的两个小字问:“这是你在神界的新名字吗?”
“应该是。”凌无朝不在乎这个,把腰牌翻了个面,“沈郎按习惯叫我就好。”
他牵着沈越冥走,嘴角挂着轻快的笑,阳光照耀下,银发被微风吹动,看得沈越冥恍了恍神。
直到嘴里被塞进一个酸甜的圆果,他才反应过来,凌无朝带他上街找了个小摊,买了一包山楂球。
“啾啾!”
买吃的怎么不叫上超级至尊鸟鸟王!
胖胖一路追着他们,此刻落到凌无朝怀里,气冲冲地啄食山楂。
凌无朝点点它脑袋,它把凌无朝的手指顶开。
说走就要走,它本来昨天都不理这两人了,想到他们今天要离开,还是跟了出来。
“啾啾叽!”
你们一定要回来看超级至尊鸟鸟王!
沈越冥笑着捏捏这小胖鸟,“我们不在,你可得少吃点,不然下次见你又胖了一圈。”
胖胖红着小眼珠,凶狠地把他的手啄开。
“啾!”
不要打扰超级至尊鸟鸟王进食!
凌无朝看着自己的小鸟,心中不舍,问沈越冥:“能不能……”
沈越冥又买了包山楂球,把山楂和小鸟一起放到邻近的树上,让它慢慢吃,对凌无朝说:“除了你我,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出不去。”
凌无朝失落地垂下眼,沈越冥在树下牵起他的手,跟他额头相抵,轻声说:“宝贝,这个小世界会永远存在,你想他们了,我们可以随时回来。”
“现在打起精神,听我说,我只有神魂在小世界里,身体还在落仙洲上,所以一会儿回去,你会一个人出现在落仙洲的入口,站在原地等我,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他把自己的家描述成了一个很可怖的地方,凌无朝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点点头,说:“我等你。”
–
凌无朝踏上了一片全新的土地。
落仙洲是一座洲岛,他站在入口,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脚边有个嵌在地里的木桩,木桩那头绑一艘小船,在海里轻轻飘荡。
他像是一个从远方乘船上岛的客人。
现在是白天,四面空气清新,远方绿树葱郁,入口处是个小集市,里面有不少摊贩,叫卖当地特产的纪念品与美食。
站在凌无朝的位置观览整座洲岛,目之所及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不少摊贩带着孩子出摊,孩子们追逐玩闹,一个孩子不小心把草绳编织的玩具球踢进海里了,急忙跑来,二话不说往水里跳——凌无朝半路将他截住,替他捞出了球。
孩子脸蛋红扑扑的,红眼睛很亮,仰头对着他笑:“谢谢哥哥,我水性很好,跳下去也没事的。”
凌无朝觉得可爱,俯下身,摸了摸孩子脑袋。
孩子抱着球跑远,过了会儿,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串热气腾腾的烤鱼给他,“我娘亲烤的鱼最好吃了!给你尝尝。”
“谢谢。”凌无朝笑着接过来。
那孩子好像也无聊,他吃,孩子就在旁边一边玩球一边偷偷看他。
烤鱼咸香,凌无朝吃到一半时觉得有些腻,从怀里拿了颗山楂球来吃,那孩子看到他吃的红果,眼神一亮,咽了咽口水。
凌无朝拿了一颗给他,孩子开心地接到手里,边吃边跑远,没多久,不少孩子朝入口处跑来,各个手里拿着自家卖的美食。
“哥哥!我们也跟你换山楂球!”
“……”
这集市里没有卖山楂的,孩子们互相换着吃,早就吃腻了,凌无朝就这么靠着一包山楂球,换得了整个集市的美食。
眼看他拿不下了,临近一个茶水摊的老板邀请他去坐,还免费请他喝凉茶。
有过路人调侃:“老张,你怎么这么大方,是不是看人家长得俊,想给你妹子说媒啊?”
老张擦着桌子笑骂:“滚滚滚,我妹子早成亲了,我这是日行一善,以后走好运!”
老张怕他不好意思,没怎么跟他搭话。
听说他在等人接,只让他慢慢吃,坐着歇会儿,人来了再走。
凌无朝从到这儿开始嘴就没停过,一边吃,一边心中起疑,这个洲岛环境很好,岛上的人也热情,他无法联系上沈郎和二哥的描述。
还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包括老张在内,所有过路的人都在偷偷看他,有个人甚至来回好几遍,就为了多看他几眼。
他还没把换得的美食尝完,变故陡生。
起因是不远处一家卖编织玩具的摊主跟客人吵起来了,他家的玩具边缘没磨好,划伤了孩子的手,客人嚷着要摊主退双倍的钱,摊主不情愿,两边很快推搡起来。
随着这一处争吵,沉郁的气氛迅速扩散至整个集市,凌无朝眼睁睁看着所有热情洋溢的摊主暴怒,掀了自家摊子,就近拽着客人吵嚷起来。
孩子们全都坐到地上大哭,原本安静擦桌子的老张也突然暴起,烦躁地踢翻了手边的桌子,朝外面吼道:“谁家孩子!能不能管管!就知道哭!”
很快有摊主回应他:“孩子就是这样的啊!你个老光棍儿没孩子,一点都不知道理解!你自己生一个就懂了!”
“你再给我说一个!”老张一甩抹布就往外走,路过凌无朝时皱了皱眉,沉声跟他说,“坐着,别乱跑,等接你的人来。”
凌无朝关切道:“需不需要帮忙?”
老张整个人处在躁郁之中,听见他这话,拧着眉头,十分艰难地笑了笑,“小郎君,你这好脾气很难得啊,吃吧,别管了。”
一夕之间,整个集市的人都变得暴躁,围在一起发泄情绪。
“都让开,别挡路!”
一阵寒光闪过,轰开了吵嚷的人群,一个手执大锤的女子气势汹汹带队闯入集市,她把手中兵器往地上一砸,一手叉腰,仰天怒吼:“都给我停——!”
伴着她这声气贯山河的吼,周遭霎时安静下来。
“怎么跟你们说的!我千叮咛万嘱咐,洲主要带情郎回来,情郎!让你们忍忍,做做样子,给人家个好印象,起码坚持到洲主把人接走,你们这是干嘛呢?”
离她最近一个摊贩摆摆手,“还装啥啊,人家迟早得发现咱们洲上是什么鬼样子。”
“小沈还从外面找情人呢?外面有人愿意跟他谈?把人骗回来的吧。”
“你……”那女子压低声音,“我跟你们说了,他们就在家待三天,就三天!洲主平时待我们不薄,你们不愿意为了他的幸福做出一点小牺牲吗!”
“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人家都看见了,让我们歇吧姜护卫,我装这一天脑子疼。”
“就是啊,我好累,姜护卫,让我歇歇……”
那女子揉揉脑袋,叹了口气,手起锤落,结果了就近几人的性命。
众摊主一时来了劲,把护卫队围住,争着要先死。
凌无朝盯着前方看,忽然身旁坐下一个人,轻轻揽住他的腰。
“吃什么呢。”沈越冥脑袋凑过来。
凌无朝没说话,沈越冥自顾自地尝了两口,笑道:“这手艺不错,难为他们好好做了,我还生怕他们给你喂难吃东西。”
前面等死的人太多,老张退回自己的小茶摊,灌了两口茶,“洲主。”
沈越冥看向他,“辛苦了,我都说了不用,小姜她非要搞这个。”
“也是一番心意,”老张打了个哈欠,“这回坚持了三个月,我也累了。”
沈越冥笑了笑,“这么久都撑过来了,不凑够半年?”
“不了。”老张叹气,“拜托了。”
沈越冥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心脏。
护卫队杀了不少人,把尸体拖走,相互提醒着别往海里扔,“好不容易才把海水变清!”
护卫长正是那拎锤女子,她领着几个小孩过来,“洲主,他们家大人都歇了,孩子照旧,我带走了。”
“嗯。”
那女子跟凌无朝打招呼,笑道:“凌公子你好呀,我是洲主麾下最能干的护卫长,你叫我小姜就好。”
凌无朝向她点头,问:“这些孩子……”
“哦,孩子我带走,等他们家大人醒了再来领。”
沈越冥牵凌无朝走在路上,沿途都是尸体,每隔几步就能见到护卫队在杀人,大家都是求着死,还经常因为谁先死而打起来。
不少孩子坐在路边,小姜每路过一处,就要把孩子叫起来领走,身边孩子的队伍逐渐壮大。
凌无朝什么也不问,沈越冥等了会儿,自己先忍不住了。
“你看到了,我这洲上不论大人小孩都是魔,护卫队的前身是修者,剩下的全是凡人入魔。”
“凡人无法运用力量,入魔后长久忍受魔气反噬……小孩还好,这洲上的成年人就遭殃了,在魔气影响下,个个性格敏感,脾气暴躁,这么生活很难熬,他们都想死。”
凌无朝问:“所以要把他们杀掉吗?”
“嗯,杀了能消停一个月。”
“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他们会自己复活,就在死的地方,相当于睡了一个月的觉。”
沈越冥带他停到一个地方,示意他看不远处,伴着一阵红光闪过,凭空出现一个男人。
那男人伸了个懒腰,意识到自己复活了,往地上啐了口,“晦气,没歇多久呢。”
他四面看了看,见护卫队正在杀人,眼珠一转,混入人群中,跟着喊:“杀我!杀我!”
护卫队各个眼尖,很快有护卫把他拎出来,“你刚醒吧?去,回家过一个月日子再来!”
“我家就我一个人,我又没妻没儿的,活着也没意思啊!求求了,护卫大人,让我长眠吧!”
沈越冥继续带他往前走,解释道:“这洲上的人各个想死,却各个长生,他们巴不得一复活就被杀。”
“我没办法如他们的愿,一是护卫不够,工作量太大,二是他们全死了,显得我这么大一个洲上全是尸体,没活人,太难看。”
远远看到一对老夫妻走在路上,像是刚买完菜,大爷跨着菜篮,大娘边摘烂菜叶子边骂。
“看看这烂菜!狗都不吃!老头子,咱俩半只脚入土的人了,叫那小沈搞得多活了一千年,你说说呦,真造孽啊!这烂菜叶子,狗都不吃!”
沈越冥自觉牵着凌无朝换了条路走,低声说:“不能跟他们正面碰上,那大娘会拿烂菜叶子往我头上砸。”
“为什么?”
“这洲上大部分人都讨厌我,一千年前是我带他们入的魔,让他们活得烦,死不掉。”
凌无朝和他相牵的手紧了紧。
–
要跟恋人讲自己的过往,沈越冥首先提到的就是爹娘。
他娘出身落仙洲上最大的仙匪帮,家风彪悍,是个流氓。
她嫌落仙洲这破地方太小,毕生所求就是离洲出岛,在外面的广阔天地一展拳脚。
他爹生在落仙洲最牛的仙家名门,规矩奇多,是个装货。
他觉得周围都是凡夫俗子,只有自己不受世俗牵绊,有高人之姿,是要往天上去的人。
联姻之后,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被迫走到一起,新婚夜大打出手,满月酒大打出手,边带孩子边大打出手。
娘觉得这场婚姻限制了她追逐广阔天地的自由,爹觉得成亲这件事把他拉进世俗,变成了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的普通人。
沈越冥三岁那年,爹在又一次跟娘大打出手之后捏着他的小脸蛋说“爹要为自己而活”,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娘留在落仙洲把他带到五岁,告诉他“娘要去追逐自己的自由了”,把他托付给谢春泽,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沈越冥被谢春泽带回师门,跟着他学枪。
谢春泽不嫌弃他笨、调皮、娇生惯养,又当娘又当爹地照顾他,手把手地教他武艺。
其实比起师兄,谢春泽更像他的师父。
可谢春泽不想收徒,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拜入谢春泽师父的门下,叫他师兄。
谢春泽教了他很多,一身正气,坚韧不拔,一些看起来有点蠢但又很热血的东西。
谢春泽跟他讲理想,讲抱负,说,学这一身功夫,为的就是做英雄,匡扶正义。
沈越冥那时候小小一只,抱着枪说:“我不想当英雄匡扶正义,听着很累,我想有很多钱,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春泽就笑,抬手敲了下他脑袋。
“也好,开心最重要。”
沈越冥十五岁那年,谢春泽成为落仙洲唯一一个成功飞升的修者,去了神界。
在这之前,落仙洲上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说法。
他们洲上的人可以修炼,但不能成神,落仙洲是神界关押重罪囚犯的地方,这地方对神界来说很不吉利,落仙洲出身的人,上面根本不会考虑。
谢春泽飞升这件事轰动整个落仙洲,给他所在的宗门带来很大名气。
作为谢春泽的“亲传弟子”,沈越冥一跃成了宗门主推的少年修者。
他们把他包装成天之骄子、下一个飞升修者的模样,大聊他的出身,他师兄、他爹娘、他爹娘的爹娘……用别人的成就,把他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吹得天花乱坠。
莫名其妙站上风口,被全落仙洲关注,那时他感觉到的只有名不副实的恐慌,多次找到宗门,强调自己才学了十年枪,没他们吹得那么厉害。
“我也不是天才,”他对所有人说,“初学那几年笨得师兄都不想教我,不是你们说的一年熟练两年精通三年出师,枪里那些门道,十年我都没学完!”
“别再编造我和师兄的练枪小故事了!”
“你们失望什么?说了一百遍我不会!我不会!那是师兄的绝招,不是我的!我没学会!”
没人理他,所有人沉浸在自己的狂欢里,让他当期望里的天才。
他只有十年功底,把他吹成一千年,这样他的每次“进步”都要被打成“退步”,迎接一批又一批人的“失望”。
气得沈越冥练枪都没劲,每天窝起来生闷气,心里骂,一群蠢货。
宗门让他收徒弟,带着俩小孩硬塞到他院里,他十分暴躁地让他们滚蛋。
俩小孩不滚,他就每天冷着脸,自顾自练枪,完全不管他们。
爹娘没养大他,师兄没教完他,他自己还是孩子。
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年,外面持续胡编乱造,拿他大做文章,他窝在自己的小院里闷头练枪,把那两个孩子当空气,没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自从十年前谢春泽飞升,给了落仙洲上所有修者希望,这十年里出现不少“为了飞升走火入魔,神仙没当成,先变成疯子”的事。
有人让沈越冥出来说两句,毕竟谢春泽是他师兄,他作为“亲传弟子”,有义务呼吁大家理智修炼。
沈越冥不想见人,他们就闯进他的住处,打断他练枪,让他务必呼吁两句。
于是他用十年闷头练枪练出的坏脾气对他们呼吁了两句话。
“关我屁事。”
“一群傻*。”
十年前谢春泽飞升,本来就有不少修者觉得“凭什么是他不是我”,这一下他们压抑了十年的不甘与愤怒全都倾注到了沈越冥这个无礼的“亲传弟子”身上。
恰好这时,师兄派人送信下来,含蓄地表示上面缺人了,要沈越冥最近静心修炼,别出岔子。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他这绝对是要飞升了,他师兄都亲自送信下来点他了。
外面是夸是骂沈越冥都毫不在意,枪这种兵器,门道太多,他早就摆脱师兄的影子,找到了自己的打法。
他还能再闷头研究一千年。
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落仙洲上悄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谣言,那谣言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瘟疫似的迅速扩散,生生把他推向了深渊。
–
褚玉灼是他的同门,敏感内敛。
他出身贫苦,十五岁那年慕名拜入沈越冥所在的宗门。
同样是十五岁,沈越冥已经修炼了十年,名满落仙洲,而他刚刚求得父母离家,在宗门做最低级的弟子。
他曾尝试跟沈越冥说话,被无视后怒上心头。
沈越冥不尊重他,沈越冥看不起他。
从此沈越冥就成了他记恨的对象,家世、天资、运气,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嫉妒到发狂。
整整十年,褚玉灼妒火中烧,无心修炼,邪门歪道倒是接触不少。
他拿捏大家都想飞升的心思,蛊惑整个落仙洲,散布谣言。
说,谢春泽飞升其实是因为吸收了大家的气运,现在他师弟沈越冥也在干同样的事。
不然凭什么咱们这个千百年都没人飞升的地方,偏偏出了他们两个?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搞了邪道!
你以为沈越冥每天闷着不见人是干什么,他在算计咱们所有人。
本来我们都有希望飞升的,就是因为被他们用邪道吸了气运。
现在谢春泽来信,沈越冥也要飞升了,就这样你们还捧他呢,越捧,被他吸得越多!
他的队伍日益壮大,谣言也越传越广,在整个落仙洲的呼喊下,沈越冥被宗门抢走武器,软禁了起来。
宗门本来对他说,先关你几天做做样子,也是保护你,等我们破除外面的谣言就放你出去。
可没多久,软禁就变成了囚禁,他们给他下药,将他从房间转移到阴冷的大牢,给他带上手铐脚铐,在他身边安插许多莫名其妙的法器——用来吸收他身上的“气运”。
因为那谣言又说,沈越冥已经偷了我们太多,我们得找他讨回来。
褚玉灼让大家跟他学一门功法,这门功法可以让他们顺畅吸回沈越冥身上的“气运”,成功飞升。
“咱们一起当神仙。”
褚玉灼说得殷切,多了一大堆狂热信徒。
沈越冥被困在牢里,褚玉灼在他面前摆了一个可以窥探外面的镜子,清楚地让他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他甚至不认识这个褚玉灼。
“沈师兄,你轻视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看到沈越冥莫名其妙的眼神,听到他那句“你谁?”,褚玉灼出奇愤怒,站在他面前大声告诉他自己是谁,摔门离去。
沈越冥很不解,他看着镜中那些愚蠢、狂热的嘴脸,脑海里想着师兄的话。
理想可以有很多种,做英雄,匡扶正义,让大家幸福,或者只做些想做的事,让自己开心。
可现在那些人不幸福,他也不开心。
师兄才离开十年,落仙洲上就充斥了想当神仙的疯子,他们不顾他的意愿,自顾自地追捧他,厌恶他,伤害他,而他从始至终只想好好练枪。
他还没把手里的兵器钻研透彻。
透过镜子,他可以看到,有两个人在四处奔波,极力为他澄清谣言。
是当初来他院里拜师的两个孩子,一对双胞胎兄弟。
他什么都没教给他们,忽视了他们整整十年,他们厚着脸皮,追着他叫了十年师父。
洲上人努力修炼褚玉灼提供的“功法”,反而把他们自己练得日渐虚弱。
这功法绝对有问题,不过也无所谓,管他们是不是被蛊惑、被坑骗,反正都是一群蠢货,沈越冥连一丁点多余的关心都欠奉。
这破地方已经完了,他现在只惦记着什么时候死,下辈子不生在落仙洲,不碰见这群傻缺。
就连生了心魔,他也只是淡声跟心魔兄说:“你很厉害的话,先出来给我捏捏肩,吊这么久,怪酸的。”
心魔怒其不争,天天吵他。
“哥们儿我都来了,你还死个屁,干他丫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心魔!最牛逼的大心魔!你听我的,咱俩现在冲出去,把他们全杀光。”
“来,随我入魔,给落仙洲一点小小的魔头震撼,让这群蠢货知道,你小子修魔修仙,都能大成。”
“你为什么不兴奋?你傻了?给我打起精神来!”
靠着跟心魔吵吵闹闹,沈越冥熬过了那段时日,
他不采纳心魔的建议,全杀光太便宜他们了,他心里有怨,恶心这群人,十分恶毒地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心魔冷笑着戳穿他,他是害怕,落得这个境地,他已经自卑了,怕失败,干脆不开始。
“你还太年轻,不相信我的能力。”心魔说,“你如果试着接受我,我会让你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恐惧都是狗屁。”
–
褚玉灼坑骗了所有人,他才是那个要骗取别人气运飞升的人。
修炼邪道的人太多了,他的力量不断壮大,整个落仙洲都将被献祭。
恰恰这时,沈越冥感应到了神界的召唤,他可以飞升了。
心魔很挫败,因为沈越冥肯定会选择去神界,一旦成神,落仙洲的一切就跟他无关了。
“我就是因为你对这些蠢货的仇恨而生,摸着心口想想,你是恨他们的,哥们儿。”
“你要飞升,彻底不用报仇,心里很爽吧?我不爽,这显得我特别没用,我白出生了。”
“行,你赶紧飞升吧,我认栽,生在你身上算我倒霉。”
沈越冥却盯着镜子里的景象,跟他说:“落仙洲要完了。”
褚玉灼用邪道获得的力量蛊惑了整个落仙洲,让所有人配合他完成献祭仪式,包括沈越冥那两个挂名徒弟。
不少人在绝望之余叫了他的名字,替自己,也替亲友同门向他道歉,原来所有人都误会、伤害了他,如果当初没有听信谣言,他们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还听到两个挂名徒弟在担心师父,他们觉得自己很没用,找不到师父在哪,不能把他救出来。
就因为这个,他改变想法,接受心魔,放弃飞升跑去救人。
心魔震惊地骂他蠢货,又兴奋地说:“我没看错人!飞升有什么好,就当魔头!全杀光!”
褚玉灼死了,献祭却没停止,被成功献祭的人灵魂将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人只献祭到一半,沈越冥在心魔的帮助下带整个落仙洲入魔,让他们的灵魂掺入杂质,强行终止了这场献祭。
落仙洲上魔气冲天,连周围这片海域也被浸染成了魔海。
当魔很痛苦,魔气会放大他们的欲望和脾气,除非你有强大的力量压制,不然只能自己遭罪。
大部分凡人受不了,想死,可他们甚至没能力杀死入魔的自己。
就算拜托修者将他们杀死,这些被献祭到一半的灵魂也禁入轮回,会重新回到落仙洲。
他们本来感激沈越冥,久而久之,大部分人恨上了他。
这是沈越冥带全洲入魔的代价,他们永远被困在了这里。
心魔很喜欢落仙洲这样乱糟糟的景象,沈越冥把身体让给他玩,很长一段时间在魂海睡觉,不想管外面的事。
心魔曾经杀得落仙洲上片甲不留,沈越冥醒来,只见满目荒凉,血海浮尸,落仙洲彻底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洲岛。
他讨厌这种景象,从此之后,不管那些人想不想活,他都强制要求他们活够一个月才能死一次。
他牺牲那么多,放弃和师兄并肩的机会救下这群蠢货,他们凭什么不好好活着?
所有人都被他用这样偏激的手段救回来了,除了他那两个挂名徒弟。
沈越冥从前没怎么理过他们,可两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把师父当天神,为师父马首是瞻。
遭受沈越冥常年的冷落,又因为是沈越冥的徒弟,受到褚玉灼格外针对,他们被蛊惑着献祭时,灵魂已然破损不堪。
他们觉得自己很没用,让师父讨厌,潜意识抗拒随沈越冥入魔,灵魂被卡在献祭的状态不上不下。
要救这两人,只能修补、净化他们的灵魂。
所以沈越冥造出了“落仙大陆”这个小世界,把他们残破的灵魂投入进去,在里面重新教养他们。
在落仙大陆里,沈越冥让两人叫他师兄。
他好像慢慢懂了为什么谢春泽不给他当师父,只给他当师兄。
“师父”这个称呼背后的责任太重,他们都担当不起。
沈越冥一边在小世界里养孩子,一边维持着落仙洲的和平稳定。
他表面上对那些恨他骂他的人嗤之以鼻,但自己的心结越来越大。
他生出很多不该有的责任心,他知道这些人痛苦,身为洲主,他得想办法结束落仙洲这种状态。
有什么办法呢?有人说,飞升吧,当了神仙,无所不能。
可落仙洲已经变成了魔洲,沈越冥是洲上头号大魔头,古往今来的所有典籍都记载,魔修禁止飞升。
他们查遍了古籍,竟然真的找到一条新的出路,魔修想成神,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除非,自愿选择飞升到神界的暗面,堕神之域,与被贬黜的堕神一道。
堕神是被人恐惧、贬低、看不起的存在,这意味着他永远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做神仙,他追不上师兄的脚步,他会永远低人一等。
沈越冥答应得爽快,没多久心魔就帮他联系上了堕神之域的首领。
首领派了使者来跟沈越冥见面,使者是个长着翅膀的暗紫色小光球。
使者说:“魔头你好,我们老大对你很感兴趣,他要观察你一阵,合适的话可以当场给你安排飞升哦。”
沈越冥让它随便观察。
其实沈越冥心里不愿意,他不想去堕神之域,不想当堕神,那些神仙最落魄的去处,却是他此生能攀登到的顶点。
可他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他心里烦闷,就是在这段时间,凌无朝出现在了他的小世界里。
沈越冥一边看管着凌无朝,不让他抢夺自己家孩子的主角身份,一边也从凌无朝身上汲取着生活的动力。
凌无朝是最乖巧可爱的人,和凌无朝在一起,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苦闷都能表现出来,可以得到轻柔的安慰,温暖的抱抱和甜蜜的吻。
两人恋爱后,他三天两头去小世界里,跟凌无朝待在一起他才能舒服。
某天,使者突然说让他去堕神之域接受首领的考验,他没来得及知会凌无朝一声就被带走了。
凌无朝就是在他离开期间,被假扮他的人剜了神骨,砍了左臂,小世界的一切都变了,开始彻底围绕凌无朝展开剧情。
“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沈越冥说,“他们把我带过去,我连首领面都没见着,很快又把我送回来,对我说没通过考验。”
他抬手揉揉凌无朝脑袋,“我回来之后再想进小世界找你,已经进不去了。”
他非常生气,那堕神之域的使者说,很抱歉耽误了他的事,他如果想进去的话,可以帮他。
使者帮他混进神界的选拔现场,带他走了后门,联系到几个长翅膀的金光小球,把李寻鹰这个角色内定给了他。
“放心吧,我们老大手眼通天,不会被人发现的~”使者朝他眨了眨眼。
他以李寻鹰的身份进去,处处受限,他起过誓,不让凌无朝恋爱,金眸便时刻用他的誓言监管着他。
恋人就在身边,不光不能亲近,还不得不应对每一个剧情节点的任务,爱他都不够,还要绞尽脑汁“伤害”他。
“特别难熬。”沈越冥讲起这个,哀叹一声,又想按着凌无朝亲,把那六百年没亲的嘴全都亲够。
凌无朝唇跟他碰了几下,抱住他,“我也难熬,每天都在猜测沈郎爱不爱我。”
“当然爱你。”沈越冥去他发间轻吻,“为了摆脱监管,我不能再用李寻鹰的身体,就找机会,借玄璋玄珂的手死亡,离开小世界。”
“我想尽快回去找你,没想到太急,只有神魂传送进去,记忆也错乱了。”
沈越冥带他停到一座庄园前,推门进去。
“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宅子,大得可怕,他们走之后,我一个人都不想回来。”
院里有一棵很高的山茶花树,风吹过,满树红花簌簌作响,带得树下的秋千轻轻摇摆。
凌无朝仰头看花,红眸微微颤动。
沈越冥笑着揽住他的腰,飞身一跃,两人一起坐到了秋千上。
他指尖冒出一朵红花,扫了扫凌无朝的脸颊。
“爹娘没教过我什么东西,除了变花。幸好我学会了,长大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刚好用这个讨他欢心。”
他指指不远处的房间,“那是卧房,我出门就见这棵树,整天照着练,只会变这一种花。”
凌无朝接过他手里的花,托到掌心,微微弯唇,“沈郎三五岁的时候就学了讨人欢心的手段,怪不得这么熟练。”
沈越冥笑,脑袋往他颈窝埋,痴恋地抱住他,“我才不熟练,宝贝,遇见你之后什么都要现学。”
“我本来都觉得生活没乐趣了,每天在洲上杀人、被人指着鼻子骂、背地里骂他们……特别无聊,直到谈了恋爱,我才知道活着有多美好,遇见你,是我无聊的一千年里最幸运的事……唔……”
凌无朝手臂攀上他的肩膀,侧过身亲吻他。
在秋千上不好维持平衡,他不停挨近,沈越冥只好托起他的臀让他斜坐到腿上。
亲了好一会儿,两人意犹未尽地分开唇,有几朵花落在凌无朝肩头与发梢,沈越冥抬手去给他挥落,被他偏头蹭了蹭掌心。
他轻声说:“遇到沈郎,才是我最幸运的事。”
沈越冥呼吸颤了下,盯着恋人白皙泛红的脸,心底荡起几分奇异的涟漪,不知道怎么抒发,又按住他重重亲了两口,紧紧抱住他,脑袋往他怀里拱,“好爱你……宝贝……”
一不小心就一起往下栽,摔进满地落花里。
–
“沈郎……”
散落的衣衫垫在身下,银发被撞得很乱,脸颊的红晕似乎和余光里的花色融为一体。
沈越冥被耳畔的轻声吟喘迷了心窍,开始还反省定力不够,在外面就动情,后来便只顾努力,想要引出恋人更多乱糟糟黏糊糊的可爱模样。
樱桃太甜了,他贪心不足,吃一颗,手里还要玩一颗。
凌无朝的身体和心都被他牵动,攥坏了手边无数朵花,腰起伏着,红眸里倒映着满树红花与沈郎的影子,迷乱又依恋。
装有婚契的锦盒被他放在魂海的储物空间,在两人沉湎的时候,两个撅屁股亲嘴的红线小人合力推开盖子,牵着手跑出来。
两个小人左看看右看看,选定了树下一个绝妙的地方面对面站好,牵着手,撅起小屁股甜蜜地啵了个嘴。
一阵金光闪过,伴着旁边爱侣的忘情缠绵,神界落地生根千秋万载的婚契留在了这棵热烈绽放的红花树下。
与此同时,凌无朝心魔的栖息地,门外那棵花树似有所感,欢快地摇晃起来。
心魔闻声推开门,被漫天花香扑面,怔然抬眼。
满树红线飘荡。
心魔长久守着一棵繁茂的山茶花树,凌无朝过去不知道心魔的存在,却知道这棵树,每一个思念翻涌的无眠夜晚,他都要望着这棵树。
那是他藏在魂海深处浓烈的,经年不熄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