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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二长老蹙了蹙眉。

第64章

二长老蹙了蹙眉。
对面坐在轮椅上的人很明显身体情况不好, 说几句话便要停下来喘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抵着太阳穴,似乎不舒服般,一下下不轻不重地揉着。

不过初秋的天气, 整个人却缩在一件看起来极其厚实的白狐大氅里, 鸦羽般的长发未束, 随意披散在肩头, 发梢垂落在狐裘上, 黑白分明得刺眼。

这让二长老莫名开始疑心……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倏然停下原本要上前的脚步, 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院落间你是不是设了埋伏?是不是故意引我前来……”

但他早已探查过了,今日谢镜泊、边叙等人都不在院内, 除了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只有燕纾一人。

二长老心中仍旧惊疑不定, 下一秒,却看坐在轮椅上人微微直起腰,神情间划过一丝古怪:“不是阁下您主动来我这里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偏过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危阑:“不惜伤害……我的人,都一定要闯进来,怎么如今反而又倒打一耙?”

燕纾眨了眨眼, 仿佛想到了什么般,身子微微前倾,小声开口:“阁下怕不是……有被迫害的幻想?我曾经在一本医术古籍上看到过这一症状。”

旁边的松一和松竹同时微妙起来,危阑年纪小, 又不认识他,直接毫不遮掩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二长老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忍不住咬牙:“你——”

但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轻咳两声, 轻轻柔柔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我认识几位医术高超之人,若您需要,我可以帮您联系。”

他身子微微前倾,望着面前脸色气的煞白的人,一字一顿悠悠开口:“脑子生病了是大事,您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砰”的一声闷响,二长老手掌蓦然攥拳,直接将身下的青石砖击碎了大半。

“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就是你古怪在前,你这杂种从小到大不知骗人几何,还反过来想污蔑我——”

燕纾眼眸闪了闪,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旁边的危阑。

“记一下,青石砖碎裂五块,一会儿让九渊去长老殿那里结款 。”

危阑愣了愣,下一秒真手忙脚乱从兜里摸出一只毛笔认真在手上记下。

“你敢——”

二长老眉心跳了跳,气得掌心间灵力又一阵涌动,却蓦然对上冰凉的目光。

燕纾半撑着额角,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甚至还勾唇笑了一下。

但二长老心中却莫名一惊,忌惮般地倏然后退了一步,神情立时警惕起来。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对上了不远处松一和松竹惊异又强行忍笑的神情。

二长老脸色一瞬扭曲。

他知大长老一直疑心他就是燕宿泱,甚至在他当初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人时,也便莫名相信了这一点。

——那些言行、举措,让二长老莫名有一种,面前这人完全不加遮掩,就是想将自己故意暴露在他们面前一般。

长老殿一直在确认这件事的真假。

但谢镜泊将人护的极好,宗内他们压根无法接近半步。

好不容易挑到一个他离宗的机会接近想要揭穿,却反而把自家人折了进去。

三长老最后被锁链穿透琵琶骨、像狗一般匍匐在地苟延残喘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

二长老一直不能忘怀。

燕宿泱诡秘的手段实在太多,他不得不防。

二长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依旧警惕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出燕纾的些许破绽。

——却正对上旁边依旧埋头不停写写画画的危阑。

“损坏青石砖五块,花草一丛,槐树一棵……”

“别写了!”二长老咬牙,袍袖一翻,“小崽子不要命了——”

但对面那小孩却头也未抬,只又抬头瞥了一眼旁边,抬起笔又往掌心间加了两笔。

“花草一坞……”

二长老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小辈这般无视。

他脸色一阵扭曲,终于忍不住蓦然抬掌:“我都说了让你别写了——”

下一秒,“叮”的一声轻响,一道破空声同一刻骤然袭来。

二长老只感觉手腕一阵刺痛传来,手臂不由自主地一软,在离那小孩半寸的地方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

那小孩很明显被吓了一跳,瞳孔一瞬收缩,身子一颤,下意识想要往燕纾身后躲。

但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惨白着脸挡到燕纾身前,眼睁睁看着二长老的手臂伸到他面前,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蓦然垂落。

下一刻,他腕间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蓦然传来。

“都说了,阁下不是要与我切磋,欺负小孩子做什么?”

燕纾推着轮椅慢慢上前,一手不紧不慢地将身前的小孩拽到后面,脸上的笑意却已经一点点消失了。

“怕不是脑子不好……心智也还不全。”

“你找死——”

既已出手,二长老便再也懒得顾及。

他没有看清燕纾方才做了什么,只以为是个意外。

面前的人脸色苍白,虚虚搭在扶手上的一截腕骨突出得厉害,左右不过是一个孱弱到连轮椅都离不开的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斗的过他。

大长老临行前千叮万嘱让他不要莽撞,最多便试探一二。

——但这人很明显都已病入膏肓了,何不直接……趁他病要他命。

二长老心中浮现出一抹阴狠,手掌一翻,掌心间聚起了八成灵力,继续欺身上前。

“无知后辈,不懂礼教规矩,我今日便代替你父母长辈好好教导一番——”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膝盖处又是一痛。

二长老身形被迫一滞,有些迟疑地停了下脚步,下一秒忽然感觉后膝弯处蓦然一麻,整个人冲势被迫而止。

二长老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一瞬间疑心燕纾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但他刚一抬头,却看燕纾正捂唇偏过头,低低切切地咳嗽着,背脊微微弓起,衣领间隐约可见锁骨嶙峋的轮廓。

他看着燕纾咳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撑不住般,微微侧过身冲着旁边的人低声开口:“咳,咳……麻烦帮我把衣袖里的药拿出来……”

二长老心中那一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他目光落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块凸起的石块上,暗道一声自己今日倒霉,掌心间的灵力却又忍不住加了几分。

他看着对面轮椅上的人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有些气喘地抬起头,似乎有些疑惑般低低开口:“阁下怎么了?不是要与我切磋一二,怎么忽然停下……”

二长老只当他在掩盖自己身体的不适,故意拖延时间。

他冷笑一声:“好啊,你给我等着——”

他这回到底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直接上前,而是掌心聚灵,蓦然在身前一合,一道灵力直接隔空便冲着燕纾袭来。

但在最后一刹那,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感觉左肩膀一麻。

二长老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歪,手中的灵力也霎时换了个方向,“砰”的一声——直接把院子里本就没剩几片叶子的槐树叶打了个精光。

不远处的危阑没忍住有些可惜地低低“啊”了一声,二长老脸色青白地回过头,下一刻忽然感觉左腿处也莫名一痛。

他整个人重心瞬间不稳,控制不住往旁边倒去,要不是最后狼狈地一把撑住旁边的树干,好险不险没直接跪倒下去。

他听着对面的燕纾有些讶然地轻声开口:“阁下这是做什么?知错能改便好,不用……行此大礼。”

二长老这回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你干了什么?那轮椅是什么东西?用了什么阴邪招数——”

——他方才分明看到他抬手那一刹那间,有一道黑影从燕纾身下的轮椅处蓦然袭来。

下一刻他看到面前的人歪了歪头,蓦然笑了起来:“怎么能算阴邪招数呢?”

“阁下明明不是看到我怎么做的了吗?”

他捂唇咳了咳,手指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慢慢垂下眼。

“您躲不开,不是您自己的问题。”

二长老神情一瞬扭曲,再顾不得许多,足尖一点直接冲上前。

霎时间,他看着无数银芒自轮椅扶手的雕花缝隙间迸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银色的光芒,如同暴雨般倾泻。

二长老瞳孔骤缩,急急侧身,一枚银针擦着他的耳际掠过,带起一丝血线。

还未等他站稳,轮椅那边再次传来“吧嗒”一声轻响,数十枚柳叶状的薄刃破空而出,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

那些银针、暗器伤害性并不大,却极其难缠,二长老周身的衣袍刹那间被划出无数道细微的裂痕。

他左躲右闪狼狈地落到了一处,周围一阵嘈杂的声响终于稍微停息。

二长老喘了一口气,下意识低头一看——却比原来的位置还要再退了半步。

“我方才已经提醒过您了,是您自己……技艺不精。”燕纾轻轻笑了一声。

燕纾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似乎放轻了些许,透露着一股无辜感。

“就比如……那位三长老,明明是自己犯蠢,却偏还要往上撞。”

二长老瞬间勃然大怒。

“好,好,你以为你用这些不入流的伎俩便能保你自己万全吗?”

他狞笑一声,忽然直起腰,灵力直接贯注全身,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力屏障,将倏然飞来的暗器一一挡开。

“真以为我耐你不何?”

二长老冷笑一声,举起手掌,一步步向燕纾凑近。

周围“乒铃乓啷”的响动逐渐缓了下来,似乎是那些机括隐隐已经耗尽。

二长老看着轮椅上的人微微蹙眉,唇边讥讽的笑意越扩越大:“轮椅上的暗器有尽,我的灵力可是源源不断。”

他看着面前的人似是有些着急般,低下头手指在轮椅上飞速运作着什么,却不知牵动了哪里的旧伤,身形一僵,急促呛咳起来。

他咳的肩胛骨都一颤一颤的,整个人身形都完全俯在了轮椅上。

二长老心中畅快已极,单手维持着那灵力屏障,另一只手又再次聚起了一团灵力。

“这般阴毒狡诈、手段刁钻,三长老怕是也是被你诬陷,才沦落至此。”

他不懂大长老为何对这个病歪歪只会耍小手段的人格外忌惮,狞笑着一点点抬起手:“我今日就将你抓回长老殿,好好审问,还三长老一个清白——”

旁边的松一终于按耐不住想要上前阻拦,连松竹也忍不住蹙眉上前:“长老——”

但下一秒,他们却看着二长老动作先一步一滞。

原本缩在轮椅间的人忽然微微仰起头。

二长老瞳孔一瞬紧缩。

——面前的人……分明是笑着的。

燕纾神情间没有半分惊惧、焦急,看似力气不济般伏在轮椅上,实则却是半撑着额角,努力忍下唇边的笑意。

原本畅快的心情突然出现了些许异样,二长老心中下意识警铃大作。

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到底有些不甘,强行忽略下心底的不安,也冷笑一声:“怎么?自己死到临头了终于觉得自己这般可笑?”

下一秒,面前的人却饶有介是地点了点头:“是啊。”

“看着你如跳梁小丑般,确实很有趣。”

二长老瞬间被激怒了。

他再顾不得许多,掌心灵力一瞬凝集,径直朝着燕纾袭来。

旁边的松一、松竹终于顾不得许多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二长老直接一掌拍开。

凌厉的掌风将燕纾身侧的墨发吹散,几缕发丝拂过他苍白的脸颊。

面前人却不闪不避,只微微仰起头。

他整个人陷在轮椅里,白狐大氅被灵力激荡得微微颤动,领口蓬松的狐毛轻扫过他尖削的下颌,琉璃色的眸子映着二长老狰狞的面容,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二长老只感觉他在故意挑衅,心中怒火已到极点,拧笑着开口:“我看现在你还能如何——”

下一秒,他听着燕纾轻声开口。

“三——”

二长老手指一僵,疑心哪里不对,却又下意识笃定他是在伪装。

“二——”

“一。”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一瞬间,轰然一声巨响,一阵滂湃的灵力骤然在两人之间炸开。

“不要!”

松竹和松一同时呼吸一滞,旁边的危阑已扑着要冲上前,被松一眼疾手快地拦腰一把抱住。

下一秒,浓烈的白烟间忽然中传来一道闷哼。

紧接着,他们看着二长老从烟雾间腾空翻身而出,周身的灰袍破烂不堪,“砰”的一声狼狈地半跪到地上,神情间满是惊惧与不可置信。

“这是……”

松一怔愣抬起头,旁边的松竹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紧绷的身子霎时放松,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无事了。”

“什么?怎么了?为什么,燕公子不是不能动用灵力——”

松一有些焦急开口,却听自家师兄低声开口:“宗主来了。”

松一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宗主,宗主来干什么?他这几日不是一直都在忙四方大典,怎么会有时间……”

松竹顿了顿,隐晦地低声开口:“因为……燕公子在这里。”

松一神情更加莫名其妙了:“我知道啊,但不是二师伯一直在照顾他身体吗?”

下一秒,他看着自家师兄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神情间多了几分无奈与……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燕公子如今住在哪里?”

“你每日看那么多话本,都看到狗肚子里了吗?”

松竹咬牙:“就算是不务正业,好歹也学一学吧?”

周围的烟雾逐渐散去,二长老喘息着抬起头,望向静静伫立在燕纾身前的玄衣之人,心中也满是不可置信。

“宗主……怎么会忽然回来?”

二长老深吸一口气,勉强直起身,低声开口:“您不是——”

——明明他早晨亲眼看着谢镜泊从这院落间走了出去。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垂下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微侧过身,将手中的一碟乳酪轻轻放到燕纾膝上。

“今日那蜜饯没有了,厨房刚做好这乳酪,说也是很甜,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二长老一瞬便知自己被骗了。

——谢镜泊今日分明是一直在此,刚才离开的那一小会儿,是燕纾故意给他制造的假象。

二长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燕纾却压根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那乳酪还带着些许温热,白瓷碟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一看便是刚出锅没多久便立刻拿了过来。

轮椅上的人懒散地撑着下颌,兴奋地“哦”了一声,仰起头笑着弯了弯眼:“多谢九渊。”

谢镜泊没有说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神情却肉眼可见地温和下来。

对面的二长老牙齿都要咬碎。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宗主——”

下一秒,谢镜泊却沉沉打断他的话:“二长老不是更应该先回答这个问题?”

谢镜泊回过身,脸色一瞬冷了下来,眸色冰冷地望向他:“您为何会在此?”

“这个院落我已说有人在这里静养,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尤其是长老殿之人。”

他一字一顿,目光如炬:“二长老为何明知故犯?”

二长老自知已落入圈套,心中此时后知后觉浮现出大长老的叮嘱,却已经为时已晚。

他深吸一口气,仍意图努力狡辩一二。

“我是听闻……之前三长老不小心伤了人,心中一直有些过意不去。这两日听说他身体好些,便想来探望,刚好——”

他目光落到燕纾身下的轮椅上,眼珠一转,哂笑着开口:“对,刚好这位公子也想与我切磋一二,于是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却被一阵沙哑的咳嗽声打断。

不远处轮椅上本来美滋滋一勺勺舀着乳酪的人忽然弯下腰,捂唇一声声低低弱弱地呛咳起来。

二长老眉心跳了跳,看着谢镜泊一瞬蹙眉,立刻担忧转过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燕纾勉强缓过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方才不小心在院中待久了,不小心着了风……”

——但他为什么会“不小心”在院中待久了,其原因不言而喻。

燕纾微微抬起眼,在二长老愤恨又不可置信的神情间,身子颤了颤,欲盖弥彰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二长老无关……”

二长老一瞬直接忍不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本来就与我无关!一开始也明明就是你说要切磋的——”

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轮椅上的人仿佛被吓了一跳般,脸色一白,呛了一口气又低低咳嗽起来。

——你大爷的绿茶!这就是顶级绿茶!

二长老一瞬想到他偷藏的某个人间话本子里一个形容。

同一刻,他眼前一暗。

谢镜泊抬脚挡在他身前,阻断了他望向燕纾的目光,沉声开口:“事到如今,二长老还想这般威胁人吗?”

二长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如今行走不便,重病缠身,每日几乎是拿药当饭吃。”

“二长老却说,这样一个‘病重’之人会主动与您切磋?”

谢镜泊沉沉开口,语气森冷:“长老殿便是这般颠倒黑白的吗?”

二长老脚下一个踉跄,简直都要气懵了。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撩起一边破烂不堪的衣袖,冲着他怒声开口:“颠倒黑白?那宗主请看,我身上这一道道划痕,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身上原本平平整整的灰袍早已一片惨状,确实可以算是……破碎不堪。

反观燕纾,舒舒服服地窝在轮椅间,除了脸色苍白点,连衣角都没有半分褶皱。

那一瞬间,二长老亲眼看到,谢镜泊神情间划过一丝古怪,却又一瞬遮掩下去。

他轻咳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却听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那难道……不是您自己划的吗?”

危阑从谢镜泊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垂头望着写满黑色大字的手,一句句开口:“损坏青石砖十块、花草一坞,还有树干、桌椅……”

他迟疑地抬起头:“方才二长老忽然在院子里运功,不小心损坏了这些东西,公子说要您找长老殿结款呢。”

这话一落,院子里所有人同时一静。

连燕纾神情间都闪过一丝讶然,有些意外地望向院子正中央的那个小孩。

谢镜泊低咳一声,先一步回过神,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拿起危阑黝黑的手掌,迅速扫视了一遍,微微点头。

“好……我会记得的。”

……二长老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跳梁小丑。

“好,好,宗主这般偏帮,老夫也无话可说,等我回去禀报大长老,看他如何抉择——”

二长老冷笑一声,一刻也不想多待,一甩袖子大步就向院外走去,却忽然听到身后谢镜泊微沉的声音传来。

“二长老请留步。”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愣了一下,一时只以为谢镜泊终于有些怕了,心中冷笑一声,面上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

“宗主如今意识到自己所做太过了?此时道歉已晚,我一定会回去禀明大长老……”

下一秒,他却听谢镜泊低低开口:“二长老如何做事二长老的抉择,但今日还需二长老先道一个歉。”

二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谢镜泊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又重复了一遍:“您擅闯院落,惊扰病人,还劳烦二长老亲自道歉。”

二长老脸色一阵扭曲:“凭什么要我道歉,我明明就是被他骗过来——”

谢镜泊也不反驳,只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二长老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暴怒的心绪,冷笑一声:“那我今日若就不道歉,你待如何?”

“不如何。”

谢镜泊平静开口:“只是劳烦二长老在这里多待上一阵,何时道歉了,再何时离开。”

二长老眼眸微微睁大,咬牙开口:“怎么,宗主这是想囚禁长老殿的长老?”

他一时间只感觉格外荒谬:“简直是岂有此理,我怎么算也是你的长辈,你便是如此尊长——”

他话还没说完,对上谢镜泊微微抬起的手掌,愤怒的声音瞬间一滞。

方才猝不及防间和谢镜泊对了那一掌,二长老只感觉周身的经络仿佛要碎了一般,直到此时还隐隐作痛。

两年前的回忆蓦然涌入脑海,他清楚谢镜泊在燕纾的事情上能做到何种地步。

二长老周身冷汗隐隐落下。

他咬了咬牙,终于倏然偏过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抱歉”,身形一瞬消失在院落外。

·

院子内一瞬安静了下来,轮椅上正专心致志品尝乳酪的人听着周围没了响动,好奇抬起头,有些讶然地“啊”了一声。

“九渊这般厉害呢?”

谢镜泊转身的动作一顿。

他神情间划过一丝无奈,慢慢垂下眼,低声开口:“玩够了?”

他清楚燕纾今日是特意将他支走的。

今日姜衍要去准备晚间需要的药,千叮咛万嘱咐让谢镜泊帮他将人守好,今日没到喝药的时间,燕纾却莫名让他去厨房拿蜜饯,他便察觉到了端倪。

他面上不动生色,却是迅速拿了东西赶回来,但也没直接进去,一直在院落外观察着,却也没明白燕纾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就是刚好想试一试调整后的轮椅威力吗?你们都不敢使出全力与我喂招。”

燕纾也清楚谢镜泊早就察觉,但也并不在意,只笑眯眯继续开口。

“万一我以后还要坐在这上面,提前熟悉一下没什么不好的。”他开玩笑般说着,却看谢镜泊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你胡说什么?”他蹙眉,对面的人也笑着吐了吐舌头,听话地止住了话头。

“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多谢九渊方才帮我。”

谢镜泊脸色稍缓,紧蹙的眉心却依旧没有松开。

他看面前的人嘴上笑意盈盈地说着话,却已接连偏头咳了许多次,慢慢走到燕纾身后将人往房内推去。

他清楚燕纾在说谎。

——他刻意支开他,将二长老骗过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试验这轮椅。

谢镜泊蹙了蹙眉,一时却又想不透燕纾这般做的用意。

他推着人慢慢转过身往房间内走去,忽然却感觉面前的人状态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谢镜泊脚步停了下来,有些担忧地绕到前面:“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面前的人单手支着额头,脸色比起方才肉眼可见地又苍白了几分,微阖着眼,蹙眉摇摇头不说话。

“我没事……”

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口中探出,指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轻轻揉着太阳穴,腕骨突出得厉害,仿佛一折就断。

仿佛是刚才心神太过激动了,燕纾一时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脑海中一阵阵眩晕。

他不想让谢镜泊看出异样,勉强笑了笑,收回手垂下眼努力调整着呼吸,过了片刻,却到底忍不住再次伸出手,在太阳穴那里一下下揉按着。

周身莫名发冷,脑海中仿佛有一个漩涡般,不停搅动着,转的他烦闷欲呕。

眼前一片明明灭灭,不知过了多久,燕纾忽然感觉手臂被人一瞬握住。

“燕纾?”

谢镜泊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半蹲在他身前,正伸出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放手……”

燕纾低哼一声,有些难受地试图挣脱他的手掌。

“我头晕……你放开我……”

“你不能揉了。”

面前的人额角已是通红一片,落在白皙的皮肤间分外明显。

但姜衍预测的魔气发作时间最早也是在傍晚。

谢镜泊蹙眉,一时间担心燕纾身子哪里又有什么变故,声音隐隐凝重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头很晕吗?”

燕纾神志已有些不清,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又引得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偏过头,低呕了几声。

“我不知道,我有点……难受……”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只感觉周身都疲乏异常,整个人仿佛被关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间,喘不上来气,皮肤间的每一寸都在被不停挤压。

他目光落到旁边危阑和松一担忧的神情间,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一瞬,有些难堪般,一瞬攥紧了谢镜泊的衣袖。

“带我回去……九渊……”

谢镜泊急促地应了一声,顾不得许多,蹲下身直接就要把人抱起。

但他的手刚穿过燕纾的膝弯,忽然却听面前的人急促倒了一口气。

“九渊,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目光一瞬空茫,两眼一翻,直接软软向前歪倒。

谢镜泊下意识抬手将失去意识的人接住,只感觉怀里的人冰的刺骨。

他心跳空了一拍,骤然低下头,只看到燕纾毫无生气地垂着头,周身萦绕着一层郁沉的魔气,眉眼间甚至结了一层冰霜。

——魔气发作提前了。

·

另一边,长老殿内。

青石地面泛着幽光,烛火摇曳投下扭曲暗影,空旷殿内传来莫名的乌鸦哀鸣,似乎有无数的暗影隐隐浮现,又瞬息消散。

空荡荡的大殿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长老急匆匆走入殿内。

他来不及更换破烂的衣袍,匆匆走到殿中央,迅速行了一礼。

“尊者,您猜的没错。”

“那个人身上果然沾染了魔气,我凑近的一瞬隐隐察觉了。”

他神情不似方才在院落间那般急躁浮夸,抬起头,目光间满是兴奋。

“现在我们只需要证明他就是燕宿泱,就能如两年前般再次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