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于是下一个眨眼间,疾风带着邑残留在空气中的温度,吹起鬓边碎发。
凌启反应极快地往后退开几步,视线穿过邑飞扬发丝间的缝隙,看见岐槡双眸中迸发浓墨重彩的墨绿色。那是一种灰与绿相映出的妖异,其间却又隐约反射出点状金光。
未等细看,邑已经挥出重重一击直冲岐槡脖颈。而岐槡不避不躲,反而抬手迎接,灰绿色与金色在两人之间对撞,炸开猛烈风流。
屋内藏于昏暗的各个角落都被这光照得无所遁形,凌启眯着眼睛扫视过去,除了寥寥几件家具,便只剩下堆积在角落里已经十分破旧的一箱玩具被风掀得胡乱逃逸,它们跳跃、翻飞、不受控制地撞上墙壁,再四分五裂。
像他过去的人生。
其中有些残骸被风刮着砸在脚边,凌启躲避不及,踉跄了两步才堪堪扶住门框站稳。
好在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多久,在天花板被风顶开之前,邑眉头一皱,竟开始渐渐收力。岐槡也没有追击的打算,一手护着怀里的凌航,一手跟着邑的节奏慢慢收回力量,将灰绿屏障一点点缩回到身前。
邑的考虑不难猜测,是因为顾及身后凌启的安危。
而岐槡的退让,却是只有它自己清楚了——短暂的交手看不出来,但它的的确确打不过邑,不管攻击力还是体力都不足以让它支撑过长时间的交手。所以不是不想,是它不能追击,一旦邑停止攻击,它就必须马上撤离以保存体力。
诚然,只守不攻是绝对的劣势,但岐槡赌的就是邑不会持续进攻。
它不信邑会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再一次动手,置凌启的安全于不顾。
岐槡将屏障彻底收拢到掌心,任由自己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邑的攻击范围之中。它看见邑气息平静,自高往低地俯视着自己,刚想开口继续没谈完的判,却听怀中凌航忽然着急地喊了一声“哥”。
岐槡灰绿的瞳孔往边上移动,果真见到凌启正不管不顾地往自己的方向靠近——或者更严谨地来说,是无视了它的存在,往凌航所在的方向疾步而来。
不悦在眉眼间一闪而过。
岐槡并不将这位全场唯一的人类放在眼里,它只是挥挥手,挥出轻飘飘的一道风墙推开凌启。
然而异变就发生在同一秒。
在推至凌启身前的风墙被无形力量弹开的同一刻,邑忽然发难,毫无预兆的几道光刃弹出,直扑岐槡面门。
这一掌的威力之恐怖,以岐槡的理解,即使是邑也断不可能没有任何前置蓄力就打出来。它的第一反应是惊恐,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恐怕不是因为它对凌启出手才突然发难,而是早在撤下屏障的那一秒就已经在蓄力中。
因为它看到邑始终如视蝼蚁的眼神在听到凌启一声闷哼之后出现了瞬间的慌乱,对方迟疑了,于是已经拍到面前的光刃便失了方向,给它留下一个躲闪的缝隙。
虽然不多,但——
巨大撞击声响彻别墅,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嗡嗡振鸣回响许久,震得人心脏狂跳不已。这次的动静比之前一次更大更夸张,整座山头鸟兽都被惊得四散逃逸,房间里沙石簌簌落下,模糊了视线。
不多时,被飞扬沙土包裹的角落里又骤然杀回好几道碧芒。邑面不改色地扬手,那些个东西便被扫落,叮叮当当地落在地面,与此同时更多金色的光流钻进岐槡所在的角落,在尘土飞扬中劈里啪啦地炸开火光。
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已经交手数回,皆是堪堪卡着不炸塌别墅的极限,想方设法往对方命门袭击。
凌启坐在地上,看不清战场,更看不清邑的动作,只得将目光落在自己脚边,看向方才散落一地的绿色暗器。
那暗器原来是细细长长的墨绿色鳞片。没猜错的话,该是岐槡原身之物,形状、颜色都与邑的有着天壤之别,但材质却大体相似。
凌启想捡一片细看,伸出去的指尖堪堪触碰到鳞片,后者却忽然动了,邑金瞳一扫,那四下散落的鳞片竟就被隔空控制,叛变般飞绕到它的周身,裹上金灿灿的火焰。
它稍一抬手,再一次挡下岐槡不痛不痒的攻击后随手挥了挥,那尘土包裹的中心就被掌风扫飞,撞到另一侧两面墙壁交接的夹角,燃烧着的鳞片飞扑进去,只留下半点残影,随即就是肉体被扎破的粘腻声。有人惊呼,有人低吟。
但很快所有动静就都消失了。
窗户所在的那一整面墙几乎都被摧毁,阳光得以从巨大破口处流进来,更叫那尘土狂欢飞舞,许久才得以落地。
凌启终于看清了那个角落。岐槡不是一个作战的姿势,它背对着他们,把凌航护在它的身体与墙壁之间,七八片鳞片尽数扎在它的后背,深深没入皮肉,只留下极短极短的一截。
血流如注,但不是岐槡的血,它的拟态根本就没有血液。
那血是凌航的。
凌航从它怀中伸来揽它后背的手,替他挡下了其中一页鳞片,瘦到骨节分明的手被彻底扎穿,鲜红顺着指尖流下,在岐槡后背画出一条蜿蜒血河,河道又连接到地板,汇聚成一淌刺眼的血。
他是故意去挡的,因为凌启听见他分明痛得直吸气,还坚持低声安慰岐槡。
“等……”
凌启阻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邑又再度出了手。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甚至就连凌航自己也还维持着上一秒的动作,下一秒就被金光拽出岐槡的怀抱,跌在凌启身边。
从刚才被岐槡风墙攻击开始,凌启脖颈上的项链就自动溢出了淡淡的白金色薄雾,笼罩在凌启周身保护他不受到任何攻击的波及。大概是因为有邑的授意,这雾也很顺从地接纳了凌航,岐槡的攻势被外围挡下,两个人在不大的空间里面面相觑。
两秒后,还是凌启率先反应过来,扑过去检查凌航的手掌。
那掌上鳞片已经被邑顺手拔除了,可狰狞的伤口和难以忍受的痛却还真真实实地存在于凌航身上。大概是跌进雾团里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撑地,肌肉一发力,便叫那伤处又撕裂出更大的裂口,凌航痛得面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滴落。
但饶是这样,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回到岐槡身边。凌启轻而易举就按住了他因为疼痛而脱力的身体,在怒火与着急之间犹豫数秒,最终还是咬着牙,扯下自己颈上的链坠,重重按上凌航手腕。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快到谁也没有时间多说一句话。
光从红色的吊坠内流出,有意识般自动往凌航骇人的伤口里钻。显然是极痛的,凌航忽然挣扎着惨叫起来,凌启信任邑,所以选择咬牙按下凌航的挣扎,岐槡却发了疯,不管不顾地朝邑发起攻击,只攻不守,顶着粉身碎骨的威胁也要靠近凌航。
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
地板摇摇晃晃,目之所及的墙面、家具都被波及,只余下破破烂烂的框架还维持着大概的形状,岐槡发出非人的嘶吼,却再一次被踹飞,扭曲的身体撞上衣柜,像折断一样摔回地面,久久能动弹。
“不自量力。”邑背后的金焰聚集,形成一对隐约张开的翅膀。凌启看不见他的正面,只能看见它手中持着什么东西步步逼近岐槡。
噗呲。
竟是箭矢。那东西一左一右袭向岐槡,将它两边肩膀钉穿在木柜门上。
邑露出嘲讽的眼神:“旁门左道的把戏玩多了,还真以为自己对我有一战之力吗。妄想以护心鳞要挟我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没有护心鳞,我也可以让你随时消失。”
这个时候凌航也终于停止了惨叫。治疗堪堪结束,他还虚弱,必须被凌启半扶半抱着才能直起上半身,但手上的伤却是已经明显愈合,只剩下一道粉嫩的疤,和满手未干的鲜血。
岐槡固执地看向凌航,显然因为后者的好转而冷静不少。绷紧的神情松弛下来,它狠狠咳出嘴里的沙石:“那又如何?你杀的最多也就是我的拟态。”
“是吗?”邑挑眉,“地下室的通道,连向着的是你原身栖息处吧。”
岐槡表情变得僵硬,但它仍然怪笑出声:“栖息处能代表什么?你的巢穴同样不是秘密。”
“可惜你连靠近我的原身都不敢,却要反过来千方百计地提防我靠近你的巢穴。”
邑带着怜悯:“让我猜猜——你把我的护心鳞也藏那里,以为这样我就不敢贸然进攻,嗯?”
岐槡还想说些什么,但邑已经没有耐心再与它闲聊了,手掌往上一翻,金色火焰暴起,同时钉住岐槡双肩的箭矢也劈里啪啦地开始自燃。那火不像寻常火焰,燃烧时也未曾掀起热浪,却烧得岐槡浑身青筋暴起,它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呐喊,就像是一个忍受莫大痛楚的濒死之人。
它也确实正在面临死亡。一只更利更粗的箭矢慢慢在邑掌上凝成,箭头闪着无情寒芒,邑轻轻一拨,尖锐的那一头便对准了岐槡眉心的方向。
“你赌错了。”
这是邑最后的宣判。
凌启扶着凌航愣愣地看着。从他的角度,能看见邑手中的箭矢正在一寸寸靠近岐槡。他看到岐槡挪开了视线,不看随时可以终结它的邑,却偏偏转过来看凌航。他听见凌航剧烈鼓动的心跳声,他的小弟挣扎着重重摔在地板,发现无法回到岐槡身边,于是哭了,哭得声嘶力竭,极尽委屈。
“哥!不要——!”他转过头来求凌启。消瘦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用还挂着血的手一抹,犹如泣血。
凌启心脏骤停。
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喊了一声邑,声音不算大,甚至有些迟疑。
但邑还是停下来了。
邑扭过头来与他隔空对视,手里的那根箭头停在距离岐槡不到一拳的地方。
凌启张了张嘴:“凌航……会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