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病心魔
有山远在沙海迷津之中, 寥无人烟。
山外戈壁终年沙石漫天,茫茫一片,周天不见, 如雾般将陡峻山峰遮掩, 仿佛一切都要化归黄沙之中, 因之呼为“太茫”。
四百年前, 应商远走西极,发现此山中有石潭碧林,万年不为风沙所掩,下又有燧火流石、玉髓灵脉、金铜铁矿。
遂避入太茫, 烧山锻脉, 铸剑炼刀, 以了此残生。
然每每神兵出世,天有异象, 遮掩不得, 常有修士寻至此处。
应商于是设下重重迷阵,阻挡窥视, 若来者能破阵入内,他便允其以物易刀兵。
如是渐有太茫山万兵客之名号。
遇上燕芦荻,全然是个意外。
那日应商入沙海迷津寻灵光玛瑙以饰剑,偶然碰见一巨沙蛇妖发狂, 他上前一看,竟有一个少年遍体鳞伤地晕在一旁,险要葬身蛇腹。
应商不忍见此惨状, 抽刀斩蛇七寸, 刀光如水泼,刹那间将巨蛇分作两截。
可光是杀了蛇妖还不算完, 沙海迷津中风暴不止,如果放任少年昏迷于此,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被黄沙埋没,窒息而死。
不得已,应商将少年带回太茫山中养伤。
应商一直栖身于山坳之中,锻剑练刀打坐都在一处,不曾筑起屋舍。
他没有多余的屋檐安置少年,只能将少年放在平时打坐的石台上,再铺上虎狼皮垫软。
少年伤势极重,几乎半边身子的肉都碎了,浸在血里惨不忍睹。
应商试着给他疗伤的过程中,发现少年神魂中竟还缠绕着绵延不断的命魂煞。
这意味着少年家中曾遭灭门之灾,他孤身一人逃至此处,已无路可走。
应商看着那张面无血色、奄奄一息,却还透出一股执拗的少年面容,旧忆泛起波澜。
于时有世家老祖来为孙儿求剑,应商取出藏之已久的心血神兵,同他换了十枚上品天玑转圜丹。
至上灵丹下肚,少年的伤势肉眼可见地快速恢复。
待少年的外伤愈合地差不多了,但意识还未清醒,应商为他清理了身上的血痕药迹,又给他换了身新衣。
这衣服也是跟求剑人换来的,那人还奇怪,万兵客怎么会要这样一件丝织精美繁复的少年衣裳。
应商觉得,少年长得清秀可爱,很是适合这件暗花织锦袍。
往后几日,应商重回锻剑台上打铁,时不时转身回头看一眼睡在石台上的少年。
少年始终昏睡着,直到某一日。
“啊——!”
一声尖叫从应商背后传来,他握锤的手一抖,锻打中的铁块被砸进燧火流石岩浆之中,火焰猛然炸起一丈高,把应商的身形映得火红。
燕芦荻睁眼便望见周遭一片岩浆火海,黑暗中热浪蒸腾,还有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身披烈火于其中。
他的影子被倒影在冰冷的山壁上,足有十余丈高,仿佛巨兽一般向燕芦荻扑下。
男人听见他的尖叫声,背着光,一步一步向燕芦荻走来,面目陷在黑影之中看不真切,手里提着的锤头火钳却被烧得烫红。
高温扭曲了空气,燕芦荻仿佛已经能听见火钳烙在自己身上时的滋啦冒油声。
他惊恐地大喊:“鬼啊!你不要过来!”
应商的脚步顿了顿。
随后走到燕芦荻面前,俯身看清了他恐慌的脸,蹙眉疑道:“你叫我什么?”
应商未着上衫,火热的温度从光亮健壮的胸膛上传来,燕芦荻望着这轮廓深刻、阴影鲜明的面容,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
吓的。
“呜哇,无常大人、判官大人、夜叉大人,我怎么见到你了?我是不是下地狱了?”燕芦荻缩进山壁直哭,“我不想下油锅火海,你不要把我扔进火里,我怕火……呜呜……我死了还要被火烧吗?”
提到大火,燕芦荻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泪水汪汪哭得小脸通红。
常年隐居山中,应商外表确有几分不修边幅、落拓不羁,但他觉得应当还没有面目可憎到被当做修罗恶鬼的程度。
燕芦荻这么一哭,叫他不由得茫然。
但那一刻不知怎的,应商开口顺着燕芦荻的话说了下去。
“是,你死了,若是乖巧听话,莫哭闹,也可以不下油锅。”
哭声戛然而止,燕芦荻抽着鼻子,强迫自己闭上嘴,红彤彤的眼睛恐惧又警惕地盯着应商。
这副样子,着实可怜又可爱。
应商当时只以为,自己捡回来的小狼崽般的少年的确乖巧又听话,直到接连无数次落进燕芦荻的陷阱里,屡战屡败,他才了悟,自己这后半辈子,从今往后都砸在燕芦荻身上了。
而这一出修罗恶鬼的戏码,却不知是对是错。
燕芦荻没有怀疑应商的话,认为自己真的已经葬身沙海,下了地狱,被恶鬼捉回了家。
不过这恶鬼脾气甚好,又实则尤为英俊,虽然每天都拎着烧红了的铁钳锤子打铁,但燕芦荻知道他没有把自己架上油锅的打算,渐渐也不怕他了。
应商问燕芦荻姓名家世、过往爱恨,燕芦荻也一一都答了。
说至中途,还忍不住愤恨骂一句狼心狗肺谢南澶,又问应商天魔死了会不会下地狱进油锅。
应商听他讲了晴川燕氏血腥往事,自然答一句:“会。”
燕芦荻开心一笑,摘了太茫山冷潭边的花儿,编了个花环戴在应商头上,又用手捧起他的下巴,掌心蹭着应商短短的胡茬,欣赏自己的杰作。
“澹水九章也有很多花,尊上屋外的紫藤萝最美,可惜他死了,我也死了,没办法报仇了。”
应商望着他:“芦荻,放下仇怨吧。”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只能放下一切。”燕芦荻说,“我原没想到死后能遇上你这样的好鬼,希望尊上死后,也能遇上个英俊体贴的恶鬼,从此忘掉谢邙那个负心汉。”
时至今日,应商已无法分辨燕芦荻度过了多少个“死后”无忧无虑的日夜,又究竟是何时察觉出了异常。
要么是燕芦荻过于狡狯,要么是他太过愚钝。
应商觉得,约莫是后者。
情之一字,总叫人痴癫。
是以在燕芦荻偷喝了太茫山下埋藏的千年佳酿,把应商扯过来压在虎皮上,轻啄他的唇时,应商只当他醉了。
可一推,却没推开。
燕芦荻眼中星星点点,双颊酡红,凝视着应商淡琥珀色的双眼,非要做点什么。
于是大漠青山之中,幕天席地之时,风卷云散,星河倾泻。
燧火流石的焰头在岩浆中跃动起伏,映红汗津津的脊背。
待事了,燕芦荻缩在应商的臂怀里,望着挂满山壁的斧钺钩戟,说也想要一把刀。
应商答下,正欲问燕芦荻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刀,怀中人却没了声音,低头一看,燕芦荻已然疲惫睡去。
第二日燕芦荻醒来时,应商正站在锻剑台上,拣选出一块玉露金,开始为他铸刀。
而后又是菩提璧子作柄,天颜赤砂磨刀,九冥幽泉淬火。
在应商深入大漠,寻蛟龙剥皮制鞘前,燕芦荻又抱着他的手臂,想要应商教他凌雪枝刀法。
“浮萍剑主不曾教你剑法刀法?”
燕芦荻低着头,默了默,才道:“不曾。他说若我心中只有复仇,便不会教我……”
“他对你很好。”
燕芦荻抱着应商的手臂:“我知道,可现在我死了,报不了仇了,你教教我,不要浪费一把好刀。”
应商没有起疑,应家凌雪枝刀法拢共花坼晓风、临水疏影、玉楼金阙、绮窗问花四式,他一并教给了燕芦荻。
等他斩罢蛟龙,返回太茫山中时,燕芦荻已经把这四式用得极熟练,确也练刀奇才。
如果不是因为燕氏灭门后百余年里修为毫无进益,只在金丹境界,那时的燕芦荻也该是个名动天下、裘马清狂的麒麟骄子。
玉猩刀成,神兵入手,燕芦荻刀意更添威势,甚至有几分血气狠辣。
某种隐约的忧虑如泡影般浮上应商心头,但只要燕芦荻收了刀同他一笑,泡影便如梦幻朝露般,在日光下消散无踪。
直到一切真情假意、自欺欺人的谎言骤然破碎的那一日。
自从燕芦荻伤愈,应商便没有把他拘束在太茫山坳之中,但周遭只有大漠黄沙落日圆,走上七天七夜,也还是只有大漠。
燕芦荻偶尔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捉了沙漠里的兔子狐狸猫儿,应商看他玩得开心,又没有遇上危险,从不多问或约束。
可那一天,燕芦荻抱着玉猩刀去大漠里玩,夤夜未归。
应商担忧他的安危,正要去寻,大漠空明夜色之中,陡然浓云漫卷,聚集成黑云压城之势,刺目雷光在云层间闪动,天道威压震慑,百兽遁逃。
燕芦荻要渡劫破境了?
应商只当燕芦荻将要结婴,立刻顺着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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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下的方向赶去护法,可那天雷越劈越盛,哪像是元婴雷劫,说是大乘雷劫也不为过。
甚至更为凶猛。
应商又恐自己找错了人,但还是决意去查看一番情况。
雷光电闪把大漠照得如同白昼,应商看清雷鸣中心的人影,正是燕芦荻!
他正持玉猩刀与天雷抗衡,浑身血痕,狼狈不堪。
脚边是巨沙蛇妖的干尸,身后巨大的沙洞里俨然一具古老铜棺,棺中大乘修士的尸身与千年蛇尸的腹脏都被剖开,丹田空空,遭人取了金丹。
若燕芦荻真当自己死了,就不会再一次来找到这“杀死他”的巨沙蛇妖。
他知道真相了。
强悍混沌的力量盘旋在燕芦荻周身,他的修为境界瞬息之间层层突破,直抵大乘!
刹那之中,应商忽然明白了燕芦荻离开长昆山之后,为何明明是要去临海之东杀死谢邙复仇,却出现在西极沙海迷津之中,还与一只向来沉眠守墓的千年巨沙蛇妖斗至力竭濒死。
燕芦荻欲杀谢邙,但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太过弱小,不足以与半步登仙的无涯仙尊抗衡,因而深入大漠,寻上古大能修士之墓,剖金丹炼化,以登大乘之境。
可借外物强行跨越四个大境界,哪是易事!?
电光转瞬照亮燕芦荻惨败偏执的面容,他发现应商来了,仰头与他对视,唇边溢出血痕,不发一语。
一道雷光熄灭,无垠大漠再度陷入沉沉暗夜,阻隔在二人之间。
下一刻,恐怖天雷再至,燕芦荻艰难抬刀迎击,他的经脉被外力力量撑得破损如烂网,任何动作都是钻心之痛。
可天雷没有落到玉猩刀上。
只听轰隆巨响之中铮然一声,应商挡在他身前,为他接下这一道雷击!
应商护持着他,可燕芦荻望着应商的背影,却觉一股悚然战栗直窜脊髓,刀锋般撕裂了二人间虚假的温情。
这场雷劫足足在沙海迷津中震彻三天三夜,燕芦荻重伤,在被应商带回太茫山后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躺在虎皮榻上,应商正在锻剑台上敲打一块雪白玉露金。
燕芦荻心中一荒,以为应商这是在把玉猩刀熔了,想要呼喊,却伤势太重,随便一动都是彻骨之痛,冷汗唰地流下,整个人直接从石台上摔下了地。
靠在石台边的玉猩刀完整映入燕芦荻的眼帘,他吐出一口血,却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道阴影将他笼罩。
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活着?”
燕芦荻咬紧唇,不敢转头去看,想爬回石台上,忽然一双手把他拦腰抱起,放了回去。
他惊讶地抬头,却在对上应商的冷眼时,全部表情僵在了脸上。
“你走吗?”应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燕芦荻望着他,瘦弱的双肩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眼里再度浸满泪水。
应商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了。
燕芦荻究竟什么时候发觉一切并非死后梦幻,重又拾起复仇之心?
太茫山万兵客之于他,又到底算什么?
山中千万个日日夜夜,难道只是燕芦荻为了一把神兵、一部刀法和大乘境界而表演的骗局吗?
“应承伦……”眼泪如断线珠玉落了燕芦荻满身,“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有了……”
应商看了一眼燕芦荻哭得发红的脸,转头望向山坳之外,脉脉无尽的暗夜。
长风自铁夜呼啸而来,充斥着大漠黄沙干涩难言的气息,仿佛天命喑哑的判语。
他不能赶燕芦荻走,燕芦荻却可以任性地计划着离开,是吗?
燕芦荻什么都没有了,可应商孑然此身,如今又还剩下什么呢?
半生困潦,每入歧途。
应商不知道自己继续把燕芦荻留下的做法是对是错。
又或许,他这一生,从未对过。
燕芦荻强行入大乘境,经脉重损,可他坚持修行练刀,灵力不断冲击经脉,伤势永远无法痊愈。
应商站在烈火之中,默然无言,看他演刀六十年,终于等到谢邙重伤之机,出山为浮萍剑主报仇雪恨。
此间种种,不足为外人道。
应商只拣了些要事,说与谢邙,床帏之私则悉数隐去。
谢邙听罢,脸上不见什么情绪,沉吟片刻后,问道:“他问你要玉猩刀和凌雪枝刀法,你何以什么也不问,便应了?”
应商:“……”
谢邙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应商压抑难言的神情,猜出几分内情,于时轻声了然:“呵。应道友远离红尘多年,倒是修得一副任性自然的德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也无,此之为野合。”
应商垂下眼帘,目光闪了闪,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芦荻为浮萍剑主座下童子,也算半个师徒,但谢督领既已与浮萍剑主一剑断义,这番管教,还是请剑主亲自来的好。”
–
孟沉霜赶回孤鹜城后,凝夜紫宫一片平静,但他离开前留下的纸人用得只剩下最后两三片。
不知道有多少次或明或暗的汹涌浪潮被压制,才维持住点墨山上着表面的和平。
仔细一数,忽然发现小柴胡不在了,孟沉霜登时变了脸色,打开银涣殿中银镜回溯过往场景,见到孟朝莱和裴汶来过凝夜紫宫,还顺手带走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柴胡。
孟朝莱发现了银涣殿内的魔君燃犀和谢邙都是纸做的,但外界却没有任何流言蜚语。
孟朝莱许是不在意,可裴汶呢?他没有将这消息传回天上都?
孟沉霜怀着疑惑,又制作了几张纸人补货,再加固银涣殿防御后,他走出凝夜紫宫,找到居住在点墨山半腰的食人三头魔犬。
在睡梦中嚼着魔族骨头的恶犬被孟沉霜强行拖出洞。
小山般的庞大身体一点也反抗不了,当成皮球似的被一脚踢飞,砰然砸在山脚,刹那间地动山摇,留下一处烟尘滚滚的巨坑。
全城的魔族都看见魔君燃犀在高山之上把三头魔犬当成球踢得嗷嗷叫的壮举,有些胆子小实力弱的魔族已经承受不住,双膝一软跪地叩头。
其余因为魔君燃犀近日都窝在凝夜紫宫里不动,而蠢蠢欲动的大魔们也暂时偃旗息鼓,抬头仰望魔君燃犀冷酷无常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敲打完手下,孟沉霜便抓上风中凌乱的痨死生,御剑横跨千里,把他拎回澹水九章,扔在了燕返居的地上。
靠着床脚合衣抱刀,席地而坐的应商被惊醒,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望向两人。
痨死生抱着柱子,花白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被御剑大风刮得向一蓬乱草,迷茫又凄惨:“陛下,这是哪儿啊?”
“你不需要知道,过去,给人看病。”
痨死生伸直眼睛往那边望了望:“啊?是说这位壮士?我看他体壮如牛,发绺乌黑,须髯胡髭浓密,不似有疾,最多是思虑太重,心中不欢,有几分憔悴,陛下,你不要吓唬他,让他好好睡觉就行了。”
应商沉默着和孟沉霜对视一眼,从地上起身,伸手朝痨死生比了个请的动作,哑声道:“病人在床上。”
痨死生往前几步,终于看见被锦被埋住的少年面容:“哦,是燕大人。”
孟沉霜:“他身上的命魂煞已经消了,此前也从心魔障中苏醒,只是魔念未消,但却开始出现幻觉和胡话。”
“魔念未消……他正在堕入魔道?”痨死生的脚步一下子停止,“陛下,走火入魔到了堕魔的境地,从来不是病,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回来。”
“我知道,但他还没有完全堕魔,说不定能拉回来。幻觉和胡话是怎么回事?”
“容我一观。”痨死生捋了捋胡须,始终弓下的背挺起来几分,去给燕芦荻诊脉观相。
应商始终关注着这个狼狈堕魔大夫的一举一动,暗中问孟沉霜:“这是谁?”
“春陵医谷,毒医徐复敛。”
“原来是他。”
“你远在太茫山,也知道春陵医谷旧事?”
“常有人来求兵器,我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
“谢南澶呢?”孟沉霜没再燕返居中见到谢邙的身影。
“喂兔子去了。”
孟沉霜:“?”
不等他再追问或寻找,应商忽然眼神一凌,闪电般出手捉住了痨死生骨瘦如柴的手腕:“别用魔气碰他!”
痨死生嗷嗷叫:“这位大人,你讲一讲理,我现在是个堕魔,要查看病人的五脏六腑、神识经脉,不就只能用魔气吗?”
“他是人,不是魔,你的魔气会加重他走火入魔。”应商的声音沉重厉然,胸膛震动仿佛沉闷的大鼓。
“陛下……”痨死生向孟沉霜求救。
“必须要用魔气吗?有没有它物可以代替。”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就是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尝试。”痨死生道,“我为毒医,手中有蛊虫可用。”
“用。别耍花招。”孟沉霜道,“此为玄门所在,如果没有我的护持,你逃不出去。”
痨死生被吓得缩了一下肩膀,小声嘟囔:“我是医修,医修怎么会害人……”
应商仍有几分疑虑,尤其是看到痨死生从漏风的袖子里摸出一只一寸长的细甲虫,甲虫扭动着,被放到燕芦荻耳边。
但太茫山万兵客只擅刀兵,不知医药,此刻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甲虫嗖一下钻进燕芦荻耳中。
燕芦荻的身体猛颤一下,面露痛苦。
应商抱起的手臂瞬间松开,几步上前,却被孟沉霜拦住。
只见痨死生快速点了燕芦荻几处穴位,他脸上的痛苦逐渐缓和下来,痨死生又问应商:“敢问这位是燕大人的叔伯长辈吗?我需要一个人来按住他。”
应商默了默,没有应下或反驳,上前去按住了燕芦荻的双肩,以防他在痨死生手下挣扎乱动。
痨死生诊病时,肃穆认真的神情透过蓬头垢面,愈发显现出来。
但他越是严肃拧眉,应商便越是担忧。
“走火入魔算不得一种病,但燕大人似乎真的病了,而且病了很久了。”痨死生喃喃道,“上一回给他勉强治好一些的经脉,又受了伤。”
应商的手指忽然掐进了掌心。
“他近日陷入混战,全力迎敌,可能又伤了脆弱经脉。”孟沉霜说。
“不止如此,连薄檀、天钩、约鸣几处穴位也受了伤,灵力运转常经过的经脉情况尚好,在我预期之内,可本不会冲撞到的这几处却受了伤。”痨死生沉吟了好一会儿,“在加上他身体里的某些状况,如果不是功法有问题,那就是我想的可能性了。”
应商:“他强行破境,经脉多有损伤,但所学心法疏清诀由我传授,刀法凌雪枝亦是,二者皆不会冲撞薄檀、天钩、约鸣几处细□□位。”
痨死生:“对,这几处穴位又偏又小,一般不会被人注意,可一旦灵气冲撞上去,便能叫人疼个半死。”
细长的甲虫在这时从燕芦荻鼻中钻出,回到痨死生袖子里。
看着躺在大床上,被薄绿锦被盖住,显得小小一个的少年人,痨死生一时竟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心魔,是心病。这位燕家长辈,燕大人过去是不是时而暴躁易怒、情绪不稳,时而消极不语,不仅不与人沟通,而且什么都不愿意做?”
“他有血海深仇在身,时时刻刻惦记着报仇雪恨,如何能不忧,如何能不愤。”应商压抑答道,“除非大仇得报,他的心不可能平静。”
痨死生摇了摇头:“七情六欲是一回事,病又是另一回事。病了得吃药进肚子里,光是外物变了有什么用,心魔和心病,这是两回事。不过……”
痨死生看着应商苍茫双目,忽然轻轻嘶了一声:“阁下觉得这样正常,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时期?燕家的事我略有耳闻,既然阁下是燕家长辈……”
应商:“我不姓燕。”
孟沉霜:“他也有病?”
两人同时开口,应商眉心惊蹙,不解地看向孟沉霜,但孟沉霜只听医生说话。
“恐怕是。”痨死生被应商一盯,欲言又止,咳了咳,“虽说讳疾忌医不好,但现在燕大人的情况更紧急,我们还是来看燕大人吧,这位不姓燕的阁下,他是不是心情不悦时便会去练功?”
“时常如此。”
“看来我的猜想没有错了,燕大人体内穴位的伤是他故意为之,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为了他的心。”
“什么意思?”
“他控制不住要自伤求痛。”痨死生解释道。
“控制不住?”
“陛下,我过去也见过几个这样的病人,蛊虫能探出他们的身体中心焰太盛,而灵明却郁结如冰,有时候身边人只当他们情绪不佳,不知道要治这病,得用药熄心焰,化灵明之冰,要么坚持找心药解心病,为病人了结心事的确有助,但不能完全治愈。”
孟沉霜暂且挥去脑海中不知道对不对得上眼下情况的现代医学名词,问道:“你有办法治吗?”
痨死生迟疑了一下:“我知道几服药,可以稍作缓解,但不能根治,而且他这心焰与灵明之冰又叠上心魔和堕魔之症,十分棘手。不过,我另有两个法子。”
应商:“什么办法?”
痨死生看了他一眼:“一是,换舍。”
应商与孟沉霜的脸色都沉了沉。
换舍夺舍之术,是比堕入魔道更为禁忌的存在。
痨死生:“此病既在此身,换一副身体或许就可以摆脱,不姓燕的阁下没有心魔,使用此法,尽可痊愈,不过,这仅仅是我的推测,还未曾真给人治好过这病。第二个办法更不对症,但我可以确定它绝对有效。”
“什么办法?”
“擎神丹。”
孟沉霜问:“这是什么药?”
痨死生道:“春陵医谷旧典记载,千年前曾有擎神丹,出世于玄魔雪原大战之时,救活无数只剩下一口气的战场伤者。一颗灵丹,为仙人古方,包治千病万伤,又因其中蕴纳神力,亦可驱逐魔念魔气,没有任何副作用,甚至有助于病人修为提升,唯一的缺点是——现已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