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糖果
在很久很久以后,洛海才想明白,其实在15年前的那一天,道尔无论如何都会杀死孤儿院里的所有人。
带走一个未经登记的Omega显然是犯罪行为,而像道尔那样谨慎的人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这也是他最初选择身为孤儿的洛海的原因。
但对于当初只有14岁的他来说,那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是来自Alpha的最初的威压。
孤儿院在Alpha的身后燃烧着,低沉而轻松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洛海毫不犹豫地朝道尔扑去,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想要将他推进火海。
年幼的洛海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什么杀人,什么犯罪,只知道要与这个剥夺了自己一切的人同归于尽。
但他的力气对上一个成年Alpha就像棉花一样软,他的手腕被钳住,整个人轻而易举地被拎起来,然后丢了出去。
眼冒金星之际,他只听到男人冷漠的命令。
“绑起来,嘴巴塞上。回去了。”
……
道尔带走洛海的目的也很简单。
南特检察院作为中央法治系统的核心,是不允许Alpha以外的性别存在的。
从上到下,不论是检察长还是小职员,一律只聘用Alpha。不仅如此,以检察院为核心的一整片城区都禁止Omega入内,所有公务员也必须接受作风检查,不允许带Omega出入工作场所。
这原本是每个检察官都习以为常的规定,可是道尔却看出了可供投机的缝隙。
大量的Alpha长年累月地集中在同一片区域办公,信息素冲撞造成的焦躁、烦闷和淤堵,可不是一个月一次的奉献日就能纾解的。
在这个系统里工作的Alpha们大多还年轻,要么就是因为繁重的工作而无暇谈情说爱,即便有标记的Omega在家,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一个未被登记、没有社会关系的孤儿Omega,是最好的利用道具。
道尔开始带着洛海频繁出入各种社交场所。
宴会、酒局、生意场、甚至是交换线索的暗巷。
平日里,他给洛海注射药剂以改变他信息素的味道,让他闻上去与Alpha无异,到了需要用他的时候,就推一剂催化剂,让他快速散发出Omega的香甜气味,来诱惑任何一个对他有利的对象。
作为奥荻斯孤儿院里最倔强的少年,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
起初,他会咬任何一个胆敢接近他的人,会在道尔拿着注射器走过来时一头朝他撞去,会用断墙的缝隙磨断手腕上的绳索试图逃跑,会在逃跑未果的情况下用力拿头撞墙,一心求死。
可是道尔没有发怒,也没有表露任何情绪,他只是简单地走进房间,给洛海注射了三倍剂量的催化剂,然后锁上门,不再进去。
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无需准备。
只要一周的时间,就可以使一匹最烈的马变为最顺从的家畜。
第八天,道尔宴请了几位朋友,酒足饭饱以后,他打开了关押洛海的房门。
……
或许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洛海意识到,一个Omega是永远不可能反抗Alpha的。
顺从写在他们的基因里,讨好与谄媚是他们的本能。
上帝创造出Omega,或许就只是想看他们卑微、低贱又狼狈的样子。Omega从分化的那一刻起,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成为另一性别的玩物。
他没有选择在这样的世界降生,却也无权决定自己的死亡。
回过神时,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了这个将他的一切所剥夺的人。
–
洛海来到南特的第二年,道尔就由普通检察官升职为了高级检察官。
第三年,他升职为厅长,掌控了检察局里大半的资源与人脉。
第五年,道尔正式担任南特检察院检察长一职,将院里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换血。凡是曾与他有过“交易”的“朋友”,不是被辞退就是被分配到偏远地区,更有甚者,在道尔上任的一周后莫名其妙地惨死在郊外的臭水沟,谁也查不出是怎么回事。
同年,因为长期注射药剂,洛海的性腺系统开始出现问题,催化剂无法正常催化情热,信息素也变得紊乱,以至于失去了大部分Omega应有的功能。
他对道尔不再有利用价值。
洛海等待着,等着道尔将他抛弃,等着自己的尸首在城外的臭水沟里被发现,等着他糟透的人生烂剧在什么地方永远地画上句号。
一个天边燃起火烧云的傍晚,道尔叫他来自己的房间。
洛海的心情比他想象中更加平静,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无论道尔决定如何对待他,他都会毫无异议地接受。
走进房间,道尔从椅子上不疾不徐地转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洛海。
洛海什么都没说,接过那颗糖,剥开后放进嘴里。
道尔露出一个笑容,淡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对法律感兴趣吗?”
洛海不感兴趣,也不讨厌,这几年里他早就对事物没了自己的喜好。
“还好。”
“对检察院有兴趣吗?”道尔继续问道。
洛海不明白道尔要干什么,还是照常回答:“还好。”
道尔勾了勾唇角,“你想来检察院当检察官吗?”
洛海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道尔,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如果你能考上南特政法大学,我就让你毕业后来检察院里工作,怎么样?”道尔勾着嘴唇,将一张糖纸折成一只简单的千纸鹤,按在洛海的头顶上。
“不听话的孩子有惩罚,听话的孩子也有奖励,而你最近一直都很听话。继续保持下去,别让我失望。”
说着,道尔从椅子上站起身,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从洛海身边走过。
洛海站在原地很久都没动,直到天际的火烧云也慢慢黯淡下去,他才抬起手,把头顶的千纸鹤取下。
因为听话,所以他得到了奖励。
因为听话,所以他不必也横死在郊外的臭水沟。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五年前他选择听话,是否就可以不用忍受那地狱一般的折磨?
如果他在最一开始就选择听话,艾婶、米叔、科克、小铁……是否都不用葬身在火海?
对了,还有尤金。
胖墩墩的尤金,爱哭的尤金,变高变帅的尤金,味道好闻的尤金。
坚决要替他处理伤口的尤金,会偷偷给他留半块三明治的尤金,在他房门前守整整一夜的尤金。
那个尤金也死在那场凄惨的火海中了吗?还是说……
洛海的头有点疼。
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乱七八糟地在脑袋里闪过,年少时的场景与现在的经历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伸手又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像风中的细沙般消散。
他不肯屈服,固执地继续伸手。他这辈子从不肯轻易向命运低头,何况是一点小小的碎片……
在他第三次伸出手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
温暖由那只手的掌心一直传递到他的心脏,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感到借由这只手,周遭的一切又回到了现实。
酒吧里乱嚷嚷的,七彩的霓虹灯闪个不停,Alpha们笑闹时将刺鼻的信息素侵占得到处都是,眼前的酒杯折射出刺眼的灯光。
他听见小胡子说话,语气有点着急,“这是您朋友?一声不吭坐下就要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我们简直怕出人命……”
然后他听见尤金的声音。
“放心吧,他酒量还没那么差,真喝多了就睡过去,一点不麻烦别人。”
洛海皱起眉,很想开口反驳几句,但刚一张嘴就被一阵头晕压住,到底没说出话来。
“酒账我帮他结,人我带走了。你们去忙吧,不用担心。”
抓住他的那只手把他往上一拎,他便踉跄着摔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一会儿,脖子与肩膀上传来一阵暖意,洛海低头一看,一条宽大的、还存着体温的围巾堆在他的下巴。
尤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出了酒吧,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雪不知何时已经在地面积了薄薄一层,他们的鞋子踩上去,留下一串并成一列的脚印。
“生气了就一个人喝酒买醉?”尤金的尾音上扬,带着轻轻的笑意,“现在连女高中生都不干这事了。”
“闭嘴。”洛海的头疼得快裂开了。
“真的,你有时候简直幼稚得出人意料。”尤金没有停嘴,还是在笑,他把胳膊收紧一些,好更用力地托住洛海的身体,“而且喝杜松子酒?你知不知道你闻上去就像被我标记了一样?”
洛海转过头看向尤金。
尤金现在依旧是易容成恩优格的打扮,黑色的短发没有轻飘飘的卷曲,眼睛也不是他熟悉的琥珀色。
陌生带给他不安,而不安令他恐惧。但他知道确认的方法,知道有一处地方的触感不会改变。
洛海搂住尤金的脖子,抬起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