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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高骊在宫城中背诵信的时候,梁家现场发生的事并没有信中写的那么幽默。

第64章

高骊在宫城中背诵信的时候,梁家现场发生的事并没有信中写的那么幽默。
大晚上的,高沅和梁奇烽在厢房里吵架。

吵得非常之凶,谢漆在西院门口站着,隔了老远也还能听到高沅破音的怒吼和乱七八糟的物件摔打声,冷风捎来几个争吵中的字眼,隐约夹杂了梁太妃的全名。

谢漆竖着耳朵,八卦心熊熊燃烧,要不是梁千业负手站在旁边,他真想跳到屋顶去看大小恶人互殴的场景。

梁千业不去劝架,大抵是在西院门口这里等着收拾烂摊子,神情淡定,远观了一下战场后还和谢漆说起话来:“谢侍卫可需先就餐?”

谢漆客气地回拒了。

梁千业又忽然为当初中秋夜的调戏道歉,言辞恳切地自责当时醉酒闹事,谢漆也言辞诚恳地为中秋夜那一拳道歉,互歉又互吹。

他瞟了梁千业一眼又一眼,只觉得中秋夜的浪荡纨绔子和眼前风度翩翩的人很难重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双胞胎。

说了一会客套话,梁千业忽然聊了点别的:“下午梁某前去烛梦楼,才知晓谢娘子今夜进宫不见外客。”

谢漆眉尾扬起一瞬,又听对方问他:“谢侍卫既是皇帝陛下的亲近之人,不知可见过谢娘子?”

“见过。”谢漆摁下心底的波澜,“谢小姐蕙质兰心。”

梁千业语气自然地轻声问:“那谢侍卫可知陛下待谢娘子的用意?是悦赏,还是属意?”

谢漆眸光一沉,低着头笑问:“公子是否问得逾越了?”

梁千业忽然拱拳行礼:“梁某冒犯了,只是梁某原先欲为谢娘子赎身,但……陛下骤对谢娘子青眼有加,梁某不安月余,有些无措。”

谢漆后仰了些许,内心惊疑交加直呼好家伙,还好表情管理仍然稳健:“谢某只见过谢姑娘一面,不敢妄加揣测圣意,恐怕帮不上梁公子。”

梁千业脸上闪过失望,垂立一边缓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和谢漆闲聊其他话题,但显然心不在焉。

谢漆只听不乱应,先前在纸面上看到的梁千业是管控梁家二十六条商路的总东家,梁家散布晋国百州的旁支都受着本家源头的哺育,现在看到的梁家源头之二,和纸上寥寥几笔记录的不同。

世上的人都拥有千奇百怪的面具,随戴随摘,忽真忽假。

西院厢房内的争吵忽然停下,不过一会,梁奇烽犹有怒气地大踏步出来,还没走到西院门口便喊:“三郎!”

梁千业走出来弯腰,摆足了谦卑:“三郎谨听舅父吩咐。”

梁奇烽虽人到中年,体态和体格却都还保持得不错,虎背熊腰,是文臣也是武人,他像阵狂风似地刮来,抬起一脚就将弯腰的梁千业踹飞出去。

梁千业摔在地上,就着匍匐的姿态跪好:“舅父息怒。”

西院门口的侍卫奴仆全都低着头站着,梁奇烽转头抓出一个小厮,动作干脆地连打带踢,拳上一沾血便把小厮丢开。

“九王现在心情不好,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让他先自己一个人静静,半个时辰后再去给他送饭。”

梁奇烽心情好了些许,走去拽起梁千业拖走,应当是抓着他去别的地方商讨事情。

至于平白无故被暴打的小厮,两个梁家主事人刚离开西院,那小厮便鲤鱼打挺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肿成一片的脸一瘸一拐,面带喜色地快步朝别的地方而去。

两个年轻奴仆小声交谈,语气艳羡:“挨两下而已,就可以领四倍赏钱,真好啊……”

全程不过就是短短半炷香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美婢鱼贯而入西院,手里捧着一堆精美的食盒,仙女散花般到厢房里去给高沅送饭。

片刻后,美婢们端着空盘子仓促地退出来,为首的脸上多了个鲜红巴掌印,似笑似哭地到院门口来叫人:“谁是玄漆?九王命你单独进去。”

谢漆面无表情地走进去,穿过庭院中被萧索冷风刮动着的珍贵花卉,来到玉阶下时,厢房的门洞开,高沅放浪形骸地倚坐在门槛上,白得不见血色的右手拿着一支雕满血蔷薇的细长烟杆,弯着眉眯着眼,缥缈的薄烟从他口鼻中悠悠蔓出来。

糜烂了,仿佛骷髅披华服。

“玄漆,你来了,你进去,把她们送过来的饭菜全部尝一口。”高沅衣冠整齐,脸上不见伤痕,笑眯眯的艳丽脸庞上是满溢出来的愉悦,“给我试个毒。”

谢漆停在玉阶下。

风往厢房里吹,高沅吐出的烟雾都被风带进厢房里,和那些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精美饭菜混为一体。

高沅见他不说话也不恼,继续坐在门槛上愉快地嘬烟杆,吐烟的间隙里随心所欲,不分逻辑地说话。

“你是在外面先吃了东西才不饿吗?如意糕很甜,我赏你两块。你分得清什么毒什么药吧?我娘以前说过霜刃阁影奴最可靠了,会打会伺候,什么东西都会一点,试药手到擒来。你是不是比那个玄忘差啊?不然都是玄级,怎么她跟了盛哥哥,你跟了高瑱那垃圾?绛贝真没用,又蠢又傻,这烟我不给他用。我喜欢你的背,你转过去,玄漆,你转过去,我要看看。”

谢漆闭上眼强忍,片刻,耳朵听见一声呼啸而来的抛掷,他闭着眼侧过脑袋,准确地躲开了扔过来的东西。

“我让你转过去!你有没有听见!”

谢漆睁开泛起血丝的眼,看到发飙的高沅两手空空,再侧首瞟过地面,看到滚在泥地里的精致烟杆。

高沅上一秒身处极乐,下一秒急躁愤怒,情急之下就把手里的烟杆当做武器丢过去了,愈发气急败坏。这时谢漆转过身了,他瞪大眼睛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情还没有平复好,就看见谢漆迈步走到那烟杆面前,一脚下去——

咔嚓一声,烟杆被踩断了。

*

是夜,亥时四刻,高沅一通瞎折腾后终于肯躺到床上去,他先是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仿佛有极大的被害妄想,总觉得人世间处处充满了陷阱。

最后他拨开蚊帐,尖锐地朝外面朦胧的漆黑呼喊:“绛贝!”

声音回荡出去,没有回应。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用力地打了自己的脑袋两下,改口呼喊:“玄漆!”

一声不见回应,他继续吼,吼到第九声时,黑夜里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回应:“什么事。”

高沅既添堵又放下心来,眯着眼望着黑暗里隐隐绰绰的轮廓,手里还攥着帐子不肯放下:“我害怕,你今晚不许走开,就在堂中守着我。”

黑暗里静悄悄的,高沅刚想发火,忽然想到别的:“玄漆,你现在是不是背对着我?”

这个念头令他大脑发热,他连忙伸出手在床角的右上支柱乱摸,摸到了机关扣开,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一颗固定在支架里的夜明珠被缓缓推出来,照亮了三尺之内的小天地。

高沅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看了半天,看清了不远处正堂中央的谢漆,他确实是背对着自己站着。

于是那点愤怒烟消云散,代以信任的安心。

“看在你的背影上,我不跟你计较太多。”高沅趴在床沿看那背影,头脑仍有点不甚清晰,反射弧漫长地算起账来,“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烟杆踩断?你去给我拼回来,我还要再抽两口。”

寂静半晌后,他听见谢漆清清冷冷的声音,让人想起翻书时记载的昆山玉碎:“太妃娘娘曾在闲谈中说过,你年岁尚轻,沉迷烟草对身体有害无益。”

“胡说。”高沅恶狠狠地磨牙,“我抽了两年,御医定时给我检查身体,从来都没有什么问题。老妖婆骗人,她骗人,我再也不要相信她了!”

又是一阵冰冷的沉默。

高沅气愤地捶了下枕头:“你说话,你是哑巴吗?你跟着皇帝也这么沉默寡言?”

半晌,那背影才开口:“夜深了,请九王早点歇息。”

高沅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蛇,愈发愤怒了:“怎么,我要是睡着了你就想跑了是不是?你要回去找高骊对不对?我就用你七天,不过就七天!你要是胆敢离开我半步,我回去就杀人!”

静默片刻,高沅看到那背影一动,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悠悠地传过来,就像他吐出过的那些烟雾一样缥缈。

高沅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看着那相似又绝非故人的背影,一声叹息让他忽觉浑身刺挠,刺到心房里捅出了好几个窟窿一般。

他咬牙切齿地搜肠刮肚,想着还要加上什么威胁的筹码才能让人乖乖听话,忽然看到眼前那人慢慢转过了身。

高沅顿时睁大眼睛,微光照不到太远,视线到底还是朦胧的,他只看到谢漆的眼睛,因他双眼清亮,好似他第一次吸食烟草,透过烟雾抬头看到的满天星辰。

但也只是吝啬的一眼,高沅就看到那小气鬼又转回去了。

“早点歇息吧。”

还是这样敷衍至极的应付话。

高沅气得倒仰,后脑勺撞在绵软的枕头上,眼冒金星地看了半天帐子的顶端,纷繁记忆潮起潮落,他抓住被角盖过头顶,沉闷的声音从被隙里漏出来:“算我求你了,你不许走。等绛贝好了,你爱去哪再去哪。”

还是没声音,他把安静当做默认,这样想着,心中便安定了许多。闹了一天,大病初愈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不觉眼皮沉重,缓缓沉进了梦乡。

谢漆也听见了均匀的呼吸,想离开时,听见背后的被窝里传出含糊的梦呓。

“母妃,你为什么把我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