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64章 魏承带着驴子将两片地犁完, 天气也越来越热了,蝉声连绵,空气中都似有一簇一簇火苗跳跃不止。

第64章

魏承带着驴子将两片地犁完, 天气也越来越热了,蝉声连绵,空气中都似有一簇一簇火苗跳跃不止。
他也不在外面熬着只等着天稍凉快些再带上菘菜籽和水桶去地里。

他先将汗湿的衣物褪了下去, 井边有两桶早上打的眼下已经晒热的水, 又兑了些凉爽的井水冲了冲身子才觉得清爽了些。脏了的衣物并着罐罐今儿穿的枣红短打,等着晚上吃完饭他再一道拿去洗。

回了屋头, 魏承换上薄衫后看一会儿在火炕里头呼呼大睡的罐罐, 小娃睡相难得乖巧, 两只小手压在腮下, 黝黑卷翘的睫毛垂着,小脸蛋也睡得红扑扑的, 他见小娃睡姿板正又靠里,不能掉在地上,他便放下心来掀开布帘在书桌前落座。

后身书架上摆着是整整齐齐的书籍, 桌子上只有干净整洁的笔墨砚台,没有一丝旁的杂物,只从书桌来看就知道学子心性。

魏承拿过一本书,上面写着《少陵先生文集》,正是孙县令赠予魏承的书。

赠书距至今已过去几日, 魏承也该书信一封感谢大人的赠书之情。

原本还想将此书看得更透些再写信给孙大人,只是今日生在菜市之事, 让魏承心生急切, 想以赠书之情“夹带私货”。

早些日子就见着那对父子贪婪行事,可那时魏承既没有搭上孙县令又没有和佟镖头有什么太大交集,若是硬搭前者怕不是会被人说利用孙览师兄攀附县令大人,就连诸葛夫子平日里对孙览师兄都带这些避嫌,不然就师娘病重一事, 孙览师兄心善正直又怎会并无作为?可见诸葛夫子将清誉看得极重。

至于后者,魏承有着察言观色的本事,便知道佟镖头心性豪爽却也是护短之人,见今日对那未婚姑娘如此心属又小心翼翼,事发后那对父子派姑娘哭上一哭,此事也就只是不了了之。再说佟镖头的兄长还是县衙牢狱的典吏,怕是早就对此事门清却不曾管制,会不会佟镖头也是知情?

若真是如此,魏承便不能直接去质问镖头,让歹人逃脱只觉得对不住无辜摊贩,只得日后再买酒向镖头告罪。

魏承如今当真做不到横冲直撞,舍己为人,他人微言轻不说,要护着幼弟也要护着来之不易的小家,他常常思虑过甚,谨慎行事,不愿做冲动蠢材之举。

眼下有了与县令大人直书的机会,此事也可提上一提,若是还无人管,魏承也是尽力了。

魏承敛住思绪,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小子魏承,谨拜言孙大人阁下……

又提笔写道:“大示拜读,心折殊深……”先是感念一通孙县令赠书之情,得时如何心潮澎湃,常常彻夜拜读,一文一句如闻金玉良言,令人茅塞顿开云云;承上启下,笔头一转,单拎出来孙大人科考秀才时的一篇文章,他写道“读大人著作《百姓足,官吏当立身正己》只觉受益匪浅……”

他将起讲,第一股,出题,第二股,第二小股……每一句誊抄一遍又附上种种称赞和适当的马屁,在第五股,孙大人举为官之重的例子时候切入了他此信要说的重点。

先是将初夏时凤阳镇下头十来个村落遇洪一事娓娓道来,痛骂洪水无情,摧毁田地家园,又以自身为例,大肆赞美感激孙县令挟官差阻洪一事。虽说茂溪村受灾少些,旁的村落就没那么好运了,魏承听过李茂德说过此事,于是又将百姓感念之情一一写上,最后又道:“小子偶尔去菜市集时猜闻有官人以治洪之名收取摊贩车马钱,治洪之路任重道远,一石一木皆耗银钱……不过,小子有悔,斗胆求大人可否将车马钱降下几等,先前半日五文,整日十文,如今半日六文,闻之冬日将增至十文,长此以往小子怕百姓承担不住,失了共助治洪之激情……”

紧接着继续摘抄第五股……最后继续拍马屁:“蒙惠书并赐佳作,拜服之至……,望大人莫嫌小子才疏学浅,愚笨粗陋。”

落字为魏承。

魏承吹了吹纸,笔墨较深,他便将其放在一旁晾干。

宋家父子此事说小了贪婪行事,说大了就是搜刮民脂民膏,按律当斩,此事若是再不管制,孙大人仕途定会受辱。

魏承不认为孙大人会蒙蔽此举,但大康实行“上计”监察百官,仔细算来,明年怕就是有幽州城的观察使大人前来“磨勘”。

如此紧要关头,孙大人是严刑管制还是为了“磨勘”息事宁人,重拿轻放,魏承就有些拿不准了。

要知道一县之中生了什么大事可都是要上报府城的。

魏承以“治洪”做拖,一是给孙县令揽面子,二是就算孙县令知情此事,不愿意管制,最后也牵连不到他,三是若孙县令不知情,愿意管制,那对可恶的宋姓父子也能受些严酷惩罚。他一个“猜闻”只说自个儿是猜测听说,或听摊贩或听路人说,令人无从考究。

待纸干净,魏承又读一遍,见没有错字漏句才放心将纸封住。

眼下天还热着,魏承拿起几本书去了罐罐身边,一手为小娃扇风,一手捧着书卷认真读了起来。

天稍凉快些,他们吃完饭便去了地里种秋菘菜。

前些日子翻地时马屠户顺道帮了他们施了农肥,眼下不用施肥,等幼苗生出来还要再施肥几次。

大菘菜种下,魏承的心事也放下了些,明儿给院中垦好的菜地浇水,后儿再种茄瓜豇豆就成。

慢慢来,活总会做完的,现在忙些,等入冬之后就能歇上几个月了。

.

“哥哥,罐罐和小梁娃说好啦,等哥哥和罐罐读完书就去接他们!”

魏承推开陈老童生小院,笑道:“成,那你今儿好生跟着陈爷爷练字,莫让陈爷爷给你留了堂。”

罐罐背着小书箱,哼了声:“爷爷才不会给罐罐留堂!爷爷只会给罐罐吃好吃的!”

“陈爷爷,罐罐来啦。”

“哟,罐罐今儿来的倒是早。”

陈老童生的脚已经好全了,这两日又闲不住收了些草药留着日后让佟镖头出镖给他卖了。

罐罐抱着陈老童生的膝盖高兴道:“爷爷罐罐今儿又练打拳啦!师父和大师兄都夸罐罐是好罐罐呢!”

“来来,书箱放下,把今儿学的给爷爷练两手!”

罐罐敦敦放下书箱,早就想显摆啦:“好呀!”

罐罐将新学的两招拳法可爱打过,陈老童生看得眼角皱纹横生,连声夸奖:“不错,不错,我们罐罐就是聪慧。”

几人说了会儿镖局趣事,陈老童生打量魏承一眼,有些惊讶:“几天不见,你这小子高壮了不少,气色也没那么苍白,难不成那石锁练着这样有用?”

魏承近来课业多,只将罐罐送到门口就赶紧去了私塾,说来也有好几日没见陈老爷子了。

魏承笑道:“想来是有用的。”

其实更有用的是那株熬煮了数日的独参汤。

“那也莫要练的太急,别伤了筋骨。”

陈老童生摸摸罐罐的头:“罐罐今日爷爷带你出去玩,成不成?”

“出去玩?”

罐罐又新奇又兴奋,可想到什么又看一眼魏承:“哥哥呢。”

“你这小娃离不得你哥哥半步远。”

陈老童生对魏承道:“我有几个老友,今儿做东邀我在如意楼小聚,我便想着带罐罐一道去热闹热闹。”

魏承点头笑道:“那自是可行的,罐罐向来是个有口福的。”

他蹲下身给小娃正正衣襟:“去时要听陈爷爷的话,不能乱跑不能吃太多甜果子,等哥哥下了学就去接你,到时候再去镖局接的朋友们。”

罐罐小手指点了点魏承的脸颊,奶声奶气道:“哥哥去哪儿接罐罐?”

“如意酒楼。”

“哥哥别忘了噢,是如意酒楼,不是旁的楼楼!”

罐罐哼了声,抬着肉乎乎的白下巴:“你要是忘了,罐罐可就不理你了。”

“哟,罐爷这样厉害,我哪里敢忘?”

魏承一笑,顺毛捋猫儿:“哥哥记着呢,忘不了。”

他又嘱咐几句便告辞离去,刚到徽林私塾门口便见着孙览师兄下了马车。

魏承摸着袖口的信,提步迈上前去。

陈老爷子带着罐罐到达人来人往的如意楼,临进门前想到什么:“小算盘也拿了?”

罐罐拍拍腰间别着的算盘:“拿啦!”

爷俩一踏进来就有与陈老爷子相熟的小二来迎:“陈老爷子,您可来了。”

陈老爷子拍拍小二肩膀,道:“那些老家伙都来了?”

“几位老爷子早都来了,这不一个劲儿唤我来门前迎您,几位老爷子正在雅阁等您呢。”

“哟,魏小爷这大夏日的不见瘦又胖乎了些!”小二老往陈老爷子住处送吃食,自然也是识得罐罐的。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

小二又笑着道:“今儿轮到我舅爷掌勺,他等会儿会做一道拿手的炸团麻糕,做好我给你拿些吃。”

罐罐没吃过炸团麻糕,听着就知道是个极香甜的玩意儿,乖乖道:“谢谢小吴哥。”

想到什么道:“哥哥说罐罐不能吃太多甜果子,小吴哥给罐罐吃一点点就好啦!”

“成,都依着你。”

吴小二迎着他们进了雅阁,听着楼下有人吆喝小二,赶紧一摔肩上长帕,热情应和:“来喽!”

这时,雕花屏风走出个老者:“老陈你可算是来了,我们茶都喝了两壶了。”

“我哪像你们这样闲适,晨起醒了便能来吃茶,我这儿还有个小徒儿要教导,一天天忙着呢。”

陈老爷子像是诉苦,可字字句句都写着自得。

众人也看到他腿边的萝卜头,这娃圆头圆脑,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身着青绿小夏衫衬着两颊肉肉更为雪白软糯,真像是年画娃娃从纸上跳了出来。

罐罐乖乖上前看着那位白胡子老爷爷道:“张爷爷好。”

对着提着鸟笼的老人又道:“周爷爷好。”

另外几人也都叫出名字。

“瞧瞧这娃娃多乖,会认人呢!”

有人不信:“老陈呐,你是不是这一路上都在教这孩子认我们?”

陈老爷子白他一眼:“我只说了一遍你们几个老东西的相貌,这娃娃自个儿记的。”

又笑一声:“记人这点东西对我这乖徒儿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吹,接着吹……”

陈老爷子落座后,轻飘飘拿起杯茶喝了口道:“不信?不信,你们可以考考这娃娃珠算。”

罐罐一听,赶紧拿出小算盘,小半天没打算盘了,罐罐手痒呢。

于是几位老人便轮流出数考罐罐,张老头和周老头向来和气,便只说了几个简单的让罐罐算。

可罐罐连算盘都不打,直接脱口而出,几人见难不住又往大了说,这时只见小娃手指啪啪打在算盘上,没一会儿就说了个准数。

瞧那娴熟的样子怕是比几十年的老账房先生还自信几分。

见众人考过一遍,面上都出现惊奇又羡慕神色,陈老爷子轻轻揽过罐罐肩膀让他坐下,笑道:“莫要考了,喊小二给我乖徒儿上点蜜子饮喝喝,没见着娃娃嘴都说干了?”

“快快,喊小二来。”

白胡子的张老头吆喝一声:“小二来些蜜子饮,再来几盘蝶酥糖糕和云片糕来。”

蝶酥糖糕又是什么呀?

罐罐有些高兴,会算数真好,他又可以吃到新鲜果子咯。

没一会儿吴小二就端着长盘上来了:“蝶酥糖糕,云片糕,炸团麻糕,桃蜜饮来了!”

罐罐哇了声,新奇的看着糕点:“好漂亮的糕糕哟!”

张老头思绪稍稍一顿,按理说平常人家的小娃见着糖糕怕是会吞咽口水,上手抓拿,而这娃娃虽穿着整洁干净,长得也雪白可人爱,可衣裳布料骗不了人,不算极好的料子。

但这娃娃却只赞糖糕漂亮,想来在家中也是不愁吃喝,极其受宠的娃娃。

罐罐将盘子推了推,乖巧道:“爷爷们先吃。”

“罐罐吃,这些老东西牙口不好,不能老吃甜果子。”陈老爷子笑着摸摸罐罐小脑瓜。。

见着小娃怕糕点掉渣一只小手还虚虚拖着,吃相斯文又有教养。

张老头也就将心中疑惑问出来了:“老陈,这样的好苗子,你是哪里得的?”

陈老爷子便将罐罐出身来历说与众人听,见众人都露出些怜爱神色,又摇摇头道:“人家兄长也是个有能耐的,如今在诸葛秀才身边读书,还受了县令大人的喜爱,你们可将善心收上一收。”

周老爷子见着罐罐一心只吃小糖糕,两耳不闻老头事,便低声骂道:“你这个老鬼,将娃娃藏着掖着这些天,今儿带来了准没憋好屁!”

陈老爷子哈哈一笑,也不狡辩道:“一是为了显摆,二是久闻张兄早年间将《九章》学了半部,周兄家中银铺的账房先生专攻《缉古算经》,刘兄家的庄子有间马场……”

几位老头这才明白,这老家伙原是为了“集众家所长”给自个儿小徒儿铺路!

“爷爷,这个糕糕好好吃哦,你们也吃点吧。”

罐罐手里拿着半块酥糕,歪头道:“牙痛痛的话,罐罐给你们揉揉就好啦!”

众人想要骂人的话一收,忙道:“哎呦,瞧瞧这娃娃,多体贴。”

“可比你陈爷爷嘴甜多咯!”

几位老头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如果是这样冰雪聪明又可爱乖巧的娃娃再过两年来自家偷师学艺的话,貌似也没什么不可以容忍的?

这顿茶吃了近两个时辰才散,几位倔老头难得聚在一起没吵架。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吴小二都觉得惊奇,可一想到那个甜到人心坎里的罐罐,便觉得不奇怪了,这逗小乖娃都嫌不够,谁又会和老东西拌嘴呢?

陈老爷子牵着罐罐的手正欲往外走,就听到对面福源客栈传来声声哭喊和怒骂:“没有钱还敢住酒楼,来人呐,给我打!”

“别打,别打……”

“不打你?你把住店的钱还了!不然把你送去赌坊!”

来往路人都围着瞧,陈老爷子见多识广,稍稍一思索就知道这等人就是眼高手低,在赌坊输光钱又被客栈赶了出来。

他想带着罐罐走,却听罐罐惊喜道:“罐罐看到哥哥啦!”

魏承也早就看到罐罐和陈老爷子,只瞥了一眼热闹便阔步朝他们走来。

二人与陈老爷子告别,便赶驴车到震金镖局去接小朋友们。

“哥哥!罐罐今天就吃了一点点甜糕。”

罐罐有些心虚的扯扯衣角。

魏承只瞧他圆滚滚的小肚就知道他没少吃,笑了笑道:“罐罐真乖,不过你近日少吃甜的,今儿就算多吃些也没什么。”

罐罐像是松了口气,坐在板车上抱着哥哥的手臂,美滋滋道:“其实罐罐吃了六块!几样糕糕都是罐罐没吃过的,我一样吃了两块,第一块尝鲜,第二块回味!”

魏承扬了扬鞭子,笑道:“罐罐说得有理儿。”

驴车往前走了走,后面的嚎哭声好像特意追上来了。

魏承面不改色的赶车就走,心道,老魏家的房和地怕是都要被卖没了,剩下的就交给罐罐了。

让他们一无所有又能受尽折磨,魏承觉得更稳妥解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