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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为妖·七

第65章 为妖·七
谢凌曾经以为,自己“死”后,殷回之能回归正常的人生轨迹。

会和一些能真心待他的人走近,譬如从前始终挂念着他的符回依,譬如一些新的、连他也不曾接触过的人。

……但事实是,除徐向迟外,再没有其他了。

尽管谢凌被关在尺寒宫能得到的信息很少,但还是不难看出,这些年殷回之和外界的私交几乎不存在。

名义上是仙盟盟主,但除了处理一些重大事务,殷回之几乎不会多踏足仙盟理事处——这点从他这些日子不管什么时候两眼一睁都能看见殷回之就可见一斑。

谢凌起先还以为他是在藏拙,观察了几天,发现殷回之根本是真的不在乎。

在殷回之眼里,这层身份更像是宗门利益形势下的配合。

他与从前在乾阴鬼域那副野心勃勃的样子判若两人……堪称无欲无求。

恨怨憎、嗜杀皆是欲,谢凌不认为自己会是没有欲求的人。最气盛自负时,认为自己与天道日月齐高,能毫无悬念地将试图倾轧他的一切踩在脚底下。

无论是季回雪,还是所谓的主系统。

就算殷回之和他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也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他一开始以为殷回之囚禁他是因为恨意未泯。他任其发泄一通,就算不能彻底解恨,也多少能让殷回之舒坦点、正常点,他再毫无牵挂地去做该做的事。

但时间久了,谢凌怀疑所谓的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殷回之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根本把他当空气。

他故意隔三差五阴阳怪气地刺人,大多数时候都不起作用,偶尔真的把人惹恼了,殷回之也是直接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回来时,只会更加冷漠寡言。

像铁了心软硬不吃,要跟他在这座山峰相顾无言耗到死。

谢凌的耐心在漫长看不到头的等待中逐渐消磨。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其实挺想直接撕开真相,告诉殷回之自己姓甚名谁,又做过哪些腤臜事,看殷回之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锁着他。

但也只是想想。

除了不想给之后的计划再添波折外,大概还有一点……不想让谎言被戳破的自欺欺人心理。

人活着该有点好的念想,谢凌觉得。

过去他亲手摧毁了殷回之心中的“师兄”和“师尊”,留下的记忆里,唯独有关“姬枢”的那段没那么糟糕。

殷回之这辈子遇上他已经挺倒霉了,有些事还是永远成为秘密比较好。

尺寒宫是整座山峰最高点的建筑,也是历代问剑峰峰主的居所,非得峰主令,常人不可轻易叨扰。

周围苍松掩映,积雪覆盖,山间溪流蜿蜒盘绕,往下是山腰的翠竹石径,十分幽静清雅。

抛开行动不自由来看,谢凌在这过得其实挺安逸,有美景供他观赏、有澄澈的灵气供他修炼,还没人烦他。

大概是因为他表现得比较安分,第一个月圆之夜,他跟殷回之说总在屋里闷得人头晕、能不能准他去院中走走时,殷回之答应了。

殷回之调整了锁住他的玄铁链,将他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宫院门口。

做完这一切,殷回之收到了一封来自逍遥门的传信,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再回来。

殷回之的确在忙,仙盟的事将他缠得脱不开身,白天晚上都宿在理事处中。

从前也常常这样,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这次他在理事处的桌案边,罕见地走了神。

墨汁滴在文书一角,留下一团难看的痕迹。

仙盟用于处理文移的笔墨都是特制,落字不可撼,这张便算作废了。

殷回之揉了揉眉心,重新取了一纸文书,重新誊写了一份,盖上仙盟盟印,递给了身边的文官。

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了理事处。

化神期的修士来无影去无踪,上一秒还在面前说话,下一秒就不见了踪影,文官摸了摸脑袋,又看了一眼桌案上还堆得满满当当的文书,心道原来启微仙尊也会躲懒。

躲懒的启微仙尊没有回尺寒宫,而是直接回了闭关洞府。

洞府入口在观澜众多后山的其中一道绝壁上,周围有他亲自打下的禁制,基本无人敢靠近,入口有结界,从外面看,和普通的石壁无二。

正要打开结界,手心突然闪过阵阵刺痛,殷回之的动作生生止住,绷直了唇线。

离开的第七天,谢凌故意踏出尺寒宫门,踩穿了门口的禁制。

玄铁链瞬间暴起缠绕,将他虚拢起来,挡下了第一重禁制的全部攻击,当场碎成几大截散落在地。

谢凌一边感叹真是暴殄天物,一边跃动躲避,在罡风和剑气中穿梭,步步向外。

可惜只走了三步,消失多日的人便出现在他的下一个落点,将旋起的罡风狠狠挥止。

谢凌动作顿住,然后慢吞吞地后退了半步,诚恳道歉:“仙尊,不小心把链子弄碎了,真是对不住。”

殷回之低头看着地上碎成几截的链条,没说话。

他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模样,静静站在风中时,总会显得有几分孤寂。

沉默的间隙中,谢凌久违地产生了熟悉的、不该有的微妙情绪。

他当然是故意“不小心”的,但殷回之的神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像生气,倒更像是……

那两个字太不该出现在殷回之身上,隐隐约约指向一个让谢凌不太敢想的答案。

于是谢凌及时把念头掐灭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了殷回之一步,唤人:“阿殷?”

殷回之终于动作了,他蹲下来,目光落在白狼身上被剑气划伤洇出的血印,将指尖按了上去。

原本不深的伤口遭受二次物理重创,谢凌的眼皮抽了抽,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住了骂人的动静。

虽然疼,但之前离谱的猜想算是被推翻了,谢凌反倒轻松了不少。

他耐着痛,随口嗤道:“仙尊,你家门口也太危险了,不知道得还以为在防贼——”

谢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殷回之收回染血的手,用剑气划破手心,鲜红的血液涌出,和指尖沾到的谢凌的汇在一起。

两簇血液在空气中交织缠绕,最后编成一条细细的红线,一端缠上殷回之的指根,另一端没入谢凌眉心的莲印。

谢凌:“……”

殷回之垂下手腕,那条红线便消失无形,但眉心处强烈的存在感向谢凌昭示着那东西还好端端地存在于他们之间。

果不其然,殷回之骨节明晰的食指轻轻曲起,朝内微收,谢凌便脚不着地直接被扯到了殷回之脚边。

殷回之垂眼看着他:“知道危险,还故意跑?”

“……”谢凌对殷回之的宽宏大量非但没有感觉到欣喜,反倒觉得更完蛋了。

老实说,这句话语气既不热络也不温柔,但话里的纵容意味已经足够令谢凌木然。

——之前的假设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还不如欺师灭祖来得痛快,谢凌心想。

他慢慢道:“知道了,仙尊。”

殷回之没理他,将他丢回了屋里。

谢凌被丢在屋内那张属于主人的木床上,床栏精雕细琢,被褥凉软。他抬爪,轻轻蹭了眉心的印子,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

他当年什么德行?……心腹如沈知晦都不敢擅自坐他床沿。

谢凌一直认为,如今的他在殷回之的眼里,可以直接等同“死而复生并出来恶心人的季回雪”。

所以即便这些日子殷回之不在,他也没像在徐向迟的沨林小筑那样把里外都当自己的地盘,很识趣地没碰殷回之的床榻用具。

但殷回之刚刚把他扔床上。

谢凌沉重地想,殷回之终于修炼把脑子修出毛病了?

他跳下床,贴着窗户未关严实的缝隙往院中看。

院墙边,殷回之将门口的禁制重新布好,又捏诀添了几道新的,便静静离开了。

没有阴沉愠怒,也没有低落萧瑟。

这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啊……

谢凌叹了口气,退回屋内,短暂地放弃了思考。

不止过了多久,院墙外突然响起一阵阵奇怪的划拉声,一听就不是正常的动静。

谢凌眯了眯眼,准备出去看看,结果发现现在他连院子都出不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阴沉沉地想,要是关他的不是殷回之,他早晚把对方挖成人彘。

可偏偏就是殷回之。

划拉的声音消失了,谢凌正要作罢回床上睡觉,耳中却捕捉到细微的脚步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谢凌循着声音,踱到窗边,开口:“徐向迟?”

脚步声猛地一顿。

半晌,窗外才响起一道小心翼翼的应答:“是我,你是……小狼?”

鬼鬼祟祟的徐向迟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贴着窗户根紧张巴巴地等了半天,才等到里面的回复。

小狼的声音压得很轻:“是我,向迟兄。”

徐向迟瞪大眼睛,心脏怦怦跳,兴奋快要从声音里溢出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你是化形了吗小狼?”

“没呢,只是能说话了。”小狼乖乖道。

徐向迟一大堆话乱七八糟堵在脑袋里,一时不知道说哪句,最后选了最关键的:“我带你出去。”

谢凌立即阻止:“我暂时出不去,仙尊不让我走——对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师尊不会发现吗?”

“说来话长,我是——”徐向迟想到殷回之之前说过的话,顿了顿,含糊道,“总之我师尊不会发现,你放心好了。”

他没说,但谢凌大概也猜出了一二。

尺寒宫是历代问剑峰主的居所,观澜宗现在住着两位问剑峰主呢——徐向迟多半是在江如谂那拿到了能混进来的法器。

谢凌又在心里给徐向迟画了几笔错处。

为徒不尊。

殷回之眼光太差。

徐向迟听见里面的小狼松了口气,闷闷道:“那就好。向迟哥哥,你还是快回去吧,我怕仙尊一会儿回来罚你。”

徐向迟顿时心软不已,被小狼一句“哥哥”叫得自我感觉身形都变得伟岸起来了:“不会的,师尊他很少罚我——你等等。”

他一时上头,胆大包天地从窗户翻了进去。

一低头,看见白狼身上带着斑驳的血痕,正仰头惊讶地看着他,表情呆呆的。

徐向迟愣住了。

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问:“师尊他打你了吗?”

谢凌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他无意在殷回之徒弟面前抹黑殷回之,否认:“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了禁制,多亏仙尊救了我呢,他也是怕我危险才关我。”

徐向迟松了口气,恍然:“哦哦,我就说呢。”

他蹲下来揉了揉白狼的脑袋:“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啊?师尊什么时候才能放你离开?”

谢凌心想徐向迟这点倒是还行,至少知道最相信师父。

他起了点恶劣心思,毫无底线地扮傻充嫩:“我没有做坏事呀,仙尊说我身体好,要等我化形了收我当炉鼎呢。”

徐向迟:“。”

徐向迟:“?!”